冉采喬仿若如釋重負,興高采烈地返回范府,卻怎么也找不到范蓮,就邊春兒也一同不見了。他詢問過所有的人,小廝、丫環沒一個放過,就連五位夫人的住處他都前往打探,卻沒有一個人得知她們兩人的去處。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往從不曾發生這樣的事!
直到他尋至深夜,才發現事態嚴重,范蓮居然一夜未回府,這時府邸突然傳言小姐離家出走了,還留了封信在范天生房里。
冉采喬全身定住,頓覺難以呼吸,腦子一片混亂。蓮兒……蓮兒離家了?她為什么要這么做?即便要離家也得讓他知道,等著他一塊去。
等他。
難道她就是因為等不著他,所以才會做此抉擇?還記得在鎮上大街她和春兒匆匆忙忙來找他,似乎有什么話急著告訴他,可他卻一心去找陸小嬋而將她擱在大街上。該死的冉采喬!你怎么可以不等蓮兒把話說清楚,不讓她說出心底的急躁,就這么離開她,她又會怎么想?一定是誤會了!
“張總管,您可知道府中到底發生什么事?為何小姐會打離家出走的念頭?”已是心緒紛亂的冉采喬只好求助張發了。
剛從外頭尋人回來的張發,揮著一頭汗水,也是理不出頭緒,“我也弄不明白,小姐向來柔順,想破頭我也想不出來她怎會突生這種念頭。”
“不,一定不單純,她不可能就這么離開府中,別的不提,她可是最孝順的,又怎忍心讓老爺這么傷心?”
冉采喬慎重思考著,將所有事情抽絲剝繭的分析,就是不相信范蓮會是個可以不念及老父而不告而別的女兒。
“說得也是,但究竟是什么事呢?咦……該不會是——”張發抓抓腦門,想了一想。
“什么?”冉采喬可不愿放棄任何一絲線索。
“可那是件喜事!”張發有些懷疑。
“喜事?什么喜事?”他愈聽愈覺不對勁。
“還不是小姐的婚事,老爺昨兒個贊同了五位夫人的提議,將小姐許配給鎮上那個張大戶的大公子。”
“什么?”冉采喬一震,驀然冷汗涔涔。
難怪他去找五位姑奶奶詢問蓮兒的下落,她們個個臉上掛著曖味不清的微笑,原來她們早已懷疑他和蓮兒了。
也莫怪蓮兒會有這么大的反應了,這可是關系到他們倆的未來,偏偏她來找他,想與他一塊找出解決事情的方法,得到的卻是他那樣的回應。要她等……要她等……自一開始他便要她等……她也聽話順從的等了一次又一次,但在最后的節骨眼上他居然還叫她等。
冉采喬,你簡直不是人。
“喂,小喬子你要去哪兒?”張發見他的表情變化得這么劇烈,又要匆匆離去,不禁擔心地問道。
“我去找蓮兒回來!彼┳∩恚卣f。
“蓮兒……”張發似乎聽出溪蹺。他怎能這么稱呼小姐呢?
“對,我去找我的蓮兒,麻煩你告訴老爺,小喬子契約已滿,已無意在府中當職,今生若找不回蓮兒,我也不會再回來了!
說完后他便頭也不回地走出范府,恍若未聞張發在他身后的叫喚聲,滿心充塞著范蓮的去處與此時的狀況。
不知她可好?
范蓮在庵后的小屋一住便是兩個月,這期間原本平坦的小腹漸漸凸起,她渾身充滿女人該有的孕味與韻味。
每天傍晚時分她都會走到屋后的小山坡上,看著漸暈的霞彩、散發柔光的夕陽,是那么美,那么令人動容,然而她卻不禁感嘆,為何這一切的美都只是近黃昏的剎那?
