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晶水仙 第八章 作者:言妍 |
敏敏坐在地板上,望著空曠幾無一物的室內,所有東西在過去幾個月都陸陸續續海運回臺灣,每次信威來,就要解決幾樣。如今剩下一些身邊書籍物品,也是幾十箱,裝好了尚未封起來,必須休息,喝一點咖啡。 七月了,外面陽光正好,綠樹成蔭,半山腰風云來去,天氣并不熱,不像臺灣那高溫蒸人的燠悶。七月的臺北,毒辣的太陽令人畏懼,但擋不住敏敏似箭的歸心。尤其她好想快點見到盈芳。 今年四月,盈芳搬回了公寓,并且打電話到柏克萊,愿意和敏敏和好,通話中,兩姐妹屢次熱淚盈眶。 “姐,對不起!庇颊f:“原諒我不懂事,對你說那些可怕的話。” “不!我才應該抱歉!泵裘裘φf:“都是我惹的禍,若不是我,一切事也不會發生。” “這幾個月我想了很多!庇荚诰那頭輕輕嘆息,“其實我一直就很擔心哥哥總有一天會出事。他那個脾氣,愛惹是生非,沒有人管得住。真正害他的是爸爸,爸從來沒教育他,自己又是個壞榜樣,只教會哥哥用拳頭。我內心早知道一切是哥哥先動刀動怒的,只是我太傷心,所以才怪到姐的頭上。” “我還是有很深的內疚。”敏敏也嘆氣,“如果我能更聰明,更注意,就能避開這個悲劇,大哥今天就還會活著,這件事我一輩子都很難心安的! “姐!大哥知道你這么想,在天之靈一定會很難過的。”盈芳反過來勸她,“我曾夢見大哥,他說他過得很好,叫我要好好聽你的話?!他一點也不怪你呢!”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心照顧你。你去掃過他的墳了嗎?”敏敏問。 “爸媽和哥的墳我都上過了。”盈芳說:“就是因為掃墓,我才覺悟不該再任性了,你是我世上僅有的親人呀!打電話前,我還害怕你不愿再理我了! “我絕不會不理你的!泵裘粽f。 “你知道嗎?”盈芳頓一下說:“劉家志在獄中有寫信給我,不知道他怎么查到我朋友的住址。他說姐姐是無辜的,說他內心充滿悔恨遺憾。” “真的?”敏敏道:“你不再怪他了?” “怎么說呢!”盈芳想了一會,“其實大哥和劉家志一樣有錯。是大哥先鬧事的,若劉家志不反抗,死的就是自己了。這我都了解,只是一下子實在沒心給他回信。姐,你明白嗎?” “我明白!泵裘魷厝岬卣f:“你想通就好! “姐,你什么時候要回來?”盈芳問:“我一個人好寂寞呢!” “我六月畢業,處理一下房子,大概七月初會回去!泵裘粽f:“到時你也放暑假,我們可以好好聚聚了! 看來事情都很圓滿理想。家志在獄中表現良好,再一年多便可假釋;云朋大哥忙事業選舉,不亦樂乎,這半年雖沒見他,但由電話中聽得出他的興奮與得意。敏敏自己也順利畢業,能回國一展長才,不必再飄流異鄉。唯一讓她掛心的是和信威的關系。 信威遵守去年圣誕節的承諾,和敏敏保持好友的態度。他只要有心,真可以表現風度翩翩、殷勤和魅力,令她根本招架不住。只不懂,如果是單純的朋友,他又為什么常不辭千里地出現在她的家門口?敏敏感覺并不鈍,她知道信威的用意,他不再提情婦或女朋友等字眼,是要讓一切自然如輕風隨意。 其實不用特別用心,敏敏早無法自拔地愛上信威,愛上他太容易,就像吃飯睡覺,是與生俱來的本能。然而害怕使她退卻并掩飾感情,因為她始終摸不清信威的想法與目的。 信威對待敏敏的方式,很令人玩味。他亦兄亦父亦友,雖紳士風度,卻愛東管西管,輕松中脫離不了頤指氣使的態度。她愈習慣和他相處,就感覺他又入侵一分,仿佛在攻城掠地。敏敏常自問:信威做任何事都是有計劃的,也會衡量效益,他這么費心費時來看她,若只是純友誼,那未免太不像他的行事為人了。 