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小妮子一氣之下,回到蘭筑開始收拾行囊,眼淚簌簌而下,又是傷心又是憤恨,在歸云莊住了十年,這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外人,想到早逝的雙親,想到自己的寄人籬下,更是引發(fā)她向來極少出現(xiàn)的自哀自憐,她實(shí)在不明白何以平日逗她開心的表哥會說出這般傷人的話。
項瑋站在蘭筑外,心里懊悔不巳,卻不知該如何表達(dá)自己的歉意,只得焦急地在房門口來回踱步,思忖挽回的方法。
浣寧收拾好包袱,才剛踏出房門,便瞧見那個令自己神傷的家伙,賭氣似地不搭理他,逕向外走去。
“寧兒!表棳|從后頭趕緊拉住她,語氣出兀全透露他的憂惶。在這緊要關(guān)頭,也顧不得自己的尊嚴(yán),而采取最低姿態(tài)──誰教他愛逞一時口舌,才闖出這樣的禍?zhǔn)隆?br />
“放手啦!”浣寧死命地掙扎,腦里正閃過第一千次不原諒他的念頭!拔疫@討人厭,惹人煩的瘋狗會辱沒您尊貴的手!闭f著說著,眼淚又不爭氣地滑落。
項瑋聞言,一顆心全緊揪著隱隱作疼,說起話來更是小心翼翼!昂脤巸,好表妹,是表哥說話太沖了,你就大人大量饒了我吧,我跟你賠不是嘛!
浣寧不再掙扎,卻仍背著他低首抽抽搭搭地啜泣不住。項瑋輕輕扳過她的身子,半蹲下來為她拭去臉上的濡濕!皠e哭了,再哭下去我的肝呀腸呀都給你哭斷了,嗯?”
項瑋用一種自己無法言明的款款深情繼續(xù)說道:“都是我心眼太小,大男人還吃哪門子的飛醋。我想的是和你相處這么久,把你當(dāng)成無價珍寶在掌心呵護(hù)這么多年,結(jié)果那個蘇亦卿才剛來一天,你的整個心思就全飛到他身上。我知道今天是多虧有他陪你打發(fā)時間,但是長久以來你還不曾為我挾菜,那個小子居然比我早一步得享這個殊榮,我心里一酸就講出這種天地不容、人神共憤的話。你瞧,是瑋表哥太疼愛太在乎寧兒表妹了?丛谶@點(diǎn),你就別和我慪氣了。好不好?”
坦誠直率又溫柔的解釋安慰讓浣寧的怒火盡消,取而代之的是感動、心動,她終于咧嘴一笑,睫上猶掛著幾滴晶瑩。“傻瓜,你和大表哥是我最重要、最敬愛也是唯一的親人,這是永遠(yuǎn)不會改變的。”
這句話怎么聽來不大對勁?偏偏那嫣然一笑看得他昏昏沉沉,暈暈癡癡的,項瑋也就無暇無心去深思這個問題。他一手接過她手上的包袱,一手愛憐地揉揉寧兒的頭,說道:“瞧你這么又哭又笑的。寧兒,答應(yīng)瑋表哥,以后不可以輕言離莊,知道嗎?”
“還說呢!都是你啦!”浣寧瞪著他,神態(tài)之間倒恢復(fù)成平時的模樣!斑要教訓(xùn)人家!這下好了,人家眼睛鐵定腫得和桃兒一般大了,這么丑將來怎么嫁得出去?”
“嫁不出去,我就犧牲點(diǎn)、委屈點(diǎn)、將就點(diǎn),讓你整一輩子,這成了吧?”
