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媚坐在電腦桌前,為一個客戶的企畫案認真地做著費用概算。
農(nóng)歷年才過沒多久,結婚的熱潮算是過去了,“鳳凰于飛婚紗攝影”此刻沒有多少籌辦結婚大事的客人上門,倒是拍個人寫真集、全家福的Case源源不胡,讓身兼企畫及門市經(jīng)理的貞媚大生英雄無用武之地的空虛感!
現(xiàn)代的時髦人士,每年拍個寫真集記錄青春歲月已經(jīng)是家常便飯,自己就會找上門來,根本母需業(yè)務出馬去招攬,而且利潤也是固定的那個幅度;榧喺湛删筒煌,這可是每個人一生難得一回的大事,花費的額度空間相對的便無限寬廣!以拍結婚照為圓心去畫出整個婚禮的面積,從喜帖文案到會場布置全套包辦婚禮,甚至將新人送出國去度蜜月、迎接愛情結晶的家庭醫(yī)療咨詢服務……,反正,只要業(yè)務有那個通天本領,憑著三寸不攔之舌游說新人掏出腰包,婚紗公司的業(yè)續(xù)和利潤也就同樣的空間無限寬廣!
這也就是貞媚對手上這個客戶堅持只要用二十八萬辦一個符合傳統(tǒng)禮數(shù)婚禮的Case死抓不放的原因,她要設法突破他們的心防!
“呼──”貞媚不由長長呼出一口氣,收回不斷敲打電腦鍵盤的雙手,反抱著自己的后腦袋仰天靠在椅背上。
一旁正領著四、五個門市小姐埋首整理毛片,悶得發(fā)慌的羅頌唐,聽得貞媚這一聲嘆息,抬起臉詫問:“又怎么啦?我的大美人?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
貞媚的眼珠子動也沒動,還是一逕望著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從吊燈中心的金屬主軸套管的反光里,她看見那一整排陳列在窗櫥稟的各式各色嶄新的、美麗的婚紗。
貞媚被稱為美人是當之無傀的!只有擁有精致臉型、五官和完美無瑕頭型的人,才能也才敢剪貼耳大波娘短發(fā),恰得其所地覆蓋在她的額頭和鬢邊,白哲的耳垂子上各貼著一顆晶瑩剔透的珍珠,迷人的香頸上拱繞一圈珍珠項煉,然后是香奈兒風格的窄裙套裝,粉粉的蘋果綠把她薄施脂粉的肌膚、五官襯托得粉妝玉琢。無可置疑的,她的確是很美!
“嗯──”貞媚似乎完全沒有接收到羅頌唐安撫開懷的訊息,換了個姿態(tài),又一個鶯啼燕轉(zhuǎn)的呢喃。
一旁小莉出言警告道:“小姐,常常嘆氣是會傷元氣的!”
“嘆氣會讓人老化,心情老化,貞媚姑娘!”啟華也好心附和。
羅頌唐的看法又不一樣。他用唱腔說道:“我看不然!美人就是美人,連嘆息都是這么美!哪像有的人,笑比哭還難看,用巴黎最貴的化妝品涂得滿滿一臉,還是一臉機車樣!”
這后半段話,他是對著桌上的幾張結婚照說的。
小莉警告他:“喂,羅宋湯,請你時時刻刻牢記你的職業(yè)道德,不要隨意批評你的客戶!否則早晚有人請你到門口去吃快餐!”
“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說我沒有職業(yè)道德!這種話你說得出口?難道這世界上已經(jīng)真的沒有包青天了,只有電視劇裹面才找得到?要不是我小羅運用我的鬼斧神工,把這一個個凡夫俗子變成了一個個俊男美女,這些人的照片能看嗎?能見人嗎?我做了多少好事造福人群,竟然有人說我沒有職業(yè)道德!”
