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霧霜站在橋上望著黑光粼粼，闃寂又深不見底的河流，她的腦中一片空白。
夜半時分，祁霧霜決定搭出租車直奔臺南未婚夫家。煩亂的思緒令她一路坐立不安，無法休息。望著窗外天色由黑轉(zhuǎn)明，景物由都市叢林變?yōu)榫G油油的稻田，一夜未曾合眼的霧霜己顯露出疲憊與憔悴。
現(xiàn)在她就在未婚夫俞俊仁家門口，她靜靜凝視著俞家雕刻細膩的大門，思慮卻不斷飛奔──
她是如此深愛著俊仁，可是卻與他無緣。她必須要與他解除婚約。
這一切都怪她父親寵信小人，如今祁家垮了，風(fēng)光不再，甚至可說是一蹶不振了。
所以她就更沒有資格與俞家這種大地主、南部旺族的獨生子結(jié)婚。
俞俊仁正在當(dāng)兵。想當(dāng)初，她還日夜盼望只要等俊仁退伍，她就可以與他共結(jié)連理，做他的妻子了。
而如今，才不過一年的光景，竟有如此叫人意想不到的驚人變化。
回想過去的種種，淚水不禁流下，心中的悵然是言語無法形容的。
到底站了多久，霧霜自己也不知道，直到天空大白，路上行人漸多之際，她才如夢初醒。是該面對一切的時候了，霧霜告訴自己。
她鼓起勇氣去面對即將來臨的狂風(fēng)暴雨，她用力按了俞家的電鈴。
※※※
在見到俞俊仁的母親之前，霧霜己恍若身在嚴寒無比的冰窟中；而俞母說出來的話，更是令她心如刀割般的痛苦。
“你沒有資格再嫁給俊仁。”俞母一副“狗眼看人低”的不屑神情�！捌罴铱辶�，你再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了；你只是一位“貧民”，一位毫不起眼的下階層人家，你高攀不起俞家�！�
這些日子以來，霧霜真的是受夠了眾人對她的冷嘲熱諷，那些不堪入耳的話語，她總是一笑置之；但她的心卻不斷在啜泣。
“我知道�！彼宰罡哔F倨傲的一面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盡管她再也不是豪門公主了，但她仍有屬于自己的尊嚴與驕傲。她告訴自己，她永遠是高高在上、冷傲自負的“冰山美人”。
“我是來告訴你們，對不起，我無法與俊仁結(jié)婚。”她一字一字緩緩道出。
俞母一聽立即火冒三丈，惱羞成怒的霍地起身，嚷道：“放肆！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什么不要臉的話！記住，是我們俞家不要你，是你配不上俊仁，你別凈往自己臉上貼金�！�
俞母狠啐道：“我們俞家世代清白，俊仁又是我們唯一的兒子，原來我們也欣然接受你，你跟他也算是門當(dāng)戶對。你富有的家世背景，再加上出眾的外貌，對俊仁日后事業(yè)的發(fā)展，可說是如虎添翼；但是現(xiàn)在你帶給我們的不止是拖累，還有不幸。我們真是瞎了眼，當(dāng)初才會答應(yīng)這樁婚事。真是對不起俞家的列祖列宗，今天還落得要解除婚約的田地，我們俞家的臉全都被你丟盡了�！庇崮父锌氐匾巫由��！捌铎F霜，你真是對不起我們俞家�！�
“這樁婚事就到此為止。為表明你是心甘情愿主動提出解除婚約，你必須──”俞母抿著嘴，久久不發(fā)聲�！澳阒烙峒襾G不起這個臉，若是告訴別人解除婚約的事──”她犀利地望霧霜一眼�！胺凑@一切的過錯，我要你一個人負全責(zé)。我要你－－向俞家的列祖列宗謝罪懺悔！”