“貧嘴!誰要嫁你啦?不理你了!变綄幱行┬邼,一溜煙地跑回房,還不忘再送他一個“版權(quán)所有”的應(yīng)氏鬼臉。
只剩一個二愣子拎著可笑的包袱呆呆地站在蘭筑的花園里,不斷想著浣寧的嬌態(tài)而兀自傻笑……
※ ※ ※
她不知道今夜為何又會情不自禁地來到梧桐林,莫非心里在期待什么?意晴用力搖搖頭,警告自己停止這種荒謬的想法。
說真的,她是有些畏懼的。項昱不時流露的關(guān)懷與溫柔,以及浣寧天真無邪毫不設(shè)防的全然信賴,都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雖然,項瑋對自己似乎略有敵意,但是很明顯地這是和浣寧的態(tài)度有絕對關(guān)系。只是畢竟是因著自己的緣故才讓今晚場面如此尷尬;蛟S她應(yīng)當(dāng)離開此地,項國夫已死,這債必須要金國來償,待在歸云莊里束手束腳的,行動起來定有不少牽絆。只是,這一去,又是飄萍飛絮的日子……
以前,她不明白父親為何常獨(dú)自對月嘆息,此刻卻有了憬悟──滿憂悒欲訴無人,唯望月一傾愁思。自懷中掏取出一管竹簫,絳唇輕觸,芳?xì)馕⑼拢挠臉芬袅鳛a。
這頭吹簫人吹得忘我,那頭聽簫人聽得癡醉。
是的,是項昱──在長青樓處理事情一忙便已至中宵,望著窗外與昨夜相似的情境,仿佛有種力量牽引著他漫步到梧桐林。究竟是什么力量──是月景,抑或是月下的人影?他問了自己,卻不愿尋求答案。
一介白衣佇立林中,袖帶飄飄,恍若欲乘風(fēng)歸去的天人,而蕭聲嗚然,竟有說不出來的悲涼。項昱緩緩走近,直到一曲吹罷才淡淡說道:“你有心事?”
意晴沒有被驚嚇到,只是有些意外地轉(zhuǎn)過身與他相對!笆悄恪!
兩人怔怔相對,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開口,甚至覺得人聲會糟蹋這樣的夜、這樣的景。
“我想……”意晴微弱的聲音還是先打破了原本無語的局面!拔摇疫是想離開,謝謝莊主的款待!
要走了?他心底驟然升起一千個、一萬個不愿和不舍,很強(qiáng)烈地知道──如果任憑眼前的人就這樣離去、就這樣走出他的生命,留下的一定只有自己無盡的后悔。一瞬間深沉的恐懼掛住了他──如果蘇亦卿堅持,那他又能如何挽留?
“你……你離開后去哪兒?”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開口說話也可以這么艱難。“回家?”
“家?早沒了!彼Φ闷鄾觯恃四甑膫谠谝蝗罩畠(nèi)接連被觸碰,除了痛還是痛。
“既然如此,何不留下?你也知道寧兒有多希望你能留下的!彼麩o法假裝平靜,語氣中有著明顯的焦急,并在心底默默多加三個字:還有我。
“我明白,也知道你們都待我很好,”意晴極力壓抑內(nèi)心動容的狂潮!熬褪且驗槿绱,我更不能留下來拖累各位!
“這……話從何講起?”
躊躇半晌她才徐徐說道:“我必須為先父報仇、為亡弟報仇、為我家族中的人報仇。而仇家之一已死,另外一個我還沒調(diào)查出來確切的禍?zhǔn),但我肯定那絕非好惹的角色,如果我的任何行動稍有差錯,或者被發(fā)現(xiàn)我與貴莊有關(guān)系,屆時,三、四百人會因我而慘遭池魚之殃的。”
“哦?如何難對付?”項昱強(qiáng)抑著乍聞時的心驚肉跳,冷靜地問。“歸云莊的力量也難以擺平?”
她搖頭不語──再怎么說,她那個未知的仇家是擁有調(diào)動金國兵馬大權(quán)的,歸云莊在北方雖可以呼風(fēng)喚雨,但若是被數(shù)以萬計的金兵圍攻……
看著“他”一臉凝重,只怕對方的來頭很大,為“他”的擔(dān)憂和不安讓項昱忘情地執(zhí)握“他”的手,急急道:“既然知道對方不容易應(yīng)付,既然知道行動有可能失敗,又怎么容許自己單獨(dú)出手,這么草率的決定就像在玩命一樣!還有,我警告你──從你踏進(jìn)莊里的第一步起,莊里所有的人就注定與你脫不了關(guān)系,所以你不能輕舉妄動,絕對不能!”
