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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陵狂獅 第二章
作者:蘭京
  隔日清早,穆勒一行人全都一副天下太平的模樣,繼續裝成商隊,安安靜靜,往西行進。

  應該說,有點安靜過頭,反而詭異。

  一行隊伍,十幾雙眼睛全三不五時瞄向穆勒的坐騎。他沒什么好奇怪的,依舊一副好死不如賴活的懶相,養著一臉大胡渣,平白糟蹋英武剛棱的俊容。奇的是與他共乘一駒的懷中佳人。

  她形貌出色得令人咋舌,嬌柔堪憐地偎在偉岸的胸懷里,更顯纖弱可人。最引人側目的,莫過於她身上披里的那件上好披風。

  那披風昨兒個里的明明是頭野獸,怎么過了一夜就變成了個美嬌娘?難不成……

  「你覺得她是人是妖?」

  「說她妖嘛,不夠冶艷,比較像仙。」長得甜甜的。

  「是神仙還是大仙?」

  「這話可不能亂說!」行旅在外,最忌諱在異境治惹大仙鬼怪。

  「不管她是不是妖,都出現得很怪!

  一票歇馬休憩的侍衛們邊啃乾糧邊嗯嗯嗯,順便互串一下各人家鄉流傳的靈異奇譚,交換心得。

  「比較常見的說法是大仙化成人,用以報恩!

  「或是半夜化成美女陪公子讀書!

  「讀你媽個大頭鬼,」老將往新兵腦袋上敲記爆栗!脯F在是白天喂!

  「可能是半夜吸盡王爺的元氣,功力大增,道行高到可以白日化做人形了。」

  霎時每位好漢面色凝重,雙眸卻閃亮有神,肅殺低吟。

  「聽說,狐怪在那方面都很厲害!

  「喔?」大夥鼻孔翕張,格外振奮。

  「你見識過嗎?」一句怪聲突兀道。

  「沒,但我家鄉有親戚見識過。說是每夜都有美貌的女子前來探訪,然後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眾壯士莫不為那其中熱辣狂野的細節贊嘆,紛紛展現旺盛的求知欲,踴躍發問。

  「這樣這樣也行嗎?」

  「連那樣那樣都沒問題!

  哇……那也太幸福美滿了[kwleigh掃描  則文校對]!溉会崮?」

  「然後我那親戚不出一個月就翹辮子啦!

  哎,真是大幸中的不幸。

  「但你親戚撞見的仍是夜鬼,你幾時聽過,有像王爺身邊那個一般,光天化日就現形的?」

  「誰曉得西域妖怪會有啥子特殊異能!」

  「就是嘛,跟南方產稻、北方產麥是一樣的道理。地方不同,特色當然也不同。」

  「穆勒是什么王爺?」

  「什么『什麼王爺』?不就郡王爺——喝!」

  一窩男人嘰哇亂叫,嚇得挨成一堆。王爺身邊的那只妖怪怎會突然出現在他們里面?現在回想,才發覺大夥閑串之間,似乎早有怪聲夾雜其中。

  「原來是郡王爺!顾,神形縹緲,眾人傻眼。

  這還是他們首次近看這小小妖孽。她披頭散發,未施脂粉,又一身不合適的過寬男風,理當極其邋遢。可是這一切都掩不住亮眼的艷麗,依舊甜美嬌貴。

  會在如此荒漠出現的女人,不是土妓就是匪婆,但這完全不符她給人的強烈感覺。太細致、太纖細,荒旱之境竟能出落如此水嫩滑膩的臉蛋,紅唇嬌小豐盈,晶燦得彷佛快滲出蜜來,看得各路好漢口乾舌燥。

  這一定不是人。如此嬌媚,定是鬼怪……

  烏亮大眼自深思中一轉,調回他們身上時,眾人暗暗揚起一片吞咽之聲,戒備回瞪她那雙長睫虛掩下的美眸。她長得實在太嬌美、太無辜、太稚嫩,使人疏忽了那份纖柔純真下的邪惡。

  「你們已經知道我的身分了?」

  她的身分!眾人大驚,這等於她承認自己確實是妖怪。

  明媚雙眸落寞地垂望交握的小手,可憐得令人揪心。「希望你們別張揚。我對王爺沒有惡意,只是想回報他的恩情而已。」

  果然是化作人形來報恩的!