※※※
為什么要我一個人承擔(dān)？
只因為我再也不是豪門千金？
望著俞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在遠方老宅矗立著，霧霜跪在大門口外，三步一拜的，三步一拜地緩緩前進，淚也因屈辱而流下，直到神牌前。
霧霜在心中不斷告訴自己，你應(yīng)該大聲反駁，大聲回絕這種不合理的要求，因為這一切實在是太荒謬了。
你并沒有做錯任何事，是俞家不要你，是他們瞧不起你，你為何還要將過錯往身上攬？
因為你知道，一切都變了！你再也不是那個人人捧在手掌上呵護的天之驕女，只是一個落拓人家又身負巨債的貧窮女孩。
為了證明我人窮志不窮，為了不要讓人家瞧不起，為了能坦蕩蕩地離開，更為了俞俊仁──
我愿意，我心甘情愿如此犧牲，我無怨無悔。
※※※
已是半夜，霧霜又怎會到這座橋上？
她的膝蓋仍不住地顫抖，今天所受的折磨實在是夠多了！膝蓋上的瘀血全是被那些小石頭及凹凸不平的地面所戳傷的。
這是哪里？
祁霧霜一點也不在乎，至少她已離開俞家那人間地獄。
但她能肯定自己正在一座橋上，上頭空無一人，沒有路燈也沒有人家；只有黑漆漆的夜伴著她。
她一人佇立在這橋上，隱約能聽見淙淙的流水聲，她知道下方是茫茫無際的深水。
她的心思還完全陷在今天在俞家所發(fā)生的一切。而最叫霧霜心痛的是──她永遠失去心愛的俞俊仁了。想起這種種屈辱，她有股想跳入水中的沖動，希望這水能清洗一身的不幸。
※※※
這不是我的幻覺吧？姚毅鎮(zhèn)定地思忖。
凌晨三點半，他居然會看到一名身著白洋裝的女子獨自站在橋上。
兩年多來意志消沉的生活，今日姚毅總算是有些“真正”清醒了。
她是鬼？還是人？
這座橋叫做“無名橋”，是一座默默無名的橋，它只是一條單純對外聯(lián)絡(luò)的管道，讓人們的交通更順暢、更迅速。
也許因為這座橋上連個燈都沒有，所以有許多女子在此自殺殉情。據(jù)說，凡在此橋上自盡過的女人，都會在三更半夜，同一時間、地點“歷史重演”一次。
事實上，姚毅并不怕鬼，過了兩年黑暗不見天日的靡爛生活，他認為有什么比失去愛人還更能讓他震懾的事？
這橋上的“女鬼”，倒是兩年來唯一能吸引他注意的，他好奇地想一窺究竟。
今天正好是農(nóng)歷七月半，俗稱鬼月，而這時辰正是陰氣最盛的時候。
依常理判斷，正常人現(xiàn)在當(dāng)然會拔腿就跑，他也明白自己應(yīng)該快騎著管家老吳那輛破摩托車絕塵而去。不過，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竟驅(qū)使他向前進。
他躡手躡腳一步一步地越來越靠近那名“女鬼”。
南部的天氣真是好！今晚天空無云，星光燦爛，月兒高掛，星月的光輝直射那名神秘女子的臉龐。
她在哭泣？兩行淚珠滴在她宛若白玉一般的臉上，更顯動人心神，楚楚可憐。
不管她是人或是鬼，姚毅都相信她一定有著極傷心而無法排解的事，所以才會有自殺的念頭。
姚毅靜靜地站在她斜后方，仔細凝視著她，猝不及防，姚毅在千鈞一發(fā)之際，突然恢復(fù)神智，一把抓住了正要跳入水中的她。
他的手臂就這樣緊抓著這女子的兩肩。
他居然救了她！
他們中間隔了一條寬約五十公分的石護欄，這女子是背對著她，所以姚毅只能看見她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fā)。