這么強(qiáng)硬的話卻深深深深地撼動了意晴,而她發(fā)現(xiàn)自己又再一次該死的感動了,而且──毫無招架之力。
“但是,今晚的事你也瞧見了,我實(shí)在不愿成為破壞你們表兄妹情誼的罪人。我想我還是離開比較好。”她執(zhí)意要作最后的掙扎,只是,聲音軟弱得連自己都不敢相信。
“你敢走?”他低吼一聲,抓著“他”的手忽地收緊!澳阕卟耪娉闪似茐奈覀儽硇置们檎x的罪人。想想,你若走了,寧兒準(zhǔn)會認(rèn)定是我這大表哥招待不周,還有,項瑋一定會被認(rèn)為是逼你走的罪魁禍?zhǔn)。瞧!咱們表兄妹的情感就因你的遠(yuǎn)走而毀于一且,難不成這樣的結(jié)果是你所樂于見到的?”
“這……”她訥訥不知該說些什么。真該死!他的口才實(shí)在有扭轉(zhuǎn)乾坤的威力!而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決心就這么不堪一擊地霎時崩潰。
“留下來吧!”項昱將聲音放輕放低放柔,更是令她無法抵擋。
終于,她──答應(yīng)了。
看著他無掩飾的狂喜眸光,她心里的躁動像蠟染般逐漸在頰上醉染成酡紅一片,有些靦腆地低下頭去,卻不意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被他溫暖厚實(shí)的大手緊緊包住,再也顧不得自己現(xiàn)為男兒身,急急抽出并背過身子以遮掩臉上彤云。
項昱如蒙重?fù)簦欠N含羞帶怯的表情,以及最后那欲蓋彌彰的動作,呵!分明是女兒神態(tài)!如此說來,蘇亦卿過火的俊俏、瘦弱的體型、只有自己一半的食量就都可以獲得解釋,不是嗎?還有,適才因震動未曾留意,如今仔細(xì)回想──那雙曾經(jīng)緊握的小手,纖若香凝,確實(shí)也不該為男子所有。
一陣喜悅襲來,竟致他幾乎把持不住,想立刻證實(shí)自己的臆測并非一廂情愿。理智讓沖動暫且停住──揭穿真相恐怕會讓她不知如何自處而徒增尷尬,況且項昱實(shí)在不愿給她任何理由,任何借口離莊去貿(mào)然復(fù)仇!
在意晴終于驚覺無意間露出馬腳的事實(shí)后,當(dāng)場開始狠狠數(shù)落自己的不夠鎮(zhèn)定。唉!又無法使時間倒流!只好祈禱這位“看起來”精明的莊主是“虛有其表”,要不就是在剛才“突然”頭腦發(fā)暈,意識混沌、視線模糊,外加智力衰退。
可惜,她忘了那句至理名言: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呀!
她所能想到的應(yīng)對方法,只有三十六計的上上策;逃回房里吧!幾乎是昨夜的翻版,她在說聲晚安后即施展輕功,欲盡速離開現(xiàn)場。
豈料,項昱竟對著她的背影,運(yùn)起內(nèi)力洪聲喊道:“你的簫聲很美!焙Φ盟粫r分心,險泄了內(nèi)勁自半空跌落。
而他唇邊的微笑,久久不能平復(fù)……
※ ※ ※
待在歸云莊一個多月來,她已經(jīng)逐漸適應(yīng)這種平和的日子,原本心中被家仇磨礪的尖銳正隨著時日而圓鈍。這讓她感到害怕,徹底的害怕!恐懼像無孔不入的毒素,一點(diǎn)一滴地準(zhǔn)備接收她的意志、她的理性、她的身體,甚至她的靈魂,她的生命。更令人沮喪的是,這藥石罔效的毒,不僅讓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慢慢慢慢地被吞噬、被埋葬、被淹沒,而且……竟如上癮般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她不是不明白成因為何,只是縱使心里雪亮卻依然不能對癥下藥──這個才是她所不解的。
無力無助無言以對!
