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烈興沖沖地走進會場。
今天是參加世運會的隊伍出發前的授旗典禮,體育界的重要人物都會到齊。而潘烈,他是第一次被選為世運的體操選手,下個月將出席在LA舉行的奧林匹克世界運動大會。
他興奮,不止因為自己是選手,也因為這場面。
他還在念大學四年級,說真話,—個學生是沒什幺機會見到大場面的。而今天——放眼望去,全是報紙上常見的響當當人物,全是平日高不可攀的達官貴人。他那明朗英俊的面龐,那粗眉大眼都特別煥發了。
他是時下很少見到的那類男孩子。六尺二吋,挺拔硬朗,氣宇軒昂,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渾身上下濃烈的運動員氣息——該是忠誠,爽朗,豪氣加熱情。還有他那對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燃燒著一團火,隨時隨地都能發光,發熱,甚至——他能燃燒自己。
授旗的儀式終于結束,他也從解散的隊伍中走出來。
接著是一個相當隆重的酒會,有更多的各界名人會來參加。潘烈看看自己胸前那枚徽章,驕傲地笑了笑,F在,他是這酒會的主人之一,他要盡力招待每一位參加的客人。
心里這幺想,腳步下意識地移向門邊,他的運動伙伴,柔道高手許培元也跟過來。
“這種場合真不習慣,我寧愿去加緊練習。”許培元說。他也是碩健、開朗的男孩子。
“我們將會面臨每一種場面,現在也是練習!薄E肆艺f,熱誠地和一位來賓握手,并帶他進會場。
當他回到門邊時,許培元已不見蹤跡,想來也是陪來賓進去了吧?
穿著西裝的他并不比運動衫好看,可能肌肉太多,太縮實,西裝雖合身,卻有會爆烈的感覺。運動員就是運動員,他穿起運動衫來——
突然之間,潘烈的視線被一個人吸引住了。他睜大了眼睛,驚詫地、不能置信地望著,漂亮的薄唇也因忘形而微張。他看到了什幺?
那是個女孩子——或者女人,纖細而苗條,起碼五尺八時高,還穿了兩三時的高跟鞋,感覺上,她更高了,和潘烈差不多。她化了十分適中的妝,穿一身極精致的黑衣裙,充滿女人味的半長卷發。
潘烈呆楞住了,在他還沒看清她的面孔時,他覺得她對他已好熟好熟,熟得不需要再看清楚,因為她的容貌在他懂人事那天已在他心里、腦里。
他不由自主地迎著她走上去。
“我是潘烈,請到里面喝杯酒——”他喃喃說。
她懶洋洋地飄來一眼,說聲“謝謝”就飄然而去。那“謝”字好聽得令潘烈回不了神,除了女人味,還充滿了一種——一種性感。是!是性感。
他看到她的背影已沒入人群,才長長透了口氣。
原來剛才他連氣都沒敢透,看他多緊張。
他是緊張,或是緊張還不足以形容他的情緒,他的心跳得那幺急促,不但自己,連他身邊的許培元都聽見了。
“怎幺回事?中了邪?”培元打趣。
“她,那女人是誰?”他坦白又近乎天真地問。
“你招待了她,難道她是誰都不知道?”培元夸張地問,“你簡直是失魂落魄了!”
“是,我想我是這樣,”他也直率,“但我并沒有看清楚她的樣子。”
“不要告訴我你躍進情網,因為她是葉思嘉!迸嘣Α
“葉思嘉?!”潘烈呆了半晌。
這是似曾相識的名字,葉思嘉?是誰呢?他肯定不認得,但名字又這幺熟。
“演戲、拍電影的葉思嘉!”培元加一句。
“哦!”潘烈恍然。
原來是演戲、拍電影的,怪不得名字熟,而他從沒看過她演的電影,難怪認不出她。
“哦什幺?你不但沒看清葉思嘉,恐怕連她身邊的大制片家丈夫也沒看見吧?”培元還是笑。
“丈夫?!她有丈夫嗎?”潘烈似大吃一驚。
“去年結婚時還轟動得很呢!被稱為電影界近三十年來最偉大的婚禮。”培元似乎很清楚。
“你又知道這幺多?”
“我妹妹是葉思嘉最最忠實的影迷。”培元推推他,“別在那兒發白日夢了,好多客人來了!
潘烈只好打起精神,再度去招待客人。
整個酒會過程也不過個把鐘頭。自見了葉思嘉一面之后,再也沒發現她的蹤影,只偶爾飄來一兩聲她懶洋洋又性感非常的笑聲。
這笑聲令潘烈渾身不自在,卻又對這不自在莫名其妙。一個面孔都不曾看清楚的女人,怎幺會這樣強烈地牽扯到他的情緒呢?
散會的時候,他緊張地期待在門邊,或者——可以看見她的離去。但是,人都散光了,都沒有她的影子。突然之間,潘烈心中浮起濃烈的惆悵。
惆悵?!是這兩個字嗎?他年輕的二十—歲生命里,第一次知道惆悵的滋味。
和許培元一起離開會場,他仍是悵然若失,那黑白分明朗黑眸中,火焰似乎燒得更盛了。
“你不是真的吧?”培元打趣。
“什幺真的,假的?”潘烈瞪他一眼,“我也不知道為什幺記得她的聲音,掛著她這個人。也許,我猜是因為我沒看清楚她!
“一見鐘情的暗戀?”培元大笑。
“不是吧!那有達幺簡單的愛情?”潘烈不能肯定。
“算了,別想這些,明天我們就開始集訓,整個月的時間都要苦練,為了金牌,你不能分心!”培元說。
“那當然——金牌我沒有信心,或者銀牌或銅牌吧!”潘烈笑起來,露出一排又白又整齊的牙齒,有十分健康和堅強的感覺。
“比賽的時候心情和運氣都重要,技術反正大家都差不多!迸嘣f。
潘烈忽然想起,如果比賽時那葉思嘉也在場,他會怎樣?會表現出色?或一場胡涂?
“又在想什幺?潘烈!迸嘣仆扑,“你要記住一件事,大家都認為你是繼楊傳廣、紀政以后最出色的運動員,你不會令大家失望吧!”
潘烈心中一凜,連忙吸—口氣,收懾心神。今天,大概他是著了魔吧!
前面一大群女孩子奔過來,一下子就把他們圍住了。
“潘烈,請替我簽名!”熱情的女孩子叫。
“替我簽,我先!绷怼獋拉他的手。
于是,一本本小簿子,一枝枝筆都涌到他面前。他望一望培元,培元的情形比他好得多,只有三兩個人圍著。他搖搖頭,苦笑一下。
“我不是明星,我不簽名。”他推開簿子和筆。
女孩子們卻不放過他,你推我拉地,硬要他簽,說什幺也不肯放過他。他又煩又不開心,卻又明知脫不了身,只好胡亂地簽著,簽著。
拿到簽名的女孩子快樂又滿足地看著,說著,又有女孩子向他提出一連中問題。
“四年之后你還會參加世運嗎?”
“你會不會以運動為終身職業?”
“你會不會改行?做哪種職業?”
“對金牌有沒有信心?”
“你是不是泥血?為什幺有這幺深的輪廓?”
“這幺年輕,怎幺會有長長的胡須?”
“你的頭發是天然微卷的嗎?為什幺這幺黑,這幺濃?”
“以后會不會當明星?喜歡演戲嗎?”
“明星?”他下意識地自問,“我怎幺會當明星?”
“為什幺不行?”好多女孩子一起叫起來,“你比所有的明星都有型,都英俊!
他想一想,搖搖頭,簽完最后一個名字。
培元過來替他解圍,他才能沖出重圍,跳上公共汽車。
“她們——怎幺會想到明星?”他自問。
“你不知道嗎?你原比所有男明星更具條件!迸嘣f。
潘烈和所有的選手同時搬進了集訓中心,開始最后一個階段的訓練。他知道這是最重要的,在世運中能否脫穎而出就靠這個月的努力了,他練得十分專心。
集訓中心里的生活絕對規律化,每—個選手都得絕對遵守,象受軍訓一樣。他努力使自己做得最好,把自己狀態保持最佳。他有個感覺,除了做給所有開心的人看之外,葉思嘉也會看著。
葉思嘉——這是除了體能練習外,他唯一想著的人。真的,自那次見到她之后,他再也沒法驅除她的影子——雖然他根本沒見到她的臉,但那聲“謝”,那懶洋洋,極為性感的笑聲,終日在夢中縈繞著。
在夢中縈繞著女子的影子——這對他是不可思議的。女人?!他想都沒想過,他這大男人主義者十分自傲,他甚至沒正眼看過她們。象一些對他表示好感的女同學;象許多當他是偶像的年輕女孩子,象那個權威女體育記者,他從來不理她們,他認為女人麻煩。
但這個葉思嘉——葉思嘉怎幺這樣輕悄悄、毫不經意就直走進他心中呢?他沒有其它辦法可以解釋,這若不是著了魔,就該是愛情!
愛情?!他大吃一驚兼瞠目結舌,愛情是什幺?天外怪客?他完全不懂,不明白,不了解!愛情怎幺會這幺突然,這幺措手不及地來到他身上?
愛情——他感到心臟在緩緩收縮,微微疼痛,鮮血象一個小泡一個小泡般地涌上來,每一個小泡就是一個希望,一絲欣喜,一個安慰。原來愛情的感覺是這樣的,是他!這就是他的愛情!
星期六,集訓中心開放,讓所有的選手自由活動,可以回家,可以去看電影,可以會會女朋友,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潘烈沒有出去,他在這兒沒有家,家在遠遠的鄉下。而且他也不想浪費時間,趁大家都外出了,他不是可以安安靜靜地獨自占用練習場地嗎?
剛吃完午飯,他不能立刻做運動,散一會步之后回到宿舍的寢室,他和許培元共住一間。
培元一早就回家了。他半躺在床上,打開收音機,或者——看一份報紙吧!
看報紙他一定先看體育版,這是習慣,也是人之常情。近日世運集訓的花絮很多,大家都很看重他們這些選手,他自然也想多知道些事。
記者們實在有辦法,往往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的消息,報紙上已經刊登出來了。他也不是后知后覺,天生他不喜歡多管閑事,他只想盡力做好自己分內的。
那個總喜歡找他瞎三話四的權威女體育記者又寫了他,還是一篇專文。飽眉頭皺了起來,眼光變得冷了。他只是個運動員,他又不想做明星,為什幺要一次又一次地宣傳他呢?他并不喜歡事前多張揚,如果真能拿到金牌或銀牌,那時才介紹他豈不更好?
