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兩日,墨染一直未見到隋曜權(quán),因為文寬澤余怒未消,遂不準她再踏出家門一步。
她在閨房內(nèi)撫琴自娛,偶爾看書刺繡,日子并不難捱,可偶爾她會想起隋曜權(quán)疏離的神情。
她還以為自己開始了解他的想法,習(xí)慣他的冷漠,她甚至讓他笑了,但他卻在轉(zhuǎn)眼間又變了一個人!她知道他不喜歡她談他母親的事,所以,他的怒火她能理解,也準備與他抗爭,可他卻突然變得疏離,就像……就像擦肩而過的行人。這實在讓她想不透,她明明在他眸中瞧見過關(guān)心之情……
「難道是我多心了?」墨染喃喃自語。
就在她想著該怎么出府去見隋曜權(quán)問個明白時,母親在這日晚膳后,突然說想上街逛逛,說是多年已不曾至街坊走動,所以想出去,這提議讓墨染甚為吃驚。
母親這些年除了至寺廟誦經(jīng)念佛外,從不會踏出家門一步,所以當(dāng)她不經(jīng)意地提起的時候,著實讓墨染愕然片刻,不過,她倒是很高興母親愿意出去走走。
而父親同她一樣,先是吃了一驚,但并未詢問半句,只是點頭,似乎也很高興妻子終于愿意走出佛堂,四處看看。
因自宋以后,貿(mào)易繁盛,遂弛夜禁!正式開放夜市,可以營業(yè)至三更,所以在初負筢,墨染便與母親坐轎往麟平街而去。
當(dāng)轎夫在香火鼎盛的月老廟前停下轎子時,墨染吃了一驚。
「娘,」墨染嘆息地喚了一聲!概畠骸
「怎么?」
「女兒不想進去!鼓净卮穑緹o心于成親一途,卻要她進月老廟,這……這不是在為難她嗎?
祝婉青沉靜地望了女兒一眼!改锊幻銖娔,要不,你在外頭等娘吧!」
墨染松了口氣!甘!
她與寅辰兩人佇立在廟旁,望著進出廟宇的男男女女,及各式將黑夜照得通明的燈籠。
「小姐,聽說這兒的月老很靈驗!挂介e聊著說。「您還是親自進去比較有誠意!
墨染嘆口氣!肝乙贿呁擞H,一邊又來求月老,這不是很奇怪嗎?」
「小姐……」寅辰瞥了主子一眼,欲言又止!概居行┰捳娴牟恢摬辉撜f……」
「你想說什么?」
「小姐,俗話說,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您又何必老是將上門的親事往外推呢?」
墨染沒應(yīng)聲,只是瞧著從月老廟走出來的信徒,他們臉上都醋砒一些靦腆與喜悅,有的姑娘還捧著月老廟發(fā)送的香囊。
「小姐,奴婢知道不該多嘴,可……」
墨染沒將寅辰的話聽進心里,只是望著四周來往的人群,因為重陽將至,許多人上街采買東西,遂顯得有些擁擠。
不其然地,她在人群中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直覺的她便要轉(zhuǎn)過身去,不想與他打照面,沒想到仍是遲了一步。
「墨染姑娘!骨鼏柾⑿Φ爻邅。
墨染在、心底無奈地呻吟一聲,怎么會在這兒遇上他?
「公子!顾A烁I碜樱筠D(zhuǎn)向屈問同的朋友陳重申,同樣行了禮。
屈問同里了月老廟一眼!腹媚飦砬笠鼍?」
墨染頓覺尷尬無比,說「是」也不對,說「不是」也不對,畢竟她才剛退了他的親事,若回答「是」,不就明擺著她退他的親是因為「不滿意」他這個對象,而不是她自日己所說的「無心于嫁娶之事」嗎?
可若回答「不是」,她又為何站在這兒?向他解釋這是母親的意思嗎?似乎又有多此一舉,愈描愈黑之感,這……唉!真是進退兩難!
這時,一旁的陳重申開了口,「姑娘何必求月老呢?月老是為沒有機會的善男信女牽紅線,可姑娘手上握的可不只一條紅線,月老一次一次為你牽的卻都讓你丟了,這……」
「你這人在說什么。 挂讲粣偟某雎。「別人能來這兒,我家小姐自然也能來!