羅頌唐大聲抗議。他是個資深的攝影助理,又是老板娘的外戚,照理是夠格升上攝影師獨當一面,可惜命中破格,周期似地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搞砸事情,不是昂貴的機器、布景,就是重要的底片處理,老板郭家河怕了他,只好讓他還是乖乖當助理,而且讓他當管家,大小雜事一手包。他說著嚷著,還意猶未盡睨著一張新娘子的照片,怪聲怪氣叫道:“看看這個!暴牙!暴牙的人是很不幸的,你們知道嗎?人一旦暴牙,口角就不能緊閉,你們知不知道這個嚴重性?在面相學上來講,口角不能閉緊,就表示性器官的閉合性能很差,松緊度不夠!”
女子聽了無一不璞嚇失笑,小莉使勁錘了羅頌唐一拳,嬌嗔罵他:“你去死啦!什么松緊度不夠!你們男人就不暴牙嗎?你們暴牙又是哪里閉合性很差啦?”
“我會說啊!答案非常Easy。我說了你就服氣了。以前阿公阿媽說男人好色叫“豬哥”,豬哥就是看到女人起歪念頭的時候會開始分泌大量口水,暴牙的人由于口水藏不住就會滴下來變成了“垂涎欲滴”,所以暴牙就成了色狼的標簽啦!這可是嚴重的,形而上的人格侮辱,比什么東西的松緊度不夠還要嚴重好幾百倍,我們男人暴牙才真倒楣呢!”
“喲,你還真懂例!還不是自己心術不正,歪事做多了,才有這么多連篇鬼話!”
啟華忍住笑,也損上羅頌唐幾句,頌唐不服抗議道:“你們這是什么態(tài)度?我跟你們說真的,你們當我在唱山歌?不信,我再露一招給你們看,讓你們知道我是真材實料,不是胡吹臭蓋!你們看,這個人不但口角不合,而且還金甲不張,做為一個女人,她實在非常不利!簡直是雪特嘛!”
頌唐故意把話只說一半,等著別人來問,果然小莉問他:“什么跟什么?什么是金甲?金甲不張又怎樣?”
“金甲,我告訴你,就是你的鼻翼!鼻翼要愈擴張,胸部才會愈豐滿……!
“去你的!你是說大鼻孔的人才有波霸上圍是吧?那么澎恰恰呢?他的鼻孔夠大了吧,他的胸圍在哪里?”
始終沒開口的水仙終于忍不住進攻,眾家女子隨即附和,討伐頌唐的不是。
“對!你根本是亂講!拿我們女孩子亂吃豆腐、亂做文章,看我們哪一天把你大卸八塊,丟到鳥籠去喂八哥!”
頌唐討?zhàn)埡霸骸霸┩靼!天大的冤枉!只有像你們這種沒常識又沒知識的人才會把鼻翼和鼻孔混為一談,簡直是雪特!誰說我拿你們亂開玩笑?那只能怪人各有命,是這位小姐命苦,長一副機車臉!也有人長得好面相,一輩子受用不盡的,看各人造化!比如我們貞媚……!
頌唐吹誨了一大堆,無非是想轉(zhuǎn)移正在唉聲嘆氣的貞媚的情緒,這時終于找到了出口,把話題轉(zhuǎn)到她身上去,以引起她更大的注意力。
“貞媚怎樣?對了,貞媚長得這么好,你倒說說她怎樣?”小莉興致勃勃地追問。
眾人目光一致調(diào)向貞媚,貞媚一向開朗活潑,人緣極好,雖然一時情緒低落,倒也不介意成為人玩笑取樂的對象。她對著人的注目頑皮地眨眨漂亮、瑩亮的大眼睛,做出一副任憑宰割的表情。
于是頌唐清清喉嚨,權威不可一世地凝望著貞媚開言道:“貞媚嘛,又貞又媚,基本上就是一個矛盾的混合體。你這個命很難捉摸!就面相來講,無論在健康、才能、財運、事業(yè)、人際關系上樣樣都是上上之相!只可惜臥蠶和淚堂發(fā)達,嘴唇上的歡待紋清晰,表示感情和魅力極為強烈,但相對的也有許多波折……。”
頌唐頓了頓,睨著貞媚的臉色,看她雖然一副事不關己、水波不興的樣子,還是小心翼翼地問:“美人,我這樣說,你不會生氣吧?”
