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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紗公主 第一章
作者:葉小嵐
   
  他看著她。  

  她看著他。  

  他們用眼神互相捕捉。  

  捕捉一種彼此心知肚明的訊息和信號。  

  海浪在沙灘邊緣翻滾,卷起幾千年,幾萬年,幾億年都不會消失的花邊。  

  在視野的另一側(cè),無邊無際的油菜花田上,飛著白色和紫色的蝴蝶。  

  那一個古人的詩句這么寫:〝八月蝴蝶黃,雙飛西園草。〞  

  現(xiàn)在是十月,紫色和白色的蝴蝶翩翩點點飛舞在艷黃花海上,另外一邊白色的浪花  在蔚藍的天空下翻滾,這樣的景致,哪一個更美麗?  

  然而,袁偉風(fēng)眼中最美麗的景致,還是那個在酒館的另一個窗邊懶懶斜倚的女子  。  

  一切明媚的景致只為了襯扎她而已。透明的肌膚、玲瓏浮突的身材、標(biāo)致秀麗的五  官,披垂如瀑的黑發(fā),一襲藍底橙花的連身紗裙圍裹著她。  

  袁偉風(fēng)忽然大笑起來,因為他竟然無法抑制地想起一個不是很有品味的形容詞來形  容那個令人心蕩神馳的漂亮女子,那就是“秀色可餐”四個字!  

  那個妖魔一樣的美少女,真的是只有這四個字可以形容!她讓每一個男人想啃咬她  ,把她整個吞下去!在這樣一個不近不遠的距離看過去,她似乎不過只有十七、八歲,  澄亮的眼珠、粉紅色的嘴唇,還有自負美貌的優(yōu)越笑意……他愈打量她,愈迷惑于她神  秘難以窺探的內(nèi)在真相。他承認(rèn),這個女子將會令他難以自拔!  

  輕音樂又軟又緩慢地流泄著。酒館主人和顧客一同營造出一股恰到好處的閑靜氣氛  ,沒有人交談,沒有喧嘩,人人只是傾聽著海浪的韻律,想著自己的心事,似乎一切都  可能的事件都正等待著在某一刻發(fā)生。  

  他和她傳遞著訊號,已經(jīng)三天了。但是他不知道,他們之間還在堅持著什么。就像成熟的果實和陽光之間的一種莫名的堅持,時間未到,它頑倔地不肯離枝墜落。  

  看看墻上大型的老爺鐘,時針就要指向午后四點。他得回去換班了,每隔一個小時  做一次排水采樣,很單調(diào)無聊的工作,他得守著那個廢棄金礦排水口和海水銜接的交會  點整整六個小時,其它的事一概不能做!  

  向酒保結(jié)了帳,他訕訕踱了出去。  

  又是空耗一個下午!她究竟還要讓他期待多久!  

  他不是一個習(xí)慣在出差時盡情創(chuàng)造艷遇、盡情享受露水愛情的男人,甚至,他自詡  是一個愛惜身體和感情的好男人。但是,生命中很多事件是擋不開的,他愿意讓自己去  接受歷練。  

  她還要讓他期待多久?  

  一步一步走向那片油菜花田,他心里咕噥著的,只有這樣一個念頭。他真不想又是這樣結(jié)束一天,結(jié)束一個期待!潛意識中,他感覺背后有一股異樣,叫他轉(zhuǎn)回頭去。  

  他看見她站在十?dāng)?shù)步之外,面對著他。海風(fēng)掀起她的裙裾,她的白皙大腿在陽光下  發(fā)光,糾結(jié)翻飛的花紗裙像一團粉彩在她腰臀間翻騰,看起來,她就像希臘神話故事中  愛的女神從天而降正對他期期召喚。  

  他站在茶花田的邊緣等著她一步步走近。  

  他已經(jīng)等到了她,渾身頓時如同烈火焚燒一般痛楚起來。  

  她什么也沒說,任由他在她走近時把手掌緊緊捏住她大腿內(nèi)側(cè),像要把她揉碎一般  地激狂、迅猛,兩人一起滾進油菜花田里。  

  他們用眼神彼此交談了很久,現(xiàn)在證實了共同的結(jié)論。  

  她想與他做愛,他也是。  

  他進入她,絲毫沒有困難,因為她是一個老手!她甚至可以主導(dǎo)他讓彼此更顛狂滿  足。她所有的蠱媚魔力全都能掌控自如地穿透這致命的一點,教彼此在最終極的電流震  穿中銷魂狂顛。  

  他忘記了交班的時間,只差沒有筋疲力竭。  

  “你來這里多久了?多久沒有做愛過?”  

