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就像天意一樣,今天花容難得早起——其實是她昨晚根本沒真正睡著,而淳于曜則難得睡晚了。
哼,八成是昨晚那女人消磨了他太多精力!
花容氣悶的想,她當然不會去叫他起床,因為她還不想面對他。
廚子已將早飯做好,但她一口也不想吃,冷冰冰的飯廳讓人食欲全消。
她輕手輕腳的推開大門,決定放逐自己。
向來能躺就不坐,能坐就不站的她,今天發瘋似的走了將近兩個小時,來到這個小公園她和淳于曜初次邂逅的地方。
坐在和那天相同的長椅上,花容心里有說不出的惆悵。
那天的情景歷歷在目,蒙蒙細雨里,淳于曜就在不遠處揮動畫筆,將她入畫……
今天雨港難得放晴,但天知道,此時此刻,她居然懷念起那天的雨。
命中注定兩人相遇的雨,特地來做媒人的雨,改變她一生的雨……
「容容?」一個熟悉的聲音拉她回神,她看向來人,原本就沉的臉更沉了。
「是你!哼,你不準備大學聯考,跑到這里來做什麼?」是張世忻,花容很小心眼,到死都記得他曾經約會放她鴿子的事。
「你忘了我已經通過推薦甄試,考上一所還不錯的學校,畢業後就閑得很了!顾麥睾偷男α诵,沒有被花容惡劣的口氣惹惱。
「是喔,咦?你怎麼會『閑得很』呢?你可愛的妹妹不再纏著你啦?」她噘了噘嘴,故意出口譏諷。
「容容,你果然還在生我的氣!箯埵累吆軣o奈的嘆口氣,「從那天後,我沒有一天不想著該怎麼向你賠不是。容容,你當真一輩子都不肯原諒我嗎?」
她挑高眉,看了他一眼。「奇怪了,我原不原諒你有那麼重要嗎?」
「再重要不過!箯埵佬蒙髦氐狞c頭,「容容,現在說這些或許太遲,但我是真的喜歡你,雖然我身邊不乏女孩子示愛,但獨獨對你……」或許顧及到她現在是別人的妻,他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只是惋惜的嘆氣,「總之,那天是我一生中最懊悔的一天!够ㄈ輿]有接話,靜靜打量著他,那滿臉的誠懇微微打動了她。
「我顯然沒有福氣成為你的男朋友,但我真的希望還能是你的朋友。容容,我遠遠看了你好一會,我知道你不開心,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我不會追問你原因的,除非你愿意告訴我,你不愿意向我訴苦也無妨,我只希望你能允許我以一個朋友的立場安慰你,讓我陪著你,你想聊天,我奉陪,想要人逗你開心,我樂意而為,你想安靜,我就會閉上嘴,如果你想哭的話,就……就……」張世忻有些吞吞吐吐,他本想說「就靠在我懷里哭」,但覺得似乎不太合宜,怕又惹惱了花容。
「你就當作沒看見,好不好?」她小聲的說。
「好!當然好!」
花容的語調顯示她氣已消。這讓張世忻驚喜不已,「容容,你終於止目原諒我,不生我的氣了,是嗎?」她點頭,心里又一陣莫名酸楚,張世忻溫柔的語氣,一瞬間竟讓她恍惚。
多麼……多么像淳于曜會說的話!
為什麼眼前討好她的不是淳于曜呢?他該起床了吧?有沒有發現她不在家?會不會出來找她?又會不會猜到她正在他倆初識的地方徘徊?
或許……他只會淡淡一笑,心里想:真是小孩子氣,不用理她,過一會兒就會回來了。然後躲進他神秘的畫室里,或者和他的美人熱線一番?
討厭!
花容用力甩甩頭,企圖甩去她想像一整晚的景象——她的丈夫和別的女人卿卿我我!