現在這幺寫——只能令更多小女孩來圍著他簽名,只能令他更尷尬,更啼笑皆非。
剛把報紙放下來,突然,聽見收音機里傳出懶洋洋的歌聲,成熟而性感的女人聲——
他猛然坐直了,眼里射出逼人光芒,這可是那葉思嘉唱的?她不是明星嗎?也唱歌?唱什幺?“喃無,喃無”的,念佛經?那把嗓子:十他確定了,是她的,她那獨特的性感聲音,煥發著百分之百的女人味。
“喃無”完了,他才從呆楞中醒過來。
整首歌唱了什幺?他完全不知道,唯一記得的是“喃無”,性感的“喃無”。
“嗨!發什幺呆,潘烈!狈块T自動打開,那位無孔不入的權威女體育記者已伸進頭來。
“你——”他皺皺眉,眼光又變得好冷,“你來做什幺?怎幺不敲房門?”
“他們說你在宿舍,反正有空,過來看看你。”女記者人高馬大,留著一頭長卷發,牛仔褲包著她修長的腿,看來有八分爽朗的男兒風,連說話也直率。
她不是好看,卻也不是不好看,很有型,也許很多人會喜歡,但潘烈不包括。
“這里不方便、請先出去!彼f。
“全宿舍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你。”她爽朗地笑,“舍監讓我進來的!
他不出聲,徑自先走出寢室。
“看過今天報紙嗎?滿不滿意?”她跟著出來。
她不是十三點,是不拘小節,根本沒想到男女有別。
他站在走廊上,沉默半響。
“以后請別再寫我!”他沉聲說。
他連聲音也低沉雄壯,男子氣概十足。
她的眉掀得好高,似意外,又似驚訝,想罵人又忍住,最后只是聳聳肩,說:
“好吧!不寫就不寫,你以為我愛寫的?我吃飽了飯沒事做?”
他看她一眼——他永不正面望女人,他覺得尷尬。
“我沒有要求你寫!”他說。
“報館收到信,小女孩小男孩當你偶像。想想看,我們代表隊除你之外還有誰有希望拿金牌、銀牌?不寫你寫誰?你告訴我!”她大聲說。
“那——誰也別寫!彼麤]有表情,“你的每一篇文章都帶給我壓力。”
“壓力?!”她反而笑起來,“這幺說我是有點分量嘛!”
“你是權威體育記者!彼f。
“喂!潘烈,你總是‘你,你,你’的,我沒有名字嗎?”她指著他問。
他不出聲,雖然明知她叫蘇哲,十分男性化的名字。
“你這個怪人!彼龥]好氣地說,“喂!你也喜歡聽葉思嘉的歌?”
聽到葉思嘉三個字,他黑眸中閃過一抹強烈的光芒,好象一顆巨大流星掠過黑暗的天際。
“為什幺問?”
“剛才我推門時不正是她在唱‘我愛,我愛’嗎?”蘇哲指指房里的收音機。
“我愛,我愛”——哦!潘烈恍然,原來那性感的聲音在唱法文歌,難怪他聽成“喃無”了。
“我只是——偶然聽到!彼f。
“那天授旗典禮的酒會她也來參加,和她那大制片家丈夫,”蘇哲不經意地說,“這女人很有型,又會打扮,又有這資格,不能不服她紅這幺久!
“她紅了很久?”他下意識地問。
“想來你是不看電影的了,否則怎會不知道她?”蘇哲笑,“我跟她認識,她很風趣,很幽默,有的人嫉妒她,居然說她十三點!
十三點?!潘烈忍不住冷冷地哼一聲,葉思嘉那樣的女人怎可能和十三點這幾個字聯在—起?
“我很喜歡她。”蘇哲又說,“她是個很爽快的女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從不故作姿態,也不放作神秘!
“她,有多大年紀?”他突然問。
他自己也嚇了一大跳,怎幺問這幺離譜的事?
好在蘇哲完全不懷疑,她是大而化之的。
“二十六、七歲吧?不太清楚!彼S口說!拔矣浀盟ツ杲Y婚時說過是二十五歲。”
“她去年才結婚?”他再問。
“怎幺突然那幺多問題?這幺多話起來?”蘇哲瞪著他,“你是她的影迷?”
“我沒看過她的電影,也不知道她的樣子!彼f。
“當然,她十九歲出道時,你還在念初中,她比你大得多!碧K哲說。
他的眼光漸漸凝聚,并且不再出聲。
“想不想去游泳?”她突然問。
“不,不想,我要練習!彼胍膊幌氲鼐芙^。
他總不和女孩子、女性、女人在一起,他不慣。
“所有的選手都出去了!”她提醒。
“我要照著我的計劃做!彼謭远ā
她看了他半晌,真真實實的,眼中掠過一抹柔情。
“你真固執,我沒見過比你更固執的人!彼龘u搖頭,“計劃是你自己訂出來的!
“我知道!”他不看她。
“晚上呢?獨自留在中心吃晚餐?”她關心地問。
她年齡也比他大,他體育大學今年才畢業,二十二歲都不到,她已在社會闖蕩了幾年,她的關心是混合著母姊——或者另外再加些什幺的!
“有些教練也是留在中心!彼f。
他的直截了當,他的不虛假,十分符合他的運動員氣質,給人一種絕對可信的感覺。
“我走了!”她也不勉強,揮揮手轉身就走,“忘了告訴你,你剪的短發很帥。”
望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一端,他才能透口氣。他不習慣和女人相處,那感覺好別扭。
回到臥室,關上房門并上鎖——他不要任何人再來打擾他。隱約間,他又聽到了“我愛——我愛——”的歌聲,葉思嘉又在唱?
望著寂然的收音機,他知道自己是幻覺。但幻覺竟也那幺美好,那幺親切,那幺令人激動。這首歌大概已填滿他的心胸了吧?
站了一會兒,心中的激蕩繼續著,他竟不能令自己平靜,還是——練習去吧!
換了短褲,他獨自跑到練習場。場中寂然,不見一個人影。他慢慢地走到中央,正待開始,突然間,他有個感覺,自己不也象站在表演臺上?不也象在演戲?只不過另一種形式的戲而已!
恍惚間,他也聽見掌聲,聽見喝采聲。一時之間他呆住了,他是誰?他站在這兒做什幺?耳邊又響起“我愛——我愛——”的呢喃歌聲,葉思嘉也來了,那慢慢向他走來,那悠然自如,懶洋洋的姿態不正是她?她向他走來,獨自一人,穿著黑衫裙——
“潘烈,你中了邪?”蘇哲的聲音響起,“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眼發青光的樣子很可怕?”
他一震,醒了。
一切只是他恍惚之間的幻象,朝他走來的是蘇哲,葉思嘉根本從頭到尾沒有出現過。歌聲——啊——歌聲呢?側耳細聽,什幺都沒有。
一切只是幻象。
“我問你話,你聽不見?”蘇哲提高了聲音。
“我——在想別的事!彼涞貞,“為什幺你又來了?”
“看你練習。》凑矝]事!”她在一邊坐下。
她的一切都是自然的,理所當然似的,反而令潘烈無話可說。
他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她的記者身分。
“你可知道,中心外面有一群小女孩子在等你簽名!彼,“你不出現,她們大概不會走!”
他搖搖頭,一聲不響地開始練習。
他練的是自由體操。他的身手無疑是一流的,是世界水準,靈活,清爽,矯健,力道又控制得恰到好處,肌肉也保持最好狀態,姿式極帥。蘇哲忍不住在下面鼓起掌來。
“我們賭一百元,你會拿到金牌。”她大聲說。
她連說話的姿態都象男孩子。
“我有這個心理準備,同時,我也作壞的打算!彼ㄒ荒~頭的汗,“我不想一出馬就被失敗打倒,或被勝利沖昏頭!
“你比我想象的冷靜!”她很贊賞,
“我才二十二歲,一切剛開始!彼呓
運動過后,他除了大汗淋漓之外,心情也輕松起來。他是那種不能困于斗室的男孩子,海闊天空任他飛,但葉思嘉是唯——例外,真的,想起她時他的心會悸痛。
“說得好!你的運動生命起碼還有十年,你剛起步向高峰!彼隙ǖ卣f,“以你的條件,不輸給任何世界高手!
“因為我生長在鄉下的關系!彼蓺獾匦ζ饋!拔覄趧討T了,什幺都做過,又日曬雨淋,身體比一般人好!”
“哦——是這樣嗎?我不知道!彼忠馔。
“那幺,我現在告訴你,我是正正式式的鄉下仔!彼α耍壑惺钦嬲\動人的光芒。
“鄉下仔”三個字突然間響亮起來,這當然是拜蘇哲之賜,她在報上寫了一段十分動人的特寫來形容這三個字的主人,于是本來已備受注目的潘烈,突然之間真象一顆耀眼的星星了。
每天集訓中心外面都有男學生女學生請求簽名,好多電話打到中心來找他,全是他不認識的人。還有好多好多信,把他煩得無法令自己集中精神。
蘇哲明知自己的好意闖了禍,也就不敢來騷擾他,到底她明白這個月的集訓對潘烈的重要性。當初她也實在沒想到,一篇文章會有這幺大的后果。
終于,潘烈忍無可忍,他向隊長提出不見人,不看報,不接電話,不收信,甚至也不見記者的要求。好在隊長和教練都能體諒,把他搬離了宿舍,住在教練那兒,以避開所有的人。
但是,能避開所有的人卻避不開刻在心上的那個葉思嘉,她時時刻刻出現在他的腦里,心里,夢里。她的面孔依舊熟悉而模糊,但幻想她的真正模樣,已成了他最大樂趣。
她是他唯一不想避開的人,他甚至在想,可有一天能見到她?什幺時候?情形會怎樣?
無論如何他已下定決心,若有機會再見她,他先要弄清楚她的模樣。
每次想到這兒,他的心臟就會慢慢縮緊,緊得有輕微的疼痛——他有機會弄清楚她的樣子嗎?
練習完回教練那兒,先沖涼換衣服,半個月后出發,他要在最細微的地方保重身體,任何一點小病都足以影響他的比賽。
教練還在指導其它選手,他獨自躺在床上。
房門在這時響起來,許培元探進頭來。
“鄉下仔,愿意見我嗎?”培元捉狹地說。
“練完了?”他立刻坐起來。
對朋友,他尊重而有誠意,不會躺在那里和對方講話。
“摔了對方幾十跤!迸嘣。
“奪標有希望啦!”他說。
“算了,到了LA準被那些大塊頭的高手摔得鼻青臉腫,體質不如人嘛!”培元說。
“盡力苦練,得失不必看得太重!迸肆倚Α
“你呢?人人說你將得金牌銀牌,你有沒有壓力?”培元笑著問。
“這個壓力不大,反正我盡力做到我最好的。”他淡談說,“壓力來至蘇哲的報導和那些人的反應!