陳重申笑著打開畫扇,他年紀二十上下,中等身材,醋砒碧綠色的外袍!感∩鷽]說小姐不能來,只是不解罷了!
「陳兄……」屈問同朝他搖了搖頭。
墨染沒說什么,事實上,她不知道要說拭瘁,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祝婉青自廟里走出來,一眼就瞧見多了兩位陌生人。
「染兒。」她喚了一聲。
墨染立即走到母親的身旁。
「這是……」祝婉青望了兩人一眼。
墨染簡短地為母親介紹,祝婉青則在屈問同身上多停駐了一些時間。原來他就是縣尉大人之子,果然是一表人才,難怪官人想結(jié)兩家之親。
屈問同與祝氏寒暄幾句后,便與陳重申一起告辭,兩人轉(zhuǎn)身離群筢,墨染這才松一口氣。
「這是娘為你求的,帶著吧!」祝婉青將香囊交給她。
墨染低頭瞧著紅香囊上兇砒「千里姻緣一線牽」的金色字樣,有種荒謬的無力感,難道她還得帶著這個……
「娘!顾恼Z氣軟呢!负翰恍枰!
女兒滑稽的怪表情讓祝婉青笑了!覆粠Э刹徽\心,這是娘特地出門為你求的!
母親的話讓墨染如哽在喉,最后只得嘆著氣握在手中,這是她所能做的最大讓步了,若是要她別在腰際上,那是砍頭她也不做的。
「咱們到別處逛逛吧!」祝婉青微笑以對。
看著母親輕松愉悅的表情,墨染忽然有種不真實感,彷佛母親又回到那開朗健談的日子。
她握緊手中的香囊,如果真是這樣……那該有多好……
「真不知文府小姐在想什么?」陳重申回頭看了墨染一眼。
屈問同的嘴角閃著充滿興味的笑,但未發(fā)一詞。
「她根本就沒將揚州城的男人放在眼里!龟愔厣杲又f。
「她跟一般女人不同!骨鼏柾⑿Φ氐,話中透露著些許贊賞之意。
陳重申哼了一聲,沒再接話。
屈問同回看了墨染消失的方向一眼,他一直覺得人生是無聊又乏味的,所以人呢!就得自己找些樂子刺激刺激,想到此,他緩緩地露出微笑。
四個人在人群中穿梭著,偶爾停下來瞧些胭脂水粉、首飾耳環(huán)!人潮不因天色而稍有退去,反而愈見熙攘,各式的燈火將市坊照得通明。
漸漸地,墨染與母親有了些距離,可仍在視線范圍內(nèi),寅辰則跟在她身邊看著攤上賣的小玩意兒。
「姑娘,真是你?」
墨染微轉(zhuǎn)過頭,一個陌生的面孔佇立在她面前。
「小姐不記得我了?咱們在寺廟有一面之緣!鼓蠈m覺面露喜色,沒想到會再遇佳人。
寺廟?墨染恍然大悟,他是與隋公子一起的朋友,那天她曾見過他。
「姑娘記起來了?」南宮覺又問。
墨染點頭。「沒想到會在這兒遇上公子!惯@么說來,隋公子也在附近羅?她本能地轉(zhuǎn)頭梭巡人群。
「咱們還真是有緣!鼓蠈m覺一個勁兒地說著。
「公子一個人?」墨染詢問道。
「本來是三個人,可他們兩個不喜歡游市坊,這會兒可能回去了!鼓蠈m覺仍是一臉的笑意。
三個?怎么又多了一個?墨染心生疑惑,不過并末多問。
「姑娘也一個人?」
「不,我與家人一起!鼓窘忉。「她們在前頭,我得過去了!
「還未請教姑娘貴姓?」南宮覺急忙問。
「文。」她簡短地回答。
「在下南宮覺。」他露出笑意,彬彬有禮的說。
「小姐,夫人走到另一邊去了。」一旁的寅辰出聲提醒。
「請代我問候隋公子,告辭!鼓军c頭后轉(zhuǎn)身離去。
「隋公子?」他愣了一下。「是頭兒,頭兒認識她?!」他驚叫。
這是怎么回事?他們何時認識的?怎頭兒吭也沒吭半句?