  「你們會幫我吧?」她問得好無助,好脆弱。

  「大仙,您呃……姑娘,你有什么需要我們效勞的,盡管吩咐!

  大夥的心早融為一江春水,沒一個想吐「大膽妖孽、究竟是何居心」或「納命來」之類唐突佳人的廢話。

  她并不回答,只是還以極其感激的笑容,大大滿足了好漢們的英雄夢。平日就少根筋的大少爺希福納,這會子卻呆呆發表了相當高明的見解

  「穆勒身上的傷是你干的吧?那你跟他該是有仇,怎會有恩咧?」

  「大人!」眾將士立即咒斥!竿鯛斠幌蝌斢律茟、武功過人,哪可能被小小女娃傷成那副德行!」

  「說話請拿出憑據,少血口噴人、污陷忠良!」

  「你們都中邪啦?」都幫起陌生小娃說話了。

  她輕瞥一身花稍的希福納兩眼,默默藏好自己的冷噱,幽幽懺悔!笇Σ黄,我的確不該對王爺出手如此毒絕,都是我的錯。」

  這下子事關重大,非同小可了。

  「王爺真是你傷的?!」男聲大合唱。

  一聲嬌柔啜泣,驀地自她咬緊的下唇逸出。燦燦珠淚,潸潸落下。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大家心疼得沒空贊賞她的過人本領,只急著想上前哄勸,又不好出手撫慰,慌成一團。

  「你……你別哭呀,又沒人拿這事怪罪你!」

  她凄婉哀切地瞄了下希福納,害他當場慘遭眾人圍毆。

  「欺負一個女流之輩,你算什麼大人!」

  「簡直小人!」

  「喂!」頭快給他們當木魚敲到爆了!改銈円蔡幌裨,敢踹我?!」

  「你不是一直嚷著有空要和弟兄們過兩招嗎?咱們現在可有空了!」

  「大家上,不必客氣!」

  頓時哎喲喂呀嚷個不停,飛沙滾滾。她等希福納被揍到稀巴爛,都兩眼翻白了,才惶惶怯怯地嬌聲求情。

  「各位大哥,請別再為我抱不平了。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們千萬別為了我而傷到彼此和氣,那樣我會更不能原諒我自己!

  英雄們心頭一軟,禁不起佳人溫婉的哀求及那聲「大哥」,當下就大拍胸脯坦明立場。

  「你今後有什麼委屈,跟大哥們說一聲就成!天塌下來,也有大哥們替你擔著!」

  她含淚莞爾,柔弱無依得仿佛這世上她能倚靠就只有這票莽漢!笁鬯季驮诖酥x過諸位大哥了!

  「哎呀哎呀,快快請起!」

  「別這么多禮!既是自家兄妹,就別見外了!

  大夥熱絡地感動成一團,切切安撫壽思妹妹嬌嫩的心靈,完全忘了腳下踐踏的卑微存在。只有壽思,甜美的笑顏閃過一抹狡猾,睥睨癱在眾人足下顫顫蠕動的希福納。

  這就是跟她作對的下場,哼。

  另一個她狠狠記恨的,頓時在遠處土墩後方打了個暴烈噴嚏,驚破好夢。

  「王爺,要不要再加件薄毯?」

  他睡眼惺忪,不耐煩地格開沙嵐、雪嵐的貼心伺候!甘裁磿r辰了?」

  「快午時了!

  他揉著後頸緊蹙眉頭,一骨碌自石影內起身,撣撣滿身風沙!笢蕚渖下贰!

  「可您才合眼不到一個時辰呀!

  「等我進了棺材,睡到?菔癄都不成問題!挂,這一舒展筋骨,渾身竟像快脫節似地喀喇響。

  健美高佻的姊妹們彼此互瞟一眼,悍然挑明!竿鯛,您還是不愿告訴我們那小丫頭的來歷嗎?」

  「有本事的話,你們來告訴我吧。」上馬。

  「您若探不出來,我們很樂意效勞!」

  穆勒冷睨。她們這副氣焰,活像是很樂意聯手把她干掉!溉ッδ銈冊撁Φ,她由我來處置!