“別人想也想不到!迸嘣f。
“想?!你叫我以后回來怎幺做人?”潘烈硬直地說,
“常常被人圍著簽名?”
“那幺唯一的辦法就是你放棄努力,不得金牌,銀牌,大家就會把你淡忘了。”培元天真地說。
“不!”他肯定又反應迅速地,這時他心中突然閃過葉思嘉的影子,“不能放棄,絕對不能!”
“既然如此,你對一切就坦然接受吧!”培元從運動袋里拿出一份報紙,“看不看?不是蘇哲那一家的!”
潘烈笑一笑,接過報紙。
不看報紙的日子其實很難挨,報紙對一般人就好象吃飯睡覺一樣,不看會覺若有所失。
“我想蘇哲心中也有歉意,她的報導擾亂了你的情緒。”培元看著他的反應。
“我實在有點怕她!迸肆姨拱渍f。
“她是絕對好意,你在運動方面是天才,人又是最英俊的性格巨星,她怎可能對你有惡意?”培元說。
“她讓你來做說客?”他問。
“我們剛才聊了一陣。”培元不置可否,“她說如果真影響了你,她道歉。”
“算了,我不想再提!”他說。
“星期天中心開放,她請你吃中肉面!迸嘣χ绻砟槪拔沂桥憧。”
“我不想去,我不想再惹麻煩!彼枪虉痰摹
“不是麻煩,人家誠心誠意的!迸嘣f。
“那幺你去。”潘烈打一下他的肩,“我曾經說過,集訓的一個月中,我絕對不出訓練中心!
“這又有什幺原因?吃一頓牛肉面又不會令你金牌失手?又不會讓你少一次練習!
他想一想,還是搖頭。
“你不明白,我和你不同。”他說。
“有什幺不同呢?我們誰不是抱著必勝的決心去參加?得不得名次是另一回事。”培元說。
“總之——我不同,這次參賽對我一生的影響很大!彼f。不知為什幺,他臉就紅了。
他又想起了葉思嘉?
“每一個參加世運的選手都認為此次對自己—生的影響大,你有什幺不同?”培元不以為然。
“你知道我從鄉下來,而且——這是我自小的夢想!彼f,但完全沒有說服力。
“不是來自鄉下的選手也有自小的夢想,你又有什幺特別呢?”培元忍不住叫。
“因為——”他忍一忍,黑眸中那一團火忽然熊熊地燃燒起來,“如果這次能成功,我將把它獻給一個人!
培元呆楞一下,哈哈大笑起來。
“獻給伯母,不是嗎?我早就知道了!彼f,“我若有成績,我也會獻給從小培植我的父親!”
“我——”潘烈皺皺眉,打住了話題。
培元不會明白,他也不會講。他天真熱情的想法是——他將把一切成功獻給葉思嘉——那個互不認識,而且不知面貌的女人。
他當然不能把這件事說出來。
“我什幺?你太固執,太鉆牛角尖了!迸嘣挥煞终f地,“不管你答不答應,星期六去定了,你這人現在最需要的是輕松一下。”
“我并不緊張。”他說。
“你自己不覺得,旁觀者我卻看到了。”培元說,“我怕你會走火入魔!
“還練功夫呢!”他笑了。
“我聽人說,你真是練過功夫的!迸嘣獑。
“隨便學點皮毛而已。”他輕描淡寫,“我相信那不算什幺功夫。”
“什幺皮毛?哪一派的?”培元追問。
“道家的氣功!彼f,“鄉下有個老人家懂得,小時候他教我,用以強身的!”
“怪不得你與眾不同,我還以為你天生的,原來是從小練的氣功!迸嘣腥唬暗搅耸茬鄢潭?”
“不知道,練來強身而已!”他不置可否。
“有時間想跟你學學!”培元站起來,“我回宿舍,記得星期六之約!
“我——”
“哦!有一件事!”培元忽然記起什幺,“葉思嘉和她丈夫將去參觀世運!
“誰說的?”他簡直興奮起來。
“報上說的!你自己看。”培元邁開大步而去。
潘烈迫不及待地打開報紙,哪一版呢?葉思嘉和她丈夫都是影視圈人,大概是娛樂版吧!
果然,不大不小的一段新聞寫著思嘉將和她大制片家丈夫去LA參觀世運,并順道度假什幺的。
潘烈的眼光迅速搜尋整版,沒有思嘉的照片,她好象有意和他作對似的,就是不讓他看清模樣。
不過——這也漢關系,在LA世運時,大概總有機會見到她吧?
或者,她會來看他比賽?
想到這兒,整個人仿佛都要燃燒起來,拿著報紙在房子里團團轉。
教練推門進來,很意外地望著他。
“什幺事這樣興奮?阿烈!彼麊。
“啊——沒有,沒有!迸肆伊⒖毯仙蠄蠹,“我沒有事,教練,你回來了!”
“剛在路上碰到許培元,他說來看你。”教練說。
“是,他約我星期六出去吃牛肉面!彼f。
“去吧!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了。”教練笑,“我發覺你近來神經十分緊張!
“我完全不覺得,真的。”潘烈說。
“而且情緒也不穩定。”教練絕對有經驗,“我看也不完全因為報紙上的消息!
潘烈愕然,教練難道知道他心中渴望?知道他想見一個人?
坐在牛肉面店里,潘烈始終沉默。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你拖出來,你卻一言不發,真是生我們倆的氣?”培元盯著他。
潘烈不出聲,黑眸中穩定的光芒象黑色盤石。
“我看你不是因為我那一篇文章,”蘇哲似乎能看透他,“你另有心事!
他那對龍盤虎踞的濃眉微微上揚,卻仍是不出聲。
蘇哲了解地笑一笑。
“我講中了你的心事!彼f,“但——為什幺?”
潘烈拿起茶杯一飲而盡。
“我想早些回中心!彼约旱氖种。
他很固執,雖然被培元硬生生地拉了出來,不高興卻一直寫在臉上。不講話就是不講話。
蘇哲的瞳孔漸漸微縮,遠遠地用欣賞的眼光看著他。
“越來越欣賞你的性格!彼耆辉谝馑膽B度,
“沒有見過任何人象你!
“我也不象任何人!”他冷冷地說。
在異性面前,他的態度永遠如此。
“很對,很有道理!碧K哲的笑容漸漸加深,“我想問一個問題!
“又是明天報紙上的專題?”他有點揶揄。
“我發誓不再寫你。”蘇哲認真地舉起右手!拔抑幌胫,這一輩子你妥協過沒有?”
潘烈沉思一陣,抬起頭,很嚴肅地。
“沒有!
“沒有妥協過而有今天,我只能說你的運氣比別人好!碧K哲笑。
“我努力,一直努力,不是運氣!彼f。
“很多人都努力,但運氣重要!碧K哲堅持己見。
“運氣也是努力之下才能造成!彼矆猿帧
蘇哲攤開雙手,聳聳肩笑。
“我斗不過你,我只好投降!彼f的語氣極愉快,完全沒有生氣。
“我并沒有跟你斗,我只是固執。”他說,“我認為絕對是對的事,我不妥協。”
“你說過你從未妥協過。”她笑。
“是。今后——想來也不會!彼f。
她皺眉,可能嗎?一輩子是那幺長久的一段日子,他不可能永遠有這幺好的運氣。他這話說得太早,也太滿。
“想和你打賭!彼龢O感興趣。
“可以。但——你不覺很無聊?”他黑眸動也不動地注視著一個定點。
“無聊?換個人也許會,但你不會,”她帶著挑戰的口吻,“你這人——值得!
“我作見證人!”許培元響應。
“那幺,賭什幺?”她問。
“不知道,現在還沒想到!彼麚u搖頭,“我相信你,到時候才說賭注!
“有這樣的事?若她故意為難你呢?”培元叫。
“她不會!彼岩暰轉到她臉上,深深地凝視一會兒,“她不會。”
只是凝視,蘇哲心中突然涌上一陣強大的感動,潘烈對她有信心,她對自己的信心也增強了。
“謝謝你。那幺,我們一言為定!”她伸出右手,和他重重地握一握,“你若妥協,你便輸了!
“我不會!彼判氖恪
蘇哲深深吸一口氣,豪放地用力拍他的肩。
“很久沒有看見真正的男人,雖然你還年輕,但你是!絕對是!”她大聲說。
“什幺意思?難道我不是?”培元哇哇叫。
“我所說的男人不只是性別,而是——在氣勢上啦,個性上啦,形象上啦!喂,你一天要剃幾次胡須?”蘇哲望定了他。
“兩次!彼谷淮,完全不別扭,“胡子長得極快,早晨剃了,黃昏時已長了一小截,非剃不可!
蘇哲莫名其妙地嘆口氣,說:
“你知道嗎?無論你說什幺,做什幺,我常常就受了感動,很沒道理,很莫名其妙。真的,你的確有一種自發的感動人氣質。”
“可不可以說是魅力?”培元打趣。
“也不盡然,魅力只是吸引入,他卻能感動人。”蘇哲肯定地搖頭,“我越來越感覺強烈。”
“你不是想說愛上潘烈吧?”培元笑。
“見鬼,潘烈只配做我小弟,我妹妹都比他大!彼龕汉莺莸氐膳嘣
“我們都不明白你為什幺那樣幫他!迸嘣f。
“被他的氣質所動咯!”她笑。
“不這幺簡單吧?”培元還是不放松。
“隨便你說,說我暗戀潘烈都行!彼辉谝狻
“這種事——不可開玩笑!迸肆乙槐菊浀卣f。
“你這人正經成這樣,若有一天你真遇到葉思嘉時,不知你會怎樣!”培元開玩笑。
“葉思嘉?!”蘇哲懷疑,“她怎樣?”
潘烈如珠石般的黑眸突然就燃燒起來,一片驚心動魄的光芒閃著。
“許培元總沒有正經話說!彼B臉頰也燒紅了。
“告訴我,葉思嘉是怎幺回事?”蘇哲追問。
“她是潘烈的偶像!”培元叫。
“哦!你喜歡看她的電影?”蘇哲問。
“從來沒看過,也不知道她是什幺樣子!迸肆颐黠@地興奮起來,“只聽過她聲音和見到她背影。”
蘇哲沉默一陣,突然問:
“想不想認識她?我和她還算得上熟。”
“不——”潘烈想也沒有地迅速反對,“從來沒想過,我不喜歡這種方式介紹而認識!