到底為什么呢?他要她,然后呢? 如此撲朔迷離,如在危崖,又逢大霧,教人無法判斷又滿心不安。但敏敏仍是盼著他來,他一來,她就活過來般,內心盈溢著從未有的快樂之情。 管他煙霧彌漫,管他易聚易散,敏敏從生命中學習了一件事,上蒼之意不可違,人斗不過命運。有些執迷有些疑惑,最好讓它們留著,自有解開的時候;時候未到,撞得頭破血流亦是徒勞無功。這也許不是最好的生存方法,但卻是敏敏唯一能掌握的方法。 電鈴響了,敏敏一躍而起,八成是云朋,他昨天由洛杉磯打電話來,知道房子有了買主,不放心,堅持要過來一趟。 敏敏拗不過他,算算信威在東京開會,暫時不會出現,便答應。這也是她和信威關系中的一個死角,信威大概沒告訴云朋,他頻頻來訪的事,因為云朋從沒提過,表示他完全不知情。而敏敏沒說,實在是不知該不該透露?她無法弄清信威的用意,也無法預測云朋的反應。信威既瞞著外界,敏敏當然更不愿亂說了。只是能瞞到何時?這樣的偷偷摸摸算什么? 云朋滿臉笑容的站在門外,淺藍的圓領衫和一件休閑褲,使他年輕了好幾歲,也沒那么嚴肅。 “敏敏,好久不見!彼蛄克粫,“好像瘦一點,最近為畢業和搬家的事,大概筋疲力竭了吧!很抱歉,實在太忙,沒辦法趕來幫你。” “我已經那么大了,還不能處理嗎?”敏敏側身,讓他進來。 “哇!都空了!”云朋看看四周,“看來我英雄無用武之地了! “怎么沒有?這箱子就夠重了!泵裘粜χf:“不過我不敢煩勞你,佳洛和孩子們不都要回臺灣住一陣嗎?也夠你忙的了。” “她那兒幫手可多了!痹婆筇切┫渥,“只是很難相信你一個人把房子和那些貴重家具古董全處理好,看來你真要變成女強人了,我的競選助理非你不可了!” “真好,還沒回國就有工作。”敏敏說:“就怕政治我一竊不通,弄了一團糟就有誤你的一番心意了。” “我不是說過你是我的幸運符嗎?”云朋說:“而且你那么聰明,沒幾天必可進入狀況,變成我得力的助手,不是嗎?” 這時門鈴又響。敏敏看看表,是誰呢?海運公司的人要黃昏才到,現在不過一點多而已。 打開門,赫然是一身西裝筆挺、頭發整齊生光的信威。他臉上毫無笑容,眼中有隱忍的怒氣,敏敏還來不及煩惱,他就踏步進來,看到站在廚房桌臺旁喝咖啡的云朋。 信威全身僵硬,雙拳緊握,一股蓄勢待發的大風暴,活像一只大灰熊,面對闖進地盤的敵人,嘶嘶吼叫。 而云朋的表情則是瞪大眼、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仿佛從天上降下個外太空人般,他用力揉揉眼睛,咖啡差點倒掉。若非情況不妙,敏敏還真想笑出來。 “你到這兒做什么?”云朋把咖啡放下,質問信威。 “我才要問你,你又到這兒做什么?”信威一出口就大聲說:“你不是應該待在洛杉磯幫你親愛的老婆整理行李,再帶你可愛的孩子一起回臺灣嗎?你跑到這兒來做什么?!” “敏敏是我的客戶。我來,是她的權利,也是我的義務。”云朋慢慢恢復過來,“你呢?你東京的會議不開,出現在敏敏這兒又為什么?” “這半年多來,我出現在敏敏的家,等于家常便飯!毙磐蝗焕潇o下來,語氣不再激動,“我幫她搬家、賣房子,陪她喝咖啡、聊天、寫論文。有了我,她根本不需要你這位自顧不暇的律師! 敏敏很不喜歡信威的說話口氣及態度,正想開口用較委婉的方式來說明,云朋已先開口,一副很震驚的模樣道: “半年多!那么久,我竟一點也不知情?!不!我不信。信威,老實說,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戲?” “不信,你可以問敏敏。”信威看著敏敏說。 云朋也把視線轉向敏敏,一臉詢問的表情。