「小姐,他是隋公子的朋友?」寅辰好奇地問道。
「應(yīng)該是吧!」墨染漫不經(jīng)心的回答。
「您還是別跟隋公子或隋公子的朋友說話的好,老爺若知道,又要發(fā)脾氣了!挂教嵝阉。
墨染沒應(yīng)聲,只是鎖著眉心。
與母親會合后,四人走過曲橋,往花行走,因重陽將至,買花的人不少,雀平街上更顯擁擠。
「夫人,這兒人多,濁氣混雜,咱們還是別瞧了吧!」跟在祝婉青身邊的瓊花說道。
「沒關(guān)系,都來了。」祝婉青左右張望了一下!冈蹅兺松俚牡胤饺グ!」這整條街都是花鋪、花攤子,該能找到較少人的店鋪。
「是!弓偦ㄍ兄蛉说氖直弁硪贿呑呷ァ
四個人來到一處較不擁擠的攤子前細心選花,祝婉青鍾愛地撫摸著黃澄的菊花。
「染兒!棺M袂嗉毿倪x著花卉。
「嗯!」墨染望向母親。
祝婉青撫摸著手上的花,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屈公子看起來是個和善的人。」
這突如的話語讓她有些錯愕,她頷首道:「屈公子是很和善!
「你不再重新考慮與他的婚事?」祝婉青詢問。
「娘也想女兒嫁給屈公子?」她揪緊雙眉。
祝婉青微笑!改锊辉谝饽慵藿o誰,只要你能快樂就好!顾龔澤砟闷鹨话丫栈ā
「女兒不嫁人也能很快樂!鼓镜蜕硇崃艘幌履档さ南阄丁
「你爹不會應(yīng)允的!棺M袂嗵嵝阉
「女兒知道!顾拿夹逆i得更緊。
祝婉青在心中長嘆一聲,但未再接續(xù)話題,只是將手上的菊花交給婢女瓊花。
四周移來的人潮議墨染頓覺擁擠,她慢慢踱至一旁,將挑選好的花遞給身后的寅辰。
「小姐,這兒人擠,您到外邊去,奴婢結(jié)了錢再去找您!挂侥弥▋和ㄘ湹姆较蜃呷ァ
墨染頷首,往母親的方向瞧去,發(fā)現(xiàn)她仍在選花,于是獨自離開人群,先行步出,往人潮較少的街尾走去。她仰望星空,感覺到清風(fēng)拂過她的臉龐,看見買花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臉上都帶著笑容。
偶爾她還能聽見夫妻和情人間的說笑談話,墨染掏出袖內(nèi)藏匿的香囊,千里姻緣一線牽仍在。
想了一下,她彎身撿起石子,將之放入香袋內(nèi)!高@樣應(yīng)該能沉入水里吧?」她掂著重量。
當(dāng)她起身時,眼角余光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是隋公子!她想也沒想地跑向前,轉(zhuǎn)過街角,街上擁擠的人群幾乎要將她淹沒;她被迎面而來的行人撞了一下,聽見那人模糊地說著道歉之語。
她在人群中瞧見他的背影,他挺拔的身材讓她一眼就能在人海中注意到他。
「隋公子。」她繼續(xù)往前,喚了一聲。
熙攘的人聲將她軟呢的聲音淹沒,她再次想越過人群,卻又被人撞了一下,這次險些將她撞倒,手上的香囊落了地,她急忙彎身撿拾。
隋曜權(quán)回過頭,彷佛聽見有人叫喚,他在人群中搜尋,濃眉緊攏著;人群將他往前推,于是他轉(zhuǎn)過身,繼續(xù)前行。
他真不知道自己吃錯了什么藥,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出來。
墨染拾起香囊,站直身子后,卻發(fā)現(xiàn)隋曜權(quán)離她愈來愈遠,她張口欲再次喊他,卻沒出聲,她望著他的背影,心中掠過一抹悵然,她嘆口氣,轉(zhuǎn)身離去。
她真不知自己追上來做什么!