盡管他發(fā)揮了“人溺已溺”的憐憫心，但他能夠感覺到這女子散發(fā)出一股強烈無比的怨氣，她一點感恩之心都沒有。
一碰觸她灼熱的身軀，姚毅已知道她是人，活生生的女人，而不是什么陰魂不散的鬼魂。
“小姐，生命是很可貴的，千萬不要輕生�！币σ愫眯牡貏窀�。
結(jié)果，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居然聽到對方充滿不屑的聲音�！罢l說我要投河自盡，我只不過覺得全身黏黏的，想跳入河中洗個澡而已。”
這女人真跩！
姚毅總覺得自己已經(jīng)是全世界最可憐的人了，安娜拋棄他跟別的男人跑了，就在他們曾經(jīng)那樣海誓山盟后。如今他更加肯定，這女子所經(jīng)歷的一定比他可憐上千倍萬倍，否則不會連命都不要了。
唉！明明心念與行為完全不同，卻死鴨子嘴硬，只怕若她真死了，到閻羅王那兒都還不會承認自己是自殺。
“好，就算你跳下去是要“洗澡”，但你很可能會被水鬼抓走，知道嗎？”他試圖與這位冷傲的女子說理。
只可惜，霧霜直盯著墨黑的河水，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
姚毅提醒自己得小心點，他從未碰過這種“生死一線間”的事，搞得不好，這女子鐵定會賠上一條命。
盡管自己長得高大壯碩，孔武有力，但他的力量也漸漸在消失，尤其是面對這個毫無求生意志的女人。她渾身軟趴趴的任姚毅抓著，不管姚毅如何使勁拉，她似乎故意讓自己往下掉。最后，姚毅居然反被她的重量拉出石護欄外，與她的頭碰在一起。
“我拉你上來，好嗎？”他憋著氣道。
“不要，我還是想下去洗澡。”她自以為是地說道，無視于姚毅惶亂慌張的心情。
這女人怎會如此拗？直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軟的不行，只好使用“激將法”了。
他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你的脾氣真壞！怪不得你的男朋友會不要你，你一定是被拋棄，才會傷心欲絕想自殺�！�
他發(fā)現(xiàn)因自己的口拙，反將事情越搞越糟，突然這女子狠狠咬住姚毅的胳膊。
“哇！”姚毅痛得尖叫�！澳悴幌牖盍耸遣皇牵俊焙孟笤隍炞C這句話似的，那名女子一點也不松口，姚毅的手臂己汨汨流出血，霧霜也感覺有一些血流入她的嘴中。
最后迫于無奈，他只得狠心松手，就這樣，“撲通！”一聲，她掉入河中。
“呸！”姚毅啐道�！隘偱�，真是好心沒好報，你想洗澡，就好好洗吧！”他叫嚷著：“瘋子！”
他的手臂隱隱作痛�！翱蓯海 彼p眉糾結(jié)在一起。
須臾間�！熬让�！救命！”姚毅往橋下左顧右盼，喔！該死的！是那女子在河中大喊。
他不顧一切地跳下橋，在水中尋找那女子的身影，終于看到她在他的正前方，她似乎已無力掙扎了。
“救命！救命！”霧霜虛弱地喊。
姚毅奮力地游過去，終于抓住她。拚命地，努力地，游過草叢，抵抗逆流，他們搖搖晃晃游到岸邊。
經(jīng)過這番生死的掙扎，待他終于喘過氣時，姚毅暴躁地說：“怎樣？洗這種澡的滋味夠刺激吧！”
他們?nèi)碛殖粲峙K，畢竟在臺灣想找一條清澈干凈的河流，只怕是天方夜譚。
霧霜狠狠地瞪著眼前這個與她一樣滿身污臭的男人，淚水簌簌滑落。
姚毅實在是滿同情她的。