在兩個男人的等待中,她十分不自在,只能說:“去年,信威為了你接家志的案子來找我,后來誤會解釋清楚了,我們就像朋友一樣。信威來矽谷談生意,就順道來看看我。” 云朋律師的精密頭腦快速轉著,眼漸漸銳利道: “你竟來找敏敏?什么誤會解釋清了!?信威,你終究還是背著我耍陰謀。你根本沒相信過我的說詞,沒相信過敏敏的無辜,誤會根本沒化解,你到底有什么用心!?” “你問我,我才要問你!毙磐湫σ宦,“你又是什么用心?家有老婆孩子你不管,似錦前程你不顧,這樣長時期勞心力來照顧她,非親非故的,云朋,這不是有違常理嗎?你又居心何在?” “這問題我們吵過多少次!”云朋眼中冒火,“你怎么還在原點跳不出來?!敏敏是我的客戶,也是我的好朋友,我自然義不容辭幫助她!” “好個義不容辭!毙磐浜咭宦,“什么樣的朋友,可以讓她介入你與妻子的感情?什么樣的朋友會使你寧可放棄大好的前程?云朋,你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我,你根本是在等待機會和敏敏雙宿雙飛!” 這回云朋真的沉不住氣了;敏敏也不敢相信信威會講出這種含血噴人的話,她激動地叫道:“俞信威,你胡說八道什么?!” “俞信威!”云朋也同時叫道:“若非看在我們多年的交情上,我真要一拳揍扁你!” “我沒有胡說!”信威對著敏敏說:“云朋曾親口說,丟了你這位客戶,他寧愿不去競選市議員。這種交情,要如何來衡量呢?!” “俞信威,你根本不懂!”云朋維持著脾氣,“很多事你不明白也無法體會。那么用你的心想想,我張云朋豈是拋妻棄子、忘恩負義的人?敏敏又豈是那樣不道德的女子?” “她講不講道德,我不知道,但迷倒眾生的本領我卻很清楚。無論如何,你都太遲了。敏敏現在是我的人,不但心屬于我,身體也屬于我,誰都不可以對她再有非分之心!” 敏敏聽見這些話,差點昏倒,她恍惚在一場可怕的惡夢中,腳一直寒,心一直冷。信威怎么又變了?一個對她無微不至又彬彬有禮的紳士變成地獄魔鬼,他根本從未相信她的清白無辜,一切都是偽裝欺騙,她又上一次當,而且輸得更徹底。倍受打擊的昏沉中,她只隱隱聽到云朋問: “什么叫身心都屬于你! “你忘了去年老媽的生日家宴嗎?”信威說:“我來去匆匆,正是因為敏敏在山上陪我度假,我們獨處了廿二天,你說會有什么事發生呢?!” “天呀!敏敏,是真的嗎?”云朋不信地問。 “我不是自愿的!泵裘粢е勒f:“俞信威用安眠藥迷昏我,再把我軟禁在山上的……” 她沒說完,云朋額上冒著青筋,對著信威大叫: “你竟做這種事,我瞎了狗眼,竟交到你這種朋友!有種你找我,何需欺負一個弱女子!” “我才是瞎了眼,讓你進俞慶,再把佳洛一生幸福交到你手上……” 云朋一揮拳,信威也不甘示弱。兩個大男人就在敏敏面前打起來。起居室空無一物,正好讓他們打個痛快,把個人滿腔怒氣都發泄出來。為一個女孩子打架,這是云朋及信威生命中從未發生的事。云朋想到敏敏因自己受信威如此卑鄙下流的對待,肚子是一把火;而信威想到敏敏與每個男人的關系,而他們又對她如此俯首稱臣,內心就燃起熊熊怒火,兩人打得不可收拾。 敏敏恍惚又回到那微雨的深夜,世雄亮出刀子,與家志對峙著,兩人不顧她聲嘶力竭的哀求聲,如同兩只已失去理性的野獸,非拼得你死我活不可!現在相同的情況又發生,信威、云朋這兩個受過高等教育,以優雅風度自稱的人,脫去了文明的外衣,竟也如此野蠻兇狠?粗磐蝗虻皆婆蟮男兀婆笠话驯ё∶裘舻难,兩人在地上滾打,她突然無法再忍受,尖叫著: “停下來!停下來!” 她甚至沖上去,努力拉開那兩個像大笨熊的男人。為了怕拳落到敏敏,他們一下子停下來,但神情卻在怒氣中,還喘咻不止。 “你們還要再一次讓我變成罪魁禍首嗎?”