“你想怎樣?”蘇哲打破沙鍋問到底。
“不想怎樣啊!如果有機會認識,一切會自自然然的,我不喜歡刻意安排!彼f。
“她——就是你這一陣子的心事?”蘇哲敏感得驚人。
他皺眉,不能再說下去了。他完全不想和別人分享內心中的秘密樂趣。
“我——回去了!”他站起來。
他是那種說走就走,一陣風般地沒有人留得住。
“等我,我們一起回去!迸嘣飞蟻怼
蘇哲付了錢,也趕著上來。
“散散步,如何?”她問。
“散步不適合我們這類運動員,我們坐車回去,體力要留著練習或比賽用!迸嘣獡]揮手。
“我自己走,再見!碧K哲也男孩子氣得很。
“謝謝你的牛肉面。”培元叫。
蘇哲轉頭,看的卻是潘烈。剛才潘烈眼中的火焰已燒完,又變得黑如盤石。
“好好練習。”她扔下這句話,跳上出租車而去。
“她對你是真的關心。”培元伸手攔車。
“我們,不只是我!迸肆姨宪嚒
“不能否認她對你特別!迸嘣f。
“有些名氣大的記者,他們只想證明一下,他們有能力捧出一個人來!迸肆艺f。
“蘇哲不是這種人。”培元肯定,“看看她寫的稿,她是投入了真感情。”
感情?!潘烈嚇了一大跳,他最怕這些事。
“別再開這樣的玩笑了,對大家都沒有好處!彼J真地說,“我不喜歡和任何女人扯上關系!
“葉思嘉呢?”培元立刻問。
“她和我有什幺關系呢?我只不過見過一次她的背影,聽過一次她的歌!迸肆椅豢跉猓拔业耐鯂辉谶\動場上,其它的不重要!”
“運動是你一輩子的事?”培元望住他那張充滿男性魅力的年輕臉龐。
“至少,也是半輩子!彼f,“以后,我可以做教練!
培元想一想,搖頭,又搖頭。
“不,我的直覺是,你不止這樣,你還會有更大的發展,這與世運獎牌無關!彼f。
“我看不到。”潘烈也搖頭。
“也許是我敏感,甚至可以說第六感覺,但真的,你一定不止于此,你的王國不限于運動場,你會有更大、更好的發展。”培元幾乎肯定地。
“為什幺如此肯定?”他笑了。
“因為——你是潘烈。我不知道,你是潘烈,你會與眾不同,會非常成功!”培元說。
會嗎?或只是年輕人的夢想?
葉思嘉懶洋洋地半躺在沙發上看報紙。
這兒是他們夫婦倆的休息室,五、六架二十八寸的電視機并排放著,還有各種音響設備,另外就是一組角度安放得恰到好處的白色大沙發。
房里沒聲音,電視也沒有畫面,只有思嘉翻動報紙聲。不知她在看什幺,看得十分入神。
二十六歲的她沒有化妝,沒施脂粉,卻依然動人非常。她不是工筆畫中的美人,卻美在神韻,意態,尤其那粉嫩白皙的皮膚和明明黑白分明卻又顯慵懶的眼睛,令人為之神奪。她人高,手和腳也纖細修長,頗有藝術家的味道。
門輕響,她那大制片家丈夫龐逸走了進來。他只看她一眼,沉默地在一邊坐下,也拿起報紙看。
龐逸比思嘉大二十歲,比她矮兩寸,但很有藝術家風范,鑒賞力高,工作能力也強。雖然全世界的女明星都選富貴的嫁,然而思嘉嫁他,卻大半是欣賞他的才華。他決不是個庸俗商人。
兩夫婦似乎很習慣這樣沉默。過了好一陣,思嘉看完了整張報紙,才透一口氣說:
“不去公司?”很談的語氣,很不經意地問。
“陪你午餐,下午才去。”他頭也不抬。
他很體貼,知道年輕貌美的太太怕寂寞,總是盡量抽時間陪她,帶她出席各種宴會——像那天世運代表隊授旗典禮,根本與他們沒有關系,看思嘉悶,就帶她去參加。在他心目中,思嘉是第二位。
他愛她,寵她,有時甚至象對女兒。
“午餐后我約好了發型師。”她放下報紙。
“我送你去!饼嬕菝榱艘谎蹐蠹垼宄乜匆娛求w育版。思嘉什幺時候對體育有興趣?
“我想自己開車。”她輕輕掠一掠頭發,那姿式很美,很美,十足女人味道,“我想逛街。”
上帝在這方面并不公平,怎幺思嘉獨能得到這幺多美好的賜予呢?
“哦——”他看她一眼,“要不要秘書或公司的女職員陪你?”
“我自己去!彼p描淡寫,但語氣堅決。
他想了一下,終于沒有出聲。
“很久沒有自己逛過街,習慣了有人陪并不好,以前我很獨立的。”她說。
“以前你是出名的葉思嘉,大明星,F在你是龐逸夫人,這其間有所分別。”他說,語氣很怪。
她又看他一眼,眼中隱有笑意。
“你是說不喜歡我單獨上街?”她問。
“沒有。我沒有說。”他微微一笑,“我只不過有點擔心你遇到過分熱情的影迷!
“我只去幾家約好的公司!彼f,“答應你不亂跑,行了吧?”
“這才是乖孩子!彼麧M意地笑了。
乖孩子?!她歪一歪頭想說什幺,終于忍住了。
坐下來,她又拿起報紙。
“近來對體育有興趣?”他問。
“我是門外漢!彼龘u頭,“我看的是蘇哲的文章,她寫得真不錯,把一個叫潘烈的男選手描寫得很動人!
潘烈?龐逸呆楞一下,他在哪兒聽過這名字?他當然永遠不會想到那是潘烈在酒會上迎賓時的自我介紹。
“我們認識這潘烈嗎?”他問。
“不認識。”她又扔開報紙,“怎幺會呢?和我們的圈子風馬牛不相及。”
“這一陣子世運選手出盡風頭,可以拍一部這類的電影!彼鋈徽f。
“體育片能賣座嗎?”她反問!昂螞r找誰來演?要真材實料的表演才行。”
“現在什幺片子賣座很難預料,碰對了就行。”他細想說:“不過由你主該,賣座總有幾分把握!
“開一部運動片給我拍?”她笑了。
“你喜歡什幺就拍什幺,我的公司不就是你的嗎?”他對她無限的大方。
“天氣這幺熱,暫時不想拍戲,”她瀟灑地往外走。“秋涼以后再說吧!”
走到門邊,龐逸叫住她。
“我越來越滿足,因為你已經是我太太!彼麆忧榈卣f,“誰也無法再找到一個你!”
她嫣然一笑,大步走出去。
龐逸還是望著門,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剛才的話并不是肉麻當有趣;更不是拍馬屁,他是真心的?v橫影圈數十年,全世界大明星見過無數,只有思嘉令他動心動情。三年中,他用盡了全力,總算感動了她,令她下嫁。
思嘉有什幺好?他也說不出來,只是——看見她就令他情不自禁,神魂顛倒,如果不據為已有,會是他這一輩子的遺憾。
而且很奇怪,他對她倒不是情欲上的需求,而是——精神上吧!他只想得到她,放在最尊貴的地方,能在一邊欣賞已滿足了。
是!或者他當她是件稀世的藝術品般欣賞著,他永遠小心翼翼地供奉著,保護著,生怕有一絲損毀。
聽見思嘉上樓的聲音,他知道她又去沖涼了。
她有這習慣,一天沖五、六次涼也不嫌多。她說,沖涼是她美容之法,清潔又煥發的女性才是最美的。
他露出了不自覺的滿足微笑。這樣一個可愛可親的小女人是他的太太,他再無遺憾了。
放下報紙,他用遙控掣開了其中一個電視。上午沒什幺節目好看,是回放一個舊的運動比賽。
又是運動?今天和運動很有緣呢!
畫面一轉,是男子組體操比賽。體操是龐逸喜歡的項目,他坐在一旁,凝目注視。
原來播的是冠軍選手各項表演的慢動作。那個男孩子靈活而無瑕地表演著,實在萬分精采,只是動作拉慢了,就看不清他的臉,這是個遺憾,不過看得出他很高,身材保持得極好,一絲多余的肉都沒有。
表演完畢,螢光幕上打出九點九五分,同時又打出潘烈的名字。
潘烈?!就是思嘉剛才提過,近日大出風頭、蘇哲筆下極為動人的男孩子?
他呆想一陣,然后關上電視,邊拿起電話。
“替我找蘇哲,那很出名的體育記者,是——當然是女的!彼愿朗窒,“請她立刻復我電話!
或者只是一時的沖動,也或者這是今生注定的,這個電話,居然改變了好多人的命運,包括他自己。
十分鐘后,蘇哲的電話來了。
“很意外,龐先生。找我有事?”蘇哲說。
“是——我想拍一部有關運動的電影,想請你做顧問。”龐逸開門見山地說,“你認識潘烈的,是嗎?”
“潘烈?!”她好意外,好意外,“是,我認識,他怎樣?”
“我剛看完電視里回放他的表演,他身手極好,只是不知他的模樣如何?”他問。
模樣?電話里的蘇哲呆楞半晌。
下意識里她有個感覺,她不該把潘烈介紹給龐逸,只是——這是個好機會,她又不想放棄。
最重要的,潘烈不能做一輩子運動員!
“他——比目前所有的男明星更有型,滿身是陽光和原野氣息,氣質也絕佳。如果找他,我相信你這次找對了人。”她只猶豫了一下,就這幺說。
“那請你替我約見他,好嗎?”他是快人快語。
“盡力去辦,只是我不擔保他一定肯見你。”她說,“他是絕對自我的人,又驕傲!
“我明白了,請盡力。”他笑,“任何時候有消息,你都可以給我電話!
“等我二十四小時!彼χ鴴鞌嗔穗娫挕
龐逸滿意地放下電話。
他笑一笑,但只笑了一半,他就停住了。這一剎那間他有個感覺,他可是做錯了?
正在呆楞間,沖完涼,穿著一件白色長絲袍的思嘉出現了。
“咦?!你做什幺?神情這幺古怪?”她問。
“沒有,我在想——我這件事做得對不對?”他說。
她不問什幺事,只問對錯。
“那是對呢?或錯?”
“不知道,以后或能分曉!彼麚u搖頭,“我一生做事決不后悔,這次即使錯,我也認了,大不了虧一點錢,對我沒有損失。”
于是她不再追問。
很少女人能象她這樣不好奇,不追問。她個性。爽朗灑脫,只要不關她的事,即使是丈夫的,她也不很認真。
“你不想知道是什幺事?”反而龐逸忍不住了。
“與我有關嗎?”她談談地問。
“剛才提起過的運動電影,你主演。”他說。
“你很少不經深思熟慮就決定事情哦!”她意外。
“我承認是一時沖動,但——剛才我看見潘烈在電視上的表演!彼f。
“潘烈?!蘇哲筆下的鄉下仔?”她叫起來。
“蘇哲二十四小時內給我回音!彼Γ昂苌偃伺倪^成功的運動片,我想試試!
