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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的眼淚在飛 第四章
作者:嚴沁
  「原本一早想講——其實家儀也知道。」

  「那孩子一廂情愿,別理她。甚么時候帶未婚妻讓我看看?」

  「如果你想見地,隨時都行!箓髯谛,「還有,圣誕節旅行一事,你若覺得我不再適合,請另找人陪你去波上頓!

  「不。我喜歡你陪,」曼寧想也不想,「我們很投緣,相信緣分嗎?緣是很玄妙的,像我們和你,我們和江心月——剛才她來吃午餐,面對她,我真覺得度日如年。」

  「江——你們的弟婦剛來過?」他心中靈光一閃。

  江心月來,冬姨有病,有關系嗎?

  很想馬上回到冬姨那兒問一問,禮貌上又不能離開曼寧。曼寧似乎很寂寞無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一轉眼就到四點半了。

  「快要下班,你也別回公司,留在這兒吃晚餐吧!孤鼘幷f。

  傳宗完全沒有拒絕曼寧的意圖,她說甚么他都百分百的欣然接受,或許這真是緣分。

  希仁和家杰難得一起回來,看見傳宗都頗意外,卻很高興。

  曼寧搶先說了傳宗在此的原因,她很自然的保護他。

  「難怪下午找不到你!辜医苷f,「我們有意收購一間公司,想跟你一起商量!

  「對不起,因為冬姨病了,所以我來探望她。

  「她病了嗎?」希仁關心地問。

  「只是小事!箓髯诤懿缓靡馑肌

  正待晚餐,盧太又領著江心月進來。

  「中午才來過,你又有事?」曼寧詫異。

  「我正在附近探朋友,這時過海塞車,我想等一會才回家!剐脑碌难劬`活的轉動,「太好了,家杰也在!

  家杰只隨便跟她打個招呼,逕自和傳宗講話。希仁也只點點頭。

  「那就留在這兒吃晚餐吧。」曼寧說。

  盧太悄然退下。

  飯桌上,大家都很沉默,只有江心月在那兒不停的討好這個,巴結那個。

  傳宗注意到,她對家杰的眼光特別柔和,這跟家杰是她一手代大的很有關系。也許她并不自覺,,然感情確真。

  「傳宗,」她不再叫他殷少爺,「等會兒我們—起走,至少我可以送你到地鐵站!

  傳宗下意識的皺眉,想拒絕又說不出口。

  「我留傳宗有事討論,」希仁說,「你自己先回去!

  江心月看傳宗一眼,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他突然想起什么。

  「有次我在街上看見你和一個斯文的女孩子在—起,她是甚么人?」她問。

  「那是傳宗的未婚妻!孤鼘幍卮卮。

  江心月愕然。

  她以為抓到傳宗的秘密。

  「啊——看我多蠢,一直誤會傳宗是家儀的男朋友。是我錯,是我錯!顾鋸埖卣f。

  沒有人理會她。

  她望定傳宗還是不放松。

  「冬姨是你甚么人?」

  「你認識冬姨?」傳宗反問。

  「不是盧太新來的助手嗎?」江心月一副無邪狀,「他們說你介紹的。

  「冬姨是助養我的人,我當她是我的母親!箓髯谖艘豢跉猓庾R到江心月是針對他而來。

  「原來是這樣。」她作恍然狀。誰都看得出她只不過在作狀。

  「冬姨為甚么是啞的?」

  「天生如此。」曼寧不高興的說,「讓傳宗吃點東西,他們還要開會!

  江心月果然沉默下來,她對曼寧還是頗為忌憚的。

  晚飯后,她辭別了,家杰也有約外出,他們倆倒是一起走。傳宗留下來,希仁并沒找他開會。

  在曼寧和希仁上樓后,他又到冬姨的臥室,

  冬姨怔怔的坐在床上不知想甚么,旁邊桌上有一盤飯菜,動也沒動過。

  看見傳宗她很意外,用手語問:

  「還沒走?」

  「顧太留我吃晚飯。又碰到江心月。」

  一提到「江心月:三個字,冬姨臉上沒有甚么表情,眼眸中的顏色卻—一深了。

  傳宗十分仔細才注意到的。

  「你以前認識她們,是不是?」

  冬姨點頭。

  傳宗忍不住笑,冬姨以前替顧家或江心月工作過,怎會不認識——他呆怔一

  下,為甚么顧氏夫婦和江心月不認得她?

  他的眼光變得迷惑起來。

  冬姨并沒有理會他,逕自想著心事。

  「如果你不喜歡,我隨時接你走,住在我家,我養你,你可以不工作的!箓髯谡J真地說。

  冬姨搖搖頭,再搖搖頭,眼光變得堅定。

  她表示在顧家很好,她喜歡曼寧,她愿意留在這兒。

  「如果不舒服,隨時找我,你一定要當我是自己人,讓我照顧你。」

  冬姨握著他的手,眼睛又濕潤起來。

  她用手語問傳宗,顧氏夫婦是否很喜歡你?傳宗點點頭,不明白為甚么問這事。

  她又問:

  「家杰呢?」

  「他也對我很好。你發覺沒有?他和父母之間仿佛有什么誤會。」

  冬姨呆怔一下,用心的思索著。

  然后她搖頭,表示不知道。

  「顧太說家杰不很親他們夫婦!

  冬嬈只是怔怔的望著他,不再說話。

  來到顧家,傳宗發現冬姨變了,好像有滿腹心事和憂慮,又變得怪怪的,神秘兮兮。

  「我回去了,明天給你電話!

  冬姨點點頭,讓他離開。

  一路上他都在想,曼寧、江心月都對他的身世,對他的過去很有興趣,這有關系嗎?

  他已表明下會是顧家女婿。

  他把這事告訴嘉文,并說:

  「顧太太希望我帶你去見她!