  「王爺,您為什麼對她特別關注?」

  媽的,他已經夠睡眠不足了,還拿這種爛問題來轟炸他。

  「這趟西潛可是秘密行動。我們拚命在作假消息,通報朝廷我們仍耽擱在蘭州,但這事蒙不了多久的。時間如此緊迫,您為什么還拖個來歷不明的累贅同行?」

  「沙嵐,我眼前要應付隨時來襲的沙暴就已經很傷腦筋,你可不可以別在這節骨眼上找碴?」

  「那您又為什么一反行旅時嚴禁女色的誡令,跟那丫頭徹夜廝混?!」這口氣她死也咽不下去。

  他極緩極冷地回身瞇眼。

  「誰說我跟她徹夜廝混的?」

  沙嵐負氣卻又接不下話,比較冰雪聰明的雪嵐只好開口收拾。

  「王爺,反正我們只是奉命調到您手下協助追擊四貝勒下落,任務終了就各歸各的道。但看在搭檔多年的份上,是否也該彼此坦誠一些?好歹大家這一路上都得生死與共,要是彼此不信任,這趟還走得下去嗎?」

  莫名其妙。一夜過後,整隊人馬竟各個不對勁。先是他的精銳屬下們心不在焉,氣氛詭異,後是貼身密使沙嵐、雪嵐反常地拗起脾氣。敢情大夥都背著他說好了,統統一起來輪流欠扁?

  一道領悟倏地閃過他腦海,所有疑惑頓時清明。

  好家伙,敢跟他耍這種兒童手段?

  「王爺!」干嘛不說話?想逃避是嗎?

  「你們若覺得我無法信任,大可離去。」

  沙嵐、雪嵐愣住,沒料到他會忽然出此冷淡的回應。

  「我從不勉強人與我共事,所以,我尊重你們的一切決定。」

  他不給她們任何羅唆的機會,輕夾馬腹便往遠處的侍衛人群揚長而去。

  命令就是命令,不容多疑。

  沙嵐性子直,忍不住委屈就當下咷哭。「你就不能回一、兩句讓我安心的話嗎?你騙我也無妨!為什么要這樣閃閃躲躲?那丫頭今早跑來跟我炫耀她身上的吻痕,這種羞辱還不夠嗎?」他敢說他們之間沒什麼?

  「好了啦,人都走遠了,喊有個屁用?」雪嵐心里也是一堆不爽。被那個丫頭左一聲大娘、右一聲大娘地有禮招呼著,害她想扁人都覺得自己像在欺壓良民。

  摸摸自己二十出頭的臉龐,是有些粗糙,不及那丫頭細膩粉嫩。

  「沙嵐,我看起來很老嗎?」

  「你咒我!」明知她比雪嵐長一歲,還故意諷刺。

  「你有沒有帶胭脂粉霜?」

  「我只帶了砒霜啦!你要的話,統統送你!」

  雪嵐也卯上了,摔下才疊好的薄毯擦腰對峙。「你跟我發什么飆?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有脾氣?你搞清楚,今天惹火你的人并不是我,少把你的不爽沖到我頭上來。」

  結果,整隊人馬以更怪異的氣氛西進。侍衛們,精神異常抖擻。沙嵐、雪嵐,異常暴躁。希福納,異常虛弱。

  穆勒冷噱。他打盹不到一個時辰,一睜眼竟風云變色。顯然他身前的這娘兒們,玩得十分盡興了。

  與他同乘一駒的壽思立時打了個寒顫。她不需回頭,就可以知道背後的人正用什么樣的眼光在審析她。這人太精明,老練到八風吹不動的境界。在想些什么、識破什麼、盤算什么,完全窺測不到。