“潘烈會答應?”她不以為然,“人家最關心的是世運的金牌,電影——他大概作夢也沒想到!”
“他是目前年輕男女的偶像。”他說。
“你這大制片家,一生只講藝術的人也要投機?”她問。
“不是!彼胍幌,“我自己也不明原因,我只能說——的確是一時沖動!
“希望體真的不后悔!彼。
“幾部片子的錢我虧得起!彼罋獾卣f,“那絕對絲毫不會影響我們生活。”
“我不是這意思。”她慵懶地半躺著,意態撩人。
“那是什幺?”他盯著她看,開始緊張。
“我怎幺知道呢?我只是擔心!彼f。
他沉默半晌。
“世界上任何事我都輸得起,除了你!”他鄭重地說。
“我是個幸福的女人!”她真心笑了。
一個愛她,寵她的丈夫,給她世界上一流的享受,給她完全的自由,還在事業上支持她,幫助她,她真的再也沒有遺憾。
“謝謝你給我信心!彼芍缘卣f。
“信心?什幺意思?”她很驚訝。
“我盡了全力才得到你,你年輕,條件又那幺好,我——說真話,到現在都不明白你為什幺肯下嫁。不為財,不為名,我——真的沒有信心!
她凝望他好久,好久。
“龐逸,你太低估了自己。”她認真地,“你的仁慈。你的胸襟,還有你比許多人都重的藝術家個性,最重要的是——你的才華。你娶我,我覺得是抬高了我!”
“不要這幺說,千萬不要!”他有點惶恐,“我真感謝你在名成利就時肯嫁給我,思嘉,這一輩子我都感謝。感謝你也感謝上帝。我前一輩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
“我們之間是不是太客氣了?”她笑,“有別的夫妻也象我們這樣?”
“我不理別人,我是真心的。”他始終望著她。
她慢慢走過來,在他唇上輕吻一下。
“我們是緣分,是嗎?”她說。
緣分,是,他開始安心些。剛才的不安是否多余?思嘉的性感氣質是天生的——她又苗條又瘦,絕對不是那種所謂性感女星的身材。她的性感是氣質,是,只是氣質。她是個極賢淑的妻子,他深深明白,了解,他有什幺好擔心的?
“我們是緣分。”他溫柔地擁住她。
“如果談成了,我將演什幺角色?”她慢慢站起來。
“沒想過——”他思索一下,“你有什幺意見?”
“我只是個演員,你交給我什幺角色我就盡力去演,我能有什幺意見呢?”她笑。
“你能有意見,因為你是我太太。”他笑。
他這句“太太”,有絕對的滿足與快樂。思嘉是他太太。
蘇哲把龐逸約見的事告訴潘烈,他幾乎想都沒想地就拒絕了,非常干脆利落。
“為什幺?連見見他都不肯?”蘇哲瞪大眼睛。
他只搖頭,什幺都不肯說。
“人家并無惡意。”她說。
“我只是運動員,演戲——很荒謬!彼麤]什幺表情。
“那部電影也是要你做運動員。”她勸解。
“我只做自己,不做別人。”他絕對自我。
“那幺,你要我怎幺回答龐逸?”她嘆口氣。
“你照實說,我完全沒興趣。”很硬。
他歪一歪頭,想說什幺卻忍住了。
“你不覺得這是個好機會?你不能做一輩子運動員!彼裏o可奈何地。
“我曾經說過,不做運動員我會做教練,這是我的興趣。我不喜歡旁門左道的事!彼B固地說。
“旁門左道?!”蘇哲忍不住笑。
潘烈講話還是很孩子氣,很天真的。
“總之——不是我理想中的路。”
“好吧!我就照這樣跟龐逸講!彼雷约簺]有辦法可以勸服他,“但是我還是覺得你傻!
“傻也是心安理得的一種!彼Φ煤苷,淡得來不及捕捉它已消失。這似真似幻間,卻特別吸引人。
“演電影會令你不能心安理得?”她不懂。
“我這人一輩子假不來,我自問沒辦法做戲。”他說。
“那幺——你并非完全沒有興趣了!”她問。
“不,不,我——是完全沒有興趣!彼q疑一下,才說,“多謝你通知我。”
“你可知道女主角可能是葉思嘉。”她說,也非故意,卻有些試探。
“我知道。”他居然不為所動。
“她不是你的偶像嗎?”她半捉狹地。
“偶像的意思是只可遠遠膜拜,不可接近。”他居然也有風趣的時刻。
“真是不想見到她?”她再問。
潘烈考慮了一陣,終于還是搖搖頭。
“我越來越不懂你了,我發覺你比我想象中更古怪,更特別!彼f。
“我承認,因為我不是普通的都市人,我只是個從鄉下出來的男孩子。”他說。
“許多入說被我筆下描寫你的文章感動!彼Γ捌鋵嵢舨皇悄惚旧硐雀袆恿宋,我寫得出?”
“但是我并不象你筆下的那個鄉下仔!彼⑽u頭,
“我不那幺理智!
“理智是我的感覺,你不止理智,還冷靜,這是成功運動員的先決條件。”她說。
他象是懶得爭辯,很不以為然地笑笑。
“我說錯了?”她很敏感。
“對與錯沒問題,我不必解釋自己是怎樣的人。”他淡淡地扯動嘴角。
“你怕人了解?”她再追問。
“我又不是一本書,公開任人翻來看!彼f。
“我也不能?”她是故意問。
他想說不,卻又覺難以啟齒。
“我也有不冷靜不理智的時候。”他說。
“什幺時候呢?”她很感興趣。
“講不出,但絕對有那種時候!彼隙ǖ卣f,“我會覺得自己變成一團火,熊熊地燒著,什幺也不顧——真的,我會這樣!
講到后來,他開始激動起來。也許是第一次對人這幺坦白,以前從未試過——他覺得若不講出來,他的心會脹裂,會爆炸。
他也完全不明白是什幺原因。
“有過這樣嗎?”她又問。
他想了好久,突然就呆楞住了。
他是有過兩次這種情形。第一次是當他知道被選為世運選手代表那一剎那,另一次是——是他看見思嘉背影,聽見她聲音時——但這不能講。
“有過,不過很少。”他下意識地臉紅了。
“可不可以讓我猜猜?”她笑。
“可以!彼浪肋h猜不到,因為即使猜中了,他也決不會承認。這是他心靈中最大的秘密和最大的快樂。
“可是——入選世運代表?”她凝望他,“還有嗎?”
微微一哂,他不置可否。
“有或沒有?”她追問。
“我不能再告訴你了!彼f。
“看到心儀女孩子的那一剎那?”她自顧自地猜。
他招搖頭。心儀不能算對,程度上不同,他是心跳,心動,心都燃燒起來了。
“那就猜不出了!彼Γ翱深A知的一次,或者當你拿到金牌時!
“我想——不會,”他搖頭,說得奇怪,“在世運比賽中我已不再是自己,個人的感受不那幺強烈!
“你是特別古怪!彼Γ拔业没貓箴^了,龐逸的事忘了它吧!我會應付他的!”
“謝謝。”他垂下頭。
蘇哲已經走了出去,又退回兩步。
“每次你只有‘謝謝’這兩個字嗎?能不能有新鮮—點的詞兒?”她怪叫。
“不能。有些事——或大多數事我都堅持原則的!
她再揮揮手,飄然而去。
潘烈從會客室回到他和教練的房間,把自己拋向床上。剛才蘇哲提起的事,他心中并不如外表那幺冷靜。想想看,能有機會和思嘉合作拍戲哦!
他看見自己的雙手忍不住地輕微發顫,他的心又在燃燒,他——他遇見了怎樣的一次機會?!比作夢更難令人相信,只是——只是他又怎能答應呢?
是。∷麖哪膬嚎梢哉业侥晴鄞蟮挠職馊ッ鎸λ技?!老天!他不能想象,他面對思嘉會怎樣?整個人燃燒成灰燼?或炸得粉碎?他真的不能想象!
他下意識地喘息起來,仿佛真要看見思嘉了。
用堅決冰冷的態度去拒絕龐逸,對他來說是保護自己,他的自尊,他的驕傲不容他在思嘉面前出丑——他一定會出丑的,他肯定知道。
思嘉——哎!思嘉,即使只是想起她。他仍心中火熱。思嘉的面孔——那沒有固定模樣的面孔,是他心靈中最大的樂趣,他可以隨意幻想,隨意安排。上帝不讓他看到她的臉該是最大的恩賜。
以前,他從未想到女孩子,女朋友的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喜歡哪一型的異性——有些時候,他還想過自己可能一輩子不結婚,奉獻給運動,給體育。但是思——這不知面貌的女人,竟然令他神魂顛倒了。
這是什幺?緣?或是命中注定?
他深深吸一口氣,把自己從胡思亂想中拔出來。他知道精神不集中不是好事,但——他又怎能集中得起來?思嘉的背影已帶走了他的魂魄。
忽然間從床上跳起來,雖然練習了一天,他還是爬在地上做俯臥撐。他不要自己再想思嘉,他只能做俯臥撐令自己集中精神,令自己精疲力盡。這些日子,思嘉的影子甚至侵擾了他的睡夢。
他很苦惱,又不能告訴任何人——任何人怕都會笑死他吧?這樣荒謬的一件事。
做了一百二十次俯臥撐,他跳起來,滿身滿臉的大汗在他古銅色的皮膚上縱橫著,有一種說不出的原始性感。
剛要抹汗,房門響了。
許培元站在門外大叫。
“電話,電話,快去,是蘇哲!彼钢笗褪摇
她才離開電話又來?搞什幺花樣?
他跑進會客室,還不停地喘息。
“潘烈。”他沉聲說。
“你做了一天一夜的苦工嗎?”蘇哲在電話里笑。
“剛做了一百二十下俯臥撐!
“你在虐待自己!彼f,“剛跟龐逸通過電話!
“與我有什幺關系?”剛平伏的情緒又跳上來了。
“他堅持想見你一面,即使談不攏他也心安!彼f。
“開玩笑,我有什幺好看?同性戀嗎?”他冷笑,“叫他回去看他漂亮的老婆好了!”
“不是開玩笑,強烈,別令我為難!彼跑浟寺曇簦
“龐逸有百分之兩百的誠意。”
“誠意是用濫了的兩個字!彼,“等我世運回來吧!”
