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繾綣三個世紀(jì) 第二章
作者:葉小嵐
   
  “二三OO年?”以初張口結(jié)舌,驚異得差點(diǎn)忘了在轉(zhuǎn)彎時轉(zhuǎn)動方向盤。

  為了怕她回去她來的地方,她昏倒在他臂彎后,他便一把將她抱起來,一步不停地下山到她停車處,將她放上車,他分秒未耽擱地朝返回臺北的方向疾駛。

  當(dāng)她悠悠醒來,她第一個表情是茫茫然,第一個問題是:“這是什么?”

  以初隔了一會兒才明白她問的是他的車。

  “這是保時捷,你以前就不喜歡它,嫌這種車太浮華,而且在臺北這種時時交通壅塞的地方,這車子發(fā)揮不了它的本性!

  “本性?”

  “保時捷的特點(diǎn)在於它的速度。不過我喜歡它的平穩(wěn)、舒適。朋馳也很平穩(wěn)、舒適,我嫌它車身太大。你則喜歡坐寬敞車廂里的駕駛感。但是你選擇的是造型新穎而不太浮夸的SAAB!

  她搖搖頭,似乎沒法消化他的說明!澳阍趺捶Q呼它?”

  “就叫車子吧!彼粺o所知的無邪表情一時還令他頗覺有趣。

  “你帶我去哪?”

  “回家。”他柔和地告訴她。

  她揉著眉心,“你說的是你和恩慈的家。”

  “恩……”他喚出一個字,把另一個咽回去!皩Α!

  那時,她告訴他,“我不是你們這個年代的人!比缓笏嘈Γ翱墒俏椰F(xiàn)在不曉得如何回我的年代,如何回我的家了!

  那時,以初以為她說的是另一回事。

  “你和我回家是一樣的,恩……你不必回那邊去,我要你留下!

  “你不明白!彼D(zhuǎn)過來,面向他,“我必須回去,那邊有我的工作、我的病人、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來自二三OO年,我不能留在這!

  “二三OO年?”他又說一遍,好笑起來。“二三OO年?”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彼車(yán)肅、很認(rèn)真。接著,她咕噥!拔乙膊桓蚁嘈,我居然把自己送到這來了!

  “恩……”他再次頓住。

  她妥協(xié)地嘆氣!八懔耍阋卸鞔染徒卸鞔劝。”她瞅著他,“你也真奇怪,你妻子出車禍死了,你卻一口認(rèn)定我是她,死人如何復(fù)活?”

  他瞥視她,囁嚅道,“我沒有以為你復(fù)活了!

  她愣了半晌,“那么你以為我是……是……鬼?”

  他卻對她柔情無限地說:“只要你回來,回到我身邊,恩慈,你是什么并不重要。”  

  “啊,這太荒謬了!”她抗議地喊!拔铱雌饋硐窆韱?”

  “你看起來和從前一樣美,恩慈!

  他是那么地溫柔,她想,他看上去堅毅的側(cè)面,在透窗而入的溫和陽光光線中,是如此奇異的柔和。而且他真的很好看,她相信很少有女人能不對他動心動情。由此,他對凌恩慈的深情摯愛,更令她為之動容。

  “你放心,我不是鬼!彼悬c(diǎn)懊惱地說。

  他的一手伸過來輕柔地握一下她的!拔覑勰,恩慈。我真高興你在這!

  “這像是一雙鬼的手嗎?”她舉起他剛怕過的手搖一搖。

  他則自空中抓住她的手,這回他握著它不放。

  “不管你從哪來的,恩慈,我都不要你再離開我了!

  “唉,怎么跟你說不通呢?”她把手抽回來疊在膝上。他的掌心有電似的,把一股電流傳入她體內(nèi)。

  她注意到空氣里有一股芬芳的氣息。

  隔了一會兒,她低聲問,“那是什么味道,以初?”

  “后座的花。你最喜愛的,也是你費(fèi)了許多心思種活的!

  她好奇地轉(zhuǎn)過身子,伸手勾著拿起那束看來十分奇特的花。

  “這叫什么?”

  “草莓果!