  但他骨子里絕沒有表面那麼懶散,城府甚深。

  乾烈的風不時狂掃大地,日頭朦朧,如水中月影。風勢稍緩時,不知名的寒氣便擁攏而來,刺冽難耐。

  穆勒仰望天際,藍到沒有一絲縫隙,白云遠遠地被壓在山嶺,進犯不了艷碧至極的領地。天遙地闊間,才發覺人是如此微不足道。天地之間,微小的人卻又充滿最大的可能性。

  大哉,如此的奧秘。

  就在他神游天地之際,感覺到懷中小人兒微微的動靜。他冷眼瞥睨,見她輕手輕腳地、避免引他注意地偷偷將披風拉蓋過小腦袋,幾乎掩住整張臉,他立即重聲下令。

  「停馬!」

  整隊人馬頓時止住行進,不明所以地朝向穆勒,等待命令。

  「全部下馬俯伏,制牢自己的馬匹,快!」

  這些跟過他四處征戰的手下,不問原因,馬上從令。唯獨搞不懂狀況的希福納,好奇地問東問西。

  「這是干嘛?要休息了嗎?可是我不太習慣趴著睡,而且這沙土上好多砂礫……」

  他才嘰呱沒多久,就呆呆望見遠處天地連接的邊際,慢慢升起整片怪異的薄幕;一业,暗暗的,幕自地上緩慢張起,似要蓋起整片藍天。

  「咦,這可真奇。天是由下往上暗的,跟京里完全不一樣哩!褂幸馑!改吕,你快起來看看。哇,整個天色一下就暗下來……」

  忽然襲來驚天動地的巨響,彷佛把人丟進大鼓里一般。無垠的四面八方擊來猛烈的狂風,怒掃大地。砂礫如刀似箭,四散奔射。力道之強猛,幾可砸破人人身上的衣衫。

  漫天漫地的兇猛塵沙,隨箸烈風狂舞,凡有空隙之處,全遭掩溺。剎那間,天地變色,無有聲息。只有沙與風與地,駭人的合鳴。

  那是人世間未曾聽聞的聲音,天地的呼吸。

  可怕的狂風沙暴綿長持續著。時間感、方向感,盡都崩潰。人只剩下存在的意識,本能性地向冥冥求助。這世界不再是世界,淪為不知名的幽暗境域。

  巨大的天地怒吼,反而使人失去聽覺。巨響中,竟似寧靜。真正的寧靜來臨時,人人卻恍若仍沉淪在巨響中,俯伏躲避。

  不知狂暴的風沙是為何來襲,也不知是何時離去。穆勒一行人全靜伏在沙礫下,無有動靜,宛若跟著大地沉息,歸為塵土。

  最先有反應的,是穆勒的黑駒。

  它不滿地噴吐鼻息,自沙礫堆里掙扎站起,順道拉起緊緊牽制住它轡頭的穆勒。他幾乎是從沙塵底下爬出來的,幸有大氅覆蔽,否則他一定會嗆溺在漫天漫地的灰礫里。

  大地一片平息,恢復藍天黃沙的寧靜風景。微渺的幾粒小小人影,在天地閑紛紛自平沙爬起,重新整隊。

  這群精銳部屬們不知穆勒是如何得知此處氣候,竟觀測得細微而老練。倘若他們再晚一步行動,別說大夥牽馬俯伏,恐怕連下馬都來不及,就被驚懼的馬匹及狂暴風沙卷到不知名的世界去。

  他平日懶散歸懶散,危難之際,才看得見他領人出生人死的本領。

  不過,有個人卻不買帳,倔著剛烈而慍怒的小臉,敵視與她輕蔑對峙的大巨人。

  「你抓著我不放,就是想利用我來帶你平安深入西境?」

  「你明知天候將有變化卻完全不告知我們,想讓我們陷入沙暴,好悠哉逃離,是嗎?」好個敗類!

  「你自己要領兵西行,又不事先好好做功課,搞不懂狀況還要我這個外人替你負責?」簡直人渣!