“喂!你同他有仇有怨嗎?”她怪叫起來。
他呆楞了一下,為什幺這樣堅持拒絕龐逸?他們別說沒仇沒怨,連對方的樣子都不知道呢!
“沒有!彼敢豢跉猓爸皇乾F在不想為無聊的事分心,我完全不感興趣。”
“不會耽誤你時間,今晚龐逸跟我來集訓中心見你,十分鐘就夠了!”她說。
“不——”他忽然心虛起來,好象會被龐逸看穿一樣,“不要今晚,也不要來中心。”
“為什幺?”她不明白。
“這種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我不要被人說得謠言滿天飛!彼銖娬f。
“你倒很周到嘛!”她呆楞了一下說。
“至少我會保護自己!
“那幺什幺時候,什幺地點,你說。”她不放松。
“最好不見,”他很為難,真要見龐逸?!他是思嘉的丈夫——潘烈的心又亂了,“請再推一次!
“我已經盡了力,真的!”她嘆嘆氣,“但龐逸很堅持,他完全不放松,不氣餒,甚至不肯委曲求全!
他又想了一陣。
“只是他一個人?”他猶豫著。
“當然他一個人,還有我。”她問,“你以為還會有誰?葉思嘉?他們夫婦倆各人獨立,事業也分開,她才沒空理龐逸的事。”
“我不是指她!”他說。
“不管你指誰,快說個時問。”她催促著。
他沒有馬上回答,她又逼上來:“我還有好多稿要趕!
“等我再想一想!彼在推。
“你也會婆婆媽媽?”她仿佛不能置信。
“不——原本我就不答應,是你硬逼的!彼f。
“就算我逼你,你也勉為其難一次,給一個石階讓我下臺好不好?”她忍無可忍。
“那——晚上九點鐘,我在中心門口等你!彼f。
“這才象話嘛!”她也透一口氣,“一言為定!
他胡亂地應一聲,放下電話。
一轉身,看見許培元倚墻站在那兒,似笑非笑。
“又是什幺事?”培元問。
“蘇哲不死心?”培元又自以為是地加了一句。
“別胡扯!彼櫭肌S幸幌陋q豫,他還是說了:“龐逸約我見面。”
培元呆住了,龐逸?!他沒聽錯嗎?
“龐逸?!葉思嘉的丈夫?!他約你做什幺?”培元問。
“誰知道!”他不想講,“反正荒謬得很!睆娏蚁虢Y束話題。
“不荒謬,說不定他想請你拍戲,捧你做明星!迸嘣蛉,“你有條件的。”
“也要我肯才行。”他說。
“你不肯?”培元意外。
“我為什幺要肯?我是運動員!迸肆艺f。
“運動員不會做一輩子,當明星有什幺不好?”培元問。
“誰認為好誰就去做,人各有志!”他說,一邊大步走出會客室。
“喂,潘烈,”培元追上來,“就算你不喜歡,也可為葉思嘉啊!”
“她與我有什幺關系?”潘烈沉下臉。
“偶像,不是嗎?你不想接近她?”培元笑。
“從來沒有想過接近她。”他嚴肅得有點過分,“我和她——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
“你沒說真話!”培元大叫一聲。
“我難道不明白自己?”潘烈說完,扔下培元,旋風般地卷開了。
他——真明白自己?
汽車在集訓中心門外停下,看見一身紅白運動衣的潘烈。龐逸的司機下來替他開門,并說:“請上車!
潘烈呆一呆,這是什幺意思?龐逸自己不來?正在猶豫中,車里伸出一只手,整齊、潔白的男人的手。
“請上車!蓖瑯拥娜齻字,分量和意義就不同了。
強烈知道那是龐逸,他伸手跟他握一握,然后上車。
他看到的龐逸是個中等身材,很有修養的人,大概四十多不到五十歲,是個精明有經驗的成功商人,但臭銅氣息不重。
龐逸正盯著他看,起碼看了半分鐘。
“他一定會紅!饼嬕蒉D頭對蘇哲說。
“我告訴過你潘烈有最好的條件。”她笑,不敢講得太多,怕播烈不高興。
“潘烈,我極希望你肯跟我合作。”龐逸對著潘烈,“我現在巳有十足的信心!
潘烈沒有回答,定定的黑眸一片冰冷。
“你還不曾回心轉意?”蘇哲見他不出聲,忙打圓場。
潘烈望著車窗,望著緩緩駛過的街道,還是不響。
“也許我太冒昧,但是,我實在想拍一部好的、有血有肉的運動片!饼嬕萦终f。他的聲音不大,也不特別威嚴,但慢慢講來給人很有分量的感覺,“而這靈感是由你而來的!”
潘烈意外地掀起眉毛,靈感由他而來?
“我在電視上看到你的體操比賽。”龐逸快人快語,“它給我一種生命的感覺,而以前我從沒試過這種情形,我是說沒有其它的選手感動過我。”
潘烈很意外,黑眸中星光一閃,卻還是沒說話。
“而我拍的電影——如果你看過,你對我必會有信心!饼嬕菡f得頗為自傲,“我從不投機,這是我一輩子的事業!
說完就望著潘烈。蘇哲也望著他,很明顯地是在等他的答應了。
他看來是在想,而且很用心地想。
“我從來沒想過運動以外的任何事,任何工作,我的興趣只在運動方面。”他說。
他的聲音是雄渾而且帶著一絲絲原野氣息,和龐逸的完全不同。他給人的感覺是,連聲音也這幺不修飾的絕對男性。
“你可以把我的電影當成運動!饼嬕莺軙f話,“我是拍運動,以你為主的運動!
“但是——”潘烈看蘇哲一眼,“我不會做戲,也不原做戲,我只愿意表現我真的一面,這是運動員的精神!
龐逸想一想——只是一陣子,立刻點頭:“你可以做你自己!彼坪踔驹诒氐。
強烈懷疑地昂起頭,很不能置信。
“有這樣的電影?”他問。
“以前沒有,現在讓我們來拍一部!饼嬕菔趾罋猓熬团哪,怎樣?”
“我沒有故事,一生中只有運動,別人不會感興趣。”潘烈說老實話。
“我已經極感興趣了!饼嬕菪,“電影不一定以故事取勝,我們拍你運動的生命,拍你運動的光與熱。”
潘烈的黑眸終于有了點光采,不再顯得冷漠。
“我是個很難相處的人!彼是沒答應。
“凡有才氣的人必有個性,有個性的人也必難相處,”龐逸笑,“我也是這樣的人!”
潘烈立刻想到思嘉,思嘉也與他難相處?
幾乎是同時,龐逸也想到了思嘉。
“不過思嘉除外!彼胁唤浺饬髀兜臐M足。
思嘉只是一個名字,三個人卻有著不同的思路。
“這部運動片也由葉思嘉主演嗎?”蘇哲問。
“潘烈反對嗎?”龐逸表現得十分尊重潘烈。
“我沒有說要演。”潘烈立刻變臉。
他的變臉是心虛,只是心虛,怎幺提到思嘉呢?這蘇哲真是多事。
“不論你現在答不答應,我有信心,這部片子一定必須由你來演!饼嬕菡娴牟粨模拔业饶闶。”
“十年后我恐怕要退休了!迸肆艺f。
他有點感動,這龐逸是真心誠意的了?
“人都在顛峰時退出,在你顛峰時拍這部戲不是更好?更精采?”龐逸大笑,仿佛事情已經成功了似的。
“十年中好多變化,誰也不敢擔保!迸肆艺f。
他在說自己,卻也說思嘉。十年之后她已三十六、七歲,或能保持目前的風姿、韻味?
“我不擔心,我做事貫徹始終,有這計劃就必定完成!饼嬕菖呐乃,“年輕人,我一定要令你回心轉意。”
潘烈亮晶晶的眼睛盯著龐逸,兩個年齡相差起碼二十年的男人就這幺互相挑戰似地凝視一陣。
“如果你真能令我心甘情愿,我會努力拍這部戲。”潘烈接受了挑戰。
“我們一言為定。”龐逸伸出右手。
他們握了—下,奇怪的是,潘烈心中完全鼓不起敵意,他甚至發覺,他喜歡這男人。
這男人的氣派、豪氣和自信都令他心折,以后他希望至少這方面要像龐逸。
龐逸吩咐司機,汽車調頭,緩緩向回駛。
“現在送你回去,但——我會常常找你!饼嬕菡f。
“可以。”潘烈很干脆。
“世運之前我不會再煩你!饼嬕萦终f,“我們都希望你勇奪金牌!
“謝謝!迸肆椅豢跉狻
回程的路總是比較短,一下子他們又回到集訓中心。
“我跟你一起下車。”蘇哲搶著下車,“龐先生,我的任務已完成了吧?”
“沒有。拍電影時,你是我們的顧問!饼嬕輰ε肆尹c點頭,“記住我們的十年之約。”
潘烈不置可否地笑一笑。他不擔心,什幺十年之約呢?恐怕過了幾年就忘了,無論他再有藝術良心,生意人永遠是生意人,賺錢還是最重要的。
“我要回宿舍了。”等龐逸銀色的“勞斯萊司”開走后,潘烈才說。
“不陪我聊聊天嗎?”蘇哲看看表,“九點半,不上不下的時候,叫我去哪里。”
“你的報館正在忙碌。”他說。
“我白天已忙碌完畢,我不需要上夜班!彼龘u頭,“對面那家咖啡店?”
他沒有拒絕,是不忍,也不好意思。蘇哲是無條件地幫他。
兩人對坐著,潘烈照常是沉默沒話講。
“潘烈,運動員是開朗、熱情又活潑的,你怎幺總是不講話?”
“我也開朗、活潑又熱情,你沒看過而已!”他說。
“什幺時候?又在什幺情形下?”她笑問。
“和我的伙伴們,在運動場上。”他淡然。
“你討厭女孩于?”她歪著頭。
“不,只是不習慣!
“偏偏那幺多女孩子為你發在。”她笑,“你知道嗎?我們報館收到好多信,那些女孩子說你在運動場上像會發光一樣!
“我不知道。”他搖頭。
“真服了你,”她又好笑又好氣,“換成別人碰到龐逸這機會,怕都—頭撞了過去,因為一定成功的。只有你一推再推,還要人家等上十年!
“他不會等十年的!彼f。
“你錯了,龐逸說一不二,他完全不在乎錢,他說等十年就是十年,那怕十年后這部片子完全漢噱頭。”蘇哲說。
“他找我拍片是為噱頭!”他皺眉。
“你做事太認真,總把事情想得太嚴肅,不好!”她說,“除了外型,你完全不像運動員!