“不會啊,你說得可真準,我佩服都來不及!”貞媚露出甜笑。
“嘎!真的?如果真是這樣,難道你一點都不擔心?”啟華一副先天下之憂而憂的樣子。
貞媚落落大方回答:“擔心有什么用?我算過幾百次命了。都說我上輩子當男人太風流,這一世得努力還債!”
“你……你是說,你真的和很多男人分分合合?”啟華很喜歡貞媚,認真地探詢。
“是啊,反正我認了。也許這輩子根本就和結婚無緣,所以我只能泡在這裹干過癮,騙騙自己,每天看看漂亮的婚紗,替人作嫁,也好!”貞媚笑笑的,教人探不出虛實。
“別說這種喪氣話嘛!貞媚,如果連你都嫁不出去,我們不是更沒指望!彼砂参康。
頌唐再說:“好了好了,你們也不用太灰心。我說貞媚,雖然人各有命,但是運也很重要,命隨運轉(zhuǎn)。依我看,你就快了,快遇上你的真命天子,我看得出來!”
“得了吧,你這鍋惹人嫌的、又辣又酸的回鍋羅宋湯!說來說去都是你一個人在唱獨腳戲!你這么有學問、口才又這么溜,干啼耗在這里揀照片?應該擺個攤子去算八字、批合婚,我保證老板會把這里的Case都包給你做!”啟華不想讓頌唐再扯下去,轉(zhuǎn)對貞媚道:“貞媚,你不要聽他瞎扯!真的把情緒都弄糟了才劃不來!不過,你倒說來聽聽,你是為什么事嘆氣?”
貞媚回答:“這個客人很難纏,樞死樞活的,要我二十八萬給他包到底,二十四件樣樣要好東西不說,還要使莎貝爾的喜餅兩百盒,二十桌筵席!”
“這種客人,你非做不可嗎?從去年談到現(xiàn)在,他們可以為了殺低價錢把婚事耗下來,真了不得!你何不放棄算了?這種客人既然這么樞,花七十四塊錢去法院也可以把婚給結了?”小莉說。
“不行,這個放,那個也放,這行飯就不用吃了!必懨囊闳粨u頭。
“不是還有另外一個Case嗎?好像是個姓張的?這個排場好像不錯,怎么也沒了下文?”水仙問。
“不管怎樣,我不會輕易放棄的!”
貞媚吐出一口氟,伸展雙臂和腰枝,再把身子坐定。羅頌唐卻說:“那個姓張的和那個周小姐是吧?別白費力氣了,那兩個人相貌相克,成不了事的。機車嘛!”
“喂,你是羨慕還是嫉妒,開口就咒人家?”小莉罵他。
“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我嫉妒?我羨慕?──嗯哼!我小羅打從來這人間報到,還沒有遇上一個叫我嫉妒的男人!除非有一天貞媚找到了老公,我就嫉妒這個男人!要說羨慕嘛,嗯,勉強可以找到一個,那就是我們老板大郭哥哥……!
頌唐還想說下去,水仙清著嗓子向他示警。
因為,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窈窕亮麗的身影穿過自動門走進店裹來,是他們的老板娘到了。
“表姊,你來了!”
頌唐也沒起身,坐著朝章翠麟冽嘴諸笑,打著招呼。
翠麟沒理他,倒是走進去把手搭在貞媚和小莉身上。露出一口貝齒笑問:“不是才忙過?怎么還是堆積如山的?”
翠麟對自己的店面很明白,周一下午是個例行的空檔,無論是一樓柜臺、地下室的美容部或樓上的攝影棚,都是偷得半日閑的空檔。她當然是特意挑了這個時候來的。
“生意興隆通四海,表姊,這也沒辦法!”
頌唐一廂情愿的耍嘴皮子。
貞媚答道:“沒事也得找事做,日子好過嘛!”