  “可以吃的嗎?”她看著那些橘紅色,密密生長成一粒球狀的花果。

  以初的笑是寵溺的!安荒。草莓就可以吃了。你很喜歡吃草莓加奶油和蜂蜜。”

  她有點(diǎn)受不了他說著凌恩慈時的溺愛口吻了。

  “你老說恩慈喜歡什么、最愛什么,你自己呢?你的愛與憎是哪些?”

  “我愛你,我憎恨失去你、沒有你的日子!彼牡驮V充滿無助、痛苦! 

  章筠突然無言以對。她靜默了好一會兒,對那束草莓果花也失去了興趣。她木然坐著,對于目前身處的情況,以及內(nèi)心對這個男人升起的奇異好感覺得很不舒服。

  “你必須停止這么做,以初!币欢纬聊,她說。

  他不作聲。

  “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來自二三OO年。我現(xiàn)在還不知道怎么辦,但是我希望偉志能想出法子,把我移轉(zhuǎn)回去……”

  “偉志是誰?”

  “他是位科學(xué)電腦專家,我的好朋友。偉志發(fā)明了一部時光轉(zhuǎn)換機(jī),還在研究實(shí)驗當(dāng)中,但是他在電腦界的許多成就都是有目共睹的,只要是他研究開發(fā)出來的東西,從來沒有失敗過!

  “聽起來你很崇拜、仰慕他!彼穆曇魸M是醋意。

  章筠忍不住露出愉快的笑容!皞ブ臼悄贻p一代極杰出的科學(xué)家!薄 

  “他本來要送你去何處?”

  “偉志?他此刻一定又氣又急的快要瘋了!

  聽著她說明她為何及如何擅自闖進(jìn)那位科學(xué)電腦專家的主控室,把自己放進(jìn)時空轉(zhuǎn)換機(jī),結(jié)果誤撞進(jìn)三百年前來,以初半信半疑。

  她說得頭頭是道,似乎真有實(shí)事。然而她所描述的-切,在他聽來,簡直是電影里才有的科幻科技。

  以初的確以為她是恩慈的鬼魂,但是她的身體是有溫度的,當(dāng)他抱著她,他抱著的、碰觸到的是有血有肉的人體之軀。這一點(diǎn),他想不到合理的解釋。

  可是,二三OO年?他寧可相信她是鬼魂。不論如何,他絕不會讓她再一次離開她。不,他不要再經(jīng)歷一次那椎心的、無望的痛苦。

  車子離開了山道,進(jìn)入南港,剛好趕上交通顛峰的時間。

  如長龍般一輛銜接一輛的各型各類車子,街道兩旁櫛比鱗次的建筑,繁華熱鬧的商店,甚至空中污濁的空氣,都令章筠目不暇給地驚奇不已。

  “在二三OO年,不會有堵車這種事,因為車子也能當(dāng)空中的交通工具!

  “真的?”以初以為這種情形,只有在科幻電影中才會出現(xiàn)。

  在我們那個時代,車子都不需要手控,全部是語音系統(tǒng)來操作,很方便!

  “那開車真是輕松,也不必去學(xué)道路駕駛,只要不是啞巴,那人人都可以開車!币猿蹰_玩笑的說。

  “你們叫這交通工具為“車子“,但我們叫它為“纖龍“。”

  章筠說。

  以初好奇的看著她,心中還是懷疑,難道她真的是未來世界的人?為什么她跟恩慈長得一模一樣?

  車隊開始移動,以初的車也向前行,她專注的看著他推動操縱桿,及他輕巧流暢地在變速板、加油板和煞車板間移來移去的雙腳! 

  “眼花撩亂!彼f!昂苈闊贿^好像很有意思!

  她這反應(yīng)和表情又推翻他原先的想法,他確信她是恩慈。在恩慈眼中,每一個新的一天都是世界新的開始,都會有新奇趣味、美妙的事物待她去發(fā)掘。

  “你要試試嗎,恩慈?你好久沒有開車了吧?”

  問出口之后,以初立即后悔了。恩慈發(fā)生車禍時,自她的SAAB迎面撞上卡車,至她的座車受到撞擊,翻滾出路面,她由震開的車門在車子翻滾中彈出來,飛上半空,再重重墜地,每個過程,他皆親眼目睹! 

  而她并未當(dāng)場喪命,意即在她著地、頭部受碰撞昏迷之前,她必定已經(jīng)受驚嚇。她哪里還敢再開車呢?