困難地蹲下身子,踱回屋前,她都會摘些小野花進屋,將它們擺在瓶中細聞那一股股自然清新。但愿能因此將心中暗藏的灰沉陰影淹沒。即便無法徹底消逸,也能暫時尋求一些自我。
別再為他憂,為他惱,為他足陷深泥……
站起身,她回首來時路,眸子卻不經意對上一片幽造的深海。
冉采喬就站在她面前數步之遠,瀟灑從容的笑靨里潛藏著幾分釋然,面容雖憔悴、發絲雖散亂,但那魁惑深邃的眸光仍膠著在她臉上。
突然一股發自肺腑的渴求震撼了范蓮,她手一松,幾朵小野花就這么落入泥地上。
他的眼光精銳地往下一瞄定在她微隆的小腹,久久,他表情艱澀地點頭又搖頭,緊閉的眼中溢出了淚。
“我真該死!難怪了……”冉采喬用力打了自己一個耳光,眸光綻出簇簇火紅的星焰。
見她這么苦,他恨死自己為何那么久才找到她,讓她承受那么多煎熬!這陣子他像瘋了似的四處尋她,沒想到她居然躲在這座不起眼的尼姑庵后面,若非有次他無意間在街上見到正在鬼鬼祟祟購物的春兒,還不知要折磨彼此到幾時?
“小喬子!你這是做什么?”
范蓮緊張地趨向他,小手微抬,在該不該碰他中深受煎熬。
當一滴淚滑下眼角,她終于撫上他紅腫的臉頰,噪音沙啞地說:“你為何要這么做,可知我有多心疼?”
“蓮兒,你還心疼我干嘛?”他執起她的小手,緊緊握住。
“別這樣!彼槌鍪,立即轉身,“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你這是什么意思?”他神情著急地望著她,見她仍不愿面對他,只好走到她面前強行抬起她垂淚的臉。
“施主,請自重!彼蠹餐耍撾x了他的掌控。
“施主?”冉采喬哭笑不得,臉上的表情千變萬化,“拜托,你一個孕婦喊我施主?我可是你孩子的父親!”
范蓮咬了咬下唇,對于口齒伶俐的他不知如何反駁。
“半晌,她抬頭凝唇一笑,只能淡淡吐語,“我已下了決心,等孩子一出生,便交由春兒帶回府中……”
“那你呢?”他聽出她活里玄機,倏然打斷。
“我……”她垂首道:“出家為尼!
“什么?”他赫然狂笑.猛點頭道:“好!真好!出家為尼擺脫一切愛怨嗔癡,那我問你.你辦得到嗎?”
冉采喬無法想像她出家后自己將變成如何,他更不相信他的蓮兒居然能夠這么灑脫地甩開他。
若非她現在有孕在身,應該是返回天庭的時候,也該有人來帶領她,要不是他,她也不會落到現在哪兒也去不成的慘狀。
但無所謂,他不也放棄了回去的機會,只愿和她相守。可她呢?她居然說要出家為尼,當尼姑來報復他!
業障!果真是千年萬世也擺脫不了的業障!
“我會盡力!彼齼刃膾暝卣f。
“不準!我不準你這么做!”他深吸了口氣,一雙黑瞳發出攝人鋒芒,豁出去地吼道:“你可知道你不是凡人,而是天上王母娘娘身邊的花靈?”
“你說什么?”她一頭霧水地回睇他激動的神情。
“我……我說你本是天界花靈,而我是花郎,只因我對你做了一次逾越仙規的淫亂事后,被玉帝發現,將我倆打入凡間!
冉采喬眼底浮起濃濃的不甘心。天上的仙靈都非得無情無欲嗎?或是自己的情緣需掌控在玉帝手上。就連選擇伴侶都不及凡人自由?
他的話帶給她極大的震撼,讓她莫名的發覺胃部頻頻緊抽,就連腦子都覺得暈眩。
“蓮兒!币娝碜訐u晃,他趕緊上前扶住她.“你是不是感覺出什么了?”
她無力地搖搖頭,“我……哦只是突然感到有點頭暈!