唯一能做的,是不是只有消極的祈求──祈求自己的心志更堅定、祈求他們不要對自己這么好!
※ ※ ※
“大哥,這樣穩(wěn)當(dāng)嗎?”項瑋皺著眉問道。
“嗯!表楆泡p聲回答,語氣中仍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項瑋明白大哥的脾氣,卻還是忍不住心中翻滾的情緒,繼續(xù)抗辯道:“雖然我相信蘇亦卿是個君子,但是讓他和寧兒在莊里共處半月,我覺得不妥也不合禮數(shù),孤男寡女的。不行!要不就大伙兒一起上路,要不就我留下看顧歸云莊!
項昱深深看了眼前理直氣壯侃侃而論的弟弟一眼,自然清楚他內(nèi)心的想法,只是由歸云莊管轄經(jīng)營的事業(yè),項瑋必須開始了解、認(rèn)識和參與。
“瑋弟,”項昱淡淡說道。“大哥希望你能盡快熟悉整個家業(yè)的運(yùn)作情形,也許再過個幾年,就由你接手當(dāng)家,所以這回河洛一帶的暗中查訪,你一定得去。至于莊里,有王叔照料著應(yīng)該不會有事。況且……若是寧兒同往,以她好玩的個性,光保護(hù)她的安全就是一件累人的事!
“可是……”項瑋也知道項昱有他的考量,心中那殷涌動的不甘硬生生地壓抑下來,答道:“我明白了。”
項昱點(diǎn)點(diǎn)頭,對他的讓步和體諒感到欣慰!霸缧┬菹,明天一早啟程!
項昱緩緩走到窗前,外面漆黑一片,不見明月,是被云層層遮住了嗎?梧桐林該也是這般的吧?糾纏心頭的人影該不會出現(xiàn)在那里的吧?
其實(shí),他非常清楚她的逃避。這一個多月來,每當(dāng)兩人目光不經(jīng)意地相觸,她總是匆匆掉轉(zhuǎn),即使神色間不慌不亂,但是這等急促很難不泄漏一絲惶恐。
她是沉靜少言的,一如乍來莊里之時,也許仍有幾分冷然,但已不若初時總有針鋒相對的敵意。情緒上的收斂是很重要的自我保護(hù),這是他最明白的,所以對于她的喜怒哀樂少現(xiàn)于外是可以體會的,真正讓他疑惑的是自己內(nèi)心奔波的渴望──揭望能擁她入懷,能令她心安到卸下全部自我保護(hù)──這是不是意味著自己的某部分已經(jīng)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了?
項昱唇邊微微勾起一抹甜蜜的苦笑。
而此時,在歸云莊的某方角落中,也有個人兀自看著沒有星月的夜空沉思……
再過十天就是父親的忌日了。心中那股痛楚的狂潮巨瀾拍擊著她每一條神經(jīng),淚水無聲無息地爬滿了雙頰;也只有在這樣獨(dú)處的深夜才能釋放壓抑的情緒,給自己一個喘息的空間。
并不是她執(zhí)意要活在往昔的傷痛中,只是沒有人能了解天堂與地獄之間的分隔竟是如此的薄弱,在一夜之間,就能完完全全顛覆;八年前的一夜浩劫讓她毫無選擇地被打落到地獄之中,至今仍不得翻身。
該回去一趟了!這些年在山上習(xí)武,沒法子祭吊父親,今年終于有這個機(jī)會,歸云莊距汴京城快馬約三日行程,不算遠(yuǎn)。身為長女,她是該回去看看自己曾經(jīng)居住十二年的地方。
況且,她真的該離開歸云莊了。既然項國夫已死,她也就沒有任何必要待下來。繼續(xù)住在這兒,只怕自己會為莊里的人帶來麻煩,這不是她樂于見到的。更重要的,她想早日逃開那份恐懼,否則……會不會從此為這份情感所羈絆?