敏敏幾乎崩潰地說:“一個江世雄的命案還不夠嗎?” 江世雄三個字使他們冷靜下來,分別爬起來,站在房內的一角,遠遠相隔,忿忿相隔,忿忿相望。 “我要你們從今天就遠離我!”敏敏說:“不!是從現在!你們都走吧!” “敏敏!我是你的律師,我們之間問心無愧。該走的是他!”云朋立刻說。 “不!我不是!敏敏是我的女人,我待定了!該走的是你才對!”信威堅決地說。 “我不是任何人的女人!”敏敏瞪著信威說。 “哦,是嗎?”信威看著她,一臉控訴,“那么這房子,你的生活費和學費呢?你忘了你的包養戶了嗎?由我換成他,不過一句話而已,你為什么不說?!” “什么包養戶?”云朋在敏敏未開口前,反射性地問。 “如果你不知道就太絕了!”信威說:“每個月透過你來供養敏敏衣食無憂的金主,他是誰?你該知道吧!?” “根本沒什么金主,那錢是……”云朋突然閉嘴,“你不會套出我的話來的! “我也不想套!毙磐f:“你就直接對程子風或劉家志說,敏敏已是我的人了,由我來供養。房子、錢都退回,我甚至可以賠償損失! “你瘋了!俞信威!你從來不是這樣的人!”云朋沮喪地說:“我說過,敏敏不是任何人的情婦!你是鬼迷了心竅,為什么如此執迷不悟?” 哀莫大于心死,敏敏冷冷地道: “不必問云朋,我自己可以回答你。我替劉家志拒絕你,我和他合作關系良好,我不愿換包養戶! “敏敏!”云朋臉色發白說:“你為什么要這么說?” “他要相信這些,我們就成全他!泵裘艨匆膊豢葱磐,幽魂般地說。 “你總算說出來了!毙磐曇糁杏兄f不出的譏諷與滄涼,“但你已不再完美,他還會要你嗎?” “我很會偽裝,不是嗎?”敏敏走到門口,對他們說:“請吧!我無法再奉陪了。除了公務,我不想再和俞家相關的人有任何瓜葛! “敏敏!?”云朋叫她,有著懇求。 信威只是瞪著她,頭發一片凌亂,使他的面孔上有歷劫的錯覺,仿佛他亦受到傷害。全是騙人,騙人! 他們一前一后把租來的車子開走后,敏敏整個人崩潰,她跪在地上忍不住痛哭失聲,屋內回蕩著她的悲切,一墻晃過一墻,直到她充滿著疲累,欲哭無淚為止 。 信威從頭到尾都不曾真心過,他只是一幕劇、一幕劇編導著,她只是他手中一個傀儡,被牽引玩弄著。他在圣誕節對她的告白,是一段精心策劃的演出,而她竟信以為真,還發自內心地感動,進而對自己的感情一寸寸交出,他真是徹底看不起她,將她踩到腳底。 每一次嬉笑,每一個關懷,每一句殷殷問候,每一回令人心悸的眼神交會,曾有的思念、喜悅、癡嗔、相守,都是假,都是笑話而已。何需哭呵!悲至絕處,應該仰天大笑三聲才對,人生原本是荒謬的,不是嗎? 她不知道外面也有一場荒謬的追逐。云朋先馳離,繞完山路,在山腳下一條大路旁等信威,想質問他對敏敏莫名其妙又殘忍無比的傷害。沒料到信威無視于他的喇叭聲,呼嘯而過。云朋只有放開煞車,猛踩油門,像警察捉拿逃犯般,緊追不舍。在市區內還好,一上了高速公路,兩人都瘋狂地飆起車,信威就是不愿停下來與他交談。后來實在是太危險了,云朋才放棄,招來警察事小,萬一發生了什么意外,那可后悔都來不及。他放慢速度,信威并沒有,一溜煙就消失在車潮中,希望這拼命三郎式的開車方式,沒要他的命。雖然信威實在真該死!竟去惹到敏敏。無論敏敏怎么拒絕他,云朋一定要保護她,別再受信威的騷擾與傷害。 敏敏開心地從永安基金會的辦公室走出來,她被錄取了。會長江女士看起來非常和藹可親,兩人談了半個小時,她就當場錄用敏敏。 永安的服務范圍在于社會弱勢的一環,以前偏向會造成不安與混亂的成年人,近日由于被虐及販賣兒童的增加,已開始成立兒童服務部門。 這是炎熱的八月,敏敏回臺灣已兩個月了,她是到第二個月才開始找工作,或許是她起步晚些,機會都被別人占了,少數幾個面談后也沒下聞,沒想到這江會長做事如此爽快,馬上拍板定案,值得慶祝一番。 