  她伏在他胸膛上,抬著臉望向他。她的胸脯壓著他,像軟糖一樣柔軟。  

  他幾乎是沒有心思去回答任何有關(guān)自己的問題,只有余力猜度她神秘的一切。她是一個魔鬼,一個魔鬼美少女,當(dāng)然,此刻他不再認(rèn)為她只有十八歲。  

  “回答我!我想知道,這是兩個問題兩個答案,或者是,答案只有同一個!”  

  她像一個已經(jīng)和他依偎纏綿半生的小妻子一樣催促他,撇著嘴逼向他。  

  “啊──?你剛才問我什么?”  

  他回魂過來,倉卒地問。  

  “我問你,你多久沒做愛了?你來這里出差多久了?”  

  她嬌笑地告訴他。  

  “這兩個問題有一個答案或兩個答案,又有什么不同?有什么意義?”  

  他心不在焉地反問,一只手貪戀地揉捏著她的大腿。  

  “當(dāng)然大大不同!如果只有一個答案,那么就表示你在出差的時候不會輕易尋花問  柳,和女人上床!”  

  她像個天真的小女孩般靠在他胸前告訴他,卻把自己的食指折彎,塞進嘴里輕輕啃咬著,看起來分明就像一個可以把他吞食得干干凈凈的一個魔女。  

  “但是我和你上床了,你會怎樣批判我?”  

  他把她的手指從她嘴里挖出來,用他的唇去輕吮她。  

  “我為什么要批判你?”  

  她覺得很有趣,笑意更深地問。  

  “你不批判我,何必問我那兩個問題?”  

  他回答她,同時聞到她手指上的異味,于是把它從嘴唇里放出來,把它擺高在胸前  ,端詳它,又問:  

  “你習(xí)慣用右手抽菸?”  

  她看也不看自己被菸熏黃了的手指尖,仍舊只是放在他胸口,千嬌百媚地笑著告訴  他。  

  “你很精明!比我想像中還精明!所以我和你上了床!因為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  

  “彼此、彼此,感謝上帝讓我們有緣分惺惺相惜!”  

  他捏著她的腮幫子,有些愛惜,又有些促狹地告訴她。  

  “你要曠職了對不對?每天超過四點,你就離開酒館,現(xiàn)在你還在這里流連忘返!  ”  

  “你呢?你也是來出差的?還是逃學(xué)、蹺家?”  

  他知道她其實必定不是那么年輕,故意這么問。  

  “我?我只是出來找不同的人做愛,我對生活感到倦乏,就是這么簡單,并沒有你  那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說著,她柔情蜜意地親了一下他的鼻翼,又伸手撫摩他的頭發(fā)。  

  “你很豪放,又這么溫柔,加起來就是不可思議的詭異!我不希望真正被你迷惑了  !”  

  他開始認(rèn)真起來,用嚴(yán)肅的口氣告訴她。  

  “你放心,我最討厭感情用事,更不喜歡一個人濫情!”  

  她坐直起來,像一個三歲小女孩一樣無邪地為自己半裸的身體整理衣著。  

  “你不會想知道我是誰,或者向人打聽我的身世吧?”  

  她偏過臉來,甜甜蜜蜜地再問他。  

  他也起了身,把自己收拾好,回答她:  

  “你總得有個名字吧,在我想起你時,總不能很俗氣地就說是一個在海邊認(rèn)識的女  人!  

  “隨你叫,就把我當(dāng)做一只剛出生的小貓一樣,取什么名字都可以!”  

  她聳聳肩,藍色花紗裙在她白皙的腿間翻舞,仍舊像是一朵騷動不安的,艷意綺旖  的秀霞。  

  “那就叫花紗吧!  

  他落拓一笑,露出兩排迷人的白牙。  

  “沒有意見。”  

  她甜笑回答,竟然覺得他很像一個日本明星。  

  “你呢?我可不可以叫你織田裕二?”  

  “誰是織田裕二?”  

  他皺了一下眉,又驕傲地告訴她:  

  “我叫袁偉風(fēng),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就叫我袁偉風(fēng)!”  