握著手上的香囊,莫名地,一股怒氣浮上心頭,她倏地旋過身子,在未細想下,便沖動地丟出手上的香囊。
香囊凌空劃過人群,而后往下墜落。
「哎喲--誰?」
墨染輕笑出聲。
隋曜權(quán)突然轉(zhuǎn)過身,在人群中望見嫣然而笑的她,緊攏的濃眉立刻舒展開來,心口抽動了一下。
她立在人群中,翩然而笑,雙眉似月,美眸如水,紅唇皓齒,燈火暈染在她的四周,將雪柔的肌膚染成醉人的蜜色。
墨染在他回過頭的剎那,心跳加速,她先是一愣,隨即綻出動人的笑靨。
兩人凝視著對方,在這繁擾的人群里、喧鬧的嘈雜聲中,他們只瞧見了彼此,四周彷佛忽然沉靜下來,他宛如能感覺到她美麗馨香的氣息在他身邊環(huán)繞,她微揚的發(fā)絲將他纏繞。
她的笑只為他一人,她的美麗也只為他一人!
墨染在他的注視下,心跳愈來愈急,幾乎要跳出喉口了,她能感覺到他熾熱的黑眸閃著火光,將她的肌膚慢慢熨燙起來。
他越過騷動的人群朝她而來,她不自覺地上前走向他!兩人在距離一步之遙處停下腳步,她暈紅著臉欠身行禮。
他壓抑著不去碰觸她,努力抗拒心底不斷升起的渴望。
「很高興見到公子!顾鍪啄
他點頭,沒有說話。
他的傲慢讓她微笑,兩人視線交凝,直到人群的嘈雜聲將她拉回現(xiàn)實。
「我必須先向人道歉!顾竭^他往前行。
「是誰丟的?給老子站出來!挂粋壯碩的漢子朝人群大喊,行人紛紛走避,深怕遭受池魚之殃。
墨染上前,福身致歉!负鼙競俗瘃{!
那漢子在見到眼前嬌滴滴的女子時,氣焰霎時熄滅。「是姑娘……」他伸出右掌,只見香囊靜置其間!甘枪媚锏舻臇|西?」
周遭有人笑了起來。「不是說『丟』的嗎?掉東西能掉在你頭頂上嗎?」
漢子瞪了那人一眼!敢愣嗍拢
「大爺可有傷著?」墨染擔(dān)憂地問。
「不礙事、不礙事!?jié)h子笑著摸摸頭!腹媚锏臇|西,我給撿起來了!
「喲--」一旁好事的行人瞧了香囊一眼。「是月老廟的香囊,月老給你們牽紅線了!
笑聲在人群中爆出!副阋四氵@大老粗了,人家姑娘可是仙女下凡呢!」有人叫囂著。
墨染尷尬地漲紅臉,隋曜權(quán)則冷怒地掃了眾人一眼,伸手欲奪過漢子手上的香囊。
大伙兒讓他的舉動嚇了一跳,瞬間沒了聲音,卻聽得外圍一人突然道:「咦?這不是文府的小姐嗎?」
「文府?」
「就是老退親事的文府小姐呀!」
「那她干嘛又上月老廟……」
人群里的交談聲開始多了起來,墨染嘆口氣,向漢子欠身后,轉(zhuǎn)身離去。
隋曜權(quán)聽著這些輩短流長,濃眉不悅地皺起。
「任性就得付出代價。」墨染突然說了一句。
他低頭看她!改阍谝饽切┤说脑?」
她仰頭而笑。「不,我不在意,可是那些聲音讓人心煩,就像蚊子,在你耳邊不停的嗡嗡響著!
他將香囊遞予她,墨染望著那刺眼的「千里姻緣一線牽」字樣,臉蛋更紅。
「你上月老廟?」他問。
她嘆氣。「不是,是娘--!」她突然驚叫一聲!杆齻儸F(xiàn)在一定在四處找我了。」她急忙快步走著,想繞過人群。
「小心!顾尻讬(quán)伸手將她攬近,避開差點撞上她的行人。
墨染仰望他的臉。「謝謝!