敏敏走出這十五層的白色建筑。由舒適的冷氣房步入熱浪中,路上行人真不少,個個行色匆匆。由于心情松懈,她開始瀏覽四處的景色。這新成立的商業區,大樓都新穎高雅,馬路寬敞干凈,幾排椰子樹嫩怯怯地迎風招展,一切看來極有規劃,連走過的男男女女,穿著打扮都比較摩登講氣派。 她走向那棟最漂亮的三十層樓大廈,全玻璃面,映著藍天白云,立體凸顯的外表,就如群樓中的貴族。大廈旁有個餐廳叫“雅禮”,也許可以叫杯果汁喝喝。 到了雅禮附近,不經意一看,那樓赫赫鑲著四個大金字“俞慶大樓”。敏敏心一驚,怎么那么巧,她竟走到信威和云朋上班的地點;而且更糟的是,永安的辦公室就在斜對面,臺北這么大,為何就這么冤家路窄? 回臺北幾天以后,云朋曾來電話,語氣是抱歉的、擔心的,他說: “敏敏,你還好吧?!都是我害你的,信威原是為了保護我,沒想到他卻不相信我,那么不分青紅皂白。他以為你是他所認識的一般無聊女子,居然占你便宜,我一定要替你討回公道! “張大哥,一切都過去了!泵裘舻卣f:“不管他如何看我或對待我,我都不想再提起。我現在很平靜,只想和盈芳好好過日子! “我知道信威狠起來是極攻心計的。”云朋說:“你能告訴我,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為什么他口口聲聲指你是劉家志的情婦,而你竟也承認?那天我們三個人都有些瘋狂,我到現在還想不透! “怎么說呢?”敏敏沉默半晌,她能說她愚蠢被騙,既失了身給信威,又胡涂地愛上他嗎? “我之所以問,是因這事因我而起。”云朋遲疑一會又說:“而且我懷疑他不會就此罷手! “他又能怎么樣?”敏敏不解地說:“我已經不當你的競選助手,又盡量不見面,他還有什么理由不罷手?” “你沒發現嗎?他的主要目標已不是我和你,而是你和劉家志,他以為劉家志在供養你,而他想取代劉家志的地位。”云朋一邊思索一邊說。 “如果針對劉家志,又更不合理!泵裘粽f:“他和家志根本天差地遠! “但他們有個共同目標,就是你!痹婆笾赋鰜。 “我?”敏敏更是一頭霧水。 “所以我才要問你和信威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云朋居然用律師的技巧繞一圈套她話。 敏敏仍三緘其口。 “唉!”云朋說:“因為是信威,我才替你操心。他那人心腸比別人多好幾轉,想的不說,說的不做,像連環套一樣。我知道他對你仍有企圖。敏敏,你要小心,信威的脾氣是想要的一定會得到手,否則不善罷甘休,我怕他還會來招惹你! “他說過一句話,只要你當我律師一天,他就和我沒完沒了!泵裘粽f。 “這怎么可能?!我是何姆姆所委托要照顧你一生的呀。”云朋說:“我才不理他,我反正豁出去了! “至少到明年一月,我滿二十五歲時吧!”敏敏說:“這之前,我們少見面、少聯絡,我想就不會有事的! “可惡的信威,連我的工作、家務都管,沒想到我和他會鬧成這種可笑的地步!痹婆罂跉鉄o奈地說。 “都是我!泵裘舯瘡闹衼碚f:“我覺得自己像個克星,到處給人惹來麻煩。從世雄和家志,到你和俞信威也為我鬧翻了! “敏敏,千萬別這樣想!”云朋急急地說。 “我再也不是你的幸運符了。張大哥,我們還是暫時保護距離,尤其在你競選期間。俞信威說的也有道理,人言可畏,人心難測,只怕我會成為你的絆腳石!泵裘粽f。 “唉!”云朋沉思良久,才說:“好吧!但我不是為我自己,而是為了你,希望因此信威就不會再找你麻煩,雖然我內心并不樂觀。我還是會隨時注意他的動向! 言猶在耳,她此刻竟站在俞慶大樓面前,大有羊入虎口之感,她心中有不祥之兆,便加快腳步,轉進一旁的公寓中。 