  「為甚么要把我說出來?」她問。

  「我喜歡光明磊落!顾卮。

  日子還是一樣的過,人與人之間表面上關系不變,實際上卻有著微妙的變化。

  因為傳宗對曼寧的坦白,嘉文對他更有信心,更好。傳宗的心也定下來,和顧家交往就心無芥蒂了。希仁真的很重用他,許多原本分派給家杰做的事也交給他做,他肩上的責任便更重了。

  家杰仍把私人賬目全交給他,然他卻發現除了那神秘戶口之外,還有些莫名其秒的錢流出去。

  那些數目頗大,幾百萬、一千萬的,沒有注明來龍去脈。

  他問過家杰的秘書阿欣,她只說:  

  「照著上面注明的那種符號寫,符號是小顧先生的密碼,只有他自己懂!姑艽a?又不是間諜。

  圣誕快到,曼寧把機票交給傳宗。

  「你去預備雪褸、長羽絨褸,波士頓那兒很冷很冷,常常是零下幾度!顾愿。

  曼寧十分關心,甚至在生活的小節上。

  下班的時候,家杰突然打電話找他。

  「我在文華「小丑」,下班你立刻來。」

  當然是重要的事才這么急,他匆匆趕至。家杰著在那兒,臉色不佳!競髯,你要幫我調一店頭寸!梗ā割^寸」就是上海人口中的錢。)「我?」傳宗呆怔一下,他哪有能力?「我是指——公司的。」他不再氣定神閑,「我有急用,明天!埂肝夷茉趺醋?」傳宗完全不懂!肝易约簷嘞迌人苷{動的全用上了,你還兼管財務,你查看能有多少錢?」「那是公司的流動資金!箓髯趪樍艘惶

  」我只用三兩天,立刻歸還!辜医芟乱庾R的抹抹額頭,并沒有汗!腹咀罱]有大筆錢要支出!

  「要問顧老先生嗎?」

  「問他,那我何必要你幫忙?」家杰提高聲音,有點不高興,「或者——只要流動資金的三分二或一牢!

  傳宗知道這事的嚴重性,他極為難。

  「你要的這么急,為什么?」他忍不住問。

  「生意!辜医芎唵蔚拇,「快回公司查看有多少,打電話告訴我,我在這兒等你!

  傳宗很猶豫,卻被家杰趕著走。

  他查看了流動資金的數目,并不太多,只有三干多萬:只是——即使一半,也是他個人負不起的責任。

  不告訴希仁而萬一出了岔子,他怎辦?

  家杰的電話追來。

  「怎樣?有多少?」

  他完全不給傳宗思考的余地。

  他照實說出,家杰要一半。

  家杰很聰明,那是傳宗一個人簽字就可以動用的數目。

  「你——也簽個字,好嗎?」傳宗要求。

  「信不過我?說過最多三天還,反正是顧家的錢,我不想老頭子知道而已。」

  家杰的語氣越來越不友善,不過,傳宗想一想,他說得也對,反正是顧家的



  錢。

  他答應了。

  這三天里,傳宗把深深的不安放在心底,不敢露出半點神色。他已陷在公司和家杰之間,不知道能否洗脫關系。

  家杰一直在忙,這三天他總守在公司,哪兒都不去,若無其事似的。

  平靜的三天過去了。

  家杰面有喜色的匆匆走進傳宗的辦公室。

  「辦妥了。錢已回到公司的賬戶,」他低聲說,并遞上一個信封。「這是你的!

  傳宗拆開信封。

  看見一張五十萬元的支票,他臉色立刻就變了。

  「我不能接受!顾J真的。

  「有錢大家賺,跟我沒壞處。」家杰拍著他的肩,「這一手我賺了三百萬,這是小意思,以后還有更精采的!

  「家杰—」

  「收著。我們是兄弟嘛。」

  說完這句話,家杰又匆匆離開,頭也下回。

  看著支票,想著「兄弟」這兩個字,傳宗苦笑。

  這就拖他下水了?

  不行。

  家杰這種「私幫」生意表面上沒違法,暫時挪用幾天他父親的錢,然站在傳宗的立場上,他已不忠于職守。

  從來沒想過會惹上這種事,他極不愿做,看來他已脫不了身。

  他該怎么辦?

  一定要想出一個法子,一定。

  他不敢告訴這事給任何人,包括嘉文。他苦惱地日夜思索,唯一的方法——他離開。

  是。心中舒坦了。他不是顧家的人,不用擔這關系,他不信離開顧氏后找不到

  工作。

  私底下他開始寄出求職信。

  他很清楚,留在顧氏,他擺脫不了家杰。

  他沒有兌現那張五十萬的支票。

  圣誕節到了,他整裝待發,陪曼寧赴美是不會改變的。

  他不急。

  圣誕并非求職的好時間,大多數人留守原位,等待年終雙糧或花紅。他的新工作必定要等到明年才開始。

  他們坐的是頭等艙,對傳宗來說,這又是全新的經驗。

  不停送上小食、水果、酒、點心等,雖然服侍周到,但全沒有休息的時候,令他不習慣。

  曼寧一坐上飛機就緊張,出奇的緊張。

  「我對飛機沒有安全戚,」她苦笑,「等于把生命交在別人手上!

  「其實飛機很安全,汽車的出事率更高!

  「有你陪著我,總覺得安心很多,」曼寧真心說,「這是無法解釋的!

  到達紐約后,她再也不肯坐飛機。

  「有其他交通工具可到那地方的,寧愿辛苦點也不再坐飛機。」

  在紐約少見的勞斯萊斯把他們送往波士頓,家儀歡天喜地的在門外迎接他們。

  「媽咪!剐∨⒕o抱著母親,然后悄悄地轉過來一個笑臉,「傳宗。」

  再見家儀,他心中再無芥蒂。

  他已經在她父母前坦認嘉文的事。

  「你好像長高了一點!顾f。

  「讓我看看。」曼寧捧著家儀的小臉,親愛之情溢于言表!膏,好像也長大些。」

  母女之間親密得很,又摟又抱又親又惜的,跟曼寧和家杰之間不同。

  難怪曼寧說家杰不親近她。

  「媽咪,你用甚么方法令傳宗來?」

  「我請他陪我!