  章筠搖頭時,以初小心地留意她的表情,卻見她毫無異樣。

  “不要,現(xiàn)在還不要!彼丝虒τ谘芯克兴龥]見過的東西較感興趣。她注視一輛在車陣中蛇行穿梭的機(jī)車。“我看它也比車子快的多。坐這種工具得有不怕死的精神!

  “摩托車不叫坐,是騎。騎摩托車,騎腳踏車。乘四輪以上的交通工具才叫坐!

  她望向她!澳愫投鞔扔袥]有小孩?”  

  檢驗結(jié)果讓恩慈難過了好幾天,不過她的樂觀天性使她很快又恢復(fù)開朗。

  章筠的目光又轉(zhuǎn)向街道上的熙來攘往。他的話困擾著她,她今年二十七歲,這一生從沒有想過當(dāng)母親的可能,可是這個男人卻使她突然幻想起她被自己的孩子環(huán)繞的情景。

  她喜歡小孩嗎?她不知道,她沒想過這個問題。

  接下來的路程中,她竟認(rèn)真的思考起這件事來,未再對窗外的一切東張西望,發(fā)出古怪的問題。以初急著帶她回家,她沒再說話。  

  他試了好幾次,都未能喚起她對他們倆之間的記憶,希望回到他們共筑的愛巢,能或多或少讓她記起了一些事。

  章筠發(fā)現(xiàn)他們又在上山的路上時,他突然轉(zhuǎn)向一條黑石子鋪成的路,經(jīng)過一座敞開的巨型圓木做成的門,上了彎彎曲曲的車道,駛向一棟三層樓的白色圓弧型樓房。這棟房子和她一路來看到的建筑都不同,它的壯觀和奇特令她瞠然! 

  “這就是我們的家,恩慈。”他柔聲說,神情期盼地看著她!皻g迎你回家。”

  她沉默地坐著,他下了車過來為她打開門,把手伸給她。在一時回不去,又無處可去的情況下,她似乎沒有其他選擇。

  他挽起她的手,一起緩緩向屋子走去,以初屏住呼吸,眼眨也不眨地留意著她的表情反應(yīng)!

  眼前的房子大得驚人,但不是它的外觀使章筠說不出話。她發(fā)覺她感到有些畏怯,卻不明白她害怕些什么。

  以初打開前門,讓她先進(jìn)去。站進(jìn)寬大的庭院,章筠忍不住吐出一聲驚嘆。她不曾看過這么華麗的花園,而華麗的不是庭園的設(shè)備或裝潢,是那些萬紫千紅、繽紛燦爛地盛開的花朵。庭園一角有個巨石堆砌成的假山水池,池內(nèi)優(yōu)游地游著十幾條又肥又大的彩色魚,她見都沒見過色彩如此瑰麗的魚,更別提說得出他們是何名目了。

  “這些花每一株都是你親手栽植的,有些花子還是老遠(yuǎn)從荷蘭、瑞士和澳洲、紐西蘭帶回來的,記得嗎?”  

  “什么?”她茫然。

  以初有些失望,卻不灰心。他牽著她步上臺階,開了廳門讓她進(jìn)去! 

  當(dāng)他把門關(guān)上,她感到一片寂靜籠罩著她,寬大的廳室里,夕陽自在地經(jīng)過幾扇大窗,把室內(nèi)抹上-大片一大片的金黃。不知什么原因,她感到渾身不自在,但同時又感到寧靜祥和而溫暖。

  “恩慈?”他低聲詢問,充滿企盼。

  她小心地、慢慢地向前跨出一步,使自己脫開他攔著她的手,然后才轉(zhuǎn)過來面對他。她訝異地察覺她自己在發(fā)抖。

  “我不能待在這。”她低低說著,往門走去。“我要走了!

  她走一步,他就橫出一步來擋住她,兩人重復(fù)了幾遍這個動作。章筠呼吸困難地深呼吸了一下。此時此刻,每一種感覺對她來說都異常的模糊,又異常的清晰。屋里有股獨(dú)特的味道夾雜著園里飄進(jìn)來的花香,以初身上明明陌生卻似乎十分熟悉的氣息……四周一片寂靜,但同時又似乎有一個東西在拍擊,在敲打,在捶擂,在呼喚她。

  過了一會兒,她才發(fā)現(xiàn)那是她自己的心跳聲。

  章筠無法動彈地立在原地,看著以初英俊、輪廓美好的身形和臉龐。她瞬間無法面對他的目光,怕見到那里面的款款情意。

  他向她伸出雙手時,她強(qiáng)迫自己視若無睹.