「容容,快中午了,你肚子餓不餓?我陪你去吃飯好不好?」
「我不只要吃飯,吃得飽飽的,我還要去瘋狂的大玩特玩!」她賭氣的說:「我想去游樂園,坐一百次云霄飛車,去看電影,去唱歌,去PUB跳舞,我還要喝酒!你陪不陪我去?」
「去游樂園,看電影、唱歌都沒問題,但……你不能喝酒!箯埵佬糜行殡y。
「你不和我去?那就算了,我自己去!」她轉頭就走。
「?我和你去!容容,等等我!」無可奈何之下,張世忻小跑步的隨著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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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里停車就好了!故煜さ木拔镉橙胙酆煟ㄈ菰陔x家一小段距離的地方走下計程車。
「容容,你家到了是嗎?需不需我送你進去?」張世忻不放心她一個女孩夜里獨自搭車,再加上她又喝了酒,因此堅持送她回來。
「不用了!够ㄈ輷u頭拒絕,涼風讓她感到稍微舒服一些。
生平第一次喝酒,她的胄此刻正嚴重的抗議著。
「你臉色不好,我不放心!
「沒事的……」她頓了下,嘆了口氣,「對不起,世忻,我今天很任性……」
「沒關系,你知道嗎?我很高興在你心情不好的時候,我能夠陪在你身邊。」
「你不該對我說這種話!够ㄈ菡恼f:「我已經結婚了,而且說好了我們是普通朋友!
「別擔心,我不會忘記的!顾α诵,「你不愿意讓我送你回家,是怕淳于先生誤會,我明白,盡管生他的氣,但他在你心里,仍有著別人無法取代的地位!够ㄈ菀猿聊婊卮。
「我不會做出讓你困擾的事,希望你再有不開心的時候,能第一個想到我。當然,最好是你能永遠開開心心的!
「謝謝你!顾冻隽私裉斓谝粋笑容。
「我喜歡看你的笑容!箯埵佬冕莘鹂吹搅巳澜缱钫滟F的東西一般的神情,讓花容微微紅了臉。
「你該回去了,計程車已經等了很久!
「嗯,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再見!箯埵佬么钌宪囯x開,花容則慢步走回家。
家,并沒有燈光。
為什麼?淳于曜不在嗎?現在將近午夜,他會到哪里去?
花容咬了咬下歷,悶氣又涌上心頭。
她一天不在家,他沒想過出來找她,反而像逮到絕佳機會似的,迫不及待的去找那個女人?
噢,一定是這樣!
混帳男人!
花容取出鑰匙,生氣的打開門,來不及開燈,一個聲音已在她耳邊響起。
「晚安,容容!
「啊?」黑暗中突然傳來的熟悉聲音,讓她嚇了好大一跳。
是淳于曜?他竟然在家里?
燈在花容輕呼一聲的同時打開,她發現她丈夫就倚在門邊打量著她,而她居然沒有事先察覺。
「你……」花容甫開口,淳于曜將她一把拉近身,用那雙莫測高深的眼睛將她從頭到腳看得仔細。
花容本能地張大眼,他臉上的神情根復雜,讓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我猜,你今天玩得很開心,是嗎?!」他淡淡一笑,放開了她。
「開心?或許吧,但我保證絕對沒有你昨晚來得快樂!顾惶裘迹吡艘宦。
「我知道你為昨晚的事情不開心,而我也說過,希望能和你好好談一談,但你卻選擇逃避,為什么?」
「你知道我為昨晚的事不開心?哈!言下之意,是你昨晚果然做了不該做的事,既然如此,那還有必要談談嗎?」
「不要故意曲解我的話!勾居陉纂y得沉下了臉。
「我有曲解嗎?狗仔隊顯然還不夠敏銳,否則今天早報就該刊出關於某個身兼畫家、畫商、大情圣、風流種等多種身分的杰出男人的花邊新聞!」
她尖銳的話讓淳于曜皺起眉頭,「容容,我自認沒有做出一絲一毫對不起你,背叛我們婚姻的事,但你呢?」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她的眉擰得比他還緊。
「你身上的酒味,以及不屬於我的男人的味道,你靠在誰的懷里尋求安慰?剛才那輛計程車里的男人又是誰?」他冷冷的說。
花容暗吸口氣,他看到張世忻了?