他俯視她的面容,再次感覺到心口的騷動。
「公子不高興?」她發(fā)現(xiàn)他的眉頭幾乎要打結(jié)了。
「沒有!顾砷_她的手,冷靜以待,并努力壓下心底的浮躁。
她注視著他冷漠的表情。「公子一定被我煩透了!顾芨杏X到他的疏離,而這份認知讓她原本欣喜的心忽然間沉了下來。
她一廂情愿地想見他似乎顯得有些可笑。
「公子毋需陪我一同過去,我……」她尷尬地停頓了一下!肝易约耗芑厝ァ孓o了!拱!她真不該這樣沖動的追上來。
見她幾乎是倉皇的離去,他仍停留在原地,并未追去,可眼神卻跟著她穿梭人群。
墨染在匆忙間差點與人撞上,她低聲致歉,卻沒聽清那人說了什么;她轉(zhuǎn)過街,緩下情緒,放慢步伐。
她方才不該追上隋公子的,若不是她,他早就回客棧歇息了!她嘆口氣,往前邁去。
當(dāng)她走至花鋪前,卻不見母親蹤跡,她望了一眼四周,陌生的面孔在她眼前交錯。
她站在原地,有瞬間的茫然,彷若置身無邊大海,而她卻迷失了方向,不知該往何處去,人群的交談、吆喝聲聽在耳中開始顯得不真切。
她深吸口氣,定下心神,而后再次舉步向前。她真不該這樣失去蹤影,母親一定很著急,她必須快些找到她們。
墨染冷靜地在雀平街上找尋,當(dāng)她再次險些與人碰撞后,卻發(fā)現(xiàn)手臂讓人緊緊地攫住。
她還未轉(zhuǎn)過身,就已感受到他熾熱的氣息,她知道是他,忽然間……她有種想哭的沖動。
「沒事吧?」
氤氳霧氣浮上她的眼眸,她搖頭,依舊沒有轉(zhuǎn)身。
他松開她。
她跨出步伐,再次前行。
他在瞬間抓住她的臂膀,堅定地板過她的身子。
她低垂蟀首!肝业米吡耍飼䲟(dān)心!
他抬起她的下顎,讓她迎上他漆黑的雙瞳,兩人四目交會,在紅塵中,在燈火通明的街道上,他們在彼此的雙眸中,看見那抹動人的光華。
他的拇指滑過她頰邊末干的淚痕,這微涼的濕意讓他皺眉。
「你哭了?」他的聲音緊繃。
她搖首,卻抖落更多的淚。
他的心抽搐了一下。
她低下頭不想讓他看見。
隋曜權(quán)握緊雙拳,拚命抗拒心底泛起的波動。
墨染對自己的失態(tài)感到困窘,她試著控制自己,卻發(fā)現(xiàn)淚水一再涌上眼眶,她倉皇地轉(zhuǎn)過身,下意識的想逃離這一切。
他在她舉步的同時抓住她,神情緊繃地將她拉入懷中。
墨染閉上眼,鼻尖碰著他的胸膛,感覺到屬于他的氣息與溫度,當(dāng)他環(huán)上她的身軀時,她低聲啜泣,感覺到他支撐的力量。
她輕靠著他,心,慢慢的定下來,在他的臂彎中悄然安歇。
他不該順從自己的渴望,他知道!
但他無法拋下她,他覺得自己被困住,怎么也掙脫不了。
不見她,心里煩;見了她,心卻亂。如今將她擁進懷中,他卻莫名地安下心。他想要她,他知道!可除了這個,還有別的……他對她的渴望超過其他,而這認知牽動了他心底隱藏的陰影。
「對不起,我失態(tài)了!鼓竞芸斓乜刂谱∽约旱那榫w。
他松開她,抗拒著心中的渴望不再碰她。
墨染退開兩步,發(fā)現(xiàn)周遭有異樣的眼光投來,她漲紅臉,臉蛋低垂。唉!她實在不該這樣放縱自己,父親若知曉……一想到父親,讓墨染心中一凜,急忙道:「我得走了。」
他拿出腰帶內(nèi)的香囊,遞到她面前。
墨染注視那只香囊,將之緊握在手中,藏起一抹失落!竸跓┕恿!乖瓉磉@是他……追來的原因。
「我送你回去!顾荒茏∷粋人在街上行走。
墨染沒有說話,只是頷首。
兩人靜默前行,墨染仰望星空一眼,只覺得今晚好漫長喔!