  “我要走了!彼行@慌地說。而因為她從不知驚慌的滋味,它使她更生惶恐。

  他仔細(xì)地觀察她的表情,然后一言不發(fā)地走上前,彎下身來親了親她的嘴唇。那么輕,那么柔,好像稍用力她的嘴唇就會碎了似的。

  她慌亂地看著他帶著溫柔微笑的眼睛,隨即一個箭步跨開。她的心在狂跳,一股熱流向她襲來,令她不知所措。

  “右邊是客廳!彼逼鹆松碜,仍舊緊盯著她。

  她擺出一副嚴(yán)肅的表情走到門邊,站在那向里面望。這是一間粉刷成藍(lán)色的房間,里面的陳設(shè)古色古香,一張灰藍(lán)色的長沙發(fā),兩把填得鼓鼓的藍(lán)灰相間椅子,以及一張古老的安樂椅,放在大理石砌成的壁爐前面! 

  閃閃發(fā)亮的木材地板錯落有致地鋪著藍(lán)色和白色交疊的長毛地毯!皬埬サ冒l(fā)亮的橡木桌上,擺著插了一大束藍(lán)紫色花朵的青瓷大花瓶,那束花在這個以藍(lán)為主色調(diào)的房間中開得十分嬌艷。她的目光移過壁爐兩旁各一的書架,注視著墻上的油畫! 

  畫中的美人,毫無疑問是以初癡愛不渝的凌恩慈。章筠瞪著她,感覺上就像盯視著鏡子里自己的倒影,只除了畫中的女人長發(fā)婉約嫵媚地挽過肩,直披下纖細(xì)的腰際,像一匹烏亮的飾緞,和合身熨貼著她織有致的身段的水藍(lán)絲緞禮服,互映著閃亮的光輝。粉藕般的玉臂,修長、優(yōu)雅的頸項,高衩處露出的一截皙白如玉的盈盈長腿。

  凌恩慈渾身每一寸都散發(fā)著極致的女人味,然而她的雙瞳卻以一種小女孩似的純真,笑望著每一個望著她的人。

  頑皮地勾起的唇角,天真無邪又兼性感誘人。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恩慈……不要動!你保持這個樣子!

  章筠倏地回頭,只有以初靜靜地,些許緊張、無限期望地看著她。她再一次環(huán)視整個房間,再看墻上的巨幅油畫-眼,突然間,她猛地轉(zhuǎn)身,急急忙忙地跑向正廳門。

  “開門。開門呀!”

  隨后趕出來的以初看見她對著門下指令,困惑又有趣。

  她似乎指望門會自行打開。

  “你不能穿過去嗎?”他不過是想到鬼片中鬼魂來去自如,穿越一切阻礙的鏡頭,開她的玩笑! 
  “。磕銈兊拈T是要這樣通過的嗎?”

  說時遲那時快,她當(dāng)真便去穿門,結(jié)果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撞上了那扇門,以初只聽得砰的一聲,加上她一聲呻吟,接著她跌坐在地上。

  “恩慈!”以初跑至她身前蹲下來。她額頭正中間撞紅了一塊,“你還好吧?”他輕柔地用拇指揉她的前額。

  若非電影上演的是唬人噱頭,便是……他眼前的恩慈不是鬼魂。

  “沒事。”她急著出去,所以那一下真是撞得不輕,暈眩感過去后,她瞪著他,“是你告訴我穿過去的呀!

  自他和她第一次四目相對,他望住她的眼中,首次出現(xiàn)不確定。

  “你……我沒“叫“你穿過去,我以為……”

  章筠沮喪地垂下肩!拔曳噶艘粋嚴(yán)重的、可怕的錯誤。

  我不該來的。,我該聽偉志的……”

  “不,不要這么說!彼灰崴诹硪粋世界認(rèn)識的男人,他不要她記得他。她忘了他,忘了他們的夫妻關(guān)系,忘了屬于他倆的一切,卻念念不忘那個偉志,他抓住她的手,拉她和他一起站起來!澳銢]做錯什么事,恩慈。你回家來了,你看,這兒是你的家,是我們的家!”