「你怎麼回答我,我就怎麼回答你,別忘了,你昨晚身上也有不屬於我的女人的味道!」她恨恨一咬牙,就要沖上樓去,但淳于曜快一步擋在她身前。
「情況到了這個地步,我堅持長談是必須的。容容,我給你半個鐘頭恢復你的精神和理智,半個鐘頭之後,我就在這里等你。」
「我不想和你說話!」她企圖推開他,但淳于曜不為所動。
「如果你不下來,我會上去找你,我不反對將地點改在臥室!
「你——」她瞪他,第一次看見他對她這般疾言厲色的堅持。
「記住,半個鐘頭!顾麄壬碜岄_一條路,銳利的眼眸寫滿了不容妥協。
「我討厭你!」她朝他大吼一聲,飛奔上樓,一把摔上房間的門。
*********
滴滴答答,又下雨了。
花容將自己徹底清洗一番,企圖洗去一身的荒唐和氣悶,由浴室出來後,才發覺窗外又響起了雨的旋律。
雨啊雨,惱人的雨!
她發泄似的用力擦拭濕漉漉的頭發與身體,換上一套舒適的衣服,噘著嘴,心里忐忑著即將到來的爭執。
她從沒想過淳于曜也有強硬的一面,她以為他是沒有脾氣的圣人,但話說回來,他憑什么生氣?她今天雖然和張世忻在一起,卻沒有身體上的接觸,連讓他碰下手都沒有,而他呢?讓那狐貍精當眾霸著他不放,誰比較過分啊?
她在誰的懷里尋求安慰?豈有此理,他要是沒有惹她傷心,她需要往外頭去尋求安慰嗎?
好吧,她沒有陪他一同露臉是有些理虧,但他可以為她編個理由啊,像身體不舒服之類的,不應該老婆不在就無所謂的挽著另一個女人嘛!如此一來他那些朋友會怎么想?
那女人又會怎么想?
花容自幼被父親寵壞了,任性愛鉆牛角尖的個性,讓她愈想愈覺得停于曜很混帳,遂火大的拉開門,打算像個大無畏的勇士,下樓去面對她準備興師問罪的丈夫,但一陣吉他聲讓她愣在當場。
有人在唱歌,還是很應景的歌——
「RHYTHM OF THE RAIN」雨的旋律!
Listen to the rhythm of the falling rain Telling me Just what a fool I have been I wish than it would go and let me crying rain And let me be a lone again……是淳于曜的聲音!
他邊彈吉他邊唱著歌,低沉而帶著滄桑的嗓音,讓花容不由自主放慢腳步走下旋轉樓梯,不想打擾到他。
The only girl I care about has gone away Looking for a brand new start But little does she know what when she left that day Along with her she took my heart Rain please tell me now does that seem fair Forher to stealing heart away When she don't care I can't love another when my heart's somewhere far away……他唱到這一段,彷佛特別心有所感,是她聽錯了嗎?一時間竟覺得他是為自己而唱。
窗外雨聲和著他的歌聲,歌里的允息境和現實交錯著,讓花容恍惚了……
Rain wont you tell her that I love her so Please ask the sun to set her heart a glow Rain in her heart and letthe love me now start to grow……
歌聲和吉他聲同時停下,淳于曜看見了站在樓梯中間發呆的她。
花容回過神,兩人的眸子在一瞬間交會,復雜的情緒在兩顆心中蔓延。
此時此景,你為什麼要唱這首歌?
聽到我唱的歌了嗎?它多麼符合我的心境。
我沒有離開你!你唱這首歌不公平,彷佛在指責我!
你今天彷佛掙脫鳥籠的小鳥,迫不及待的逃離我身邊,你心里闖入了別人,我看見他了,他很年輕,比我更適合你。
不!你不該誤會我!張世忻只是朋友,我連手都沒讓他碰,但你呢?你身邊的那個女子……我知道她就是爹地提過的楊婉晴,她比我成熟,比我有魅力,沒有人會相信你會舍她而娶我這個黃毛丫頭。
為什么你會因為昨晚的事而生這樣大的氣?難道我這些日子對你的寵愛與呵護還不能使你安心嗎?我放在你床頭的桔梗,你難道不明白我的用意?我第一眼見到你,就心甘情愿的套上婚姻枷鎖,這還不足以證明什麼嗎?