她和翠磅私交極好,無事不談,交情遠遠超越雇主雙方之問的關系,翠麟更是把她當自己的小妹妹、當知己。
“沒事找事好過日子?我們貞媚怎么會這么垂頭喪氣?你是怎么啦?”翠麟關心地問。
“看別人一對一對送做堆,不是滋味嘛!必懨墓室饽怯嶙约。
“結婚真有這么好?貞媚,在這一行你也看多了,沒錯,在結婚這一天看起來好像是到達了愛情的頂點,但以后大部分的日子可是每況愈下喲!”
翠憐揪著自己搭在貞媚肩上的左手,中指上的大鉆戒閃閃流光,聲音透著世故的平和與無奈,沒有一點架子。
“翠麟姊怎么這樣說?世上最好的男人已經(jīng)給了你做丈夫,有哪個男人比得過大郭好?”貞媚不僅說得真情流露,甚至是相當?shù)挠迫幌蛲?br />
“他當然是很好啦……”
翠麟開了個頭又煞了車,頓了一下轉(zhuǎn)口說:“我上去找他,等回頭和你去喝咖啡。他在上面吧?”
貞媚點點頭,用羨慕的眼光把時髦、高姚、氣質(zhì)出眾的老板娘送上樓。
“嘖嘖,這就是讓我羨慕的對象!她什么都有了,不是嗎?看她的印堂到地閣一路漂亮到底,一輩子都是富貴命,連老公都不能不對她死心塌地!這才是教你們女人都嫉妒得抓狂的好命人!”
“馬屁精!你表姊已經(jīng)聽不見了,你就閉上尊口吧!”
啟華罵他,貞媚卻說:“不,羅頌唐說的沒錯,她是個令人嫉妒的女人,因為她擁有一個好男人!全世界最好的男人!”
翠麟登上二樓來到郭家河的工作室,敲了敲門才進去。工作室內(nèi)還另有暗房,但是大郭就端端正正坐在亮著大抬燈的長型大工作桌上,親自做著電腦影像合成的工作。
郭家河皮膚細凈、前額平滑、鼻梁隆挺,有一股靜逸的詩人氣質(zhì),一點都不像一個商人,一個企業(yè)經(jīng)營者。
“啊,翠麟,你來了。”
他抬起頭,只匆匆瞥了一眼,并沒有多少熱情和歡喜,又俯首繼續(xù)把手上的動作告一段落,才收了手正眼看著自己的妻子,如夢初醒地再說:“還好你來了,我們已經(jīng)好幾天沒碰面了!
翠麟擠出勉強的笑容,半怨半損地反問他:“你還記得自己已經(jīng)三天沒有回家了?不錯嘛!
他們的居家遠在林口,大郭近來因為太過投入工作,經(jīng)常累過頭就在店里過夜。
“是你恩準我不用回家的哦,你要是不高興,我可以天天回去!惫液訋е敢饨忉屩
翠麟訕訕答道:“我是怕你太累開車不安全,跑來跑去增加體力負荷,倒是你女兒和兒子會抱怨看不見爸爸!喂?那是什么東西?我怎么沒見過?”
翠麟很不愿意去面對這個今她矛盾又煩惱的問題,刻意移轉(zhuǎn)話題,看著郭家河桌上的東西問道。
家河露出笑容回答:“羊皮啊。這是新開發(fā)出來的技術,把婚紗照印制在羊皮上,還可以印在玻璃、黃金等特殊材質(zhì)上!
翠麟摸摸那些材料,又看看桌邊的機器。
“這就是你花了兩百多萬買的高解析度影像沖印機?只為了把照片印在羊皮和玻璃上?”
“當然它還有很多功能!
郭家河知道妻子對攝影和電腦完全外行,只有大略解說他投入資金的理由。
“這種高科技去年在世貿(mào)中心展現(xiàn)成果后,不少美加、紐澳、東南亞的業(yè)者都紛紛跑到臺灣來觀摩,要求技術轉(zhuǎn)移,是我們臺灣少數(shù)可以外銷的技術哩!”
說著,他從背后抱住了嬌妻,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頸部。
這樣一個輕吻,對每天企盼丈夫回家同床共枕卻失望的翠麟,并不足以帶來補償作用,她毫無反應,只是反問:“拍個婚紗照,舍本逐末地大費周章,就代表從此以后白馬王子和白雪公主永遠過著幸福的日子嗎?”