  她舉目四望,要離開的意念更強(qiáng)烈。

  走,快走,離開這兒!不要回頭!走!

  章筠雙手捧住頭,想阻止那騷擾她、不知來源的聲音,

  “你累了,恩慈。我陪你上樓,你洗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換身舒適的衣服,好好休息一下!

  她不由自主地任他擁著她上二樓,進(jìn)入一間寬大、美得再度令她屏息的房間。他把她安置在一張造形有如一只又厚又大又柔軟的手掌的沙發(fā)椅中,便轉(zhuǎn)進(jìn)懸著一張圖案古典的門廉后面。

  章筠愣愣坐著,呆望著房間里那張四角掛了綢紗的銅柱大床,淺灰床單上綴著栩栩如真的亮麗野花,而她看見的--或說在她腦中浮現(xiàn)的,是兩具汗?jié)竦冒l(fā)亮的胴體,吟哦喘息地交纏在一起。依然,她看不清那個女人是不是她自己。但單此影像,已足以令她渾身發(fā)熱、坐立不安了。

  幸好這時以初回到房間來。她衷心地高興看見他,因為他一出現(xiàn);那令人燥熱的影像就消失了。

  “我為你放了滿滿一池水,恩慈,你舒舒服服泡個澡,我去準(zhǔn)備晚飯!薄 

  他說著便伸手欲為她寬解衣裳,章筠跳起來,阻止他。

  “你出去吧。我自己來!

  在他柔情無限的眼中出現(xiàn)一抹陰影,但他對她微微笑。

  “慢慢來,不要急。我就在樓下,不要怕!

  哦,她不急不怕才怪。但他的說法更怪。

  溫?zé)崛峄乃畮缀趿⒓淳图偨饬怂募∪,她這才明白她有多么緊張、多么緊繃。帶著奇特香氣的泡沫輕輕地包裹著、拂著她的肌膚。章筠松弛地嘆息。忽然,她還真希望她是凌恩慈,那個幸運(yùn)的女人。不幸的是,她擁有一個如此溫柔、體貼、深情、細(xì)膩、英俊又浪漫的丈夫,卻死得這么早。

  生於一九六七 遠(yuǎn)游于一九九三

  噫?真巧,凌恩慈若活著,也是二十七歲呢,和她同齡。

  水仍是熱的,章筠卻忽地打了個寒顫。她離開浴缸,對著它說;“洗好了!

  水仍是滿滿一池,沒有動靜。她瞪著它半晌,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好放棄! 

  看到浴池斜對角的淋浴間,她走進(jìn)去。

  “放水。”她向蓮蓬頭下令,它一滴水也沒出來。她再下一次指令,它依然故我,理也不理她。

  “啊!彼靼琢,這里不是她的家嘛,所有的東西自然只認(rèn)主人的聲音! 

  她只是想沖沖頭發(fā),她的身體已感覺光滑而清爽,還散發(fā)著和泡沫相同的淡雅香氣,使她忽覺自己有了些女人味。

  她在浴室里找了一下,找不到可供吹干身體的暖風(fēng)機(jī)口?吹皆〗頃r,她拿起來端詳一下,試著擦擦胳臂,發(fā)覺它很柔軟,并且吸走了皮膚上的水,原來他們是用這種東西。

  章筠先探頭確定以初不在房間,她走出浴室,邊用浴巾擦干身體,邊環(huán)顧著室內(nèi),房間很大,但很溫馨可愛。高天花板,裝飾古樸,柔和的黃色及灰色壁紙,協(xié)調(diào)地布在靜謐的房間內(nèi)。深灰的地毯,厚重的家具。

  她避開床,望著櫥柜,衣櫥。櫥柜最近,她走過去拉開探看,卻先看到柜面上立著一個相框。文是恩慈。這張相片里她的長發(fā)編成兩條長長的辮子,垂過弧度優(yōu)美的胸。她不知是為了要按住在風(fēng)中飄揚(yáng)而起的白底碎花大裙擺,還是笑變了腰地前傾著上半身,線條美好的足踝結(jié)著涼鞋鞋帶,她開懷的笑容,那身亮麗爽眼的大圓擺長裙,使她看上去非常年輕,美得非常耀眼。

  她不曉得她為什么會這么做,她把相框正面向下地放進(jìn)她拉開的抽屜,擺在衣服上,而后關(guān)上抽屜。

  走到衣櫥前,她略略猶豫后,拉開它,撲鼻而來一陣野花香! 