沉默片刻后,隋曜權(quán)忽然開口,「為什么哭?」
墨染握緊手上的香囊,搖了搖頭!笡]什么,」她頓了下。「我只是……只是累,突然覺得很累……」
「你又病了?」他的語調(diào)忽然變得嚴厲,甚至抬手撫上她的額頭。
「不是!顾龘u頭!肝沂侵感睦锏睦郏皇巧碜拥睦!
他仍皺著眉,不過,表情比方才和緩許多。
「都是這香囊惹的!顾龜傞_手心,急切地為自己的失態(tài)解釋。
他不懂她的意思。
「我娘……這幾日變了許多,像是又變回以前健談開朗的模樣,我心里好高興,想著我們又能像以前一樣的說笑,可娘同父親一樣希望我能早日成親。天下父母心,這道理我懂,可后來在月老廟遇上屈公子,我覺得好尷尬--」
「為什么?」他不喜歡她提及屈問同,他對他沒有好感,總覺得他像個陰魂不散的幽魂。
「前些天,我拒絕他的求親……」
他揚眉,心情好了些。
「可今日卻又到月老廟求姻緣,雖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我仍覺得對他有歉意,我讓他難堪!顾龂@口氣!肝覜]想過要傷害什么人!
「你是沒傷害人!顾毖缘馈
「你不明白,我這么做已經(jīng)讓他在朋友面前難堪,屈公子待我很和善--」
「難不成你因為不想傷他的心,而想嫁給他?」他的語氣頗不以為然,且?guī)е栽S怒氣。
「當(dāng)然不是!」她瞪他。「我是說,我不該到月老廟讓他難堪,而不是我應(yīng)該同他成親!
「他沒這么脆弱!顾鼗氐伤
「你根本不認識屈公子,你如何知道--」
「我就是知道!顾驍嗨脑,冷硬地道:「你為了這個落淚?」這可能的想法讓他非常不高興。
她怒視他!府(dāng)然不是!
「那你為什么--」
「你一直打斷我的話,我要怎么說?」她的口氣很不好。
她的怒火讓他挑起眉,也讓他微笑。
「我……」她頓覺有些尷尬!肝也皇枪室鈱影l(fā)脾氣,因為你一直打斷我,」她嘆口氣,整理一下思緒才又接著道:「總之,那時我心情有些低落,后來母親問我為何不愿與屈公子成婚,我突然覺得很煩躁……」
她又嘆氣!敢灿X得很累,我似乎總是不停地在向父親、母親、親戚朋友解釋我為什么不想成親,我心里很亂,后來…『筢來瞧見你,我就想……你也不成親,應(yīng)該能了解我的感受,所以我就跑去喚你,可是你沒聽見!
他聽見了,但他以為是幻聽。
「后來我很生氣,想著都是這個香囊讓我心情沮喪,所以我就用力的把它丟出去!顾着。「本來是想砸你的,卻丟錯了人。」
他的黑瞳鎖在她的笑靨上。「后來呢?」
他的話讓她接著往下想!负髞怼顾桦x的面孔突然浮現(xiàn)眼前。『筢來你--」她忽然停住。
他等待著下文。
「我不知道。」她突然覺得有些慌張。
「不知道?」他不滿意她的說法。
「我忘了,可能是因為后來…『筢來看不見娘,所以我慌了手腳……」
這說辭根本無法說服他。「你不是小孩子。」只有孩童才會在跟丟雙親時驚慌失措,嚎啕大哭。
「我……」她一時之間竟不知要說什么,最后才道:「那已經(jīng)不重要了!顾蛔杂X地加快腳步。
她的慌張落入他的黑眸,他精明地審視她一眼,發(fā)覺她在逃避他的眼神,這是怎么回事?