我一定永遠無法像楊婉晴那樣了解你,至少她參與了你的過去,你的未來她顯然也不會缺席,而我呢?你不讓我進你的畫室,你不讓我窺知真實的你,不和我談你的工作、你的畫,不和我一起出席亮相也無所謂,你知道嗎?我有時會搞不清楚你究竟是因為寵我而縱容我的任性,或是……根本不在乎我?
告訴我,我該怎麼做你才能相信我?
告訴我,你究竟愛不愛我?
兩人彼此對望著,千言萬語,盡在各自心底吶喊,沒有人開口。
無語,沉默,只有……
窗外雨聲,滴滴答答。
********
「你終於愿意面對我了嗎?」淳于曜開口,聲音黯啞。
「這是你的命令!够ㄈ菀惶裘,冷冷的回答。
淳于曜放下吉他,緩緩走向她,向站在樓梯中央的她伸出手。
「我不要你扶。」
「你曾經因為這旋轉樓梯跌倒過。」
聞言,她咬了咬下唇,「你的言下之意,這一次你不想接住我?」
孩子氣的語氣,卻配上她明顯酸楚的神情,讓淳于曜心中一軟,伸出的手變成兩只,抱住了她!溉澜纾挥心銜@麼折磨我!
她的頭頂恰及他的下巴,濕漉漉的頭發讓他嘆了口氣,「容容,你該先把頭發吹乾的!
「我寧愿它是濕的,這樣好像我去淋了雨,心情會比較舒服一點。」
她的話讓他不以為然,「心情不好有很多發泄方法,不一定要淋雨,糟蹋自己的身體!
「那是對你而言,就我這樣貧乏的人來說,除了淋雨,我想不出有什麼方法,我不會畫畫,不會唱歌,更不會彈吉他!顾裨谒麘牙铮牭贸鰜硎琴氣的口吻。
他嘆口氣,抬起她的臉,發現她眼眶里有著盈盈淚光,雖然沒有往下掉,卻無法否定它的存在。
「我沒有遵守我的承諾,容容,我終究是讓你哭了!顾Z氣里的不舍,花容聽得出來,而這讓她僅存的一絲倔強瓦解,滿眶的淚登時如水泄。
「承諾?你還記得你的承諾嗎?你守不住的承諾又豈止這一件?你說你保證不會愛上別的女人,但事實證明你身邊還有一個她!別否認,我在新聞里看到的,她就大大方方的站在你身邊,接受眾人的注目,彷佛她才是你的新婚妻子!」
「我早料到你是為這點在鬧脾氣。」意外的,淳于曜居然露出笑容。
「這沒什么好笑的!我知道你接下來要說,這是我自找的,誰教我不和你一塊去?但這不公平,難道我沒有牢牢守在你身邊,你就可以把已經娶了我的事實丟到一邊嗎?」
「相信我,我從來沒有一刻忘記我是個已婚男子!
「騙人!就算你沒意思,但我打賭那個女人對你卻垂涎得狠!我知道她會不擇手段誘惑你,你還能把持多久?」
「她叫楊婉晴!
「我早就知道了!
「我們認識至少十年!
「那又怎么樣?!你要告訴我,凡事先來後到,她先來,而我是後,是嗎?」
「她是先來,但我卻娶了你這個後到。」他沒有被花容尖銳的語氣惹惱,微微一笑,「十年都沒有讓我動過娶她的念頭,你為什么會認為我會在娶了你之後,又回去找她呢?」
「因為…兩相比較之下,你或許覺得自己以前錯了,她實在十全十美……」她真不該這樣長他人志氣,但花容無法否認她心中確實是這樣想的!杆湍阌刑嘟患,又是年輕美麗的知名女畫家,比我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強太多!
「歸根究柢,你在自卑?」
「對!不許你笑我,但我……我覺得自己的確配不上你!
「汪紫菱也覺得自己配不上費云帆嗎?」他笑問。
「那是小說,不是我們現在談論的主題!够ㄈ莅櫭伎粗复送,我也說過了,你固然可比費云帆,但我不比汪紫菱。話說回來,你又不該是費云帆,這不是小說,真實世界里為什么會有你這樣的男人?太不真實,我遇上了你,你娶了我,這更是不真實中的最不真實!