“我是天生的運動員!”他不以為然。
“如果你的個性改一改就十全十美了!彼f。。
“做人不可能十全十美的,所以我不必改!”他說,“我喜歡做我自己。”
“會不會有一天有人要你改,你就心甘情愿地改了呢?”她懷疑地問。
“絕對不會!彼闹虚W過思嘉的影子,心臟又劇烈地收縮,令他疼痛,“如果有那幺一個人,我想——是我令她改!”
他竟下意識地把“那一個人”當成思嘉。
“自信得過分!”她不以為然,“現在你嘴硬,看到哪天那個十足吸引你的女性出現時,你一定投降!
“我們可以賭!彼趾谟至恋捻油∷。
她心中有一份自己也不能明朗的情緒掠過,這樣一對有振撼性,有征服性的黑眸,誰——能抗拒?
“不賭!彼Π炎砸褟膹姶蟮膲毫ο吕鰜恚膫性也不容她服輸,她也是個侵略和征服性強的人,“我沒有必要賭,因為我知道必勝。”
“是心虛。”他淡淡一笑。
他那整齊又雪白的牙齒啊——她只能透一口氣,只有他這樣原野孕育出的運動員才擁有吧?他全身都給她強大的壓力,甚至牙齒。
“是自信心!彼钌钗豢跉,才能揚起頭。
他望著她一陣,真正開懷大笑起來,第一次,她見到他的豪放、熱情和開朗。
“說良心話,你是很難得的女孩子!彼芍缘卣f。
“造句話你說了多少次?”她反問。
“我從不和女孩子多說話,以前沒對任何人說過。”他收斂了笑容。
“但愿你多笑,。像正午的陽光,雖曬得人發昏,給人的感覺卻是興奮的,美好的。”她說。
“你是體育記者,不該這幺文藝。”他搖頭。
“不論是什幺記者,我只在說真話!彼。
“謝謝你的真話,但我不接受!彼f,“你的比喻太過分了。”
“你臉皮很薄。”她點點頭,“不過你真的很可愛。我想全世界的人沒像你那樣對龐逸說話。”
“我也是說真話。”他說。
“但你想過龐逸的身分地位嗎?他在電影界舉足輕重,在世界各國都有地位。”她說。
“與我有什幺關系?我不想在他那兒討便宜,更不想為他工作,我跟他是平等的,對不對?”他說。
“對。但目前社會的大多數人都趨炎附勢,就算我過分也好,我還是要說你難得。”她說。
“又錯了,不是難得,只是過分自我!彼猿暗匦,“我明白這樣對自己沒有益處,但不這樣我心里會不舒服!
“我覺得更了解你了!”她由衷地說。
“不許寫。”他這三個字說得很強硬,眼中光芒灼人,“我不要在報上再看見你寫我的文章!
“如果站在朋友立場,我知道不應該寫,”她望著他,“但身為記者,我應該寫。”
“若再寫我們就不是朋友!彼妗
“這幺嚴重?”她反問。
“再寫,對其他選手太不公平,參加世運的起碼有一百人,你不能只寫我!彼f。
“怕別人講是非?”她似笑非笑。
“不怕,我是個男孩子,我怕什幺?”他不直接說。她明白了,他擔心有人在背后說她。
“我明白了,可是我也不怕!彼柭柤,“所有的一切都是光明正大,不是嗎?”
“你一定要寫?”他瞪著眼睛。
她凝望他一陣,他的認真令她覺得好笑,這幺孩子氣!
“不寫了,”她吐盡胸中所有的空氣,“寫了你這幺多,我也寫累了,即使再有資料,我一個人知道就算了。”
“這才象話。”他放松緊繃的臉。
“不再說謝謝了?”她笑。
“你已經嫌多了,不是嗎?”他說。
“你既然不想當明星,出風頭,我何必勉強你?”她說,“我希望一直擁有你這朋友!
他不置可否地笑一笑。
咖啡店的門開了,進來幾個早回宿舍的選手,他們自然認得潘烈,也認得蘇哲。幾個大孩子打了聲招呼,扮了一堆鬼臉,就遠遠地坐開了。
蘇哲也沒在意,潘烈卻皺起眉頭。
“我們走吧!”他站起來。
“想不到你也會小心眼!彼Α
“看樣子他們已經誤會了!彼桓吲d。
“誤會又怎樣?我們自己沒有誤會就行了!彼f,“別那幺在意別人的眼光和別人的話!
“我不在意其它,只在意這一點!彼浅UJ真,“我不想有一點點閑言閑語。”
“什幺閑言閑語?”她說。
“我對——以后的她必須付出百分之一百,即使是傳言,也是瑕疵!彼浖t了臉。
她呆楞半響……推門出去時間:
“那幺她也必須是完美無瑕,對你付出百分之一百,是不是?”她說。
“不——我只對自己這一方面負責。”他說。
這一剎那他心中還是想起思嘉,他能要求思嘉完美無瑕,百分之一百嗎?不!他的心又疼痛起來。
龐逸回家的時候,思嘉正瀕洋洋地半躺在雪白的床上看書,細致的臉上架著白色細邊的眼鏡。
“成功了嗎?”她慢慢除下眼鏡。
“為什幺這樣問?”他很意外,“你知道我做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
“我知道?墒俏矣袀感覺,這次你不會這幺顧利!彼匦χ
“哦——”他拖長了聲音,一邊把西裝脫下來,“你的感覺從何而來?”
“不知道!彼齼灻赖芈右粨项^發,“去說服一個對演戲全無興趣的運動員不是件容易的事,錢也打不動他!
“我甚至還沒機會提酬勞!饼嬕菪ζ饋。
“放不放棄?”她隨口問。
“我的字典里沒有這兩個字!彼褤Q好睡衣,“我跟他說好,我等他十年。”
思嘉俏皮地歪一歪頭,很認真地說:
“我們賭一次!
“賭什幺?”他凝望著她。眼中充滿了欣賞。
“這部電影或拍得成,但主角一定不是他。”她說。
他想一想,笑得十分舒暢。
“不賭。因為我也知道,他恐怕永遠不拍戲。”他說,“十年之約是我心有不甘!
“這年輕人的意志比你更堅定、強硬?”她好奇。
“他很有氣勢。”龐逸回憶一陣,“他是那種絕對自我,不肯向任何人妥協的人!
“那豈不是有些像你?”她也笑了。
“并不很像,我的氣勢,個性是從時間、經驗和背景各方面造成、磨練出,但他是天生的!彼隙ǖ卣f,“我沒有看過任何人像他,他給我絕對‘男人’的感覺。”
“所有男人都是男人。”她又笑。
“他不用看,憑感覺,憑他身上的氣息都可以知道,他非常特別,他的眼睛可以征服人。”他說。
她把眼鏡放在燈柜上。
“有這樣的人嗎?我想看看。”她順口說。
“看得到的,我們不是要去LA參觀世運嗎?”他說。
“。∥規缀跬!”她拍拍腦袋,“這兩個月沒開戲,我閑得腦筋都停頓了!
“天氣太熱,拍戲太辛苦,秋涼之后,恩?”他用詢問的、寵愛的口氣問。
“好!彼苋犴,有點像溫柔時的貓,“這一陣子我突然想拍古裝片,那種愛情很濃卻含蓄的古典故事,那一定非常有趣!
“明天我去看看可有這樣的劇本!彼卣f。她的任何要求他都認為理所當然。
“你不覺得我荒謬?”她望著他。
“我喜歡你腦袋里稀奇古怪的想法,很有趣!彼f,“幫你把幻想變成事實,這是我的責任!
“還有比你更寵太太的丈夫嗎?”她問,眼波流轉,很娩媚,很動人。
“丈夫不一定寵太太,我只寵你!彼f。
“我該說什幺呢?謝謝?”她笑。
“只要你接受,你喜歡就行。”他搖頭。
“我真怕有一天我被寵壞了!彼龂@口氣。這是幸福的嘆息。
“就算寵壞了我還是喜歡,因為只有你一個葉思嘉。”他抓住她的手吻一下。
“那幺——我們什幺時候啟程去LA?”她問。
“其實時間還早,我并沒有打算去看開幕式,我只想看各種決賽的項目!彼了家魂嚕斑@樣吧!我知道你悶,我們先去地中海曬曬太陽吧!”
“地中海?不。”她想也不想就否決了。
“為什幺?我們倆從來沒去過那里,我是說結婚之后!彼茉尞悾岸阌窒矚g那兒!”
“不——”她把這“不”字拖得好長,“地中海要講究氣氛、情調,我現在心情不對,而且你——也不適合。”
“哦?!我不適合?”他問。
“你比較理智、冷靜,你并不浪漫,你不適合那兒!彼Φ糜薪z頑皮。
“但是你適合,你講究羅曼蒂克!彼f。
“不去。現在心情不對。”她搖頭,“我開始想工作了,還是比較適合去lA!
“好。可是當初你還不肯陪我去LA呢!”他說。“現在怎幺同意了呢?”
“我要去看看你一心想拍的運動片男主角,助你一臂之力。”她笑靨如花。
“你肯幫我?”他十分高興。
“有一個氣勢比你更強的男人,我不服氣!彼纹さ卣f,“我們合力試試是否令他低頭!
他想了一下,說,
“你可試試,但不要勉強。”停一下,又說,“我十分欣賞他,我不希望他心中有一絲勉強。”
她還沒說話,他又搶著說:
“他很驕傲,你要有失敗的心理準備!
“什幺意思?”
“看他對蘇哲的樣子,他并不重視女人的意見!彼f。
“世界上真有這幺一個人?那豈不是刀槍不入的高速鋼嗎?”她說。
“你形容得真好,他的確給我這種感覺!彼c頭,
“高速鋼相信也能熔解,只是不知道用什幺才能熔解他!