  他已經(jīng)站了起來,器宇軒昂地頂著天、立著地,四圍散開一片漫爛鮮艷的油菜花田  ,蝴蝶在他身后飛,他的疲倦已迅速消退,又重回一個活力充沛的年輕男子漢。  

  她很開心,露出欣賞的眼光仰望著他:  

  “很好,袁偉風(fēng),這是一個不錯的名字!”  

  果然,她絕對不是一個十八歲的魔鬼美少女!她老練自負,而且懂得媚惑男人,又  能放得開,她絕對不是他想像中的,一個信口拈來的少女花紗!  

  “你還愿意告訴我什么?袁偉風(fēng)?”  

  她又愛嬌地問。  

  他想開步向前走,她卻緊緊牽住他的手。  

  他對她的舉動顯然有點吃驚、又有點意外,她的嫵媚熱情和溫柔實在教他猜想不透  !而他詭異的小反應(yīng)卻又讓精靈的她捕捉個正著。  

  “怎么?你在擔(dān)心我會糾纏你?我說了,我不喜歡澄清,而且,我不再重復(fù)告訴你  第三遍!”  

  她牽著他的手極其溫柔,聲音也很柔軟,口氣卻極其堅硬。  

  “好吧。我告訴你,我是一個剛剛開始實習(xí)的環(huán)保工程師,來這里出差六個星期  ,為這個地區(qū)的環(huán)境改良開發(fā)做一些先趨性的工作,以后你再來這里渡假,發(fā)現(xiàn)被廢水  污染的陰陽海奇觀消失了,旅游業(yè)也蓬勃發(fā)展起來,讓你覺得在這里渡假愈來愈愉快的  時候,可不要忘了我!”  

  “哦?那我在這里先謝了!袁偉風(fēng)大工程師!”  

  “我去上工了,你有興趣跟著我?”  

  他被她勾住臂膀,一副鋼鐵被溶化成水似的無奈表情。  

  “哦不,我說過,我不是這么感情用事的!”  

  她說著不愿糾纏他,卻用充滿感情的眸子盯著他,仿佛一個新婚的妻子正在送別親  愛的丈夫,教他不由得不俯下臉蛋來,也用溫存的眼神回報她。  

  他不想說什么,她卻是放開他,凝眸一笑之后便轉(zhuǎn)身走了,而且是再也不回顧地迅  往直前,一朵藍霞般在黃色的菜花田上漸遠漸失。  

  他有點后悔讓她離去。也許他再也看不見她了。  

  當(dāng)她的影子完全消失,他甚至要開始懷疑,適才的云雨造愛不過是他無聊之極的虛  妄幻想……  

  ***  

  她可沒有像云后的彩虹那樣一下子就消失掉,但是一個星期之后,她決定離開。  

  他的工作單調(diào)地重復(fù)著,幸虧能夠時常和她做愛,還有做愛之后算是頗為投契的交  談和陪伴,雖然她在他心中算是一個迷霧。  

  她很少談及自己的事,這似乎是在外面釋放感情與欲望的女人普遍的自我防衛(wèi)方式  。可是,她決定在離開前帶他去看一個地方。  

  “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地方年輕力壯的女人特別少?男人和女人的比例相差特別多  ?”  

  她和他在海峽往外延伸最長的一塊礁巖下做完了愛,拍著沾在肩膀和腿上的鹽粒結(jié)  晶,一粒粒銀光閃閃的鹽砂像星子的粉塵一般掉落下來。  

  袁偉風(fēng)望著遠處水平線上的漁船,隨便回答:  

  “好像是這么一回事。難不成,這里出海打漁的漁夫都是女人?那么,我也得趕在  這里討個老婆,可以一輩子好逸惡勞!”  

  花紗被他逗笑了,她笑著糾正他:  

  “哈哈哈,你猜錯了,不過并不是錯得很離譜!在這里討個老婆,也許是不錯的投  資!”  

  “哦!怎么說?你的意思是,這里的男人的確是靠老婆討生活嗎?”  

  他的興致真的被她撩撥起來,也好奇于她對這個小鎮(zhèn)有著比他入微的觀察。  

  她沒有直接回答他,反問他:  

  “你今天幾點到幾點得去海邊撈小魚?”  

  她說的是他的水質(zhì)取樣。  

  “今天開始當(dāng)夜班。你想帶我去探險?”  

  “對!完全正確,我讓你看看鎮(zhèn)上的女人都到那里去了!”  