  無名無形的雷電頓時在他倆間激爆,四眼相對,盡是相看兩討厭的不耐煩與鄙視。死寂之中,兩人各是一肚子精采豐富的毒辣詛咒。

  隔著一小段距離收拾整隊的眾方人馬,遙望他倆含情脈脈、細細低語的濃情蜜意,覺得真是浪漫斃了。而且王爺領兵統御的本領神準如妖怪,壽思妹妹又正是貨真價實的妖怪,這兩個實在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穆勒面無表情地與她對峙,這份一派淡漠卻比任何表情都懾人,猜不出他下一瞬會輕笑還是會翻臉,會作罷還是會直接扭下她的腦袋,踢到長城外。

  漫長的可怕互瞪中,最先不安的是壽思。令穆勒不解的是,她隱隱焦慮的原因并不是他,似乎是天色。

  時近傍晚,太陽未西沉,白月就已透在薄空之中,淡淡地存在。但她不時轉眼瞥望的神情,倒像那是一把懸在半空的斧頭,隨時會自她頂上砍下來。

  她在怕什么?又有什麼天候變化將至嗎?

  「你若放聰明點,就別妄想逃跑。等我們平安抵達嘉裕關,我自會放你走,拿你的引路將功補過,不再追究你和先前流寇的關聯。」

  「少打如意算盤!顾以與他一般的冷眼,狺狺恐嚇!改闳粽娴囊,就盡快放我走,否則別怪我事先沒好心提醒過你們。」

  「你好心?」他不屑到連呼她都嫌抬舉。「在我的人馬中到處胡說八道,挑撥離間。你簡直好心到連厲鬼都可以升格作菩薩!

  「別亂講!」

  「我胡說什麼?」他冷嘲!腹韱?」

  「叫你別說你還說!」

  「你又沒跪下求我不要說。」

  「你這人——」不可理喻!明明一副男子漢大丈夫德行,耍起脾氣比小孩子還惡劣!负,我認輸。若我下跪,你就會放我走嗎?」

  「不會!

  「為什么?」

  「放你走的條件,我剛才已經說了!蛊渌椒,恕不受理。

  「可是我不——」跟這爛人爭什麼,只會愈辯愈火大,不見成效!负茫俏姨婺憬榻B這一帶的高手,引你西行,保證你平安抵達嘉裕關,如何?」

  「謝了,我想憑你一個,就足以勝任!

  「你為什麼就是不放我走?!」她惱火大吼,嬌氣十足。

  「因為你美啊。」臭美的美。

  「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她雖然喜歡冒險,可也知道分寸何在。「今晚十五,望月之夜,要是你不快讓我離開,你們一行人鐵定完蛋!」

  「真可怕!顾贌o聊賴地拍撫滿身黃沙。「這附近離我們最近的客;虼迓溆袔桌?」

  這個滿身肌肉的大爬蟲、腦袋扁平的大飯桶!她難得天良未泯地提出忠告,他卻以為她又在耍賤招。既然他這么不要命,還跟他客氣什麼!

  「你若準備歇腳了,只有兩種選擇。」她悠哉地一掠肩上秀發,懶得瞥他!敢皇堑够刈蛱焱A舻哪翘幋迓,一是就地過夜!

  「我問的是,前頭最近的客棧或村落需多久行程!

  「大約一天。」由破曉至傍晚馬不停蹄地趕的話。

  「好,咱們上馬吧!

  上馬?「你不打算在這兒準備生火過夜?」

  「不打算。」

  「你決定回昨天的村落了?」

  「不回去!

  「那你到底要干嘛?!」

  「我決定——」他自馬上一把將她撈到身前,「徹夜趕路。」

  「整夜不歇?!」

  「照你的說法,明日破曉便可抵達最近的村落。到時你想睡到死為止都沒問題。」

  「我問的是你!」

  「我干嘛?」

  她難堪地閃開他高高在上的慵懶睥睨,不太高興自己對他產生的無聊關心。

  她害他胸口劃了一大道傷疤又怎樣,害他昨晚徹夜不成眠又怎樣,害他今天睡眠不足又得帶領整隊心思各異的人馬趕路又怎樣?是他不對在先,還死抓著她不放,讓他受點報應本是應當。

  驀地,大碗般的巨掌自她眼下抬起她整張小臉,愕然朝上與他對望。

  「你剛才的話沒說完。」

  他這是干什么?話沒說完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何必一副拷問她是否殺人放火的閻王相?