  這人凌恩慈,如此愛花,簡直是個花癡了。

  不過她沒在衣櫥里看到任何真的花。以她對衣著的穿著習(xí)慣來說,她會喜歡凌恩慈的衣服,實(shí)在奇怪。衣櫥里盡是十分女性化的衣裳。它們并不華麗,相反地,樣式都十分樸素、簡單,幾乎清一色全是棉料,黃、綠、藍(lán)、靛、紫、粉紅,一眼看去有如她關(guān)著的一櫥彩虹。

  章筠挑了件淺黃上衣,一件萍果綠圓裙。她找不到長褲,只有將就穿裙子。

  柔軟寬松的衣料使她覺得沒穿衣服似的,她走到穿衣鏡前,看了一眼,登時失聲喊了一聲,跳開到一邊。

  過了片刻,她再回到鏡前,這次她不禁失笑;無怪以初固執(zhí)地認(rèn)定她是凌恩慈,穿上了她的衣服,她活脫脫就是凌恩慈本人,還把自己嚇了一跳,以為看見了凌恩慈的鬼魂。

  她扶著欄桿走下樓。這房子真是平和得教人愿意永遠(yuǎn)待在這。但她當(dāng)然不能留下來。也許只有今晚。她希望偉志很快能找到把她弄回去的方法。

  樓下有輕柔悅耳的音樂傳來,不用說,又是恩慈最喜歡的。她搖搖頭! 

  “夏日時光”。章筠的腳步顛躓了一下,她以前未曾聽過這首樂曲,但是……她怎么會知道它?

  困惑地,她踱進(jìn)另一個大房間,看到正在布置餐桌的以初,她不禁笑開了,他的腰間系了條上面印了動物圖案的粉紅色圍裙,彎著身把閃亮的銀制餐具整齊的擺在粉紅色亞麻餐布上,他的頭發(fā)垂到前額,隨著他身體移動輕輕刷著他的眉。桌上點(diǎn)了三支溢著異香的蠟燭,燭光映著他充滿喜悅的臉孔。

  他沒聽到赤著腳的章筠進(jìn)來,擺設(shè)完畢后,自顧自笑容滿面地退后欣賞他的杰作。

  章筠覺得她肺腔中的空氣忽然都抽光了。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她說不出她胸懷里澎湃洶涌的是些什么。他是如此地深深撼動著她。

  驀地,他似乎感覺到了她,轉(zhuǎn)向她的剎那,他臉上的笑容消失,章筠以為他不高興她穿了他妻子的衣服,正要為她沒有選擇的冒昧道歉,他的笑容又回來了,洋溢著狂喜,他疾走向她,一把擁緊她。

  “恩慈,哦,恩慈。不,不要。”當(dāng)她欲掙開,他擁得更緊,臉埋在她頸側(cè),貪婪地吸取她沐浴后的芳香氣息。“讓我多抱你一下,恩慈。我需要體會這份真實(shí)、這份美好!

  出于對他的摯情的感動,出於不忍再看到痛苦抹去他迷人的笑容,章筠不再掙扎,她的手輕輕伸出去,安慰、安撫地環(huán)住他的腰。老天,他真瘦。而……抱著他,讓他擁著,這感覺真好!

  “恩慈……”他輕喚,聲音因涌塞著濃烈的感情而沙啞,當(dāng)他身體略往后仰,他凝視她的深情的、微微激動的眼漾著一層薄薄的、喜悅的淚霧!拔姨吲d了,恩慈。我高興得不知說什么好……我愛你。我是如此如此的想念你,如此如此的愛你,恩慈!