大郭沒有覺察妻子的冷漠,反而說:“這是一個時代的趨勢,在商言商,既然做了這一行,不創(chuàng)新、不先跑一步,就失去競爭力,失去市場和生存的空間!”
說著,放下了還沒抱暖的妻子的身軀,便又以一種得意和愛惜的姿態(tài)去眷顧他的那些寶貝機器。
三天沒見面,就是這樣一個輕吻和不到兩分鐘的擁抱?翠麟念念不忘的是,過去他們在這間工作室里隨興而起的激情纏綿,但是現(xiàn)在,它離開自己似乎已經(jīng)十萬八千里了,家河也許把那回事當做前世的記億,遺忘得一干二凈了吧!他們結婚也不過才九年而已!
她失望至極,一陣陣怨氣直沖腦門,悠著怒火不愿開口應答,郭家河卻又說:“你今天來得正好,我有重要事情和你商量!來,坐下來,我慢慢說給你聽!”
他拉著她坐下,完全沒有察覺她的神色索然。
“現(xiàn)在全臺港有一千家7-ELEVEN,你猜有多少家婚紗攝影?”
翠麟沒有哼聲。
“我說了你會嚇一大跳,有一千五百家婚紗攝影店和工作室!競爭這么厲害,我們不能不趕快想辦法找出路!”
“你還要怎樣?”翠麟沒好氣反問。他們這個店面,從地下室到三樓,有三百多坪的營業(yè)面積,她認為規(guī)模已經(jīng)是中上了,營運狀況算是非常好,對于家河一心一意地想擴充資金、添購機器設備,她向來不完全認同。
“我們需要突破,需要和相關的同業(yè)做一個革命性的大整合!你有沒有注意到,臺灣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財團古家,已經(jīng)跨足到我們婚紗市場的版圖里來了?他們的集團有飯店、銀行、保險公司、旅行杜,還有房地產(chǎn)和醫(yī)院,可以把一對新人從婚前健康檢查、結婚費用的貸款到買房子、蜜月旅行,這些上下游的消費全都一網(wǎng)打盡,我們要是不和別人整合,怎么去和他競爭?還有的同業(yè)已經(jīng)推出只要美金九百元就可以到夏威夷拍攝兼度蜜月,還提供牧師、證婚人、花環(huán)和私人花園!也有人推出上萬八千元包勞斯萊斯汽車、攝影、燈光、化妝師兩整天到鈕西蘭去拍外景的!我們能這樣經(jīng)營嗎?”
“我們當然不需要去和他們和稀泥、惡性競爭!可是,我也不認為需要把婚事這樣過度商品化!到底結婚的意義在哪里?就算留下了黃金镕成的結婚照,就能保證不會同床異夢?”翠麟一肚子瞥扭,唱著反調(diào)。
“翠麟,我們在商言商,別的不管那么多!”
家河完全體會不出翠麟的弦外之音,自顧自地說:“我已經(jīng)和幾個做珠寶、服飾、家電、餐馬、三溫暖和旅行杜的朋友,談出一個很具體的方案,打算找地方做一個歐洲庭園式的結婚百貨廣場,包辦從訂婚、結婚到度蜜月一貫作業(yè)的服務……。”
“什么?這種擴張要花多大的手筆?”
翠麟忍無可忍,叫了起來。
“我們這邊拿出二十萬。如果湊不出來,我打算把這個店拿去抵押!
“我反對!我們還不至于沒飯吃,不需要這樣玩!”
翠麟的臉鐵青一片,神色嚴厲得嚇人。
“這是我們的事業(yè)!翠麟,當初我投入這一行,也是你看好的,我不懂為什么每次我想好好發(fā)展它的時候,你都這么反對?”
家河被澆了冷水,也一臉悻悻然。
“發(fā)展!發(fā)展!你只想到你自己!只想填滿你那個永無止盡的事業(yè)野心的大黑洞,你還想到什么?”
“我是個男人,有事業(yè)心難道不是應該的?何況我的興趣在這里,我投入進去,你為什么要反對?”