才喘一口氣,信威就不知從哪個天縫地洞鉆出來,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兩個月不見,她差點忘掉他會帶給她的沖擊,灰色西裝下的信威,一樣英挺,只更嚴肅些,唇邊有深刻下的線條,仿佛嘴角下垂太多的結果,她的心一陣狂跳。 “我遠遠就看到你!彼麑W⒌卮蛄克,“你的頭發燙起來了,更有女人味了,我喜歡。怎么了?改變主意,愿意讓我包養,當我情婦,所以到俞慶來找我了?” 如果有人能一秒鐘就引她血壓上升,怒火狂熾,那就是信威。敏敏實在不想和他牽扯,努力平靜地說: “這是公共場所,人人都可來。事先我并不知道俞慶在這里,現在我知道了,我會小心避開! 她說完,轉身要走,信威及時拉住她,肌膚相碰,敏敏像觸電一樣,往后一跳。 “別這樣,我不會吃人的!彼蹆纫馔庥兄煺鄹小!昂!我承認我的方式是很不光明正大,而且只從自己的立場想。云朋三番兩次追著我,要我保證不打擾你,我做到了,不是嗎?今天只是偶遇,看到你我又胡涂起來,說了剛才那番話,真抱歉,我們重新來過,好嗎?” 敏敏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一臉懷疑,并不回應。 “你知道嗎?”信威雙手一攤,“此刻我覺得自己像放羊的孩子,謊話說太多,沒有人相信我了,我看我要被大野狼吃了! “你不會被吃,因為你根本是那只狼!泵裘粲弥S刺的語氣說。 “我若是那只狼,大概也是判了死刑的狼,不是嗎?”他懇切地說:“敏敏,你說過不愿當我的敵人;我也不愿你當我的敵人。你看,現在光天化日下,治安良好,我又能如何?我們難道不能友好交談嗎?” 看他的表情,敏敏心又軟化,聊聊天又有何傷害嗎? “我時間不多,我必須走了!泵裘艄室饪幢碚f。 “你去哪里?我可以送你!彼鲃拥卣f。 “不!”敏敏連忙拒絕,聲音大得自己都嚇一跳。 “好!好!”信威笑著說:“我猜你是來找工作的吧?” “你怎么知道?”敏敏又起了疑心。 “我猜的!彼φf,“找到了嗎?” 敏敏本想說沒有,但這種事瞞不久,并且又是對門居,萬一說了謊,以后碰面多尷尬,于是她說:“剛找到。在永安基金會,他們剛成立兒童部門,需要一些人。你該不會找我麻煩吧!?” “天地良心,我俞信威尚不會那么沒分寸。”信威說:“我絕對相信你的才干及你對兒童的關懷,能雇用到你,是永安的福氣。說不定我也撥個款,共襄盛舉一番!” “不!”敏敏害怕地說:“我絕不允許你介入我的工作,你和永安一有接觸,我就離職! 他皺著眉,本想再說什么,但想想又表示同意。 因為他的風趣友善,敏敏仍坐他的車回家,一輛深灰的賓士。到了巷口,她下車,他也下車,靠在車旁看她那棟新穎的白墻黑細圍欄的漂亮公寓。 敏敏正要道別,盈芳一身行囊地走來,南橫健行把她曬得像炭一樣黑。 “嗨!姐!”盈芳看到信威,眼睛睜亮亮地。 敏敏有禮地幫他們介紹。 “哦!你就是盈芳!毙磐每隙ň洌恢獮槭裁淳徒o人家很威嚴之感,與方才跟敏敏在一起的輕松面完全不見。 “你……你好。”盈芳果真有些怕,后退一步。 信威簡短地說再見,就開車離去。姐妹倆把盈芳的東西拖上樓,盈芳不停問信威的事,好奇得不得了。 “哇!他真帥,很有‘麻雀變鳳凰’那部電影中李察吉爾的味道,他是你的男朋友嗎?”盈芳問。 “不是。”敏敏一邊開門,一邊否認。 “說的也是!庇枷裥沽藲獾钠で蛘f:“他太老,又好嚴肅。那他到底是誰?為什么要送你回來?” “他是云朋大哥的朋友,在路上看到我,順便載我一程!泵裘舨莶莸貛н^,并轉變話題,“我今天找到工作了,我們出去吃飯,好好慶祝一下! “好?!”