  「其實應該請嘉文一起來,在圣誕節拆散他們是很殘忍的事!辜覂x真誠的說。

  傳宗的瞼居然漲紅了,這充滿陽光的莢俊男子竟害羞起來。

  「我們獨立慣了,各人有自己的生活與朋友,并不常常在一起!

  「想過甚么時候結婚嗎?」

  從家儀口中說出來的,又是一個敏感又尷尬的問題。

  「沒有,嘉文說心理準備不足!

  曼寧越看他越喜歡,不止一次的想,他若是自己的兒子就好了。當然不可能,連女婿的希望也落空,她真的感到失望。

  她真心喜歡這忠厚、踏實、上進又善良的男孩子,目前社會已不多見這樣的人。

  傳宗該列入稀有動物保護類。

  在衛斯理小鎮住了一星期,每天都守在家里。外面天氣太冷,還一連下了三天雪,積雪尺厚,根本也不能外出。

  屋于里雖有暖氣,家儀還把壁爐的火升起,小屋里顯得特別溫暖、溫馨。

  三個人好像一家人般親密相處。

  尤其曼寧,她對傳宗像對家儀一樣好,簡直就把他當作兒子般看待。

  留在衛斯理的最后一天,天已放晴。

  家儀開車帶他們到購物中心。

  波士頓城里城外,家家戶戶的前院子都布置了圣誕燈飾。樹上、門前、屋頂都掛著各色燈泡,中間還有各種亮著燈的塑膠娃娃,圣誕節日的氣氛極濃。

  購物中心尤其漂亮,都是由專家設計,整個大堂全是金色,或全紅綠,或全是粉紅及雪白的裝飾,不但美侖美奐,簡直令人目不暇給,眼花繚亂。

  「香港中環和尖東的燈飾雖美,不及此地壯觀、特別,」曼寧說,「美國人把圣誕看得比過年更重要!

  「看,即使是窮人的小房子,他們也愿意花錢布置燈飾,圣誕夜都再沒有錢吃火雞了!辜覂x也說。

  「我們雖被雪困在家中,我們也吃了燒雞。」曼寧安慰女兒。

  「不如今夜我補請你們過圣誕夜?」傳宗說。

  「好啊!」家儀跳起來,「太好了!

  「由我來請——」曼寧搶著。

  「請給我一個機會!箓髯谟芍缘耐

  一星期的相處,他們更熟悉、更了解、更親切。

  「讓我請你們!

  「好!孤鼘幮ζ饋。很自然的,心里感到一份溫暖,她完全了解傳宗的心意。

  「那我挑一家波士頓最貴的餐廳!辜覂x說。

  「家儀?」曼寧當真的制止。

  「媽咪幫你不幫我,我吃醋!顾。

  「就去那家最貴的,只要家儀喜歡!箓髯谌唤橐獾男。

  「把小丫頭寵壞了!孤鼘幮χ纯磁畠阂谎。

  在波士頓最貴的餐館進食,水準也并不那么好,美國人對食物遠不如中國人講究。

  家儀興高采烈,她當然是為人而非為食物。

  曼寧,傳宗——她極自然的把他算上,令她有種幸福的感覺。

  「你們能留在這兒就好了!顾袊@。

  「讀完書后,你回去不是一樣嗎?」

  「太長遠的事!顾蛧@,「要念完博上學位,簡直就不敢想。傳宗,我不念博士,好不好?」

  「不是人人都有機會或有能力讀到博士學位,別放棄機會,若覺吃力便不必勉強。」

  「那是甚么意思?鼓勵或是同意?」

  「隨自己意愿做事最開心!顾f。

  「媽咪,你說呢?」家儀再問。

  「隨便你!孤鼘幰彩峭粦B度,「無論你選擇哪樣,我們都開心!

  「答了等于沒答,」

  「傳宗說的話很對,勉強你做事你一定不高興,家儀,媽咪只要你快樂!

  家儀一把抱住曼寧,緊緊的。

  「謝謝你帶來最快樂的圣誕節!

  他們還到最大的百貨公司逛了一圈才回家。

  接送他們的勞斯萊斯司機打電話來報告啟程的時間,一下子把離愁別緒牽引起來。

  「我舍不得你們走!辜覂x眼圈紅紅。

  「孩子,我會再來!孤鼘幰采岵坏,她輕輕的摟著家儀。

  「你最怕坐飛機,你不會再來——不如不走,多住一個月?」家儀充滿小女孩心態。

  「爸爸會不高興的,」曼寧凝望著她,「我又不想影響你讀書。復活節再來,我保證!

  「他呢?」家儀把視線轉向傳宗。

  她對他始終有著微妙難明的感情。

  也許不一定是愛情,但她希望他在身邊,在四周,喜歡見到他,接近他。

  「如果有時間,我會再來。」

  「復活節你也陪媽媽,好不好?」

  他看見母女倆都以企盼的眼光望著他,感情極真摯。

  「如果你們喜歡的話!

  「太好了,太好了!辜覂x跳起來拍手,「復活節的時候,我們開車去尼加拉瀑布玩!

  「你不想復活節回香港嗎?」

  「那時候正要考試,而且暑假也會回去!」家儀猶豫了一會,終于說,「我也邀請嘉文來。」

  「謝謝!箓髯诟袆印

  善良可愛的家儀終于接受了這個事實。

  臨別的前一夜,誰都未能入睡,大家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到很晚。直至家儀的眼皮都睜不開時,才各自就寢。

  傳宗躺在床上輾轉難眠。

  這一星期的平靜日子,帶給他前所未有的感覺,他第一次享受到「家」的溫暖,那只不過是靜靜的、安詳的、平淡的、自然的過日子,就令人的心像被熨斗熨過似的,那么順貼喜悅:

  家,他一直所向往的,將來他和嘉文的家是否就像這般?

