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女若若 第二章 作者:衛(wèi)小游 |
“聽著,若若,你現(xiàn)在所見到的那個,他就是你能否回來的關(guān)鍵,你必須找到他,然后……” 胡若若躺在一床大紅錦褥上,睜大了眼睛瞪著天花板。 回想著白澤交待她的話,末的,她跳下床,在房里來回走動,口中喃喃: “男人,銀子,男人,銀子……” 一個手掌心沒有煙緣線掌紋的男人、她必須在他三十歲以前,替他討一房媳婦,否則,這個男人將會孤寡一生,而她——胡若若也甭想回摘月山了。 白澤推她下凡時,把她的法術(shù)全都封住了,只留了一個錦囊給她,錦囊里面只有三道咒符,說是給她保命、防身用的,平常若是無事,不可以隨意濫用! 可惡的白澤,她要是會再回去,她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喲,我的好姑娘,你想通啦?”房門倏地被打開,走進一個徐娘半老的婦人,身后還跟著一名滿臉橫肉的嘍羅。 “為什么進來也不敲門,要嚇?biāo)廊税?”若若嚇了一跳.不禁怒聲斥?zé),她想通?想通什么呀?這個討厭的老鴇婆! 她氣惱白澤的還有這件,他什么地方不好丟,偏偏將她給“丟”進妓院來了! “你剛剛不是一直念著男人、銀子嗎?想要銀子啊,從男人身上挖就對了,像你條件這么好,很快就能大撈一筆的。 怎么樣,你是不是打算接客啦?”老鴇婆喜孜孜地說著,絲毫沒注意到若若嫌惡的眼神。 老天賜給她怡春院這么一塊寶,瞧這死丫頭,除了性子古怪些,那臉蛋、那小蠻腰、甚至全身上下都挑不出缺點。別看她做嬤嬤這么多年來,倒還沒見過這樣標(biāo)致的姑娘呢。 半個月前,這個小丫頭從屋頂上掉下來,莫不是上天送給她的寶嗎?別的不提,光是她那雙勾魂眼,活像個狐埋精似的.還真是天生適合做這行啊,只要這丫頭肯接客,不出半個月,她就能把她捧成行情最看俏的名妓,保證是全城最紅、最搶手的花魁。想著想著,老鴇不禁大笑出聲。 而這廂,若若壓根兒不理會老鴇口中念念有辭,究竟是在嘀咕些什么。她只知道在人間,有錢好辦事,無錢寸步難行,白澤封住了她的法力,她若想要點石成金,著實是不可能的事了。 在這間叫做“怡春院”的妓院住了半個月,這老鴇婆真把她當(dāng)成天上掉下來的搖錢樹,對她還挺巴結(jié)奉承的。出入這怡春院的,形形色色的男人都有,在這里,用錢就可以買到女人;也就是說,只要有銀子,要買多少女人都不成問題。當(dāng)然,只要愿意,甚至也可以買一個妻子。 只是,那個男人似乎挺窮的呢!若若想起了那個她必須幫助的凡間男子。 老鴇將若若軟禁在怡春院后院的一棟小樓閣里,樓閣后方有一道圍墻,墻外就是幾條小巷子。從窗子望去,正好可以瞧見一群工人打扮的男人蹲坐在坊間前;有的打著赤膊,有的衣衫襤褸,衣上還有好多補釘,看來他們都是一些低層階級的貧苦百姓。每天上午,他們都會聚集在那里,等著別人陸續(xù)地領(lǐng)走他們。 就像現(xiàn)在,一個管事模樣的中年男人走到坊門前,像挑貨品般的在工人群中相了相,選中了一個彪形大漢,兩人談了些話后,彪形大漢便挑起扁擔(dān),隨著那名中年男人離去了。 而那個她要幫助的男人,頭戴破舊的斗笠,身穿粗糙的短衫,蹲在角落處,像是不希望被人挑中一樣。為什么呢? 若若百思不解。 