  他灼熱的眼神使得她喉嚨突然發(fā)不出聲音。他的唇一次又一次地滑過她的,拂過她的,似乎如他說的,他需要體會她存在的真實(shí)。理智還想挽救她,但是那力量太薄弱了。

  他低吟著抬起一只手掌托向她的臉龐;觸著她的肌膚時,他的手指輕顫。他再次吻她,從他的唇際,她能感覺到他的渴欲。絕望中,她張開眼睛,見他合著眼臉,漸漸地,她的眼臉也垂了下來。

  他的手指梳進(jìn)她的短發(fā),撫弄著她柔細(xì)的發(fā)絲,然后要重新熟悉她的五官般,他的手撫摩她的耳廓、耳垂、頸項,他的唇輕吻過她的眉、眼、鼻、雙頰。

  章筠內(nèi)心一陣強(qiáng)烈的震顫,無法再抗拒。她體內(nèi)升起似熟悉、似陌生的渴望,她要他,要他真真切切的吻她。她的手繞過他的頸子,不再想也無法想他是誰,及她是誰。

  停止思考的感覺那么美、那么好。他的一切是那么美好。他吻她,深深的,用他全部的渴念和濃情吻她。她覺得她要化成水了。她整個人不由自主地靠向他,感受著他的熱力、他的愛。她的身體仿佛也在燃燒!

  他的手沿著她的背滑下,然后來到她身側(cè),重溫他曾熟悉、熟知并深愛的每一寸曲線。當(dāng)他溫柔而激情的手伸到棉衣底下,撫上她的肌膚,章筠猛地跳開。  

  “什么聲音?”她喘息地問。

  “什么?”以初的思維和激情的眼中都只有她。

  “又來了?”她指著空中。

  是門鈴。以初這回聽見了。

  “會是誰?真是!彼緡,“別走開,我馬上回來,”他吻吻她的鼻尖。“別走開啊。”

  才走了半步,他折回來,拉起她的手,“你和我一起去!

  他的不安全感令她充滿安全感。真好笑,她以為她能到哪去呢?

  “他會不會出去了?”門外有個清脆的女人聲音問著。

  “以欣?她來做什么?”以初說。

  “出去?上哪去?恩慈死了以后,他成了個大姑娘,除了上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绷硪粋女人說道。

  “媽也來了?哦,老天!币猿踵止尽

  “他的車子在,人一定在的!边@次是個洪亮的男人聲音更定地說道。

  “爸!他來做什么呢?啊,要命!币猿跖囊幌骂~頭。

  他們走到門后時,又傳來一個比先前那男人年輕些的聲音。

  “咱們破門而入吧,說不定他想不開,上吊了!

  “你才投河自盡了呢。這個以華!”以初喃喃,對章筠無奈地聳聳肩!跋氩煌,居然全家出動了!薄 

  他拉開門,一群人看來真的打算把門撞開,這一下失去了重心,在一片哎呀呀大叫聲中,他們疊羅漢似的跌成了-堆。

  以初及時拉著章筠站開,才沒有被殃及! 

  “你們這是做什么呀!”以初好笑地看著他的家人。

  “哎喲!彼赣H,婁則剛先站起來,伸手拉他的老伴。

  “我就說他不會有事嘛,你們偏要大驚小怪!

  “哎喲,我的眼鏡呢?”以初的母親,于婷雙手盲目地摸索。

  “起來啦、又肥又重,壓得入骨頭都碎了!”以初的妹妹,以欣叫嚷著推倒在她身上的以華,以初的弟弟!岸际悄愠龅挠逐t又爛的主意,什么破門而入,下次自己破!”

  “還下次?!下次才不跟著你們女人一般沒見識!”以華頂回去。

  “媽,以華罵你!”以欣立刻告狀。

  “吵什么?找我的眼鏡呀!統(tǒng)統(tǒng)不許動,誰踩破了我的眼鏡,誰要倒大楣!”

  章筠好笑地注視那四個人全趴在地上找眼鏡。然后她低首,發(fā)現(xiàn)一副金絲框眼鏡就在她腳邊,她拾起來,直過去蹲在以初的母親面前。

  “眼鏡在這!彼鹂瓷先ナ钟H切可人的婦人的手,把眼鏡放進(jìn)她手中。

  “啊,謝謝你。沒了眼鏡,我就成了瞎老太……”于婷戴上了眼鏡,仔細(xì)一瞧眼前的人,鏡片后的眼睛和嘴巴都張成O型。“噢,上帝!”  

  “基督!”  

  “媽呀!”

  “有鬼!”

  一伙人驚嚇得一陣癱軟,又跌成一團(t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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