  他期望著。

  在回程飛機上,曼寧挪出一份禮物。

  「送給你的!顾⑿。

  「這——怎么好?無功不受祿!顾@喜卻又不好意思接受。

  「看看。希望你喜歡!顾f打開包裝精致的盒子,看見里面是本燙金真皮封面的中英對照圣經,他抬起喜悅的眼睛,怎樣的一份禮物?

  他完全能感受到曼寧的心意,那種不屬世俗而是精神上的。

  「謝謝。」他激動得有點哽咽。她對他就像母親對待兒子般。

  「若喜歡就別說謝!顾褱嘏w細的手放在他的手上!高@是一種緣分!

  就是緣分,把他們放在一起,令陌生的他們在短短的時間里,有一這種似乎是親情的感情,誰說不是緣分呢?

  回到香港,剛進家門,他又接到家杰的電話。家杰的語氣跟上次一樣急切,「能回公司一趟嗎?我有急事待商!

  已快到下班時間,他連電話都來不及打給嘉文,又匆忙的趕回公司。

  旅行的輕松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他又感覺到家杰給他巨大的壓力。

  公司的同事都紛紛下班離開,看見他的都覺得很意外,他們這樣說:

  「這時候還回來?」

  他迅速趕到家杰的辦公室。

  「又要動用你可調動的數目,這次無論你那兒有多少,我都要全部!辜医荛_門見山。

  「萬一明天公司要用錢呢?」他不得不提出警告。

  「再想別的法子!辜医苣樕珮O壞,「這星期不知為甚么,頭頭碰著黑,萬事不順。你立刻開支票,我要漏夜交給對方!

  「我怕——負不了這么大的責任!

  「這么大個人,幾千萬算得上甚么?做大事賺大錢就要冒大風險,這道理你一定要懂!

  「可是這些錢并不屬于我!

  「老頭子不會查賬的!辜医芤褬O不耐煩,「快,我趕時間。」

  傳宗知道無法拒絕,最后堅持留下五百萬現款讓公司周轉。

  家杰挪走四千萬。

  傳宗非常不安,即使跟嘉文一起共進晚餐的時候,也不能展開眉頭。

  「你有心事?旅行不愉快?」嘉文問。

  她善解人意,又能察顏觀色。

  「旅行很好,她們還邀你復活節時一起去,一定會更開心!

  「我?」嘉文指著自己笑,「終于可以見人?」

  「不要這樣說,我很慚愧。」

  「你眉頭展不開!

  「又回來面對工作,難收拾玩散了的心。」他胡亂的敷衍著。

  「圣誕夜我隨朋友參加一個派對,很好玩。」她想令氣氛好些。

  「有沒有艷遇?」他故作開朗。

  「有也接受不來,F在流行一夜情,我受不了這種刺激!

  「嘉文——」他猶豫著。

  「我已開始另找工作,你認為怎樣?」

  「為甚么?」她收斂笑臉,「做得好好的!

  「也說不出更確切的原因。也許他們對我太好;也許我有太大的壓力,不知道。我壓力極大,人變得神經質的不安。

  「有這樣的事?」她望著他!冈谕饷,你再找不到這樣的職位,這樣的薪水!

  「你不覺得我本沒資格坐這高位,拿這么高的薪水嗎?」他反問。

  她認真的思索一陣。

  「我沒有深思,抱歉。也許你對,不過香港人只看錢,連我都幾乎下能例外,忽略了其他因素!

  其他因素,他苦笑。

  「你不反對?」

  「不。工作要開心,我希望你快樂!

  曼寧對家儀也這么說,對不對?這話里包括太多愛與關懷。

  「有你伴著我,我是世上最快樂的人!顾芍缘木o握她的手。

  早上回公司,希仁來召。

  傳宗作賊心虛,又以為東窗事發,尤其看到希仁的面色很不開朗。

  他慚愧的半垂著頭,不敢面對希仁。

  「曼寧說旅途愉快,是吧?」希仁這樣開始說話,「我很感激你陪她,她難得這么開心!

  「你們給我機會免費旅行,增加見識,我該道謝才是!

  希仁輕咳一聲,仿佛有甚么難以啟齒之語。

  傳宗暗叫「完了」,想不到昨夜的事會這么快就被揭發。

  他該以怎樣的態度面對?

  「黃振東,你認識的,是嗎?」希仁終于說。

  傳宗愕然地抬頭,說:

  「我從未聽過這名字!

  「他是振東集團的老板,昨夜我們曾通過電話!瓜H手币曀

  振東集團——傳宗記起了,那是他曾寄出求職信的公司。

  「我——」他面紅耳赤,不知該說甚么。

  「振東是我幾十年的老朋友,」希仁嘆氣,「他說收到你的求職信。」

  傳宗垂下頭,不能言語。

  「傳宗,你——在公司有甚么困難?」

  他不說「有甚么不滿」而說「有甚么困難」,他始終愛惜傳宗如一。

  「沒——有。」傳宗說得好困難。

  「那為甚么想離開?」希仁溫和關心的問,「我們公司不能滿足你的要求?」

  「不不,完全不是。」他急壞了。

  家杰的事又萬萬不能說出來,否則他更是兩方不討好,他只好說:

  「我只是想——想出去學多些東西!

  希仁點點頭,滿臉失望。

  「其實你想走,只要告訴我一聲就行,有足夠理由我絕對放你走,但是——現在我有些傷心,昨夜再反省一下,我是否對你不夠好?」

  傳宗慚愧得想去死,顧氏夫婦仁至義盡,下能再好了,他走——但不能說出理由。

  「我只是個普通職員,蒙你看得起,做到今天的位置。但——我實在擔當不起,自覺能力有限,我——受不起這份壓力!

  希仁十分意外,這是理由嗎?