既然會窩在工人聚集的坊間前,一旦有工作機會,大伙都爭相搶著要,有了工作,也才有銀子可賺!莫非這男人是個懶蟲嗎?他已經(jīng)夠窮了,卻還這么懶,就算有姻緣線也娶不到老婆呀。 他這樣子,要她怎么幫啊? 世間女子,大多看重人才、看重家世背景,像他這樣子,就算是有人大力替他說媒,還未必有人肯嫁呢。 可是,若不幫他,她就回不了摘月山;雖然氣惱白澤,但她總不能就這樣一輩子待在人界呀。即使她對這有點陌生也有點熟悉的人界,充滿了好奇與向往,然而,如果只是偶爾溜下凡玩一玩,鐵定很有趣;可她現(xiàn)在是被放逐到這兒來,心里最希望的卻是要回去啊。 待在人界,她能做什么呢?該不會真要她當(dāng)一個煙花女子吧!想到這人,若若便頭痛了起來。 “喂,鴇婆兒,你過來!比羧羧远⒅巴饪矗^也不回地喚道。 “你叫我什么?”好沒見識的丫頭!哪有女兒喊嬤嬤那么粗魯?shù)淖盅鄣!看在她似乎想通了的分上,徐嬤嬤壓下火氣,虛偽地陪笑道:“你?yīng)該要叫我‘嬤嬤’才對,反正,以后大家都是一家子了,我也就不計較了! 若若這才將視線從窗外掉回房間來。這老鴇婆在討好她嗎?看來,她真的把她當(dāng)作金光閃閃的搖錢樹了。她真那么有本錢嗎?瞧瞧她這副人類的形貌……比她出色的狐仙不知道有多少呢。 嗯!這鴇婆對她的期望可大著呢,要教她失望嗎?好吧!既來之,則安之!反正她暫時也回不去摘月山,就先玩玩再說吧。 “喂,鴇婆兒……”若若沒好氣地喊著。 徐嬤嬤怒眼一瞪,又迅速斂住。“是嬤嬤!”這死丫頭看來也不怎么聽話。 “好吧,嬤嬤就嬤嬤。”若若翻了翻白眼。明明就是個虔婆嘛,還怕人說! 見若若一順從,徐嬤嬤立刻就換上一張笑臉。 “你認(rèn)識那個人嗎?”若若問的是那仍舊蹲在角落的男人,關(guān)于他的身分、他的名字,她都還不知道呢。 徐嬤嬤興趣缺缺地看了若若所指的男人一眼。 “不就只是一個臟兮兮的工人嘛!”她握住若若的手,先是驚訝于那滑膩柔嫩的觸感,而后眉開眼笑地說道:“你若想瞧男人哪,今晚有個貴公子會上咱們怡春院:像你這樣干凈漂亮的姑娘啊,任何人瞧了都會喜歡的,嬤嬤今晚就讓你去陪那貴公子,好不?” 若若冷眼看著徐嬤嬤得意地打著如意算盤,便故作天真地甜甜一笑。 “好啊,一切都聽嬤嬤的。” 好臟! 那種赤裸裸的,盛在男人眼里的色心與情欲,令若若嫌惡至極。明知道會上妓院召妓的男人,其品德不可能高尚到哪里去;但真正接觸見識了,她仍忍不住作嘔。 若若故意不壓抑那股直涌上來的惡心感,借著飲酒不適的理由,硬是將穢物全吐在那貴公子的身上,這才稍稍舒服了些,看來,要想適應(yīng)這人間的種種丑惡,她還有待磨練呢。 由于徐嬤嬤有意哄抬若若的身價,并不急著讓那些上門來的客人嘗到太多甜頭,因此,若若才能夠全身而退;否則,依方才那個色鬼看她的那副表情,恐怕她早被他強押上床了。 若若現(xiàn)在法力全失,與凡人沒什么兩樣,一旦碰到太棘手的事,應(yīng)付起來,同樣會很吃力。 不過,麻煩歸麻煩,她總得找點事做,待在人界才有意思嘛。 她躲回房間后,仍聽得見遠(yuǎn)處傳來的放浪笑聲,她這小樓閣位在怡春院最里面,竟還能感受到怡春院在傍晚以后比其它時間都更加熱鬧。 若若習(xí)慣性地看向窗外。不見了!那個男人回家了嗎? 半晌,她放下窗幔,轉(zhuǎn)過身來,卻訝異地低呼出聲:“蓮衣!” “若若!焙徱虏艅傉痉(wěn),就瞧見她日夜擔(dān)憂的好友沖上前緊抱住自己。 “你怎么也來了?”