她只想了一下,聳聳肩放棄了。
“其實,我們不必花太多精神在這方面,是不是?”她熄了自己這一半的燈,躺下了。
“你先休息,我去洗澡!彼呐乃瑥阶匀朐∈。
思嘉閉上眼睛,卻沒有真的休息,她腦子里有很多東西在轉,轉得又快又亂,自己也抓不到什幺頭緒。
她想,可能不是想工作這幺簡單吧?一定還有其它,但——其它是什幺呢?她不知道。
十分鐘后,龐逸從浴室出來,輕手輕腳繞到自己那半邊床,很快地熄了燈,悄悄上床。
他一定以為思嘉睡著了,一絲兒聲音也不敢發出,上床時甚至極力避免彈簧床的震動。
再過一陣,他發出了均勻而略重的呼吸聲,他已入眠。
思嘉依然靜靜地躺在那兒,半絲睡意也沒有。她是個藝人,生活習慣并不規律,要她按時按候地睡覺是很痛苦的事。龐逸卻刻意安排她如此。
每天拍戲不超過晚上九點,早班也不早于九點,這是好意,希望她有充分的休息,但她——并不快樂。
她喜歡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日子,想睡就睡,想玩就玩,想吃就吃,她厭惡這幺規律。她知道,只要她出聲,只要她告訴龐逸,他一定會將就她,但——她不說,龐逸對她已太好了,她不想要求什幺。
而且——她懶。是,她懶,一切隨遇而安。她現在過著眾人所羨慕的生活,沒什幺不滿意的了,她懶的再變動。安樂的日子里,她已懶的再有任何變動。
然而她才二十六歲,以后的日子還有那幺長、那幺長,她就這幺懶下去嗎?或者這就是她心緒不寧的原因,日子過得安樂舒適卻平淡,激不起一絲波紋,她的心——不是仍然在跳動嗎?她不該這幺懶下去。
可是不懶又如何呢?她會配不上龐逸的腳步,年紀相差近二十年,以她年輕的步伐走,龐逸豈不是顯得太衰老了嗎?不,她不能這幺做。
想翻身,又不愿驚醒一邊的他,她唯有忍耐著。
結婚一年多,他對她好得不能再好,即使不可能的事,只要她想做,他都盡可能地變成事實。有時候她想,他寵她的方法,是否更像一個父親對女兒?
無論如何,有一點是令她十分滿意的。結婚前她曾為此擔心過,她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冷感的人,對精神上的要求永遠比肉體的重要多。后來發覺他也是個清心寡欲的人,她十分開心。有時候,他一個月也不會對她要求一次,這方面他們的確十分匹配。
想著,想著,已是深夜,看看燈柜上的鐘已將近四點,她才勉強自己閉上眼睛,勉強入睡。
有時候,她是想得太多了,但思想如天馬行空,連自己都無法控制,可能這就是她苗條的原因吧?思想吸收了她大部分的營養。
營養——明天—早她喝一杯鮮奶沖蛋,立刻又會恢復體力,精神煥發。這方法屢試屢靈,甚至她通宵不眠,也沒有人看得出。
龐逸和思嘉終于也出發赴LA了。
長途飛行令思嘉有些疲倦,然而一下車,就有美國大制片家最豪華的“凱迪拉克”三排座位禮車來接他們,安排他們住在比華利山的私人別墅里。
這一切對他們夫婦已是習慣的事,他們到世界任何角落都有同樣的招待。
休息一天之后,晚餐、舞會接踵而來,應酬多得令人嘆息,見過的各種人物起碼裝得下整個世運會的場地。
“龐逸,我累了!彼虩o可忍地說。
“好了,宴會到此為止!彼w貼地說,“休息一兩天后,我們去看世運比賽。”
“不必休息,只要不再應酬,我的精神立刻好起來!彼嘈。
“我沒想到你并不喜歡宴會!彼芤馔。
“一次兩次無所謂,我們已連續了八晚,我臉上的肌肉都笑僵了。”她說。
“羅拔說要請你拍戲哦!”他笑。羅拔是當地最大電影公司的總裁。
“我才不拍。”她微微撇一撇嘴,“要我演什幺角色?一個東方女郎?賣弄著一些似是而非的性感?”
“當然不是,羅拔知道你的身分,怎幺會給你這樣的角色?”他笑。
“為了你的面子而給我個好角色?更不拍!”她笑。
“你真固執!”他也不以為許,“我們還是拍自己的電影,古典愛情故事。”
“你在笑我?”
“不,不知道為什幺,我現在也在想這古典愛情故事會極動人!彼。
“你討我歡心!彼唤浺獾孛樗谎。
她沒有故意作狀,但那動人神情卻叫人發呆。
“我——早上和潘烈通過電話!彼鋈晦D了話題。
“潘烈?!誰?!”她想一下,“哦!那個運動員!
“你一定沒看報。他的呼聲很高,是太熱門!彼f,“本來約他中午一起午餐,他沒空。”
“怎幺找到他的?”她并不感興趣。
“蘇哲看到報上有我們的消息,她先找我。”龐逸看看窗外的大花園。
“那蘇哲也跟來了?”她問。
“報社派她來的,她是唯一的隨團記者!彼c頭,“她是個有著男人辦事能力的人!
“我見過她,不算太熱,她很爽快!彼f。
“既然他們沒空,我們自己出去悠閑地吃一餐吧!”他提議。
“在家里吃不好嗎?別墅里的廚子還不錯,居然還會—兩道中萊!彼f。
“你怎會知道的?”他意外。
“做為主婦,來到一處地方當然先找大廚談談。”她笑得明媚,“看,沒有應酬我心情大好。”
“但每個宴會中,你始終是最出色的一個!
“因為我是龐逸夫人。”她說,“只是明星,無論有多紅,多出色,在好萊塢是沒法顯出光芒的。”
“我很高興你這幺說!彼芍缘卣f。
“是事實!
他點點頭,再點點頭。他喜歡和滿意一個引他為傲的太太,這對男人是重要的!
“那幺,今天整天交給你安排。”他說。
“午餐后我們去世運會場!彼胍膊幌氲卣f,“我們來lA的目的是看世運!
“不必連初賽也看吧!”他說。
“讓我先進場一次,即使只有選手在練習也是好的。”她也有固執的時候。
“你,當然依你!”他寵愛有加,“不過今天沒有潘烈的項目。
“誰說要看他?”她瞪圓了眼睛。
當她瞪眼睛時,她又顯得稚氣,平日她看來遠比她的年齡成熟。
“你不是要助我一臂之力嗎?”他反問。
“說著玩的。”她甜甜地笑,“如果我真幫了你,怕你會不高興,是不是?”
“還是你最了解我。”他在她額頭印上一吻。
他們之間的感情始終這幺淡,這幺含蓄,或者因為他已不是年輕人了。
“做妻子若是不了解丈夫,這不是很可怕?很悲哀?”她說。
“我對你有信心,從不擔心這些!彼呐乃。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她仰著頭望他,“你一直這幺讓我,寵我,你覺不覺得委屈?”
“委屈?我永遠沒想過這兩個字!彼麥厝岬匦Γ拔覑勰,我為你做任何一切事。”
她沒出聲。
她也愛他,要不然也不會嫁給他,但她——從來沒想過為他做“任何一切”,真的沒想過,怎幺可能呢?人甚至不會為自己做盡一切。
但是她沒說出來,她覺得不適宜在這時讓他知道。
于是,他們在別墅中午餐,休息一陣,換上輕便的衣服,司機送他們去世運會場。
“其實我想自己開車,老爹。”她突然說。
“明天讓他們換部普通車,你開!彼c點頭,對她叫他‘老爹’并不意外,開心愉快的時候,她總是這幺叫他。
“你要替我看地圖。”她說。
“不怕我老跟昏花?”他笑問。
“開錯一個路口有你陪著,遲多久,繞多少圈都不是問題,只要你在!彼f。
“謝謝你對我的信心。”他說。
“我發覺你越來越客氣了。”她笑。
“因為我一天比一天愛你!彼残。
LA的道路的確陌生,盡管他們不知來過多少次,每天都有司機伺候,反正就是沒印象。
“真要自己開車?”他再問。
“我說過在開玩笑嗎?”她反問。
他微微皺眉,然后又點點頭。她不知道他在想什幺,也不問,她覺得夫妻之間得有一點秘密是很好的事。
世運會場到了,看外面并沒有很多人,也許不是熱門項目比賽,也許不是決賽,所以不用排隊就進去了。
龐逸很自然地往體操的室內場地走。
“為什幺不看看田徑比賽?”她問。
“太陽太大,等晚一點時再去!彼O想周到。
體操場上也疏落地坐著不多的人,他們被帶到最好的位子坐下。
是女子體操的復賽,比賽一直在進行著,羅馬尼亞的選手在表演。
“龐先生!”有人在背后叫。
是蘇哲,龐逸一下子就認出來。他回頭,看見高處坐著幾個東方男女孩子。
于是他揮揮手,一個女孩子很快地走下來。
“龐先生!”果然是蘇哲,她顯得很興奮,“早晨你沒說下午會來參觀的!
“思嘉的意思,”龐逸指指一邊的思嘉,“她參加了太多的宴會,煩了!
“思嘉!碧K哲點點頭,看著沒什幺化妝,清淡秀氣的思嘉,她穿著白長褲白T恤這幺簡單的衣服,但濃濃的女人味道還是沁了出來。這女人真是得天獨厚,濃妝談抹都這幺光亮,都這幺吸引人。
“你好,蘇小姐!彼技蔚卣f。“很久沒見到你了!”
“是,自從上次在那個酒會之后!碧K哲的興趣在龐逸身上,“龐先生,潘烈也在上面!
“能不能請他下來一起看,他可以替我們解釋一下!饼嬕萦只仡^揮揮手,他是招呼潘烈。
“我去叫他!”蘇哲又快步跑上去。
過了好一陣子——的確是好一陣子,才看見蘇哲拖著一個高大健碩的男孩子走下來,他走得似乎勉強。
“潘烈來了,龐先生!”蘇哲興高采烈。
龐逸和思嘉一起轉頭,看見那眼眸特別黑,膚色古銅卻又泛著陽光的男孩子站在那兒,那濃眉沉寂得好象一條潛伏的龍。
“龐先生。”雄渾感人的聲音。
思嘉心中莫名其妙地跳一下。她再看他,他的視線剛停在她臉上,視線交集處,一朵無形的火花閃了出來。他立刻又移開了。
“請坐,正好請你來指點我關于體操的事!饼嬕菖呐纳磉叺淖。
“我盡力而為!彼秒x思嘉遠遠的。
“過去幾場比賽滿意嗎?”龐逸問。
“還沒有達到我的顛峰。”他老實地說:“有一點怯場,希望決賽時能克服!
“你的呼聲極高,我們都很興奮!饼嬕萦终f。
“并沒有把握,比賽時的心情、體能,還加上各種因素很多,我不敢擔保!彼f。
“他謙虛,他的積分一直是最高的!碧K哲叫道;
潘烈下意識地把視線移向她,卻碰到了思嘉的,一剎那間,黑眸中的火餡燃燒起來,燃紅了思嘉的面孔。
兩人都驚覺地移開視線,卻遲了。
“潘烈,還沒上場,你全身又發光了!”蘇哲叫。
“你——胡鬧。”他垂下頭,大氣都不敢透。
剛才的一剎那真是驚心動魄。
“熱嗎?”龐逸遞一條手帕給思嘉,“或者此地空氣不太好,你臉都紅了!”
這是——他們第一次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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