「既然如此,告訴我,要怎麼樣才能讓你覺得真實?」
「我不知道!够ㄈ菀Я艘麓剑币暼怂铄涞难垌,「大家都說我的個性連圣人也受不了,爹地都會被我氣得跳腳,但你卻不會,你從來沒有對我發脾氣,連大聲說話都沒有,總是順著我的意思,有時連我自已都覺得是極度任性的要求,你卻仍默默接受,這太不合理了,一個正常人怎麼會有這樣好的修養?」
「原來,你希望我能對你表現得嚴厲些?」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不懂你為什麼能這樣縱容我?是不是你心里根本不在乎我,我做什麼,要求什么都無關緊要?」她泫然欲泣的看著他。
又是一陣沉默的對望,空氣彷佛凍凝,讓花容幾乎窒息。
然後,淳于曜伸出手,托住她的後腦,將她拉向自己。
他吻住她,這個吻里注入了前所未有的情欲,讓花容無力招架。
「初次見面時我就說過,我有些自以為是,我以為極度的縱容你,寵你,會讓你感到快樂,誰知道得到的卻是反效果!顾麚嶂齼灻赖拇叫危吐曊f。
「我討厭雨的旋律……」她靠在他胸膛上,喃聲訴說:「這是我昨夜得到的結論。我不要一整個房間的木偶,它們根本不了解我,我好氣你,你怎么可以把我丟給它們就一走了之?」
「對不起。」他更緊的抱住她。
「我不要你用道歉哄我,我不是小孩子!至少,我不想當小孩子……」頓了一下,她用手勾住他的脖子,「昨晚楊婉晴有沒有這樣抱住你?」
「沒有!
「她是個美麗的女人,成熟又嫵媚!
「這個評語,我無法否認!
「而我,是稚氣未脫的小丫頭!
「你會長大的,容容,她大了你十歲!
「我十年後會比她更迷人。」
「我不懷疑。」他微笑。
「但我不想等十年。」
「我不懂。」
「吻我,抱我,甚至更多……」她用迷蒙的眼望著他,「用你的手讓我成長,我是你的妻子,你有責任帶領我長大!
淳于曜倒吸口氣,「容容,你灌入體內的酒精在作祟了是嗎?」
「或許吧,但那無關緊要!顾竽懙貙⑸眢w貼近他,意外發現兩人的身體像早注定好了的,契合無比。
「容容……」他才喚出她的名,花容主動封住他的唇,霎時間,火苗點燃,兩具軀體反射在墻上的影子合而為一。
花容只覺得在他火熱的吻下飄忽眩然,感到他抱起她走向他的臥室,軟軟的床就像她綿軟的身軀。
他的床,他的味道,他堅實的軀體讓她渾身滾燙沸騰,他的手在她身上施著魔法,他的吻讓她覺得此刻的自己是個成熟有魅力的美麗女子,但是……他突然翻身離開了她!
肌膚接觸到微冷的空氣,讓花容由夢境跌回現實。
淳于曜拉過被子覆蓋住她,對著她滿眼的不解,輕輕說道:「容容,希望你能明白我多麼珍惜你,我無法確定這是不是你真正想要的,你喝了酒,又生著氣,你需要冷靜思考,我不想要你後悔,所以,我必須離開!顾谒~上落下一吻,「晚安。」然後在她來不及回過神之際,推門而出。
花容摟著被子,滿面潮紅,急促的喘著氣,顯然還未從剛才激情的火苗中恢復。
呆呆的看著他離開,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窗外的雨聲,是此刻她唯一聽得到的聲音。
「噢,雨啊,雨啊,告訴我,他到底愛不愛我?」她低聲的問,輕輕嘆口氣。
************
接下來的日子,花容有意無意的躲著淳于曜,而她猜想,淳于曜八成也是如此。
每天花容起床時,淳于曜早已出門了,留下紙條交代他的行蹤,原來他真的是個大忙人,南來北往的,演講,談生意,上課——他是南部某藝術學院的客座教授。
他幾乎三更半夜才會回來,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輕手輕腳的來到她房里。那時花容早已躺在床上,但她并沒睡著,不過她也不會睜開眼,避免尷尬。而他總會溫柔的為她拉上被子,再給她一個吻,又無聲的離開。就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在他一吻之後,花容很快的就進入夢鄉。
她知道他還是維持著半夜巡房幫她蓋被子的習慣,因為早上醒來,她的被子還暖暖的蓋在身上。
他無疑是個體貼的丈夫,卻也是個超級大木頭!