該不會連蓮衣也被貶下凡了吧? “我來看你呀!焙徱玛P(guān)心地問:“若若,你還好吧?我前幾日才知道你被貶到人間來,長老們也太小題大作了,我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匆@樣做;你除了懶一點以外,也沒犯什么不可原諒的錯啊,難道笨也有罪嗎?” “你是來探望我的,還是來損我的?”若若聽完胡蓮衣的一番話后,乍見好友的欣喜也消褪了幾分。 “就是來損你的,呵呵,誰教你平日都不聽我的勸,這下嘗到苦頭了吧?” 若若垮下臉。“我已經(jīng)夠慘了,你還來損我,真枉費我們數(shù)百年來的交情。算了算了,你還是快滾回摘月山去,你們都是一伙的! “開開玩笑也不行哪?瞧你,才來人界幾天,就變得愁眉苦臉的!焙徱孪肓讼,又問:“想回摘月山嗎?” “不想。”一想到可惡的白澤,若若立刻賭氣地脫口說道。 胡蓮衣不信地問:“真的?”她暗忖,若若的“不想”,怎么聽都像是氣話。 “當(dāng)然是真的!我現(xiàn)在多逍遙快活,不但沒有人再逼著我修行,還可以成天穿金戴銀的,說有多愜意,就有多愜意——”若若還想再辯下去,卻被胡蓮衣打斷。 “不快樂,又有什么用?” “什么?”裝糊涂的本事,若若可是最在行了。 “我是說……”胡蓮衣指著若若的眉心、眼睛、鼻子、嘴巴,“你眉心不快樂,眼底有憂愁,整張臉苦得像吃了黃蓮一樣,活像個小怨婦,嘴里卻凈說反話! “我——” 若若正要反駁,胡蓮衣又說。 “若若,我知道你心底不服氣,可是,長老們的決定卻又反抗不得:你就忍著點,趕緊完成他們交代的事,就可以回摘月山啦,我是偷偷溜下來看你的,不能久留,萬一被發(fā)現(xiàn)了,我可就完了,總之呢,你一定要盡全力,我等你回來喲。”該交代的話一說完,胡蓮衣輕輕一笑,一旋身,便已不見蹤影。 “喂,等等啊!”若若想挽住胡蓮衣,卻撲了個空。 “討厭!走這么快,人家還有事要跟你說呢!”她怎會不想回摘月山呢?但是,這好難呀。 “還有什么事?” “蓮衣?”若若猛回過頭,以為是胡蓮衣又折返回來;然而,映入眼簾的,卻是她最不想見到的白色身影。 “你來做什么?”他是什么時候坐在那邊的? 白澤看著若若好一會兒,才開口:“怎么?不高興見到我?” “怎么會呢?我只是納悶白澤長老今兒個怎么有空大駕光臨,真是令我這小個斗室蓬蓽生輝呀,小女子實在不勝惶恐!比羧舫骶慵训胤粗S著。 蓬蓽生輝?這間房怎么看都金碧輝煌、雕梁畫棟的。白澤笑看著若若含怒的眼神,這哪叫“不勝惶恐”。磕懘蟀爝比較恰當(dāng)。 “既知貴客光臨,還不快奉上茶來?”他就順著她的話,陪她玩一下好了。 若若氣得鼓起腮幫子,沖上前揪住白澤的衣襟!翱蓯!你玩我?” “我怎么敢呢?姑奶奶。”他攤開手,一臉無辜。 “不敢就好!彼龐舌痢 其實,她不過是想乘機賴在池懷里,撒嬌一陣子。以前她作惡夢時,都是依偎在他溫暖的懷抱來撫平她的不安;說實在的,她想念……想念白澤。 她習(xí)慣性地握住他的手啃咬著,初來人界的種種不安才在這種親呢的感覺中漸漸褪去。她好想就像現(xiàn)在這樣,一輩子、永生永世都不與他分離。這是什么樣的心態(tài),她其實并不很明白。 白澤微蹙眉頭,卻沒制止若若的舉動。她又開始啃咬他的手指頭了,她這個壞習(xí)慣已經(jīng)消失了一陣子,怎么現(xiàn)在又犯起這毛病了呢? “若若。”