墨染的心不安地跳動著,她想起他的疏離、她的難受;他的安撫、她的心安,不可能……她深吸口氣,首砒穩(wěn)下心情。
她不可能對他……不可能……她拋開這個想法,專心的想著其他事。
兩人若有所思地走出雀平街,墨染的心漸漸靜下。
「你哭,是為我?」
他平穩(wěn)的話語在她的、心湖投下巨石,她一個踉蹌,差點絆倒自己。
他迅速抓住她的臂膀,她的心狂跳。
「不是!顾庇X地否認,臉兒燒紅。
他抬起她的下顎,對上她閃爍的眼神、丑紅的雙頰!改隳樇t了!顾赋鲲@而易見的事實。
她瞪他。
「為什么哭?我做了拭瘁?」他皺眉問。
「你沒做什么。」她快速地說!高@事與你不相干。」
他不信,黑眸犀利地審視她,思索著她為何會為他落淚。
「我得去找我娘了!顾疽馑墒。
他放開她,見她左右張望尋找母親與寅辰的蹤跡,藉以掩飾不安和心虛的神情。
「我到那兒瞧瞧!共淮磻(yīng),她已迫不及待地往前走。
他跨步走到她身邊。
為避免他再問及尷尬問題,墨染先聲奪人!干匣卦诟,墨染自作聰明的說了些關(guān)于令堂的事,希望公子沒放在心上!
他沒吭聲。
墨染松了口氣,這話題果然提的是時候,他還是不應(yīng)聲的好。
「公子……打算何時回京?」她又換個話題。
「十天后!
墨染無語地點頭,心中忽然有種空洞感,她不許自己探究多想,有些事……還是簡單些比較好。
墨染走向河岸,打開手心,盯著掌上的香囊……
「你想丟了它?」他攏起眉問。
她搖頭,抬眼瞧著天上的圓月!肝抑皇菍⑺給月老。」她往岸邊走去,注首砒水底明月。
他倏地明白她為何要在香囊里塞石頭了,原來是想將它沉入河里!高@是娘誠心求的,我不能將它丟棄,唯一的辦法就只有將它還給月老!
「令尊不會將你留在家中一輩子!顾嵝阉豢赡芤驗閬G了香囊,就以為不會有姻緣。
「我知道!顾h首!父赣H終有一天會替我允下一樁婚事!
她出嫁的念頭讓他心中不快,他壓下慍怒的火氣說道:「既然如此,又何必丟棄!
她沒有說話,只是擰緊盾心,而后揚起手。
他握住她揮舉的拳頭,她則驚訝地看著他。
隋曜權(quán)皺著眉頭!改悴恍枰@么做!
「這是我自個兒的事!顾夹木揪o,不懂他在阻撓什么。
「從現(xiàn)在開始不是了。」
她瞠大雙眼!腹诱f什么?」她完全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你喜歡我?」
聞言,她的血液在瞬間全沖上她的小臉。
「你--」她的腦袋燒得熱烘烘,讓她開始口齒不清!改氵@個自大、粗魯、自以為是的北蠻大好商……你……」
她的話讓他發(fā)笑。「你若不在意我,就不會為我落淚了!顾^續(xù)道,一點也不受她的怒火影響。
「你--」她火紅的臉幾乎要燃燒她的發(fā)絲了!刚l說我為你落淚?你……」
「除了我還有誰?」他逼問。
「還有……」她一時之間啞口無言。
他的猜測是對的!隋曜權(quán)滿意的揚起嘴角,他很訝異,但也有著不容辯駁的喜悅之情。
他不想受她影響,嚴格來說,是不想受任何女人影響,但相反的,對于她在意他這件事,他并不排斥,甚至可以說相當(dāng)愉快。
「我不會喜歡任何人!鼓敬舐曅。「公子將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 她的話讓他皺眉!杆械氖虑椴痖_來看都很簡單!顾恼Z氣有著不容反駁的氣勢。
「我不想與公子爭論這些!顾F(xiàn)在沒心情與他抬杠!父孓o--」
「你想逃避?」他的雙眸不悅地微瞇。
墨染瞪視他!肝也粫颖苋魏问!顾痦曀
他注視她傲然的眼神。「很好。」
「公子想談可以,但是老規(guī)矩,有來有往!鼓鞠氐!傅@次我問公子的問題,公子不能不答。」
她挑撥日目光讓他揚起眉,她是在向他挑戰(zhàn)。
「公子想逃避?」她學(xué)他一樣瞇起雙眼。
他牽揚嘴角,她真是個好強的女人!