“是啊,你只要擁抱這些機器就夠了,其他的一概沒有你的事!你可以正正當當去發(fā)展事業(yè),正正當當找到一個三天五天不回家的理由,你還想得到什么?”
翠麟終于爆發(fā)出心中的積怨,而家河這才恍然大梧。
“噢,原來鬧了半天,你是不滿我沒有回家!”
他苦笑著摟住妻子,拍著她的肩頭,而她卻哭了出來。
“好,我答應你,今天起不論多累我都回林口,這樣好了吧!我聽你的,今天回家去,行不行?”
說著,又嗽嘴親了一下她的臉頰,好像他除了這種機械式的、沒有一點熱情的摟抱,和蜻蜓點水式的輕吻之外,已經(jīng)不知道男女之間還有其他表示親密的動作。
她強忍著氣,止住哭泣問他:“你還是要去開什么結婚百貨公司?”
“都說好了的,我怎么跟人家說要抽腿?”
“你忘了當初我們說的,等平平上了小學,我們都搬到澳洲去!
“如果你還是這么想去,就先帶平平和宜宜去吧!
“你……!
翠麟氣得說不出話來,只覺心灰意冷、四肢發(fā)軟,腦袋一片茫然。
“好吧,你心堅意決,我還有什么好說的!”
她打開皮包快速補著妝,家河憂心地問:“你……要走了!
“嗯!
她冷冷答一句,心中抽痛著,走出他的工作室。
他在背后匆匆地丟來一句:“我今天回家!翠麟……!
她若無其事地下了樓,走到貞媚身邊。
“走,我們?nèi)ズ瓤Х龋苍S一起吃晚飯,OK?”
“好啊,老板娘請客,誰還有話說?小莉,有電話幫我Memo下來。”貞媚交代小莉。
“你們要不要一起去?”
翠麟禮貌地招呼頌唐和小莉她們。她們自然是不敢造次的,只有頌唐敢耍嘴皮子:“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表姊,我們是非常非常敬業(yè)的!謝啦,祝你們咖啡喝到翻、晚餐吃到翻!”
翠麟不理他,挽了貞媚就往外走。
附近巷子裹多得是CoffeeShop。她們隨意選一間,鉆了進去。
“卡布基諾,愈濃愈好。”貞媚告訴服務生。
翠麟打起精神問她,笑得有氣無力:“口味這么重?什么時候愛上它的?”
貞媚反嘲地攤攤手,一口氣說完:“自從兩個月前和我的第十一任男朋友分手那時候開始!
“真的還是假的,你有過十一任男朋友?”
“當然是真的?可不是拉里拉雜的芭樂柳丁哦!”
“都是怎么回事?我看你都很認真,問題出在哪里?像你這么可愛、這么迷人的女孩子,男人怎么舍得放手?”
翠麟的黑咖啡送來,她閉著眼吞下一口。
“Whoknows?也許我太容易愛上一個男人吧,也許,男人也知道我很容易愛上他們吧!我這種人,就算是真的命帶桃花,可卻也是連一片芽都冒不出來,更別說要開花結果,長出半個桃子來!”
“開花結果又怎樣?這世上的事,有誰替我們打包票?在店里我不是說過,拍婚紗照就好像是愛情上了顛峰,但隨之而來的柴米油監(jiān)就會讓你覺得愛情已經(jīng)每況愈下!”
翠麟已掩不住滿臉悵然若失。
貞媚坐正了身子,思索著問道:“翠麟姊,你在店里講這些話的時候,我聽了也覺得不太對勁,因為我從沒聽過你這種論調(diào)。你的神色不太對,是不是和大郭有了什么不偷快?”
“唉,一言難盡!本來這種事情是不足為外人道,但是,我把你當知己,同時也有需要你幫忙的地方,所以我才想把我們夫妻的事拿到臺面上來講!
翠麟神色黯然,貞媚大為不忍,急問:“到底怎么啦?只要我能幫上忙,我還會推嗎?快說你和大郭怎么了?”