“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逼得你一定得走上絕路？”他實在不明白�！拔业膼廴藯壩叶�，整整兩年，我過得是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但我──”姚毅兩手一攤�！斑�是活下來了！我并沒有傻到輕生�！�
這番話竟讓霧霜撲倒在這陌生男子的懷中，她哀嚎著，哭得肝腸寸斷。她卸下平日堅強、冷漠孤傲的假面具，把這段日子所埋藏的委屈一股腦全發(fā)泄出來。
姚毅輕輕抱住她，這時的霧霜再也不是眾人眼中那冷若冰霜、狂傲自負的“冰山美人”，她只是一位柔弱無助的小女人。
大概是淚流干了，霧霜也累了，所以她靜靜靠在這陌生男子的胸膛上。
陌生男子說話了�！澳悌ぉび惺裁葱氖�，可以說出來�！彼f出頗有哲學(xué)意味的話。“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我倆只是萍水相逢；正因為這樣，我反而是你的最佳聽眾，你可以放心地傾訴一切。”
霧霜顯然還有些舉棋不定，有些猶豫。
姚毅微笑道：“我也是滿腹苦水想找人發(fā)泄，既然今日我遇見你，表示我倆有緣。女孩，愿不愿意聽我發(fā)發(fā)牢騷？”
“好�！膘F霜道�！拔也幌嘈拍愕氖虑闀任疫�倒霉�！�
“我老爸逼我娶一個我根本就不認識的女人。”姚毅訕訕地道�！皼]有感情的婚姻，你能忍受嗎？”
“你這算什么？”霧霜反唇相稽�！盀榱诉�債，我必須嫁給一個已經(jīng)快死的肺癆鬼，而且還得為他生小孩�！�
姚毅大笑。“想不到，我們還真是同病相憐，同是天涯淪落人�！彼钢！拔姨吲d了，天下居然還會有比我更可憐的人�！�
聽他這么一說，霧霜的雙眸又蒙上一層霧氣。
“對不起，姑娘，我──”他趕緊道歉。“請不要在意我的瘋言瘋語�！�
“很可笑，是不是？錢真是可以逼死人�！膘F霜可憐兮兮道。
姚毅不再說什么，望了她一眼�！袄鋯�？我們都濕透了。”他自嘲地一笑�！斑@真是美妙的一夜�！�
濕答答的衣服黏在女郎玲瓏有致的嬌軀上，她直打著哆嗦。
“愿不愿意換個地點聊聊？”姚毅幽默道。“這里顯然不是聊天的好地方，不但有蚊子、雜草，也許還有──水鬼？”
霧霜被他這么一說，嚇得不由自主地拉住他的手�！澳俏覀儭甙桑 �
姚毅格格一笑，帶著她爬上堤防，走到小徑上，他的破摩托車就停在橋的另一端。
機車后綁著一大袋行李，姚毅把行李打開，拿了一件薄襯衫套在她身上�！芭_南很熱，待會兒你的衣服就會干了，可千萬小心別生病了！”
他自己也拿了一件背心，當(dāng)著霧霜的面，毫不羞赧地換上。
霧霜的雙頰緋紅，不過在天色蒙眬之際，姚毅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
“走吧！我們騎到市區(qū)去，找個地方好好傾吐彼此可憐的遭遇�！币σ阕像{駛座。
就這樣，他們共騎著那輛破摩托車，離開這座無名橋。
自己怎會如此隨便？霧霜坐在這陌生男子的身后，她不可思議地想。摩托車呼嘯馳過，景色一一從她眼前掠過，但憂愁卻揮之不去。
就在這啤酒屋里，她的思緒正一點一滴地凝聚起來。
今夜發(fā)生的事，從跳河自殺到騎摩托車，進啤酒屋；這都是她生平第一次的經(jīng)驗。
實際上，以霧霜平日心高氣傲，又自命清高的個性，她當(dāng)然不可能隨隨便便搭乘陌生男子的機車，更遑論一起上啤酒屋暢談彼此的心事。
霧霜反正已覺得人生沒啥希望──她就要嫁給一個肺癆鬼。所以，她反而想開了許多事，不再拘泥于小節(jié)�，F(xiàn)在的她與一夜前的她，真有天壤之別。