她是該走的!
※ ※ ※
隔天一早,意晴拿著打理好的包袱直往項昱房里,她不想驚動其他人,尤其是浣寧。八年前她痛失了一個弟弟,浣寧年紀(jì)與天朗相同,就像是貼心的親妹子,雖然要離開的理由很多,但意晴還是擔(dān)心自己會因她的細(xì)語相留而動搖決心。
她站在梅塢前,瞪視著那扇門,竟遲遲沒有勇氣叩敲。項昱……光想著這名字就不自禁地顫抖,每回他的眼光瞧著自己,似乎能看穿洞悉一切偽裝,飽含著興味與戲謔。偏偏他是莊主,要離莊必得知會。
在房門外徘徊了兩、三趟,連自己都看不過這等懦弱的行徑,終于在下了第一百次的決心后,舉起右手準(zhǔn)備叩門。
“吱軋”一聲,在她未敲門前,門就自動開啟了。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嚇了她一跳,而見到開門的罪魁禍?zhǔn)讜r,更是讓她心一揪神一緊,當(dāng)下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就這樣呆呆地直視著他,連那只有辱使命的右手都忘了放下。
項昱一開門也是一驚,不過隨即被意晴那副目瞪口呆的模樣給轉(zhuǎn)移,心里直覺得有趣,強(qiáng)忍著笑意,說道:“起得真早啊!”
“?”意晴看著他微微上揚(yáng)的眼角,竟如喪失語言能力一般,只回應(yīng)這么一個字。
這下子,項昱更是全身都沾染了笑,他輕輕地拉下她抬舉半晌的右手。“舉這么久,不累呀?”
她更不知如何回答了,累嘛不是,不累似也不妥,又是一聲“?”
“有什么事嗎?”他柔聲問。
“嗯……這個……嗯……我……我想……我想……”她困難開口,有些怯懦地。
“想什么啊?”即使意晴快被她自己未察覺的紅潮淹沒,項昱還是忍不住難得的頑皮心性逗她一逗。
“?”她又再一次口吃了。直到深呼吸三大口,穩(wěn)穩(wěn)心神,才鼓起沉默已久的勇氣,以迅捷的速度飛快地說道:“在府上叨擾已久,我想該是告辭的時候了。謝謝莊主的盛情款待!
本來滿腔沸騰的欣喜霎時凍結(jié)成慌急與不安,好在冷靜的理智旋即出面應(yīng)對:“不瞞你說,我和項瑋將離莊半月,希望在這段時你能留下,代我們照顧寧兒。至于你要離莊一事,咱們之后再談,好嗎?”
“可是……”她猶豫著。雖然她也十分關(guān)心浣寧的安危,但是回汴京一趟更是勢在必行。這該如何解決呢?或者到時再帶著浣寧一塊兒出莊幾天?唉!就當(dāng)是答謝這一個多月來的款待吧──她頷首應(yīng)允了。
“謝謝!
她望著他誠摯的眼,不由得怦然心動,有些羞澀地輕啟朱唇:“珍重!
“啊?”這回?fù)Q他有點(diǎn)不知所措了,心窩里充滿了暖烘烘的驚訝與感動,良久才低低接了一句:“你也是!
※ ※ ※
對浣寧來說,表哥們的“微服出巡”已是司空見慣,畢竟他們有他們的工作,以前一個人待在莊里十天半月的,的確有點(diǎn)煩悶無聊,不過這回可不同啦,有個亦卿大哥相陪,日子也就不難過了。
“大哥,你教我那招打登徒子的功夫,好嗎?”這日下午,浣寧拉著意晴往以前望之生畏的練功房去。
“嗯?”
“就是你救我那回用的功夫呀!閃過來咻過去的,好有趣喔!”
“你就只知道好玩有趣,也不想想自己為何會身陷險境?”意晴瞪了她一眼,半開玩笑地說。
浣寧吐吐舌頭,不好意思地笑了。不過這可不代表她因而放棄喲!叭绻覍W(xué)會了,以后也就沒有所謂的‘險境’啦,對不對?”
