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回到住的地方,不想,也不敢。
她發(fā)誓不再讓吳啟邦和王茱蒂找到她,她也不想看到他們!她甚至比他們還渴盼自己真的永遠消失掉!而且是彼此都永遠消失掉,永遠不再碰頭!
那么,她唯一可去的地方,還是那個在她遇上情緒不妥、不想回家時的唯一落腳處──凱悅的華麗套房!
何況,她的心情什么時候比現(xiàn)在更惡劣、更空虛、更迷茫、更凄涼過?
這一次不回家,她有了最絕對、也最傷痛的理由!
凱悅永遠是那么漂亮、寬敞、潔凈與伍雅。走進了Lobby,她看見了透出溫馨而羅曼蒂克光線的凱菲屋。
她和一些男人或女人在那里喝過許多次咖啡,然而,現(xiàn)在勾引她想起的,卻是善體人意、萬中選一,而非她所屬的那個好男人張杰亮!
那又如何?
他就要奔赴一個燦爛而多采的錦繡前程,也許很快就會把她完全遺忘!
她只覺傷心慘白,沒有勇氣再走進那個物是人非的房間里去。
而Lobby的另一邊呢?可以想像是酒酣耳熱的另外一種世界,現(xiàn)在,它非常適合自己,讓一個無家可歸、無處可去的單身女郎進去買醉。
她折了進去,就近在吧臺的高腳椅坐下來,并且點了酒精醲度最高的白蘭地加冰塊。
淺淺半小杯漾在寬口郁金香杯內(nèi)的淡金色的酒液,浸著水晶一般的透明冰塊,看起來賞心悅目。這是上帝在她最潦倒失意的時候,唯一能夠恩賜給她的禮物。
她笑笑地嘲訕著自己,笑笑地默默啜飲它。酒吧里的氣氛和市區(qū)里的PUB是不同的,至少這里有比較高雅、高水準與高成熟度的顧客品質(zhì),而非擠滿了各種來路不明年輕人的哄鬧及烏煙庫氣。
然而,做為一個酒吧的基本環(huán)境特質(zhì),它們還是相同的,那就是酒吧本身永遠是一個人際追逐與本性追逐的獵場,獵人和獵物之間對峙和期待的情節(jié),永遠在這里上演著。
單身、美麗而落落寡歡的貞媚,自然也成了一個既定的獵物,一個獵人們眼中鎖定的焦點。
不消多時,就有男人坐到她的旁邊,用千篇一律的臺詞對她說:“小姐,我有榮幸請你喝一杯酒嗎?”
哦?又是一個男人?貞媚用這樣的一種眼光和覺醒的表情瞄著身邊的男人。
男人!這是個充滿了男人的世界!
而她身邊的男人已全部離去,也許,這就是將一切歸零后,重新開始的起點!一個新的男人可以這么輕易地就又在她的生活和生命中出現(xiàn)!
要一個男人,原本就是這么容易的一件事!
就在今夜,一切的一切讓它歸零、重新開始吧!
她對那個男人笑笑,并對他晃晃酒杯。這是一個夠明確的訊息了。男人露出春風得意的表情,舉杯和她對酌,然后開始寒暄搭訕,然后跳舞。然后,男人打算著,和她一起上床。
接近午夜的時刻,他摟著她問:“我送你回家?”
瞧,多容易!男人俯抬皆是,她何必獨自一個人躺在床上作著自欺欺人的,和一個模糊面孔的男人坐在秋千上做愛的春夢?眼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男人,她何需去把一己的靈肉苦苦地依附在那幾個男人的身上,為他們而活?
她帶醉的眼波流露著內(nèi)心無人能窺探的秘密,妖嬌地睨著那個男人,對他搖搖頭。
“我是個不回家也不上床的女人!
她的決定是今夜歸零,這個男人也絕對不是她重新開始的第一個。
她雖然醉了,仍然能夠清楚地作弄他、告訴他。
然后,她離開了酒吧和那個男人,到柜臺拿了鑰匙,上到二十樓,住進那間宿費五千元的房間。
醉后獨宿,也許這就是她今后的生活、今后的命運,她只是很堅定地知道,自己不想再去救贖任何男人!
也許是足夠的酒精麻醉了所有的意識以及潛意識吧,她一夜無夢,直睡到中午。
拉開窗簾讓陽光透進來,她看到一個超大寬廣的弧型銀幕,湛藍的天空下羅列著一幢幢大型建筑物的頂部,市政府、世貿(mào)中心、國際會議聽……世界依然繁華暄鬧,權(quán)勢名利、青春愛情泛滿紅塵,等著人們?nèi)プ分馉帄Z,可是這一切都沒有她的份,與她無關(guān)!
她不需要回到辨公室,不需要回家,不需要去掛牽任何事、任何人……。
也許這種感覺就是死亡吧?靈魂出竅之后,她和整個世界無關(guān),只剩下自己的感覺,沒有任何人會附應(yīng)。
深刻地思索著自己的一無所有,她在窗前的地毯上跌坐下來,哭了。
“我死了,邱貞媚死了!
她喃喃地告訴自己,說給自己聽,發(fā)著愣,什么也不做,直到有人在外面輕輕敲打。
是誰?
她的心緒又被拉回人間!迅速地在腦海中整理、尋覓所有曾經(jīng)屬于她的記憶和思維敲門聲持續(xù)著,她忽然驚懼起來,攝足走近門邊去問:“是誰?”
“是我,貞媚……!
男人的語音隱隱透進來,教她毛骨棟然,她直覺想起了吳啟邦!