翠麟苦笑:“真要說有什么事,其實也沒有什么具體的事端。但是,我就是愈來愈受不了那種冷又冷不下去。熱又熱不上來的感覺。我和他,似乎已經(jīng)開始在婚姻出現(xiàn)疲態(tài)的危機中掙扎、拉鋸!”
“你是說,你對大郭感到不耐煩?還是大郭對你冷漠?”
“怎么說?說得更坦白一點,是我覺得自己對他冷不下去,他卻對我熱不上來。我很不平衡!我一心一意愛他,對他掏心挖肺的,他卻愈來愈沒有把心放在我身上!貞媚,你天天看著他,你告訴我,他是不是出了什么狀況了?”
“你是說,他……”
“是不是有別的女人?你要是知道,就別幫著他瞞我!”
翠麟的疑問并不是無的放矢。郭家河是有名氣的攝影師,許多女人慕名找他拍照,和異性接近的機會多不勝數(shù)。
貞媚卻斷然回答:“不可能啦!大郭是個道德君子的男人,這種男人就像株羅紀公園里的最后一只恐龍,真的已經(jīng)絕種了!他不會的!要說他有冷落你的理由,可能就是他對工作太投入吧!翠麟姊,你別胡思亂想給自己找煩惱,我們都好羨慕你,推崇你是最好命的女人哩!你是我們的偶像。 必懨牡恼Z氣還半帶點嗔怪。
“我不瞞你,貞媚,其實我也一直覺得自己很幸福、很幸運,能嫁到大郭這樣一個有很多內(nèi)在美的好男人。但是最近我愈來愈沒有安全感,他愈有成就、越出色,愈因為歷練和成熟而散發(fā)魅力,我就愈沒有安全感!好男人是人人都想要的,有時我反而會希望他不要那么閃亮,那么我就可以完整的保有他,我真的矛盾得快瘋掉了!”
“翠麟姊,我真迷糊了。也許我真的不明白,難道丈夫的成功反而會成為妻子心中的最痛?怎么會這樣的?不是可以妻以夫貴,同享成功的滋味嗎?”貞媚一臉茫然。
“你太年輕了!貞媚,你現(xiàn)在幾歲?二十三是吧?不管你談過幾次戀愛,有過幾個男朋友,在你沒有成為一個男人多年的妻子,和他長期共同生活之前,你是不會真正了解個中滋味的!這種感覺是很無力感、很無奈的!”
“婚姻真的是這樣嗎?真的是一座圍城,外面的人想沖進去,里面的人想沖出來?”
“我是不會的,我愛大郭,畢生只有他一個男人。但是我不想打落牙齒和血吞,一個人躲在角落哀怨地掉眼淚,教自己當一個可以扛起半退天,讓丈夫完全可以遺忘了你的存在的女強人,我要的不是這個!我要他看到我,知道我需要他!”
“那就告訴他啊!你有權利要求他重視你!”
“貞媚,如果你的抗爭只是換到一個心不在焉的男人,你要不要?”
“翠麟姊,愛情的功課我從來沒有合格過,我比你還迷茫,怎么幫你?”
貞媚的咖啡喝完了,望著空留殘潰的杯底,她的情緒也下沉了。
“還是有些事情你會看得比我明白,旁觀者清,你可以幫我多觀察著大郭。還有,對于婚紗的經(jīng)營,也許你有你的見解,大郭說要和人合伙做結婚百貨廣場,鈔票一砸就是幾千萬,有必要做這么大、冒這么大的險嗎?他們竟然把人家富甲天下的大財團當成了假想敵,想和人家拚,拚得過嗎?到時候可不只是滿頭包而已,可能會兩袖清風、兩手空空!”翠麟滿臉不以為然。
“不會的!翠麟姊,你不用這么悲觀,F(xiàn)在臺灣最有前途的行業(yè)之一就是婚紗市場!你看經(jīng)濟這么不景氣,它都可以發(fā)展得這么蓬勃,更別說景氣的時候它會多熱絡,你也許不知道,肯花幾百萬來辦一個婚禮的人多得讓你想不透!一件婚紗一、兩百萬,珠寶行頭幾百萬,其他的禮數(shù)和宴席就別說了!有人這樣大規(guī)模地花錢是有目的的,尤其那些大家族,一個隆重、風光、夠面子的婚禮,帶出來的意義和關鍵性影響,完全不是我們一般小百姓可以想像得到的。所以市場商機就在里面褸!根據(jù)內(nèi)政部統(tǒng)計,國內(nèi)每年大概有十五萬對新人結婚,每對平均在七十萬辦一場婚禮,算下來……每年花在婚禮上的金額就超過一千億!日本人更嚇人,平均每對新人要花兩百萬臺幣哩!”