“其實(shí)這種身形迅捷的手法,不過是習(xí)于跑跳縱躍的結(jié)果罷了。當(dāng)然,如果我當(dāng)時運(yùn)起內(nèi)力的話是能夠讓他們受傷。不過,說來說去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你這小鬼靈精別這么胡鬧貪玩,給你兩個表哥惹是生非!
“我知道啦!”哈!一聽就知道是在敷衍。果不其然,浣寧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甜甜膩膩地喊聲:“大哥──”
真拗不過她,看樣子自己是步上項昱、項瑋兩兄弟的后塵了。“好吧,一些防身的功夫,滿意了吧?”
“滿意、滿意、滿意極了!”她興奮地直點(diǎn)頭。
接下來的兩天,她倆絕大多數(shù)的時間都耗在練功房里。雖然招式簡單,浣寧悟性也高,但畢竟要達(dá)到熟練的地步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達(dá)到的?墒窃谶@之后,浣寧又耐不住地要求意晴教她使用兵器。
“可以的話,我希望你一輩子都不會遇到需用兵器的情境!币馇绲卣f,心里百味雜陳,如果不是八年前那一夕之變,她根本不會有機(jī)會習(xí)武。
她繼續(xù)說道:“你不明白的,一旦武功愈練愈高,人也就深陷其中益發(fā)不可自拔,這輩子就再也放不開那把劍和血腥恩怨了!
浣寧似懂非懂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里隱約也感受到眼前亦卿大哥一種無可奈何的情緒。
意晴自懷中掏出慣用的短劍!斑@把短劍給你吧,拿來防身用,嗯?”
“謝謝……”浣寧接了過去!翱墒牵蟾缒阕约翰皇菦]有了嗎?”
看她一臉關(guān)心,意晴輕輕地笑了。“小傻瓜,真正要和別人動手過招,我會用懸在我房里那柄長劍呀!至于防身,我可不會有登徒子意圖輕薄我!
“那可不一定!誰教大哥生得俊,我看比許多女子都來得俏。”浣寧促狹地對著她的亦卿大哥眨了眨眼,用曖昧的語氣說道。
意晴只是一個微笑帶過,并未多說什么。
“大哥,這要在什么時候用呢?”浣寧拔劍,反反覆覆地研究著劍身。
“最緊急的時候、攸關(guān)生死的時候,你就對著目標(biāo),準(zhǔn)確地使勁刺下去。當(dāng)然,我真的希望你不會有需要它的時候!
“嗯。我會好好收著它的!
“寧兒,大哥有事想告訴你!币馇珙D了頓,繼續(xù)說道!按蟾邕^兩天必須離莊一趟,可能要三、四天才能回來,可是我答應(yīng)項莊主要照顧你,所以屆時必須得帶你一塊兒去,我是知道你巴不得出莊一游,不過你要答應(yīng)我絕不私自亂闖亂逛,行嗎?”
太棒了!這等良機(jī)真是可遇不可求!浣寧自是不會說出她對于一人留待莊中實(shí)有豐富的經(jīng)驗,喜孜孜地說:“行、行、行,我一定又乖又聽話,保證不讓大哥多費(fèi)一點(diǎn)點(diǎn)心力!
唉!她的保證實(shí)在是沒什么作用,但是……自己居然對于這樣的回答感到高興,意晴無奈地想。
※ ※ ※
好不容易說服啰嗦的王總管,兩個人終于騎馬往汴京而去;沿途上這小鬼靈精倒也沒惹什么大麻煩,只是因著她的好奇心讓行程耽擱了不少。
“大哥,對不起!变綄庍叺狼高不忘狠狠賞坐騎一鞭!昂δ阋s夜路。”
“知道就好!币馇鐚λ@種軟綿綿的態(tài)度最是沒轍,只得認(rèn)命地說!澳愕谋WC早就逾期無效了嗎?”