他忍不住輕擁著她,感覺她緊緊貼近的溫?zé)嵘碥|,這才注意到她的衣著輕薄,遂騰出一只手取來一件披風(fēng),搭在她的肩上,人間有生老病死,來到了人界,就真是狐仙,也難保不會生病。 “白澤,幫我!我要回摘月山!”反正“若若”倒過來寫,也還是“若若”,她才不管自己發(fā)過什么誓呢! 白澤眼中有難掩的詫異!澳阋娺^那手掌心無姻緣線的男子了嗎?” 五百年前,她可是說什么也不肯放棄凡心的。即使她現(xiàn)在重生了——未經(jīng)輪回;即使過往的記憶暫被封住,但她有可能這么輕易就忘記那凡間男子嗎? 就算現(xiàn)在的她不記得,但他卻自始至終都不曾遺忘啊。 五百年前,她對他的那種深入骨髓的怨恨,至今仍令他黯然欲絕啊。 “見過啦!彼龕瀽灥卣f,只不過,她都是遠(yuǎn)遠(yuǎn)地瞧著就是了。 “見過了?”他不懂。既然如此,那若若怎么還會……是哪里出了問題?如果若若見了那人,理應(yīng)會感覺得到冥冥中宿緣的牽扯才是;還是因為這數(shù)百年來,她不但荒于修行,就連向來敏銳的觀察力也都退化了?白澤逕自搜索著答案。 沒發(fā)覺白澤滿臉的困惑,若若嘆了口氣!鞍诐,那個人就算有姻緣線也討不到老婆啦。他又窮又懶,我就是想幫他,也無從幫起呀。” 白澤仍皺著眉。“可是你不幫忙,他這輩子就會孤寡一生哦。孤獨是除了死亡以外,最令人類所畏俱的;讓他孤寡一生,你忍心嗎?”他試探性地詢問。 世上的曠男怨女可不止那男子一人,她不明白,為何白澤特別重觀那個沒有姻緣線的男人。的確,這人是特殊了點,凡人一出生,就該有一條主婚緣的掌紋橫亙在手心的;不過,這也有可能是因為他前輩子的因果,造成他這輩子異于常人呀。她不覺得一個凡間男人的婚姻大事,會需要他們狐仙來插手,除非——白澤隱瞞了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 若是如此,那么,這件事便不是她原先所以為的那樣單純。難道她被當(dāng)成棋子了嗎?但如果事實不像她所猜測的那么復(fù)雜,那她想回摘月山,就非得完成長者們的交代,否則,她一定回不去的。 “白澤,我問你一件事,”她得先求證她的猜測是否正確。 “什么事?”看她的眼神有點奇怪,他不明白,她究竟想問什么? 若若直直地盯著白澤的眼眸。他有一雙很漂亮的眼,比她的還漂亮。白澤的眼睛像琥珀,清澈得像是可以望到底一般;他深邃的眼神終年不變,她老猜不透他在計量些什么。 “你不會傷我,是吧?”不知為何,她熱切地想求得他的保證。 從有記憶以來,她就一直跟在他身邊,雖然他會兇她、責(zé)備她,卻都是出于善意的關(guān)心。仗著他對她的好,她任性慣了;正因為白澤疼她,日子一久,她便視為理所當(dāng)然,誰教她是他帶回摘月山修練的狐呢。但,這種理所當(dāng)然能維持多久呢?她雖不聰明,卻也不笨,隱隱約約也感受到了一點不尋常,如果這回的被放逐事件只是個開端,那么以后呢?她有點無所適從了。她想要聽他怎么說。 將她的擔(dān)憂盡收眼里,他疼愛地?fù)砹藫硭,純粹是出于關(guān)懷的表現(xiàn),并開口保證道:“當(dāng)然,我怎么舍得傷你!”想了想,白澤又拍拍她的肩,她的模樣像極了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他看著她重生、看著她轉(zhuǎn)變;對他而言,若若是重要的,雖然不愿見她受苦,但那段五百年來的宿緣、難以改變的命運,以及所有的恩義情怨,終究得作個了結(jié)。 