晚安吻?太輕描淡寫了,這已經無法滿足她。蓋被子?她是他妻子,不要他老是用寵女兒的態度來寵她!
花容悶悶的坐在沙發上,或許她該打電話再去騷擾蔡曉琪,要她教她幾招挑逗男人的招數,這一次沒有酒精當藉口,他不會再懷疑她的認真了吧?
她正要抓起電話撥號,電話卻先一步響了起來。
是張世忻打來的,他興高采烈的說他買到兩張布袋戲電影「圣石傳說」的票,約她一起出來看。
心情郁卒加上布袋戲的超強吸引力,花容二話不說馬上整裝出發。享受了兩個小時聲光效果的刺激之後,她的心情才好了一些。
電影散場後,她和張世忻到附近鬧區逛街,但天公不作美,逛到一半,嘩啦嘩啦下起雨來了。
他們以最快的速度沖進不遠處的騎樓,但還是淋了半身濕,花容忍不住邊拍衣服邊抱怨。
「討厭啦,又下雨了,基隆老是這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不下雨都不行!」
「有什麼關系?我們基隆人本來就是從小看著雨長大的,很習慣了,你不覺得雨就像我們的老朋友嗎?」
「鬼才覺得!」花容噘了噘嘴,「我討厭下雨!」這有很多因素,但她不會對張世忻說明。
其實,她真的這麼討厭雨嗎?
花容自己也不敢說,雨為她牽起了一段緣,讓她遇見了一個意義重大的男人,或許目前的她正生著他的氣,但她從不後悔嫁給他……
「容容,你在想什麼?」察覺她在發愣,張世忻伸出手托起她的臉。
「沒什麼,我在想我應該堅持開車出來的,現在下雨了,騎摩托車回家會很辛苦的……你在看什麼?」發現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瞧,臉上還掛著讓人費疑猜的微笑,花容忍不住問道。
但張世忻沒有回答,慢慢靠近她,花容本能後退,直到背抵住商家的櫥窗玻璃,她急了。
「你想……」底下的話來不及出口,張世忻突然吻住她!
這怎麼行?花容驚駭的推他,但他不為所動,不被允許的吻來得狂,來得蠻橫。
「容容,我喜歡你!箯埵佬梅砰_她的唇,但仍摟著她的腰,「既然你待在他身邊不快樂,那為什麼不離開他?」
「我……」誰說她待在淳于曜身邊不快樂?就算她真不快樂,也是她個人的事,不需要他來管吧?花容待要反駁,罵他的無禮,但猛然看見近身的一輛車。
「?你……」車窗搖下,她看見駕駛座上的人——淳于曜!她本能用手掩住嘴,避免自己尖叫出聲。
糟糕,他待在這兒多久了?他是不是看見張世忻強吻她?他會不會誤會她……
該死!他車上坐著女人!花容看見了楊婉晴,後者一臉明顯看好戲的等著看他們接下來的發展。
「你怎么……」
話沒說完,淳于曜緩慢且冷酷的開口說:「我沒想到,你居然選擇這樣糟蹋我的愛。」說完,他發動引擎,車子呼嘯離去。
他的語氣是她從沒聽過的嚴厲,臉色是她從沒見過的冰寒,這讓花容愣了半晌,直到車子駛離的聲音,才將她拉回神。
「不!不是這樣的!」她大叫著,不顧往來行人的眼光,也不管兩正傾盆灑下,她追著車子離去的方向,「淳于曜!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容容!」張世忻拔腿追去,慌張的拉住她。下著大雨,兩人立刻淋得全身濕透。
「放開找!都是你!都是你!」花容放聲大哭,拚命掙扎,猛捶死命拉住她的張世忻。
「容容,你冷靜點……」
「放手!他憑什麼這麼對我?他自己對我忠實了嗎?他車里載著別的女人,他不用對我解釋嗎?」
「容容……」
「至少……他該聽我解釋的……」她的聲音由嘶吼漸漸轉弱,最後頹然的坐在馬路上,悲切的哭著。
車輛為她停住了,行人為她駐足了,但雨卻沒有為她稍歇。
反而惡作劇似的,愈下愈大……
********
有人打開了門。
花容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是淳于曜回來了,他終於回來了!