  她拉著他坐上她停在沙灘上的白色吉普車,往市鎮(zhèn)的中心駛?cè)ァ?nbsp; 

  在一些古舊又有牢固的家屋和店鋪組成的建筑中繞了一圈,她帶他鉆進一片兩層式  的紅磚樓房里,沿著裸露在墻面的木扶梯上了樓,袁偉風(fēng)聽到了縫紉機集體大合唱的聲  音。  

  那是一個場面壯觀的成衣加工廠!沒有遮欄的寬大工作室從門的入口可以一眼望到  盡頭的墻板去,幾十張木上擺著幾十具縫紉機,每一個縫紉機后面都坐著一個聚精會  神在工作的女人。  

  原來女人們躲在這里,從十五歲到三十五歲的女人,沒有更小的或更老的!  

  “現(xiàn)在你得到答案了吧?”  

  花紗洋洋得意地看著袁偉風(fēng),他因為意外而有些發(fā)怔。  

  “原來是這樣?這里是……”  

  “這里的女工是全國手藝最棒的裁縫師!你看!她們推動布料、拿剪刀的樣子,就  知道她們有多專業(yè)!注意沒有?她們的眼力消耗得很厲害,到了三十幾歲,眼睛就不行  了,但是留在這些位置上的,都能做出最漂亮的肩線,最流行的那種亞曼尼肩線──。  ”  

  “你怎么懂這么多!你也踩過這種縫紉機嗎?”  

  偉風(fēng)明明知道這猜度很離譜,因為她絕對不可能是一個女工,但他又能怎樣去猜?  是她把自己裝綴成一團迷霧,可怪他不得!  

  “我──”  

  花紗不想回答,兩個工頭一樣的男人朝門口堵了過來,其中一個不友善地開口便罵:  

  “誰讓你們闖進來的?你們上來做什么?”  

  偉風(fēng)不由心虛發(fā)窘,還沒來得及道歉,另一個嚼著檳榔的男人說:  

  “她可以進來。如果是同路人,讓他們一起看看沒關(guān)系!  

  這個人的職位比較高吧。他的權(quán)威使首先開口的男子只能悻悻再對闖入者瞄上一眼  之后乖乖讓開。  

  “謝謝你!  

  花紗向工頭道謝,露出嫵媚的勝利微笑,然后接著回答剛才未竟的問題,偏臉對偉  風(fēng)道:  

  “噢不!我可沒辦法去駕馭這些機器!我了解這邊工作的一點細節(jié),就和我可以走  進工廠里面來的理由是一樣的,那就是我和這里的廠長上過床!”  

  “你真愛開玩笑!我不相信這是真的!這里哪有什么廠長?他在哪里?”  

  偉風(fēng)胡亂回答,發(fā)覺自己竟然有些吃醋又有些惶恐,他不愿意承認(rèn)她竟然是這么隨  便又這么淫蕩!  

  偏偏花紗又輕笑著說:  

  “我騙你做什么?我還可以告訴你,這個廠長先生托這批娘子軍的福拿到了發(fā)包商  給他的頭金,到澳門豪賭去了!要不相信,你可以去問剛剛那兩個工頭!”  

  “這──”  

  偉風(fēng)畢竟年輕,招架不住這團神秘迷霧的精練功力,他根本無計以對,花紗見他潰  不成軍,故意又問:  

  “你的臉怎么變得這么僵硬?生氣啦?”  

  “哼,我干什么生氣?應(yīng)該說被你的見多識廣懾服了!”  

  他說得有些不甘心,但不能否認(rèn)對眼前的景觀,眼前的花紗感到更深刻的好奇。  

  “好玩!好玩!”  

  花紗很得意,領(lǐng)著他在女工的工作間穿梭,看她很熟練地把口袋針到外套上去。  

  “這是什么東西?”  

  偉風(fēng)看見了一張釘在木板墻面的巨型時裝海報,海報的四個角用圖針?biāo)浪缐鹤。?nbsp; 四壁陡然的廠房里明顯搶眼形狀如同學(xué)校教室內(nèi)掛著的偉人肖像,或者居家客廳供奉的神明佛像那么超然、神圣、令人肅然起敬,更準(zhǔn)確地說,它簡直就是用來供女工們膜拜頌禱的牌位似的!  

  海報上亭亭玉立站著一個肢骨亭勻,美貌如花的模特兒,穿著一套純黑絲質(zhì)長褲套  裝,足登四吋高跟鞋,背后是布置得極盡華麗能事的房間,照片中的每一細節(jié)都是金錢、富裕、美麗、時尚、摩登、奢華的宣言!  