  「年輕人要經得起考驗和挑戰,你看來應是這種人!

  「是你看得起我,內心里——我懦弱!顾拖骂^。這樣說雖傷自己,但不破壞他們顧氏父子感情,他覺得做得對。「你們對我越好,我越怕得要命。」

  希仁用懷疑的眼光一直望著他,半信半疑。傳宗是他說的那種人嗎?現代年輕人求職時有三分料說成十分,哪有人會貶低自己?

  「振東跟我說,我若放手,他一定要你這個人才,我這里出去的人,他很有信心。」希仁吸一口氣,「傳宗,你需要再考慮嗎?」

  「我——有自己的理由,」他硬著心腸,「不方便說,但——顧先生,我問心無愧,希望你能諒解。」

  「我明白,」希仁無奈搖頭,「你執意要走,我絕對放行。只是舍我這兒副總經理兼管會計財務,而到振東做個會計經理,我不懂你心真想甚么!

  「我——只希望你諒解,也許有一天你會明白,但不是現在!

  「你有難言之隱?」

  「也——不算!顾辛司,不能把家杰的事講出來。「你已有最好的接班人!

  「是。家杰很能干,但——也許太能干了!

  中間有段短暫的沉默。

  「曼寧若知道這事,一定很不開心,一定以為我這老頭子虧待了你!

  「不不不,此后,如果可以,我還是你們的朋友,我仍愿意復活節時陪顧太去波上頓!顾拥恼f。

  「謝謝。不過——那會完全下同了!瓜H暑H曦噓,「還記得當日你求職的情形,想不到——人生真是聚散無常!

  「顧先生——」他幾乎想沖口而說出秘密來。

  「把你的苦衷放在心里,」希仁極有長者風范,「人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

  「謝謝你的知遇之恩!顾暮黹g又有點哽塞,他感情太豐富,「能得到你與顧太太這樣待我,此生無憾!

  「甚么時候走?」

  「還沒見過振東的人,總得一個月通知。」

  「以后仍歡迎你來我們家,還有冬姨,就讓她安心的在我們家養老吧!

  「顧先生——」他再次激動。

  「不必再說了,」希仁伸出右手跟他重重的握一握,「我們仍是朋友,也歡迎你隨時回來工作。傳宗,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我并不太老,是嗎?

  回到辦公室,傳宗難過得要命,只是這件事他也沒有辦法,他若留下,家杰這樣動用公司的流動資金事,始終會被揭發,而且說不定家杰會變本加厲,有更多的花樣和要求。

  他不能,也負不起這個責任。

  振東集團第二天就跟他聯絡,提出的條件比他要求的妤得多,不知道希仁跟他們說怎么,他們甚看重他。

  傳宗正式遞上辭職信。

  家杰第一個沖進來找他。

  「為甚么?因為我?」他問。很認真。

  「我實在負不起這責任,我很害怕。」

  「你——唉!你竟是這樣的一個人,我竟然看錯了你!

  「你一定會找到一個比我更適合為你工作的人,」傳宗由衷的,「我不能適應!

  「不知道為甚么,我還是喜歡你!辜医車@一口氣,「我會在你離開之前歸還挪用的錢!

  無論如何,家杰倒極守信用,四天之后,四千萬已靜靜的回到公司戶口里。

  傳宗很懷疑,家杰到底用這些錢做甚么?

  一個月后,他由顧氏轉進振東。

  工作比以前輕松,壓力也相對減少。對新工作,他勝任有余。

  董事長黃振東曾召見他,好奇的問:

  「為甚么放棄顧氏的厚酬高職?」

  他無法回答。在希仁面前可以貶低自己,現在卻不能對振東這么說,振東不是顧希仁。

  幸好黃振東也不深究。傳宗再把自己全心投入工作。

  工作之余,又有著說不出的失落。

  他掛念著顧家所有的人,那些人雖與他非親非故,卻有著難以解釋的感情。

  或者藉著探冬姨的機會而去看看他們?

  電話鈴響起,是很惶急的聲音。

  「傳宗,你快來,冬姨進了醫院,」曼寧的聲音,「在養和醫院!

  由曼寧親自打來而不是盧太,而且進了醫院,傳宗嚇得一秒鐘也不敢耽誤,飛車奔至養和。

  曼寧站在走廊上等著。

  「傳宗!」她忘形的緊抓著他的手,「不知道怎么回事,真的,但醫生說中毒!

  中毒?怎么可能?簡直不可思議。

  「告訴我詳情!

  「今天早晨沒有見冬姨吃早餐,我讓盧太去看看她,誰知她全身發冷,臉更有點發青的,躺在那兒不醒人事,我們立刻招救護車送她到醫院。沒有人知道發生什么事!

  「昨夜有人看見她嗎?」

  「她曾替我整理床褥,那時是九點多鐘,完全沒事!孤鼘幧裆妇尾话,

  「然后大家就寢,沒有人知道發生了甚么事!

  「危險嗎?」

  「不。中毒不算重,也發現得早!孤鼘幷f,「傳宗,對不起,競發生這樣的事,我們一定會負上全責!

  傳宗點點頭,不禁地懷疑起來。

  冬姨與顧家的關系一直神神秘秘,如今又發生中毒事件,是否頗不尋常?

  顧家上下那么多人,為甚么偏是冬姨?

  「昨夜她吃錯甚么東西呢?」

  「應該沒有。冬姨的食物和所有人一樣!孤鼘幩妓髦钢皇遣恢腊胍顾欠衿鸫渤粤松趺雌渌麞|西。」

  「是盧太最先發現她的?」

  「是。我讓盧太去看冬姨,盧太也在這兒陪著冬姨——要不要叫她來問話?」

  「不——不需要!箓髯谟X得事雖怪異,卻也沒有任何可疑之處,顧家沒有人要害她。

  但是,怎可能莫名其妙的中毒?