貞媚滔滔不絕的模樣看得翠麟忍不住搖頭失笑:“哇!你和大郭在這個觀點上倒真是一個鼻孔出氣,滿口一模一樣的生意經(jīng)!口沫橫飛的,反而是我跟不上時代了!
“我說的是實情,這塊大餅香得很,不分一塊多可惜!”
“那好啊,你和大郭去并肩作戰(zhàn),看看能不能成為臺灣婚紗市場第一個女強人!”
翠麟笑著說,看著服務生為她們的咖啡續(xù)杯。
“我?女強人?算了!你不是說,才不要當什么打落牙齒和血吞,有事就扛起半邊天的女強人嗎?我也是!我真正的狀況是邊打退跑,找到好男人就披婚紗結婚!誰說我想一輩子在這邊賣婚紗的?”貞媚的神色從飛揚又Down到了訕訕的黯然。
“好男人?好男人也有好男人的問題!”話題又回到了原來問題點,翠麟以一種老練的嘆息下了結論。
“好男人也有好男人的問題。翠麟姊,你今天真是給我上了新的一課,雖然我并不是真的能了解那是怎么一回事,因為我從來沒有遇上過一個好男人!過去那十一個,沒有一個是!”
“是啊,壞男人也有他很可愛的地方,不然,世上好男人少之又少,叫女人去愛誰?她又不能不愛、沒有愛!因為愛是自發(fā)性的,就像山頂積雪融了要往下流,春風暖和了花芽就要爆開。我們女人呵!真的一生就放在愛情上!”翠麟無奈地,怕怕地說。
“是啊,翠磅姊,壞男人有他的魅力,好男人有他的問題,我們女人要怎么辦?看來我這一輩子逃不掉要為男人鞠躬盡粹、死而后已啰!”貞媚用哭腔說著,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
“說來聽聽看,到底以前那些男人都是怎么一回事?”翠麟又問,明知道每次貞媚的答案都指不出問題的核心。
“沒怎樣啊,我都很投入、很認真,像你說的一樣,掏心挖肺,但最后都是一個人躲起來痛哭幾個晚上,分手了事。”
“你不說,我不知道你這么滄桑又這么多情!大家都以為你是一只倍受疼愛的美麗小鳥,到處飛來飛去,又快樂、又逍遙!我想……真正的問題是,你還沒有遇上一個好男人,時候還沒到,所以他還沒有現(xiàn)身!”翠麟安慰她。
“好男人都是別人的老公!那一個個帶著女朋友走進婚紗店的,都可以算得上是好男人,因為只有好男人才肯和女人結婚,被她鎖進圍城裹去!我沒這個本事,這輩子我是來還債的,因為上輩子我結了太多冤親債主!”
“你別老聽那些算命的給你亂洗腦,洗得自信清潔溜溜,把自己都否定掉了!你這么少見的漂亮、甜俏又有人緣,會有人把你捧在手心里當寶貝的!”
“別安慰我了,我已經(jīng)把自己當死會了!
“那就把死會當做活會標!”
翠麟看看臉上的卡地亞鉆表,又說:“我不和你聊了,宜宜和平平已經(jīng)回家了。大郭說今天晚上要回家,我得回去了!
“這么恩愛情深的,還說什么冷不下去、熱不上來!”貞媚眼里泛著艷羨和落寞的光芒。
“我好希望是這樣,你祝福我吧!”
翠麟拿了帳單往外走,腳步是匆促而輕快的。貞媚望著她的背影,只感覺自己更落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