浣寧聰明地不作聲,只是甜甜一笑。
果然,意晴無法做出任何嚴(yán)厲的苛責(zé)!八懔恕<热灰呀(jīng)這樣,也就沒什么好說了。趕路吧!”
急促的馬蹄聲傳來,項昱警覺地從睡眠中醒來,野宿在外自須格外留心安全;他輕輕搖醒身旁沉睡的項瑋,壓低聲音道:“有人經(jīng)過,小心些!
原本仍有一絲恍惚的項瑋,聽著漸近漸響的馬蹄達(dá)達(dá),也不由得清醒些。在這種即將步入深秋的時節(jié)中,很少有人會愿意向夜晚刺骨的冷意挑戰(zhàn),這不尋常的現(xiàn)象,自然有必要注意一下。
白衣飄然,在黑夜中竟是比星月更加顯明;緊接著是一身藕紅的嬌小女娃,兩人頂著寒風(fēng),無懼無畏地趕著路,渾不知有兩雙眼睛正緊盯著她倆瞧。
“寧兒、蘇亦卿?”項瑋驚呼,心下大感詫異。
縱然項昱見到此景已知來者何人,但聽到項瑋喊出這兩個日夜懸念的名字,心頭猶不禁一震,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奇怪,這兩個人怎么會在這兒?”項瑋不解地問。
這也是項昱想要得到答案的疑惑!霸蹅兦那母先ィ纯此齻兙烤挂鍪裁。”
※ ※ ※
“我不要喝,這藥好苦!变綄幇櫰鹦”亲樱街烊氯,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良藥苦口,來,快喝下去。”意晴坐在床沿,小心翼翼捧著盛藥的碗,一邊耐著性子不斷勸誘,一邊輕攪著濃稠藥汁散熱。
浣寧看一眼那碗濃濃黑黑還夾雜特殊氣味的藥汁,原本有心嘗試的勇氣瞬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哀怨地懇求著:“大哥,我真的不要喝,這藥看起來就好難喝的樣子。拜托拜托啦!”
看她憔悴蒼白的病容,和那雙滿載無辜的大眼睛,意晴險些又心軟地放棄了。但這回她明白自己必須有所堅持!耙皇悄阋宦坟澩妫蹅兙筒槐剡B夜趕路,你也就不會受風(fēng)寒。想想,這病究竟是誰惹出來的?”
“是我。”她遲疑好一會兒,才不得不自認(rèn)理虧地囁嚅道。
“那還不乖乖吃藥?”意晴舀了一匙送到浣寧嘴邊。
她再瞧了瞧匙里的鬼玩意兒,終于張口喝了下去,苦得她眉眼口鼻全聚攏在一塊兒,緊抓著意晴衣袖的手也因強(qiáng)忍的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
“這樣才對嘛。”意晴不放松地一口接一口喂。
好不容易如受刑般熬過服藥這關(guān),浣寧的眼皮開始慢慢地沉重,一方面是連夜趕路的疲憊累積所致,一方面是大夫為了讓她徹底休息早日痊愈,在方子中安排了幾味有安眠作用的藥。
外頭傳來打更聲,已是夜半時分了……意晴看著睡得安穩(wěn)香甜的浣寧,暗暗為她的安全祈禱一番。八年了……她已經(jīng)八年無緣重返故園,如今近在咫尺,整個人的思緒、靈魂早就為一種似箭歸心與近鄉(xiāng)情怯揉結(jié)的矛盾情懷所主宰,怎么能再錯失一年,再與機(jī)會擦身而過?
再次檢查浣寧的狀況,呼吸平穩(wěn)順暢,熱度也稍稍退了,她應(yīng)該能夠放心的。是啊──不能再猶豫了,快去快回,應(yīng)該不會有問題的……應(yīng)該……不會……
心一橫,提起長劍,出了房門。也許是心神一直為浣寧的病和今晚之事所盤踞,意晴并未注意在她離開廂房后,自黑暗處閃出兩道人影,其一迅速沒入廂房,另一則尾隨意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