“那你是否有天界的印象?”就連冉采喬也頭疼了。如果她真的什么也想不起來,就無法體會他的用心良苦了。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自行編撰的內容,若你所說的都是實情,那么陸小嬋她又是誰?你又欠了她什么交代?”
若此刻仔細思量他在大街上強烈的反應,那么陸小嬋才應該是他在天界的最愛吧!自己不過是他的一次出軌而已。
“我承認她也是我的前債,但我已不欠她了!彼活櫵耐频志o緊抱住她,“所以這次我不會再輕易放開你了!
范蓮的腦子已是一團亂,根本弄不清他所言是真是假,只是“天界”這兩個字對她而言似乎并不陌生,她甚至可幻想出一引起如霧般的情景。
“我將令牌交給她了,沒了令牌我就再也返回不了天界,所以我在凡間陪定你了。”冉采喬開心地說。心地說。
“什么令牌?”她愈聽愈不懂了。
“你忘了?在中秋夜時你曾買給我一塊亮閃閃,樣式奇特的分牌?”冉采喬激動地又道:“那小販便是天界祈天君,你之所以看中那塊令牌,也是天意使然!
范蓮驚愕地捂住嘴,難以相信地問:“對,我還記得那時候他也說那塊令牌是天上仙郎隨身攜帶之物,當時你聽了還笑他胡言亂語!
“是啊,我怎么也沒法子相信我冉采喬這個養鴨王子居然會是個仙郎,若非祈天君點醒我,我還在懵懂中呢!
他低頭一哼,嘴畔掛上一道迷離笑意,笑嘆他的命運就這樣被玉帝玩弄于股掌間長達數百年之久。
“可……你剛剛說什么?你把它交給陸小嬋了?”
雖說她尚未憶及過往,但隱約有某種不可磨滅的印象在她腦海虛幻回旋,使她不得不相信冉采喬所言。
“嗯!彼淅溧托,“她想逼我和她在一塊,否則打算纏我永生永世,但我告訴她我不回去了,怕她不相信所以將令牌給了她!比讲蓡叹o摟住她的肩,雙眸微瞇道:“你為我懷了身孕,玉帝是絕對不會讓你返回天庭,若只有我一個人回去,又有何幸?裳裕恳粯颖惶煲幩,無法團聚。不如……讓我陪著你,即便時間不多,即便肉體終有結束的一天;但我們曾經互屬了!
看他說來輕松,可范蓮卻滿心感動與不安。他為了她舍棄回天界的機會;但她怎能那么自私呢?
“不!我不要你陪!”她痛心地大喊,嗓音破碎的道:“你去陪她,去陪陸小蟬,我不需要你,你走!”
“蓮兒……”冉采喬眼底有著茫然,“你怎么了?”
“你別碰我,你走!”她忍著痛說,明知這一分離將是一年一世,甚至來生來世都不可能再相遇,但她又怎么能牽絆住他。
他了然地望著她,“我知道你的用意,是怕連累我嗎?”
“我……”范蓮凝住神,頓覺滄桑孤寂的心靈空蕩蕩得讓她害怕。
“你錯了。是我的自私害了你。不是因為我,你現在仍在王母身邊做個睡蓮仙子。心同此理你不愿讓我為你舍棄返回天界的機會,我又怎能舍棄你一個人獨活在永遠的悲痛中?”
冉采喬試圖攻破她的心防,也輕易攫住她心頭的輕顫,但范蓮只能咬牙強迫自己不得動容。
她艱困地往后退了幾步,“別追我,我將出家為尼,永伴木魚青燈,你別再來糾纏我,也別追過來,否則我會極力抵抗,你若不想傷了孩子就聽我的話離開我,離開這里,和陸小嬋回去吧!”說著,她便含淚快步離去,每一個步履都是萬分沉重。
再見了,小喬子,但愿在世世輪回中,你我還有回再見一面的機會。
冉采喬只能動彈不得的站在原處,一陣晚風吹亂了他的黑發,他的眉宇間浮上了一層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