  冬姨已醒過來,臉上的青灰色褪去,只顯得特別衰弱。

  盧太握著她的手,陪伴床畔。

  「謝謝,辛苦你了!箓髯谙蛩轮x。

  盧太搖搖頭微笑,沉默的退出病房。

  「冬姨,你覺得怎樣?」傳宗又關心又緊張,緊抓著冬姨的手。冬姨虛弱的搖頭,連做手勢也沒力。

  「你是否吃錯東西?」

  冬姨只是搖頭,感激的眼神卻在曼寧臉上。

  「你放心,我會找特別護士二十四小時看顧你,」曼寧柔聲說,「你沒事,很快會好!

  冬姨微微抬手做個手勢,傳宗立刻對曼寧說:

  「她謝謝你,你對她太好!

  「我只覺抱歉,竟在我們家中發生這樣的事,」曼寧嘆息,「我會徹查!

  「這是意外!箓髯冢覆槐伢@動太多,我們很不好意思!

  他的口吻完全把冬姨當作自己人。

  冬姨握著他的手一緊,眼淚簌簌而流。

  「冬姨,冬姨,」他抱著她的肩,輕聲安慰,「出院后,我接你回家,讓我服侍你!

  冬姨立刻搖頭,神情極堅決。

  「還是留在我們家好,我會讓盧太照顧她,你忘了自己是要上班的人!

  冬姨的手輕拍傳宗,示意這樣的安排很好,他也不便再反對。

  曼寧離開后,傳宗整天陪著冬姨,她雖然一再示意他去上班,他卻寸步不離床畔。

  黃昏的時候,曼寧再到醫院。

  「醫生似在化驗她中的是甚么毒,」地帶來了精心泡制的食物、水果和營養晶!负芸毂銜薪Y果。我也到冬姨房里看過,床頭柜上只有一個喝水的杯子,我把杯子也交給醫院化驗!

  「謝謝你的安排。」傳宗無言感激,「有我在醫院就夠了,你下必再勞煩!

  「反正我也是沒事做,」曼寧關懷的凝望他,「在振東工作習慣嗎?」

  「都是一樣工作,」他微笑,「很抱歉,我不能再為顧氏服務!

  「人的聚敞不能勉強。」曼寧心胸廣闊,「人各有志,只是家儀怪她父親!

  「我會親自向她解釋!

  「那也不用,」她笑,「她復活節會回香港探望我們,她怕你請不到假!

  「她也怕你勞累,她懂得體貼你。」傳宗說。

  「彷佛成熟了不少,」她開心的,提起家儀她總是這樣子!改憬塘怂芏唷!

  「我自己都不懂人情世故,」他連忙搖頭,「完全幫不上忙!

  沉睡的冬姨在床上移動一下。

  「你醒了?」他立刻把視線轉向她,「昨夜,你半夜起身喝了甚么?」

  冬姨有點茫茫然,仿佛完全聽不懂他說甚么。

  「我是說昨夜你曾起床喝水嗎?」傳宗扶起她,「你喝過甚么?」

  冬姨再搖頭,做了一個「記不得」的手勢。

  「昨夜的事怎么記不得?」曼寧問。

  冬姨還是搖頭。

  「你不會無緣無故中毒,你床頭有個喝水的杯子!孤鼘幵僬f。

  冬姨眼中掠過一陣奇怪——好像是恐懼的神色,然后不再作任何表示。

  曼寧再逗留一會就離開。

  傳宗把她帶來的燕窩粥喂給冬姨吃后,護士又來為冬姨量體溫,服侍她吃藥,就吩咐她要早睡。

  傳宗只好離開。

  「明天我再來!顾f。

  冬姨拉著他的手不放,做了一個很嚴厲的神情,禁止他再來。

  「你躺在醫院,不來也不能安心工作!

  冬姨的神色更嚴肅、認真,她重復的做了兩次同樣的手勢。

  「你在做——一件大事?」傳宗看不懂,「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又做著「我的事你不必懂」的動作。

  「我以為我們之間沒有可隱瞞的事。」他有點無奈。

  冬姨發一陣呆,眼眶紅起來,用手憐愛的輕拍他的背脊,一陣溫馨流過,傳宗不再堅持。

  「我下班后來,還有嘉文!

  她終于點頭同意。

  他們深厚真摯的感情令彼此都愿意為對方著想,又愿意妥協一些事。

  「我急于知道你中的是甚么毒!顾f,「顧家應該沒有人害你!

  冬姨怔怔的望他一下,點點頭,再點點頭。

  冬姨三天之后出院,被接回顧家。醫生也驗出冬姨只下過暍了一些過期的牛奶,以致有不太嚴重的中毒情況。

  可是——冬姨是不喝牛奶的。

  傳宗到顧家看冬姨,當面提出這問題。

  她只淡然表示,當夜的事記不清。她去廚房中果汁暍,也許拿錯了牛奶,她記不起。

  傳宗只好放棄。

  過期的牛奶,這沒甚么可疑的。

  尤其盧太太一再保證,以后她一定嚴格吩咐工人注意過期食物。

  這只是一場虛驚。

  在顧家豪宅里永遠見不到家杰的影子,傳宗也不以為意。

  「最近見過家杰嗎?他到底在外面干甚么?」希仁這么間。

  「他不回公司嗎?」傳宗意外。

  「永遠找不到他。」希仁似有難言之隱。

  「他——唉,也許太聰明!

  「他一直努力工作!箓髯谡f。

  「這點我不否認,可是——」希仁搖頭,「他太急躁,太急進!

  「香港是個搶先行快的冒險樂園!

  「不一定是樂園!瓜H瘦p嘆,「成功不是俯首即拾的!

  傳宗心虛,完全不敢提家杰的事。

  「你離開公司與他有關嗎?」希仁突然說。

  他嚇了一跳,希仁比他想像中更精明,是否早就看出家杰與他之間的矛盾?

  「沒有關系,他很照顧我!顾仓^皮。

  「有些人做事是不想有人照顧,是不是?」希仁笑,「他信自己的實力!