現(xiàn)在,該是時候了…… 若若與白澤都陷入自己的冥想中,不再交談。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 “若姑娘!狈块T被人用力地拍打著。 若若回過神來,看看門,又看看白澤,下意識地拖著白澤要將他藏起來。狐仙是不能隨便被凡人看到的。 若若的舉動像在窩藏罪犯,惹笑了白澤。沒想到,她才來人界不過半個月,就已經(jīng)這么像個凡間女子了。 反手握住慌慌張張的若若,他說:“放心!凡人看不見我,你忘了嗎?” 白澤的話如同當(dāng)頭棒喝,她是真的差點忘了。若若這才松了-口氣。 “看來,你適應(yīng)良好,應(yīng)是沒什么大問題;不過,你放心!我會幫你的,但你自己也得爭氣點才行,該怎么做,不用我教,你該知道吧?后會有期啊,若若。”不給她挽留的機會,話才說完,白澤就離開了。 “薄情寡義!”低咒一聲,若若重重地往床榻一坐。 門外的人猶不死心地拍打著門。 看向房門,她索性起身推著門旁的一個柜子移到門后擋住,扯開嗓門大吼:“吵什么吵!本姑娘要睡覺了,有什么話,等明天再說! “可是嬤嬤說……”門外的小婢女欲言又止,這個新來的若姑娘,脾氣似乎不怎么好呢。 想了想,若若又將那柜子移開,打開房門。 “嬤嬤說什么?”唉!這該死的好奇心,她可得學(xué)著收斂收斂。 才剛亮,坊門前已聚集了一批工人,三三兩兩地蹲坐在階上,有的啃著饅頭,有的手捧熱騰騰、冒著白煙的豆?jié){碗,仿佛不伯燙似的,大口大口地飲著。 唯獨那男人,依然蹲在角落,手里并未拿任何類似早點的食物,只有腰間系著一只葫蘆,一頂破斗笠遮住他泰半的臉孔,當(dāng)他偶爾拿起葫蘆飲酒時,可以稍稍望見他長滿胡渣的下巴。 怎么瞧,他都只是個平凡的世間男人,到底是哪里特殊了? 呵,都深秋了,氣溫還真有點冷呢。摘月山四季如春,她倒是不曾體驗過凡間這種節(jié)氣的變化。原來她怕冷,她現(xiàn)在才知道。若若藏身在巷弄墻邊偷偷地注視那名凡間男子。 現(xiàn)在時間還早,但她知道,再過-會兒,就會陸續(xù)進來一些雇主帶走那群工人,只剩下幾個身材較瘦弱的……以及那個男人。 那男人的體格雖不如那名坐在階前喝豆?jié){的壯漢魁梧,但看起來應(yīng)該十分結(jié)實,力氣應(yīng)是不小的,卻老是窩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活像是根本不希望被人瞧見似的。依她看來,這就是懶,偏偏她就是得幫他,真令她頭痛。 直接送他銀子娶妻,是不合游戲規(guī)則的:更別提直接送一個女人給他當(dāng)老婆。此外,雖然她最近是賺了不少銀子不錯,可那白花花的銀子才從她手邊賺得,卻都立刻落進徐嬤嬤的荷包里,真氣死她了。 她這回必須照規(guī)矩來,這個男人是長老們丟給她的考驗,天知道,摘月山的眾長者瞧她不順眼有多久啦!總之,這次她是認(rèn)命了。 而這廂,蹲在坊門角落的薛浪云拿起腰間的葫蘆,仰頭猛飲一口,瞧見不遠(yuǎn)處的小巷墻還有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 接著,又出現(xiàn)了那種被偷窺的感覺;這感覺跟了他半個多月,雖不知對方的目的究竟為何,也感覺不出對方有任何敵意,卻仍讓他耿耿于懷。 