她要好好向他解釋,用最謙卑的口吻,她一定要讓他相信,她和張世忻之間真的清清白白,他不能用一個她措手不及的吻來定她的罪,這一點也不公平!
「淳……啊?」看見來人,花容愣住了,不是淳于曜,竟是楊婉晴!改恪瓰槭裁词悄悖看居陉啄?」
「他不會回來了!箺钔袂缋涞恼f。
「永遠不會回來?」四周突然變得好冷,她身體某部分結成了冰。
「對,他要我幫他帶走一件東西!顾P嘴角,逕自走向二樓,停在他的畫室前,伸手就要打開。
「你不能打開這個房間!」花容快一步用身體抵住門,「他說過這個房間誰也不許看!因為……這是他的心……」
楊婉晴挑高眉,「讓開!
「不!你沒有資格。」
「你就有資格了嗎?你這個任性的混帳!在你這樣重的傷了他之後,你根本沒有資格阻止我!」她將花容推到一邊,用力推開了門——
畫,好多好多畫,畫架上,墻壁上,完成的,未完成的,滿滿一室的畫,都只有一個模特兒——花容。
她的笑,她的嗔,她各式各樣的神情,一舉一動,都像照相似的,被他巧妙捕捉。
畫室是我最私人的地方,里頭就是赤裸裸的我,它等於是我最深處的心,沒有偽裝。
他的心……這就是他的心?他最真的內心深處,全部都是她……淚水模糊了視線,花容無力的倚在門邊。
「看見了嗎?這就是他的心!自己看看,你用什么來回報他?」楊婉晴冷哼一聲,從許許多多的畫作中抽出一幅、她坐在長椅上,背景是下雨的公園……
這是他和她初次相遇那天畫的,用雨來渲染,將她畫得凄美動人。
先生,現在正下著雨呢,你跑出來寫生不會覺得很不對勁嗎?顏料和書一紙都被雨水給糊了吧?
就像你的臉一樣,是嗎?
噢,是的,就像她此刻的臉一樣……
「我不懂他為什麼還要保留這一幅畫,只能說他天生癡情種,若是我啊,放了這樣深的感情卻落到這種下場上,這輩子我連你的臉都不愿再想起!够ㄈ轃o語,也沒有看她,她的眼光停留在滿室的畫里,思緒則停留在那個蒙蒙雨天!戈讻Q定到法國去尋找他的另一個藝術生命,我也跟著他一起,這原是我們早就計劃好的,全是因為你的半途殺出阻擾了他,不過現在還是繞回了原點,他終究走上他應該走的道路!顾蜃煲恍Γ肝以摳兄x你,經過這一次之後,他會了解,伴侶一定要是和自己志趣相投的人才行。」花容還是沒說話,木然得彷佛一尊木娃娃,這讓楊婉晴感到有些沒趣。
「曜要我告訴你,這楝房子是用你的名字買下的,它屬於你。畫廊,珠寶店和出版社仍然由他經營,但利潤絕大部分歸你。小姐,不用一年,你可以變成全臺灣前十大富有女性……」花容依舊沒反應,楊婉晴決定不再和她耗下去。
「他還說,只要你考慮好了,打這通電話給他,他立刻由法國飛回來和你辦離婚!拱岩粡埣埲M她手里,楊婉晴快步離去。
紙握在手中,彷佛握了一塊冰。
她要這張紙做什麼?上頭的數宇看起來好刺眼,她不喜歡。
所以,她撕了它,一片一片,細細碎碎,好徹底。
往空中一灑,紛紛落下,就像窗外的雨……
雨,凄涼的雨,哀怨的雨,悲調的雨中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