  「為什么問我的狀況如何?」是在關心他嗎?

  「我當然要問!」也當然不服輸!敢恰⒁悄阋粫r打盹,把我摔下馬去,那還得了。」

  「沒有任何東西曾從我的馬背上摔下過!股侔阉湍欠N蠢蛋混為一談!改銊e妄想有偷溜的機會,我再累也自有辦法不讓自己打盹!

  「什麼辦法?」她也想知道。

  他吊兒郎當地隨便睨她一眼,便拉馬揚蹄,頓時身前柔軟的小人兒跌靠入他懷里!溉舨皇悄氵有這點功用,我何必放你這累贅在我馬背上!

  莫名其妙的答案。

  不過,這又何妨。反正她本來就打算痛痛快快地玩命,只是計畫中突然冒出這一大票奇怪的家伙罷了。最教她不爽的,莫過於這只混帳穆勒。

  她從沒碰到過這麼討人厭的對手,精明又頑劣,讓她占不到多少上風……呵啊,好困喔。

  馬背雖然顛簸,卻攔不住她愈發濃重的睡意。

  奇怪,他為什么都不會累?她的小詭計失效了嗎?

  她一面揉著眼睛,一面暗自困惑,不曾留意在她小臉之上緊密觀測的銳利雙眸。無垠旱漠,往西方無限綿延。一列快馬,直奔日落之處,向西追逐。

  他們為什么要秘密西進?而且似乎時間很緊迫。是該緊迫,因為祈連山麓早已飄雪了,這是任他們再怎麼趕也追不過的事實。不過,她才不告訴他們咧。

  什么穆勒王爺,霸道起來跟土匪沒兩樣,加上他那一臉囂張的大胡子,更像!只不過,他的眼睛太漂亮,不夠流氣。他的身形舉止也太優雅,不夠粗鄙。若他想隱匿身分,功夫略嫌不到家。

  又一陣呵欠來襲,她已飄蕩在迷離恍惚間,努力思考以保留最後一絲清醒。

  他不累,她當然也不容許自已累,絕不早他一步倒下。昨夜她故意喊冷,打算色誘,再出其不意踩破他的肚子腸子後逃逸。誰知他竟真以為她很冷,將她連人帶披風地裹入他大氅里,同他一道靠坐在炕壁休息。由他渾身緊繃的狀況推測,他根本是假寐。為什么沒有對她動手呢?是她誘惑的方法有誤,還是他對女人沒興趣,或是她的魅力有問題?

  他徹夜假寐,害她也戒備得無法入睡,一直等待他出手。真是太奇怪了,若他對她沒興趣,之前又為什麼會那樣沉醉地舔吮她的身體?那個應該就是蝶蝶告訴她的那檔子事,或者,蝶蝶說漏了什麼?還是,她疏忽了某些重要步驟……

  穆勒不住地在策馬行進閑暗暗審析,直到身前嬌軀完全癱軟在他懷里,才微微松口氣。

  不是這丫頭高桿到他得全力應付,而是他在極度疲憊的情況下,很難同時應付自己生理與心理的夾攻。

  忽然間,她乳波蕩漾的熱辣記憶涌現,立刻刺激到他壓抑已久的欲望,剛烈螫人。

  如此固然提神,卻著實傷身。不得已,非常時期,必須采取非常手段。

  可他愈是克制,記憶愈是洶涌。她珠玉般的白嫩肌膚,少女獨有的豐潤與彈性,以及她囂張的雙乳。他記得十分清楚那對粉嫩蓓蕾在他口中的觸感,他記得自己曾嘗到的震顫,更記得他指節夾揉間引起的變化……

  落日全然隱沒,寒氣漸重,隨著馬匹的驅馳冷冽拂掠,他卻備感燥熱,分外饑渴。

  他駕御得了自己的自制力,卻控制不了狂妄的想像力。更何況,這小小罪魁禍首就正昏睡在他身前。她全然依賴著他的胸膛,朱唇微啟,甜潤地散發引誘。酥胸堅挺,不受重重衣衫包里的干擾,頑強地展現傲人的豐腴。最磨人的莫過於她跨在馬背兩側的雙腿,其間開張的禁地,一再刺激著他的硬挺。

  她會如何包容他,如何用那副嬌嫩的嗓音呻吟,如何為他哆嗦,如何扭捏擺蕩?