一直以來,他的生意不曾有過閃失,他的生命里亦容不得“失敗”二字,但這半個多月來所察覺到的窺視,雖造不成威脅,卻讓他原先的計劃必須暫時停頓;機會一旦錯失,那他就只好繼續(xù)窩在工人堆里,等待下一個時機了。 幸好,他等了許久的時機就在今晚。 但在這之前,他得先確定這窺視他的家伙不會影響到他的行動。 飲盡葫蘆中的酒,他微蹙眉,將葫蘆系回腰間,拉下破斗笠遮蓋住整張臉,背靠著墻角,交臂環(huán)胸,極為落魄似的蜷著身軀。 一會兒,有人陸陸續(xù)續(xù)地到坊門前挑選工人,而原先聚集在此的工人,一個個的跟著雇主離去,坊門前漸漸變得冷清,終于,又只剩下幾個老弱殘兵和那男子。 又是這副光景,天底下怎么會有這么懶惰的工人! 若若躲在巷口邊偷窺,強忍著哆嗦,偷來的男裝不夠保暖,天氣冷得她連牙根都開始顫抖。她現(xiàn)在最想做的,除了回去加件衣服以外,就是沖出去把這個懶惰的男人抓起來教訓(xùn)一頓。 太可惡了!她在這里冷得發(fā)抖,居然是為了得幫這樣一個不知上進的臭男人討一房好老婆!她怎么想,怎么都不甘心哪! 薛浪云靠著墻的身體稍稍挪動了下。原本狀似渙散的目光一斂,便壓低身勢,假裝什么都不知曉,這窺視了他半個多月的家伙,終于有動作了嗎?這人的確是帶著敵意來的,卻不見有殺氣,是他疏忽了,還是這人隱藏得太好?如果是后者,那么這人的實力果莫不容小覷。 他的左手狀若自然地摸向腰間的酒葫蘆,利劍正待抽出——倏地,一只纖纖玉手拍上池的肩,他立刻收斂劍鋒。 “喂,你這個人! 他微抬眼,瞧見一個嬌小的身形立在他身前。是個女人!雖沒瞧見臉蛋,但她近身時的那股香氣,早已說明了她的性別。 若若輕拍了他一下,靠近他時,不由地皺起眉頭。 好重的血腥味!下意識地退離他一大步,還嫌不夠,又再退一大步,她開口: “喂,你要多少才肯賣?” 真是莫名其妙!薛浪云別過臉去,佯作沒聽到。 又來了!他又?jǐn)[出這副愛理不理的懶樣子,教人瞧了就有氣。若若暗罵。 若若在他面前踱來踱去,絞盡腦汁想引起他的注意。突地,她蹲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手,纖白的指頭五根齊張。 這女人在做什么?一只手伸得長長的,是在跟他要飯不成?薛浪云感到納悶。 “五貫!比羧魧W(xué)著那些來挑工人的雇主提供工資。平常,雇主才只給三貫銅錢呢;她肯出五貫錢,若這懶蟲這不肯做事,那他就真的欠扁了。 從沒見過要飯的還有敢討價還價的氣焰。薛浪云抿了抿嘴,從腰間掏出一吊銅錢丟在她手上, 便拉下破斗笠,站起來打算離開。 他一站起來,若若才看清他有多高,足足高她一個頭有余,跟白澤差不多呢!瞧他身強力壯的,竟還不知道要努力工作,真枉費了他爹娘生給池這副好體格,真是……咦,他干嘛丟這吊銅錢給她? 薛浪云頭也不回地邁步離去,若若一驚,忙快步追上。 “喂,你別走啊!十貫,我給你十貫!”她扯住他破舊的衣尾,小跑步地跟在他后頭,怪了,這人真的懶到連錢都不想賺?實在是朽木不可雕、孺子真難教,麻煩、真麻煩! 若若跟得愈緊,薛浪云走得愈快。他心里直罵:撞邪了。遇到一個女瘋子! 轉(zhuǎn)眼間就要出了小胡同,外頭是人來人往的大街。他忽地停下腳步,感覺身后的人一古腦兒地撞上他的背脊,他又再從腰間掏出一吊錢,臉色頗難看地轉(zhuǎn)過身。 