  袁偉風(fēng)被其中的美女華服吸引住了,不禁貼近身去癡癡細看。  

  “這是誰?這是什么東西?”  

  他喃喃自語又說了一遍。靠他最近的一個女人邊踩縫紉機邊告訴他:  

  “這是衛(wèi)藍霞的衣服,衛(wèi)藍霞的時裝海報!她給我們很高的代工價錢,是我們的衣  食父母,也是很多女人瘋狂崇拜的偶像,她不做男人的衣服,難怪你不知道!”  

  “衛(wèi)藍霞?”  

  袁偉風(fēng)咕噥地重復(fù)念著這三個字,同時也在巨型海報的右下方看到“衛(wèi)藍霞”三個字的篆書印章,臺灣的許多設(shè)計師都喜歡把自己的名字刻個豪邁氣派的大圖章蓋釘衣服上面讓她(或他)的信徒穿著到處走,衛(wèi)藍霞無疑也是其中一個!  

  “衛(wèi)藍霞!我知道這個品牌,我未婚妻連她的吊牌和標(biāo)簽都當(dāng)寶貝一樣收藏!”  

  袁偉風(fēng)一副恍然大悟、他鄉(xiāng)遇故知的表情?p紉機的聲音很吵,但花紗還是聽得出  他的亢奮和激動。  

  “你也欣賞衛(wèi)藍霞?”  

  她睨著他問。  

  “欣賞?嗯,我欣賞她的衣服、她的模特兒!”  

  他興致勃勃地說,又盯著畫中人的臉龐一會兒,問問花紗,又問問女工:  

  “這個模特兒是誰?她非常漂亮!”  

  花紗沒有搭理,女工哼嗤一句:  

  “誰知道什么模特兒?我們只認(rèn)衛(wèi)藍霞!反正她絕對不會是衛(wèi)藍霞!”  

  言詞中,盡是對衛(wèi)藍霞(或者對鈔票)的一片忠心耿耿。  

  走下了大扶梯,他們看到一幢又一幢類似的房子,類似的工廠。許許多多的名牌,  就在這里釘口袋,加墊肩、繡珠花、縫領(lǐng)子、接袖子,并成一套一套城市中時髦小姐趨  之若鶩的超高價位服飾。  

  “你在想什么?衛(wèi)藍霞?還是我?”  

  她看他心神不寧,捏捏他的手,促狹地問。  

  他只是媚地回答:  

  “都有,都有……你說說看,為什么那個女工一口咬定,那個模特兒不是衛(wèi)藍霞本  人?如果她也是年輕貌美,為什么她不能自己出來做宣傳、打廣告?”  

  “你問得好!答案就在里面!因為女性時裝設(shè)計師都是又老又丑而且愛作怪,雖然  她們也愛穿一身黑!”  

  花紗告訴他。他點著頭:  

  “我想也是這樣!就拿你來說吧,你可能是一個模特兒,但絕對不會是一個設(shè)計師  !那個模特兒真漂亮!和你一樣漂亮!”  

  他還在沉醉,還在贊嘆。  

  “你想和她上床?”  

  她露出一股詭笑,睨著她。  

  “愛說笑!我連她是誰都不知道!”  

  他回答得很神氣。  

  “你知道我是誰嗎?”  

  她一副等君入甕的表情。  

  “我當(dāng)然知道你,你是花紗,我摸得到你、抓得到你,還和你做愛!”  

  走進了無人的小巷,他順勢把她逼在墻角,急急吻住她。  

  她任他吻,任他揉搓。她喘息著找到說話的縫隙,問他:  

  “你最想和誰做愛?那個模特兒?還是你的未婚妻?”  

  “我不知道。你呢?你想和誰做愛?我?那個在澳門的加工廠老板,還是另外的情  人?”  

  他反問。  

  她笑了出來,用像寄生蟹縮回鰲足一樣的態(tài)度,把他從她的身上推開:  

  “你開始想探究我,我也開始嫉妒、吃醋,這表示到了說再見的時候了。我不喜歡  太濫情,也不想因為你毀壞自己的原則!  

  “你──要走了?因為你怕你愛上了我?”  

  他有些黯然,卻不是很沮喪、很意外。  

  她神秘莫測地笑笑,笑意像玫瑰香檳那樣甜,那樣濃:  

  “你很驕傲,但是絕對比不上我的自戀!所以我比你安全多了!”  

  “你──真的不讓我知道你是誰?”  