可是,她又否定了這個假設(shè)。只有郭家河知道她曾投宿在這里,但他不可能飛越千山萬水趕回來。
“貞媚!貞媚!你開門!”外面的男人顯然著急了,開始用比較大聲的迫促的速度敲著門、呼喚她。
她用孤注一擲的心情拉開了門鏈,現(xiàn)身在那個男人面前。
“杰亮!”她高亢欣喜地喊了起來,如同迎接到救世主降臨!
她怎么也想不到是他!對的!知道她會住宿到這里的,還有一個他!
“貞媚,你果然在這里,毫發(fā)無損地在這里!”張杰亮抑制著興奮,欣慰地也低呼著。
她的神態(tài)動作表達著想撲進他懷里的沖動,而他的肢體語言也透露著想擁抱她的意念,只是,他們?nèi)耘f只是站在原地,只用灼熱而充滿感情的眼光彼此捕捉著。
“杰亮,你,你怎么找來的?”她眼里滾動著淚水,身子往室內(nèi)退讓兩步讓他走進來,癡癡傻傻地問著。
“我去婚紗店找你,他們說你離職了,本來我打算和郭家河談一談,他們卻告訴我他去澳洲探望他的太太。我總算明白了你的處境和心倩,再加上那天絲凌對你的無理羞辱,連續(xù)遭遇到這么多挫折和打擊,不是完全符合了你情緒不佳、不想回家的理由?所以,我找到這裹來,在柜臺打聽到你的房間……,貞媚,我真的很高興看到你好好的站在我面前!”他情真意切地凝視著她,同她殷殷訴說。
“你以為我會自殺嗎?也許我真的會──昨天晚上在走進這個房間時,我給自己打的分數(shù)接近零分,杰亮,你不知道,我離開風凰于飛之前,還被王茱蒂體無完膚地辱罵了一場……!必懨耐对V著,淚珠已滾落下來。
“貞媚,我不知道你陷進這樣腹背受敵的困境,我很遺憾沒能多幫助你!
杰亮歉疚說著,貞媚卻又說:“豈只是這樣,豈只是腹背受敵──我根本是四面楚歌,因為連你這最后一個可靠的朋友也要離開我──我真的無依無靠,真的只能擁抱一個大鴨蛋了!”說完,已經(jīng)情不自禁撲到杰亮懷里去。
杰亮輕擁著她,安慰地道:“貞媚,人生的課題太多,我們不可能AllPass,但是也不會注定只拿一個鴨蛋!出家人說,人生好像是寶瓶,有的里面裝黃豆,有的里面裝沙土,如果你想裝進寶石或珍珠,就得把黃豆或沙土倒出來!過去的都過去了,一點也不值得留戀!”
“對,過去的都過去了?昨天晚上我在樓下的PUB里就想把一切歸零,和隨便一個男人都可以重新來過,可是我做不到──我既沒有勇氣拋棄過去,也沒有勇氣摧毀未來!我左右擺蕩,吊在空中,我永遠沒有辨法著陸,我永遠什么也不是!”
“別這么自暴自棄!我一點也沒有比你更勇敢!絲凌和我的事帶給我的打擊也許不是你能想像的,但是既然知道那是一個錯誤,就要像壯士斷腕一樣決絕地砍掉它!甩開它!人都得為成長付出代價,不是嗎?”
“不!我是一個白癡,我只是為了兩個儒弱、自私的男人耗費感情、付出代價,我什么都沒有得到!他們是什么男子漢?一個因為受到迫害而向我尋求慰藉,一個因為被迫棄而在我身上尋找寄托和救贖!當他們有了轉(zhuǎn)機或利害街突,便一個個棄我而去,我換到的只有折壽、挫敗、孤獨、寂寞,無助的失去一切,我什么也沒有得到!”
貞媚伏在杰亮的肩頭痛哭大罵,好像淤塞的大水終于找到了宣泄的疏洪大道。
“就算你什么也沒有得到,但你原來擁有的卻一點也沒有失去啊!你的熱情、純真和善良,都還完美如初地吸引著每一個有眼光的男人,比如我……,你是我看過最善良動人的女孩,從前這樣看你,現(xiàn)在也一樣!你知道嗎?貞媚!”
“杰亮,我真的不敢相信,上帝對我還沒有完全絕望,因為他為我留下了一個你,神派你來拯救我!”貞媚感動至極,哭濕了他的整片肩頭。
“別這么說,貞媚,我只希望能和你一起學(xué)習(xí)怎樣做感情的主人,而不是做它的奴隸!”他撫著她的頭發(fā),語音極盡真摯和溫柔。
“可是,你就要到美國去了,而我……連一個立足點都沒有!”她無限黯然地告訴他。
“何不和我一起到美國去?如果你頗意,這是一個重新開始的好契機,貞媚,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共尋找另外一片天空?追求另外一種人生?”
“杰亮!”
貞媚的震撼是前所未有的!她竟然只能激動地呼喚著他的名字,把臉深深埋在他的胸前,在突然撲面而來的幸福中深深地沉醉!
“你要我?你真的要我?”久久,她不得不用小貓一般謙卑又羞澀的聲音細細地問他。
“我要你,而且要和你天涯海角一起相隨!彼麍远ǖ馗嬖V她。
于是,一首歌又不期然地在她心里悠柔清亮地響起。
你還有一個我,雖然時光匆匆過,記住當你入睡以后,你的夢有我看守……。
她終于明白,他才是她的Mr。Right,才是這首歌真正的傾訴者。
他不差,他可能就是讓她披上婚紗的男人,她的真命天子,她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