「公子回答之前最好先想清楚。」她警告地說!肝业膯栴}公子不會喜歡的!
他明白她指的是什么!改愕膽(zhàn)書我接了!
墨染漲紅臉,在他答應(yīng)的瞬間突然有點退縮。
「你為什么哭?」他問出第一個問題。
她瑟縮了一下,她究竟為自已挖了什么樣的陷阱?
她深吸口氣!敢驗椤顾蝗皇セ卮鸬挠職。「可以反悔嗎?」她的眸中滿是乞求。
他露齒而笑,提醒她,「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她一臉泄氣樣!肝抑、我知道。」她突然抬首望著月娘!敢驗槟!
「什么?」
她轉(zhuǎn)頭瞪他!改懵牭搅!」
她惱怒的模樣讓他想將其攬入懷中,對她的渴望開始在他的血液里流竄!肝抑酪驗槲,我問的是原因!
她又羞又惱地怒視他!肝摇乙詾槟悴桓吲d見到我。」當(dāng)時她是那么高興見到他,相對于他,卻顯得冷漠,這中間的落差與失望,再加上今天晚上發(fā)生的一些事,她才會失控地落下淚來。
「我沒有不高興!顾幻靼姿秊槭裁磿么嵯搿
「你的表情跟你的眼神可不是這么說的!」她紅了臉。
他皺眉!肝覜]有不高興!顾貜(fù)道。
「算了,」她急忙扯開話題!高@不重要!顾龑嵲跊]法子坦率地討論她對他的感覺。
「該我發(fā)問了!顾奔钡爻堕_話題!腹訉α钐糜泻迒幔俊
「沒有。」他的回答冷硬。
墨染注意到他開始緊繃。「揚州話是令堂教的?」
他頷首,這話題讓他放松了些。
「她常說起揚州的事嗎?」她又問。
「不多。」
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他等待著,但她卻沒再發(fā)問,只是開始炎砒岸邊走。
「就這樣?」他打破沉默,濃眉習(xí)慣性地攏緊。
她頷首!肝也幌氡颇阏f些你不愿意說的事。」她向他挑撥只是一時氣不過,她不想以此逼他。
他凝睇著她的側(cè)臉,未置一詞。
墨染盯著仍在她手中未丟出的香囊,嘆了口氣后,將里頭的石子拿出來,像要發(fā)泄似的丟向河面。
這次他倒沒阻止她,任她丟著香囊里的石子。
墨染拿出最后一顆小石子,卻發(fā)現(xiàn)里頭還放了條紅線,她拿出石子時,也順勢牽出了紅線。她忽然笑出來,朝他展示手上的紅線!冈吕辖裢砜珊K我了!
他突然道:「我會娶你!
她嚇了一大跳,差點失足掉到河里去,幸好他眼明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臂。
「你在做什么?!」他生氣將她拉離岸邊,她是想害死自己嗎?
「我--」她一臉氣憤。「你差點害死我,」
「我害你?」他的表情不悅。
「你突然胡言亂語,我當(dāng)然會被嚇到!顾曀
「我沒有胡言亂語。」他淡淡的說。
她一臉的不可置信。「這……這太荒謬了……」她退后一步。
她的反應(yīng)讓他不解!改憬K究要嫁人。」
「這和公子娶我并無關(guān)聯(lián)!顾乃季w紛亂,不明白這一切是怎么回事。
「你不想嫁給我?」他皺眉,語氣中有一絲冷硬。
「公子為何想娶我?」她反問!改悴⒉幌胍粋妻子!
「我是不想!顾拿碱^攏得更緊。
「小姐--小姐--」
墨染轉(zhuǎn)頭,瞧見寅辰在拱橋上喊著她。
「我得走了!顾趾笸艘徊健
他往前,她抬手示意他停步!刚垊e讓事情愈來愈復(fù)雜!顾D(zhuǎn)身快步離去。
他注視她倉皇逃離的身影,并沒有追上去,她似乎真的嚇了一跳。他跨步正打算回客棧時,卻發(fā)現(xiàn)衣襟上多了個東西,他將之握起,嘴角露出笑意。
她手上的紅線落在他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