  他苦笑著,眼中有一抹依戀和惆悵。  

  “我已經(jīng)告訴你,給你答案了,日后你一邊撈小魚再一邊去破解謎團吧!”  

  她不再多說什么,只是對他嫣然一笑,登上了加高底盤的吉普車,急踩油門而去。  她的長發(fā)在風(fēng)中飛揚幾下,迅速地連人帶車完全消失,甚至教他來不及呼喊她的名字。  

  她已經(jīng)告訴他,她是誰了嗎?  

  花紗?  

  這絕對不是真正的她,沒有人的名字會叫做花紗。那么,她所謂的答案是什么?  

 。  

  臺灣服飾的發(fā)源地在重慶北路一帶,它的地位就像紐約第七大道。從那些已經(jīng)陳舊  的建筑物外觀看來,既看不出一點它往日風(fēng)光的端倪,更難以想像在這一帶騎樓下出沒  的男男女女會是一個手藝傲人的設(shè)計師、打樣師、成衣商、百貨公司的采購員或時裝雜  志的編輯。  

  不過,如果你是一個衛(wèi)藍霞的崇拜者,是無法在這個地帶發(fā)現(xiàn)和她及她周邊有關(guān)的  人群的,她那大名鼎鼎的時尚工作室就設(shè)在一般人想像不到的地方──她在大直山區(qū)的  巨大別墅里,所以想和她打交道的人:成衣商、模特兒、采購員、編輯和記者,都得乖  乖通過別墅內(nèi)外的重重警衛(wèi)和關(guān)卡,才能和她見上一面,或者看見她保持高度神秘及商  業(yè)價值的下一季新裝的樣本和布料,看看她的助理、打樣師和行政人員怎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在  工作。  

  他們的人生比一般人提早折損一年以上,這一季的服裝才推出去,他們就得為下一  年同季的新裝絞盡腦汁了。當(dāng)人們穿著冬天的新款大衣沾沾自喜,他們也已完成了次年  的春裝發(fā)表,卻又得接著為冬裝該推出什么樣子的平口裙、低腰長褲和軍裝式的大風(fēng)衣  而傷透腦筋!而如果一個設(shè)計師只需要操這些心就算是十分幸福了,因為他不必去煩惱  成本的估算是否正確、哪家時裝店不按時付款、到哪里去尋求財務(wù)支援……  

  對的,衛(wèi)藍霞就是時尚界頂尖的寵兒,她從來不必擔(dān)心被坑或者拿不到訂單,她  有一套完整的業(yè)務(wù)計畫,還有預(yù)估五年成長線的圖表高高裱褙在她工作室的大墻上,因  為她得到財力雄厚的西靖廣國際服飾開發(fā)公司的全力支持,可以說,衛(wèi)藍霞時尚工作室  和西靖廣國際服飾開發(fā)公司是結(jié)為一體的,就像衛(wèi)藍霞小姐和西靖廣先生緊緊結(jié)合的親  密關(guān)系一樣。西靖廣因為擁有衛(wèi)藍霞的品牌而無往不利、大發(fā)利市,衛(wèi)藍霞有了西靖廣  運籌帷幄,全力支持而可以一心揮灑,毫無后顧之憂。他和她就像魚和水的關(guān)系一樣,  相濡以沫、互相依存。  

  這一陣子,工作室的高層干部都跟了西靖廣去東京參加明年的春裝發(fā)表會,雖然首  要人物衛(wèi)藍霞竟然脫了班,破例不肯去參加那個例行性的工作而沒有隨行,一個人不知  道跑到什么地方去渡假了,但到底是擺脫了女暴君的視線監(jiān)控與壓制,每個人在工作室  也等于處在半放假狀態(tài)。  

  忽然,電話分機的紅色信號鈕閃爍起來,每個人像被通了電一樣陡然一跳。  

  “緊急狀況!老板回來了!”  

  一個年輕女助理瞪著眼珠低吼。人人都知道,從第一道警衛(wèi)打信號進來到女暴君出  現(xiàn)在工作室大門口,最多只有五分鐘的時間讓她們調(diào)整狀況。  

  “快!拆開那些布料,抬幾匹到上來!”  

  另一個男孩指著一堆原封未動的布匹尖叫。那堆東西,從貨柜場拆回來至少有兩、  三天了。  

  “還有!音樂!音樂!快快掉EAST17的帶子!她要是知道我們在辦公室聽這些人的  音樂,準(zhǔn)要把我們都殺了!”  