唉！一切都無所謂了。反正，她是一個沒有任何希望的“活死人”。
“對了，你為什么隨身帶那么多衣服？”理理思緒后，她岔開話題問。
“我離家出走，準(zhǔn)備逃婚�！痹谡f這項重大“決定”前，姚毅還特別清清喉嚨，喝了一口啤酒。
“逃婚？”霧霜的眼睛瞪得好大。“你──要拋棄未婚妻？”她驚訝他竟如此無法無天膽大妄為。
“沒錯。”姚毅并沒有因這美麗女子“蔑視”的口吻而覺得慚愧，他依然自在地吃著炸豆腐。
“你的行為是很嚴重的錯誤，你──有罪！”霧霜大聲反駁。
“我──”姚毅指著自己。“我何罪之有？”他嗤之以鼻�！岸际裁磿r代了！我為何要當(dāng)我老爸的傀儡，我是有自主權(quán)的�！�
他雖說得冠冕堂皇，但霧霜仍聲色俱厲地指責(zé)他：
“你太自私了！你可曾想過，你的未婚妻要孤零零地站在禮堂外，一個人忍受眾人對她的冷嘲熱諷，你要她的臉往哪兒擺？你要她如何在你的家人及眾多親友面前抬起頭來？”
“難道你要我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實現(xiàn)我老爸的心愿，然后把她丟在家里獨守空閨，而我在外尋花問柳，花天酒地？也許最后我會有情婦，有外遇�！彼ち业伛g斥。“請問，你能容忍你的丈夫這么做嗎？”
霧霜沒有答腔。
“選擇逃婚是目前最好的方法。我不希望兩人的結(jié)局是以悲劇收場�！�
這男子畢竟也是經(jīng)過一番深思熟慮的。霧霜思忖著�！澳悌ぉぐィ≌f穿了，我還滿佩服你的。至少你能當(dāng)機立斷，哪像我，畏頭畏尾，不敢改變事實。”
“為什么？你的情況到底怎樣？”
“我拿了人家的錢，允諾與他的兒子結(jié)婚�！彼f得很嚴肅�！熬右谎跃哦�。”
“笑死人了！”姚毅哼一聲。“什么時代了！還有你這種傻女人堅守孔子那一套。”他拚命搖頭�！跋衲氵@種女人鐵定已是稀有動物�！�
“就是因為有你們這種人，社會道德才會敗落，所以上帝才要懲罰世人。你看，天災(zāi)、地震頻傳，就是要警告你們這些惡人�！膘F霜振振有辭地教訓(xùn)他。
“哇！不得了！還搬出上帝呢！”姚毅還是一臉悠哉�！拔沂菭�，但你又好到哪？自命清高，自認嚴守舊禮教就是道道地地的好人，結(jié)果呢？”姚毅調(diào)侃道：“你居然還要嫁給你不愛的人？以金錢為交易，要替肺癆鬼生小孩，這就是你忠誠的下場？”
霧霜的臉一陣黑、一陣白，這些話正說到她的心坎里，她從未想過，自己也會有凄慘可憐的一天。
也許是發(fā)覺自己的話太過傷人，姚毅趕緊彌補�！皩Σ黄穑憔彤�(dāng)我是憤世嫉俗的人吧！”
“是的，我作夢也沒想過，我家居然垮了！我的丈夫會是個肺癆鬼──”說到她的傷心處，一陣鼻酸，她又想哭了。
“他們付多少錢“買”你？”姚毅很好奇，究竟對方花多少錢才買到如此動人美麗的女子。
霧霜比個“一”的手勢。
“一百萬？不可能，太少了！一千萬吧！”姚毅微蹙著眉�！耙磺f，是不是？”
她搖頭�！耙粌|！”
“一億！”桌上的啤酒差點被震翻�！澳悄悴痪褪恰耙粌|新娘”？”他嗤之以鼻�！巴�！你的夫家真有錢�！�
“我并不愛錢。錢害垮我家了，害我的父親死了，也害我──”霧霜的眼神好遙遠。
“它是不是也害你無法與心愛的人結(jié)婚？”姚毅釋然道。
“在我家未垮以前，我有一個未婚夫�！膘F霜苦澀道，但她還未能說完，這男子已幫她接下去了。