  「也不能這么不識好歹,只是——會有壓力,怕令人失望!

  「我明白。」

  傳宗告辭。

  希仁送他出去,對他仿佛有種說不出的依依。

  「曼寧說冬姨已完全沒事,她會留意!瓜H孰S口說。

  傳宗由衷地感激他。這對夫婦都把他的事放在心上,非親非故的,實在難得。

  他如常的上班工作休息,又回到以前平淡卻平靜的日子。

  雖然不再有多見世面的機會,不再有豐厚的額外收入,不再有工作以外的豪華享受——譬如搭頭等飛機,乘坐有司機的勞斯萊斯接送,但生活就是如此,就該如此,他不是天生含銀匙出生的人。

  午餐時間,家杰突然來電約他,他趕到文華的「小丑」,家杰已坐在那兒。

  家杰比以前消瘦,樣子憔悴,奸像冬天未曾休息的模樣。

  「工作怎樣?」他問。

  「比以前輕松,很適合我!箓髯诖。

  「我——有麻煩!辜医芡蝗徽f。

  「生意上的?」傳宗關心。

  「生意上,生活上都不如意。」他看來很煩惱,用手指掃進頭發。

  「顧老先生知道嗎?」

  「怎能讓他知道?他不會,我也不要他幫忙!辜医艿难凵癫⒉患,「這是我自己的事!

  「他始終是你父親!

  「他是好父親,是。那又怎樣?我們意見不合,看法也不一樣,他太古老了。

  現在做生意要沖,要冒險,要搶時間,還要講關系,會送紅包。他——唉!我跟他沒辦法合作。

  「以前你們一直合作得很好!

  「那是以前,我還不懂做生意,凡事以他的意見為主。那時——」他停下來,換了口氣,「他一點也不了解我!

  「自己人總好解釋。」

  「他相信你多于相信我!

  「你誤會了,」傳宗很為難,他知道這是事實,但——該怎么說,「他要我幫助你。」

  「你的離開是否不同意我的工作方式!

  「也不是全部!箓髯谖豢跉,「我不是老板,不是挑大梁的人材。

  家杰望著他良久,失望的說:

  「不知道為甚么在煩惱時總想到你,覺得你可以幫助我,至少替我分憂。

  「我——能幫你甚么?」

  「不必了。我的煩惱你不了解,還是讓我自己想辦法,反正我的朋友不少!辜医軗]揮手,想揮走那絲——狼狽,是這兩個字嗎?他看來是有些狼狽,「你肯聽我發牢騷就行。」

  「家杰,如果太冒險的生意,我覺得還是收手的好!

  「收手?」家杰苦笑,「但愿我從未開始過。」

  「你到底在做甚么?」傳宗忍不住問。

  沒有上司下屬的關系,他比較暢所欲言。

  「算了。」他又揮揮手,心不在焉,「但是——我沒有理由向老頭子屈服認錯!

  家杰沒有說話,視線轉向很遠很遠的窗外。

  「或者,有一天你能幫我忙。」這是臨走時他說的最后一句話。

  傳宗一直為這件事不安,他也不明白顧家的事總纏擾他,像和他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半夜,他突然從夢中驚醒,心怦怦亂跳,莫名的驚惶。

  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鈴響起來,在靜夜中格外驚心動魄。

  「喂!」傳宗聽見自己的聲音發顫抖。

  電話筒里傳來一把帶哭泣的聲音,竟是曼寧。

  「冬姨從樓梯上昏倒,摔了下來。現在救傷車正送她去醫院,我立即會趕去——」

  傳宗再也聽不下去,扔開電話跳起來,胡亂的穿上衣服,立即奪門而出。

  老天爺,怎么總有不幸的事發生在冬姨身上。

  醫院里,冬姨仍在急癥室,曼寧、希仁都焦慮的站在走廊上。

  「對不起,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孤鼘帉髯谡f,「做夢也想不到!

  「這——可能是意外,她怎樣?」

  「還不知道,送來時她仍昏迷—」

  又是昏迷,上次中毒也是昏迷,對不?

  「半夜她怎會在樓上?」傳宗懷疑。

  「我們也不知道!瓜H拾欀碱^,「正熟睡,忽然聽到「砰鈴彭隆」的聲音,趕出來看,原來冬姨摔下樓!

  「誰先發現她的?」傳宗再問。

  「大家,」曼寧說,一邊指著盧太太和一個菲籍女傭,「我們一起發現她的!

  傳宗心中再懷疑卻也不敢也不好意思再問,莫非顧家大屋里有人想害冬姨不成?

  但是冬姨為甚么上樓?

  一個半小時后,知道冬姨除摔斷一條大腿骨外,并沒有甚么大礙,明天若沒有腦震蕩的現象則是不幸中的大幸。

  天快亮了,希仁夫婦帶著盧太及菲籍女傭回家,傳宗在那兒等待,他要看到冬姨醒來才能放心。

  當時當值的是位年輕的主診醫生。

  「傷者是你甚么人?」他問。

  「可以說是母親!箓髯诖稹

  年輕的醫生皺皺眉,這答案雖怪,但他卻沒有再追問。

  「有一個現象——我不能確定,」他慎重又認真的答,「傷者臉上口鼻部分,我仿佛聞到一陣哥羅芳氣味!

  「哥羅芳?你為甚么不檢查?」傳宗叫。

  「傷者傷的是大腿骨,要急救!」年輕醫生笑起來,「我們不是警察,更不是偵探!