若若正捂著她被撞疼的俏鼻,眼睛水汪汪的,像起了一層薄霧。 “干什么突然停下來?”好痛!都是他害的。 薛浪云瞧也不瞧她一眼,冷冷地說:“拿去!最后再給這一次,別再煩我。”該死的!原來對方只是個瘋乞丐,竟就誤了他的計劃。 若若火大地扯掉那吊銅錢,這個人怎么如此不講理嘛! 她扯住他的衣襟,兇惡地大叫:“十五貫,不能再討價還價了,你這個可惡的懶工人!說! 一句話,到底賣不賣?” 薛浪云謙惡地想甩掉她的手,斗笠卻被若若早一步掀開。 “你——” “你——” 這回,他們才是真正瞧清了對方的模樣,兩人眼里都有明顯的驚愕。 若若瞪大著眼,為剛剛四目相連的剎那驚心不已。有股奇怪的感覺不斷地撞擊她的腦海,像是記憶那處中有著某種浪潮待要翻起,卻又被硬生生壓下。那是種很不舒服的感覺,令她有點難受,心口也有點痛;會是錯覺嗎? 薛浪云說不出乍見眼前這名女扮男裝的小乞丐時,心里升起的那種異樣感覺。并不是很深刻,但就在那瞬間,他的腦袋一片空白。 久久,他才開口:“我認(rèn)識你嗎?”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話,他怔愣了一下,方回過神。 不,他不認(rèn)識她!他記人、識人的本領(lǐng)不賴,他能夠很肯定地告訴自己,他沒見過她,今天應(yīng)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至少他是初次見到她。但是,那種不知從何而來的……熟悉感,活像他上輩子就認(rèn)識她一 樣! 真是莫名其妙! 薛浪云再看了若若一眼,便彎身拾起掉落在地的斗笠,搖頭甩開那種惹人心煩的莫名情緒。他縱身躍上屋頂,一下子就不見了人影。 他拾笠的動作雖快,仍驚醒了若若,待她要留下他,卻早已不見他的蹤影。 那人跑了……若若失神地站在巷口,又陷入方才那股異樣的感覺中。她是怎么了?為什么那人會令她感到如此熟悉,仿佛很早很早以前,她就認(rèn)識池了。他究竟是誰? 她是個有八百年道行的狐仙,也不是第一次來到人間,那個人會不會是她幾百年前下凡修業(yè)時,曾經(jīng)見過的?但,可能嗎?她即使下凡,也極少深入民間;那會是她在尚未修成人形那段時間所遇見的嗎?可她雖有八百年道行,真正開始有記憶卻是在她修成人身之后;而當(dāng)時映入眼簾的第一個影像是——白澤呀。 再之前,她就完全想不起來了,好像過去是一片空白似的。為什么?為什么她會連半點印象都沒有?不,也是有的……她是在雷劫之后,死里逃生的,她的父母都沒逃過雷劫;唯獨她在雷劫后,被白澤帶回摘月山。然后……但這也是白澤告訴她的,不是她自己想起的記憶呀! 是忘了吧!她竟然怎么樣也想不起來,似乎忘了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事。但,那會是什么呢? 啊,好痛!她的頭好痛,好像就要裂開了;心也好痛,痛得好像有千萬只螞蟻在啃咬她的心臟似,她忘了什么?她到底忘了什么? 若若痛苦地蹲下身子,雙手抱著頭,全身蜷在一起。 “白澤,白澤……”快來救她!好痛啊!她全身都好難過啊! “找到了,人在這里!”一群人從街上奔廠過來,是怡春院的守衛(wèi)和龜奴。 “這娘兒們還真會跑,把她帶回去!币幻麨槭椎膲褲h發(fā)號施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