“你一定很愛他，只不過現(xiàn)在“門不當(dāng)戶不對”，他的家人一定會嫌棄你，再加上你又必須還債，所以──”
“我們分手了�！彼苯颖砻鳎p眸有很深的悵然。
姚毅并沒有忽略她的痛苦，他感傷地說：“真是人間悲劇，無法與相愛的人在一起，這就是“慟”。”
霧霜莞爾一笑，等于是默認�！跋蚰阃峦驴嗨�，心情舒坦多了！現(xiàn)在，我較能去面對不可測的未來，謝謝你！”
“不客氣�！币σ愫攘硕�、三口啤酒。
“你呢？”她試探地問�！澳愕墓适履兀俊�
“我在美國時，有一個很好的女朋友�！彼⒉槐苤M他的過去�！拔液軔鬯�，我們同居了三年，一切都如此美好！我們還計劃等她畢業(yè)那天就結(jié)婚�！�
“然后呢？”霧霜接口問：“你們?yōu)楹畏质郑俊?br />
姚毅沉浸在回憶中，一段不堪的過去�！拔覟樗隣奚芏�，我滯留在美國，與老爸翻臉，就為了與她廝守。誰知道──”他的雙眸迸出怒火。“就在她畢業(yè)的那天早上，我看到桌上的紙條──”
“寫些什么？”不知為何，她緊張地問。
“她嫌我窮，養(yǎng)不活她，跟人跑了！”他簡單地說�！拔液匏浪�！”
“那表示你還愛著她。”霧霜語意深長道�！皭壑�，責(zé)之切�！笨∪实挠白佑指∩纤男念^。“俊仁是不是會像你一樣地恨我？”她心悸著。
“現(xiàn)在還有時間，你可以學(xué)我，逃婚吧！”姚毅趴向前，他與霧霜面對著面。
“不！”她苦笑。“我不能背信忘義�！彼衷趶娬{(diào)古老的“教條”。
“喔！拜托！”他叫嚷著�！澳阋呀�(jīng)拿到錢就可以跑了�！�
“不！這是道義�！彼匀徽塘x直言。“這是道義！”
他無可奈何地看著她。“真是個冥頑不通的女人�！钡�是佩服她�！跋衲氵@么內(nèi)外兼美、秀外慧中的女孩，真不知那個肺癆鬼上輩子做了多少好事，真便宜他了！”
“謝謝你的贊美�！膘F霜的嘴角上揚�！拔也]有你說得那么好，我有很多缺點，像我的脾氣，哎！”
他的嘴角一撇。“你能為家人犧牲，這已經(jīng)是難能可貴的事。”姚毅自我解嘲。“不像我，一個大男人，反而不敢面對事實，選擇逃婚�！�
“所以，你更要回家�！彼膭钪�。“也許，事情并沒有你想的糟，也許你的未婚妻是一位如花美眷喔！說不定你第一眼看到她就會愛上她�！�
“喔──”他呻吟著�！暗谝唬且晃幻逼鋵嵉某笈�，我十分肯定。她的頭發(fā)枯黃像稻草，滿臉的紅豆，眼睛小得像芝麻，鼻孔大得像兩個探照燈，身材活像個洗衣板──”
他話未畢，霧霜已笑得歪倒在桌底下。“我……不相……信，世界上……會有………如此……丑陋的……女人�！彼Y(jié)結(jié)巴巴著。
“是真的�！币σ阕プ∷氖直�，正經(jīng)八百道。“這全是奶媽告訴我的。我的奶媽不會騙我，她真的見過那個可怕的女孩，所以她才會要我逃婚�！�
看他如此驚慌又無奈的模樣，霧霜也不好意思再笑。狐疑道：“你的奶媽？”
“是的，她從小就照顧我，一直沒結(jié)婚。她是我母親當(dāng)年陪嫁的丫頭�！彼忉屩�。
“看樣子，你的老婆實在是丑得可以。”她不禁同情他�！安贿^──”
姚毅揚手制止她再說下去�！皼]有不過，我反問你，你會愛上你的肺癆丈夫嗎？”
霧霜不敢言語。
“我替你回答──不會�！币σ阏裾裼修o道�！拔乙餐瑯硬粫凵纤��！�
“我知道�！彼柭柤��！暗牵覍嵲跐M同情她的�？峙滤龑⒁^著沒有丈夫的日子�！�
“不是恐嚇，是事實�！彼m正她�！斑@個丑女人，竟還能博得我父親的歡欣，她一定是心懷鬼胎、不懷好意。”而且，她一定覬覦我家的財產(chǎn)，這句話，他并沒有告訴霧霜，畢竟他們只是萍水相逢。
“瞧你，把自己的老婆說得一無是處�！膘F霜頓覺世人好無情，就因為那女子長得像丑小鴨？
“不說了！都是一堆垃圾�！币σ惆炎约旱睦掀耪f成垃圾�！皳Q你了，你的決定真的不改變？”
這時的她，臉上不自覺抽動著。
“怎么了？”
“腳疼。”她簡單道，伸下手按摩自己的膝蓋。
“怎么回事？”他不明白。
“沒什么，只是昨天跪了一下午。”她無一絲保留地把她在俞家所受的折磨，一五一十告訴他。
“真是欺人太甚！”姚毅火冒三丈�！坝绣X就能逼人做這種“慘無人道”的行為嗎？實在太過份了！”他不可置信地問：“你就真的從大門口外，三步一跪，跪到他們家的祖先牌位前？”
“是的�！彼灰詾橐��！斑@沒什么嘛！忍耐一下就好了�！�
真是個令人匪夷所思的女子！
姚毅思忖著：從他在橋上碰到她的剎那間，他就知道，這女人執(zhí)拗得很，她的自尊心強烈到否認她的愚癡行為──跳河自盡。
可是，她卻又可以為了一個男人，委屈求全地跪地懺悔、認錯。承認那些明明是富豪人家“欲加之罪”的行為。
姚毅一點也不懂她。
夏日的清晨總是來得特別早。很快地，一抹淡陽己從窗欞隙縫射入，陽光把玻璃內(nèi)的麥酒，染成一片金黃。
“你知道嗎？我從來不喝酒的，今兒真是破例呢！”霧霜自嘲。
“人在絕望中總是會做出連自己都難以理解的事。”他一語雙關(guān)道。
她當(dāng)然明白，他指的是無名橋上的事�！皼]錯�！彼姓J著�！爸x謝你救了我。雖然我的未來吉兇未卜，不過我還是很高興；起碼我還活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彼参克�。
晨曦，在這女子的臉龐抹上一層暈光，使她看來宛若一位從天而降的天使。
她真的很美！姚毅贊嘆。真是“天妒紅顏”，這么美麗的女人，為何竟會有如此悲慘的命運？
他看看表�！半x早晨六點還有十分鐘，你還可以選擇逃婚。”他又在鼓勵她做“壞事”了。
“還有十分鐘，你可以選擇回家娶你的妻子，不要在外游蕩了�！彼鼐吹�。
“喔！我真服了你�！币σ阊鹧b頭疼�！拔抑孕南Ｍ愕摹皥�(zhí)著”能帶給你好運。”
“我不會在意好運或惡運�！彼I(lǐng)悟了�！熬彤�(dāng)我是為自己積福就行了�！�
“好！”姚毅舉起大拇指贊美，他嘻皮笑臉地頭往前仰�！靶璨恍枰医棠阋恍岸痉蛐g(shù)”�！�
“毒夫術(shù)？”
“是��！”他低語著�！霸鯓硬涣艉圹E地把丈夫毒死──”
“你實在是壞得可以�！彼龕盒牡溃瑥娏业刈龀觥安弧钡淖藙��！拔也恍枰Ｒ驗橹挥袃赡甓�。”
“兩年？”
“在這兩年內(nèi)，我為他生下孩子。兩年期滿后，我就可以走了。從此我與他們家再也毫無瓜葛�！�
“就這樣？有這么簡單？”他才不相信，有錢的人鐵定會耍花樣。但他有自知之明，他不愿再多說任何話，以免眼前這女人又把他的人格貶到最下流的地方，也許還以為他是撒旦轉(zhuǎn)世呢！“好！”他舉起酒杯�！白８Ｄ悖瑑赡旰笾匾姽饷��！�
“謝謝！”霧霜也舉酒干杯。
墻上的老式鬧鐘中的鳥兒突然站出來，咕咕叫──
六點了！
分手的時候到了！
聽著鐘聲，姚毅和霧霜竟有依依不舍的感覺。
可是，又能奈何？
他和她，只是彼此生命中的過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