  「你真的聞到哥羅芳的味道?」

  醫生想一想,便笑。

  「我不能確定。但我對哥羅芳氣味是相當敏感的!顾x開走廊。

  傳宗獨自坐在走廊的座椅上。

  懷疑又加多一層,哥羅芳?那實在太古怪了。這是意外事件,又不是犯罪。

  但,哥羅芳,他記住了。冬姨醒來已是當天黃昏,她醒過來后,就強烈的表示傷口極痛。傳宗召來護士替她打了止痛針,她依然痛楚難當。

  「冬姨,告訴我,到底怎么回事?」

  冬姨茫然以對。

  「半夜里,你獨自一人跑到樓上做甚么?」

  冬姨眉心微蹙,似乎自己也不相信。

  她終于搖搖頭。

  「但是你是從樓梯上摔下來受傷的!

  冬姨努力回想,仿佛忘記了腿上的痛楚。

  最后的結果仍是:她不知道。

  「你盡量想想,到底發生甚么事?」

  冬姨盡力的思索著,她用手語做出:我十點半鐘已上床休息;接著又表示:睡得很好,很安寧:再接著她表示:甚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為甚么上樓,為甚么掉下來,是這樣?」

  她認真的用力點頭。

  「那——醒來時你可曾嗅到甚么不同于平時的味道?」

  「藥水味!顾鲋终Z。

  「不,還有沒有其他?」

  「好像有種甜甜、香香的味道——我不知道。」她再用手語表示。

  哥羅芳?那是真的了。有人用哥羅芳迷昏冬姨,然后帶她上樓,然后將她推下去——

  傳宗被自己的思想嚇壞了,可能是這樣嗎?

  沒有任何人有害她的原因、理由,也沒有人有這種可能性——

  苦惱又滿懷疑心的傳宗向嘉文傾訴。

  「怎么說得像古老電影里的故事!辜挝娜滩蛔⌒,「難道害冬姨的目的是謀財害命?」

  「當然不是。但別笑,我想必定有一個陰謀!

  「如有陰謀,對象該是顧氏夫婦,冬姨只不過是一位助理當家!

  「不能再有這類似的事件發生!

  「大概不會。我相信是意外!辜挝呐呐乃氖,「若不放心,接冬姨回家。」

  「她斷了大腿骨,接回家不方便!

  「接到我家!辜挝姆浅6掠煮w貼,「讓媽媽照顧她!

  「這是唯一的辦法,明天問問冬姨!

  傳宗提出這請求后,冬姨還沒有表示任何意見時,曼寧已鄭重的拒絕。

  「別說你要上班不方便照顧,我們在事情未弄清之前,也不能讓冬姨離開!

  「你也懷疑不是意外?」傳宗問。

  曼寧猶豫一會,慎重的表示。

  「目前一切保密,但——希仁已找人調查這兩件事!孤鼘帗u頭,堅決地說,「希望你們甚么也不用說、不用問,我們希望查出家里到底出了甚么事,到底有甚么不妥。請保密。」

  「但是不能讓冬姨冒險。"

  「不會再有機會,我們已請專人二十四小時保護她。」

  曼寧覺得委屈,卻堅定的點頭。

  「我們顧家負全責。」

  「真抱歉。」傳宗知道自己說得太倔,尤其不該對他如子的曼寧這樣無禮,

  「我緊張又害怕。」

  「我了解你的心情!孤鼘幯廴t起來,「看到冬姨痛得厲害,我也不安!

  冬姨拉拉傳宗的衣角,做了連串手語。

  「你要我——搬到顧家陪你?」傳宗意外又為難,這怎么行。

  冬姨用懇求的眼光望著曼寧。

  「你想這樣,我們絕對不反對,傳宗永遠是我們顧家最歡迎的客人。」曼寧立刻說。

  「這——不方便!顾麚u頭。

  「也是暫時權宜之計,冬姨好了,你可以立刻搬回家!

  冬姨又拉他衣角,一再要求他答應。

  「好吧!顾饝煤苊銖姟

  他絕對不想搬到顧家住,雖然他喜歡他們一家人,卻又有說下出的、莫名其妙的抗拒感。

  也許顧家各人對他太好,好得變成一股壓力。

  冬姨在醫院住了三星期,讓大腿骨愈合后才出院,余下要做的事是慢慢休養,進行一些物理治療。

  顧家極慷慨,為她請了一位物理治療師,天天上門替她治療,還讓菲籍女傭輪流扶她到花園漫步走動,務要地完全復原。

  傳宗也搬進顧家,被安排住在冬姨隔壁——原先管家盧太住的房間。

  盧太沒表示意見,傳宗卻不好意思,特別買了一條金項鏈送給她。

  住了幾天,他看不出甚么所謂二十四小時的保護。要保護,總該有個人。

  盧太倒關心得很,有空總陪著冬姨聊天或曬太陽。傳宗由衷感激,他覺得對冬姨好,就等于對他好。

  夜里傳宗服侍冬姨上床時,總在十點半左右。他自己每天要上班,也喜歡早睡。睡覺前他習慣暍一杯熱牛奶,書上說這樣會睡得穩些,熟些,舒服些。

  好像做了些夢,好像又是真實的情形,他夢見有黑影進了他的房間,然后從一面墻上隱去。

  睜開眼已是清晨,他定定的望著那幅墻,只不過是墻而已,沒有門,也沒有窗,不可能有人從那兒隱去。

  他忍不住失笑。

  他好像把自己陷入神秘故事之中。

  他約嘉文放工后見面,只有這段時間才有空,晚餐后他又得回顧家陪冬姨。幸好嘉文能體諒,她是個明理又理智的女性。

  他們打算在鏞記進晚餐。沿著斜坡而上,突然看見安澗街口有幾個男人在糾纏。安瀾街是他以前泊車的停車場,也是顧氏公司的,他下意識的多看兩眼。

  「咦!在糾纏的人堆中仿佛有顧家杰,再想細看,家杰已被三名大漢推進汽車,汽車轉彎如飛而去。

  「拍戲嗎?」嘉文問。

  看慣了街上常常在拍警匪片,香港人早巳不受驚擾。拍戲而已,又不是真的。

  傳宗皺著眉頭看見疾駛而去的汽車,剛才他不是看花了眼?不會是家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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