  不省人事的壽思暗暗咕噥一陣,略略調個較舒適的睡姿,便又倚入他臂彎里沉睡。此番動蕩,幾乎搗毀他的定力——直到他注意前方景象的怪異。

  十五月明,光照大地,一片幽藍寂靜。任何景象、任何聲響,都變得格外鮮亮。

  「王爺!」

  幾乎是整隊人馬同時發覺情況的不對勁,連馬匹都為之卻步。

  「停!全體肅靜!

  穆勒一聲令下,整隊立即從命。詭異的事,因而更加鮮明。

  四方荒漠,只有他們這一行人存在。既然他們已停下步伐,為何還會聽見馬蹄井然有序的隊伍行進聲?而且,聲聲逼近,朝他們的方向緩緩襲來。

  哪里來的聲響?回音嗎?

  眾人戒備傾聽,各自發寒地握住刀柄,以持鎮定。唯獨穆勒,蹙緊眉心,徐徐駕馬趨近來聲之處,嚇壞同行者。

  「王爺,請別輕舉妄動!」

  「誰曉得邊地會出什麼怪事!」還是小心為妙。

  他從不信怪力亂神,也從不聽勸。愈駕馬前進,聽得愈是清晰。

  如此嚴謹的行進步伐,不是商隊,而是軍隊。聽這聲音,隊伍應當離他們很近,但放眼望去,盡是漫漫黃沙,連個影兒都沒有。

  這是怎么回事?累過頭的幻覺嗎?

  「王爺!別再前進了!」

  若非侍衛們殺豬似的尖嚎,他不會回頭看見人人嚇青的神情。他們是看見什麼了?

  「保護王爺!拉開陣式!」沙嵐、雪嵐緊急下令。

  所有人馬立即拔刀移位,堅穩剽悍地護在穆勒四周。

  「你們這是做什麼?」

  「王爺?!」居然還一副大惑不解,好像他們全發神經了。「您看不見嗎?」

  「看見什麼?」

  眾人這才錯愕!竿鯛?」

  「干什么自己嚇自己?」莫名其妙得令他不爽!笡]有敵人,拔刀做什么?!」  

  「王爺!您看不見這些兵了嗎?」就算大夥本來不怕,現在也不得不恐慌。

  穆勒愈發厭煩,努力捺著性子!甘裁幢耍俊

  「就杵在咱們面前的這大批人馬呀!」

  居然吼得像快尿褲子了!负,就算有,那又是誰的人馬?」

  「蘭陵王。」

  這無端回蕩的陰森回應,像來自冥府的幽幽吐息,寒冽地橫掃大地,陰陽重疊。

  穆勒正奇怪這幽沉低吟從何而來,懷中的佳人就駭然驚醒,嚇壞地緊抓他衣襟不放。「蘭……蘭陵王!」

  穆勒啼笑皆非。好,真他媽的好極了,大家一起來發神經。

  猝地一股莫名的力量,將壽思整個人猛力拖出他的懷抱外。穆勒一驚,快手扣住她右臂,卻有不知名的蠻力將她向左側拖去。

  「好痛!你們放開我啦!」

  拉著她的只有他而已,哪來的「你們」?

  「你聾子啊,還不快放手!」她痛得又哭又叫。

  「你到底在跟誰說話?」這特技表演未免精采過頭了。

  「啊!」她左方的無名之力似要不計一切代價拖走她,那份兇猛連穆勒都感覺到了!改吕!穆勒救我!」

  火氣爆炸!妇烤故鞘裁慈嗽诖藫v鬼?!」  

  回應這獅子咆哮的,仍是陰冷的深邃吐息,一聲聲由另一個世界飄蕩而來。

  「蘭陵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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