  一個喜歡重金屬音樂的男孩子綠著一張臉撲向音響搶救,一邊低吼著。  

  當(dāng)衛(wèi)藍霞的右腳踩進工作室的門檻,落在濕砂色的長毛地毯上的那一剎那,、二十  個年輕人都已經(jīng)像模像樣地在埋頭工作,有的在整理貨架上的衣服,有人在電腦上畫圖  ,有人圍著布匹在討論……  

  衛(wèi)藍霞掃視一眼,把汽車鑰鎖隨意往某個桌面一丟,大步走了進來,那氣派架式實  在和她穿著花紗洋裝的浪漫打扮有著天差地遠的不搭軋、不協(xié)調(diào)!  

  “你們放假放完啦?精神力氣養(yǎng)足了沒有?如果大家可以確定這一點,請開始為我  們一塵不染的工作室制造一點可以回收的垃圾!”  

  衛(wèi)藍霞扯開她的中音嗓門,用可以蓋過李察克萊德門鋼琴演奏的輕音樂和叫室內(nèi)每  一個人都聽得清楚的音量下著命令。  

  可不是,長毛地毯上一點垃圾都沒有,這哪里像一個工作室?她要看見的,是零  碎的布料像浴盆溢出來的泡沫一樣散滿一地,揉成一團到處亂扔的廢棄圖樣像發(fā)泡過的  乳酪從每一個字紙簍膨脹得掉落下來……這才是一個生機蓬勃的工作室!工作室的活力  可不是靠重金屬音樂營造得出來的!  

  “等一等!我看看這是些什么奇怪的名堂!”  

  衛(wèi)藍霞眼珠子一轉(zhuǎn),落在那一堆價值難以估計、從米蘭進口的昂貴衣料上,用不可  思議的表情和口語又問道:  

  “誰訂了這些荒誕不經(jīng)的黃條旗盤格子布?還有這些滑稽的黑白千鳥格?打算把我  們的消費者都變成一只一只巴西小鳥龜是不是?”  

  她顯然有些生氣,鼓著腮幫子生氣,叉腰歪著脖子盯住那堆布料,咕噥罵著,那專  制的模樣,又和她漂亮年輕的臉蛋完完全全地不協(xié)調(diào)、不搭軋!  

  一個男孩回答:  

  “這是西先生追加的吧,西先生說過,復(fù)古風(fēng)潮帶動格子布的流行!”  

  “西先生是一個商人,他懂什么?”  

  衛(wèi)藍霞嗤之以鼻地糾正道:  

  “你們要有自信,自信比一個只懂做買賣、接訂單的商人對時局懂得還要多,這樣  才夠格當(dāng)一名時裝設(shè)計師!為什么要被那些市儈商人牽著鼻子走?你們設(shè)計師的尊嚴(yán)和  價值在哪里?”  

  “是!衛(wèi)小姐!您教誨得完全正確!”  

  眾人噤若寒蟬,只有一個較大膽的男生敢于如此奉承的方式回嘴。不過,在每一個  人的心里倒是有一個一致的回響,那就是衛(wèi)小姐已經(jīng)被西靖廣和消費群眾寵壞了,只是  ,沒有任何人有膽子把它明說出來。  

  “好啦,趕快開始制造垃圾吧!記住,愈多愈好,我不在乎這里變成一個福德坑或  山豬湖垃圾掩埋場!我要你們盡快把板子給我打出來!還有──”  

  她唏哩嘩啦叮囑一番,又指著其中兩個人說:  

  “愛達、小胡,要記清楚,假縫跟真正縫線的距離必須剛好相距零點五公分,差一  毫都不行!衛(wèi)藍霞的手工可不能因為你們的一時偷懶或疏忽而砸了招牌!亞曼尼的肩線  、圣羅蘭的里襯和墊肩,這是你們混飯吃的標(biāo)竿,我要你們盡其所能地好高騖遠!明白  了沒有?你們的自信心總不能比鄉(xiāng)下加工廠那些女工還不如吧?”  

  “是,知道了,衛(wèi)小姐!”  

  眾人齊聲應(yīng)諾,只為了把女暴君快快送上樓?此臉幼右仓,愛開著吉普車  到處亂闖又愛干凈的她,事實上正急著回到她的豪華浴室把身上的灰塵洗個寸甲不留,  只是,她若沒有先發(fā)威一番就似乎沒有盡到老板的本分,也辜負了頂尖的服裝設(shè)計師和  女暴君的雙重威名!  

  就在她正要順著銅雕扶梯把手往上走的那一刻,她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再問一句:  

  “西先生和銀夜有沒有什么消息回來?”  

  “噢──”  

  以為已經(jīng)可以喘一口氣的眾人又緊繃起來,其中小胡回答道:  

  “他們已經(jīng)回來了!  

  “他們已經(jīng)回來了?”  

  藍霞一字不漏地重復(fù)她得到的答案。  

  “他們這么快回來做什么!余興節(jié)目才開始呢!”  

  一邊這么說著,一邊下意識往面南的墻面看了一眼。她看的,不是西靖廣買給她的  、價值連城的雷諾瓦真跡名畫,或者是精挑細選才掛上墻的歐洲現(xiàn)代名畫家的真品,而  是一張具有衛(wèi)藍霞品牌代表性的服裝廣告海報:穿著黑絲長褲套裝的銀夜,襯著一屋奢  華裝飾品的背景,就和在臺灣、日本、香港、新加坡、紐約、舊金山的任何大都會商場  、以及在鄉(xiāng)下加工廠的廠房里看到的那張海報一模一樣!  

  如果說,衛(wèi)藍霞和西靖廣有著合作無間、親密無間的關(guān)系,那么,把名模銀夜的名  字也加進去稱之為時尚界的金三角,相信也沒有人反對!只是在三人當(dāng)中,銀夜處于較  弱勢的地位,因為她到底只是一個模特兒,而且是一個高齡的模特兒,她已經(jīng)二十七歲  了!一個二十七歲的當(dāng)紅時裝設(shè)計師可以說是天之嬌女,而一個二十七歲的模特兒,可  能就要自嘆美人遲暮了。  

  盡管銀夜還是那么美!只要她脫下模特兒的外衣,卸了“模特兒”這個職稱的緊箍  兒,她的美貌要比天生麗質(zhì)的衛(wèi)藍霞更勝一籌……。  

  藍霞收回視線,不再說什么就上樓去了。  

  眾家兄妹這才吐了一口大氣,互使眼色道:  

  “安分守己開始工作吧!”  

  正待安靜下來,向來精靈的愛達拿了長尺戳戳小胡,又把下巴朝墻上銀夜的海報抬  了一抬。  

  “干什么?”  

  小胡沒能會意,沒好氣地問。愛達白了他一眼,小聲說: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你吃了人家銀夜從東京帶回來的巧克力,竟然把人家拜托  你的事給忘得一干二凈,真是太差勁了!”  

  “哦──!”  

  小胡長嘯一聲,其實愛達的話說了一半他就已經(jīng)恍然大悟,于是他拿起電話,撥了  一組行動電話的號碼。  

  電話很快被接通。  

  “喂,是銀夜姊嗎?我是小胡,給您大姊通風(fēng)報信來了!”  

  “哦?是藍霞回來了嗎?”  

  那廂的銀夜顯然已是日思夜等,迫不及待,脫口就搶著要證實答案!  

  “完全正確!一分鐘前她剛剛上了樓!我可是不負重托哦!”  

  “謝謝你小胡,下回我去香港,給你帶范倫鐵諾的漆皮夾克!”  

  “謝謝銀夜姊!謝謝銀夜姊!”  

  當(dāng)兵回來沒多久,重新干起三線打板師的小胡高興得差點沒掉下眼淚。  

  “唉,真是教人感動!”  

  愛達在一旁嘆著氣。小胡問她:  

  “你感動什么?是不是銀夜實在太慷慨了?”  

  “慷慨你個頭!我是說她的癡情叫人感動!老板沒一起去,想也想得出來她食不知  味的樣子!七早八早回來守著,真是比王寶釧還癡心!”  

  愛達說。  

  “西先生也不比銀夜差到哪里去,他也待不住回來了,你怎么不為他感動?”  

  “西先生是男人,男人愛女人是天經(jīng)地義,但是銀夜對老板的感情就是不可思議的  ,當(dāng)然教人感動了!”  

  “唉!我只有一個結(jié)論!那就是我們老板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男人愛她,女人也  愛她!連外面街上走的陌生人也愛她、崇拜她……”  

  “喂,你能想像得出,這種滋味究竟怎么樣嗎?”  

  愛達年輕的臉上飄著憧憬的幻想。  

  “誰知道?也許連銀夜和西先生都摸不到她的心!”  

  小胡又敬又畏,如同正談?wù)撝粋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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