盈芳一下忘了信威,高興地跳起來。 這就是敏敏所祈盼的天倫之樂,有喜樂可以分享,有困難可以同當。如果每日世事都能如此單純愉快,該有多好。 秋天,陽光變金色,在臺北成了秋老虎,天很高、很藍,卻也炎炎地曬人。大街小巷除了人潮,又多了選戰海報的花花雜雜,宣傳車的喧擾,弄得人心浮動。 她坐在陽臺的藤椅上等信威。他在電話中說有急事,倒弄得她很不安。從她在永安上班起,和云朋也維持著淡淡的關系。因為公司相近,偶爾會在午餐相遇;有時她回家等公車,信威會載她一程。那些邀約都十分自然,自然得她無法回絕。怪的是她反而沒碰過云朋,想必他競選工作太忙,都留在競選處,不常回俞慶吧! 她知道自己有點傻,當初在柏克萊那么絕決地要信威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卻又擋不住他的幾番殷動。以前她見過這種女孩,屢次接納犯錯又回頭的男友,敏敏覺得她們笨,甘心做感情的奴隸及弱者。如今身在其中,才知自己也逃不過那種天羅地網,理智說信威不可信,不可陷入;但感情卻無法抗拒。一見到他那迷人的笑,敏敏就分不清東西南北了。她受過良好教養,嚴格自制,怎么遇見信威,一點都沒發生作用?若人有磁場,他的絕對可以消去她的大部分力量。 她在陽臺上看見信威跨大步走來,他一按鈴,她就開大門。 面對面,信威臉上有著憂戚,是很少見的。 “發生什么事?”敏敏很驚覺地問。 “我們所擔憂的事發生了!彼贿M客廳,就把一本雜志交給她。 敏敏翻開書頁,一下就翻到早已做記號的一面,里頭滿滿寫著云朋為家志打官司的事,字里行間暗示著云朋和北門幫的勾結,云朋和敏敏間的曖昧,她幾乎看不下去,氣得全身發抖。 “這些媒體到底什么時候才放過我!”敏敏忿忿地說。 “競選時,人人無所不用其極,更難聽的還會有!毙磐䴖]有安慰她,只說:“云朋現在是內外夾攻,佳洛今早又吵到我這兒來。我要她多學美國總統克林頓的太太,要大方替先生癖謠,她就是靜不下來! “為什么要學喜來莉?”敏敏不以為然地說:“我和云朋之間本來就沒什么!” “但其他人并不知道呀!”信威坐在她對面說:“這本雜志雖是狗屎,但發行量卻大。不管人們相不相信,影響總是有。” “那現在該怎么辦?”敏敏六神無主地說:“我已拖累張大哥很多,如今更不能毀了他的前途呀!” “事情是比我們想的棘手!毙磐粗鑾咨系囊粋玻璃杯,那是盈芳出門前匆匆喝水留下的,他抬起濃眉說:“對手會利用他替北門幫的劉家志打官司,說他和黑道掛勾! “張大哥根本痛恨黑道人物,他全是因為我呀!”敏敏說,內心亂成一團。 “你,就是關鍵人物!毙磐p輕碰觸那玻璃杯說:“因為你和劉家志的……關系,云朋很難洗脫。如果……” “如什么?”敏敏急急問。 “如果換成是你和我的關系,一切就好說了!彼f。 “你說什么?”敏敏以為自己聽錯了! “如果你一直是我的情婦!彼潇o一如平常地說:“第一,佳洛不會再吵,云朋可以沒有后顧之憂。第二,云朋為劉家志打官司是沖著我的面子,如此與北門幫就可以劃清界線,這不是兩全其美的辦法嗎?” 原來信威仍不死心。她想起云朋說的話,信威想要的一定會得到手,否則不會善罷甘休。雖然他方才的話合情合理,但敏敏就覺得陰謀對著自己,信威就有辦法把天時、地利、人和三副牌巧妙地安排,來達成自己的目標。不管等多久,他都有極大的耐心,她在他的眼睛中看到黑豹般冷然的光芒。 “怎么樣?由劉家志換成俞信威,身份、地位、金錢都加倍提高,對你不算損失,對不對?” 敏敏的心又被狠狠一擊,他又傷她了。她忍住心痛,像死前的掙扎說: “你要我假裝是你的情婦嗎?” “假裝?”他眼中的光芒直射她,亮得叫人心懼!澳阍谡f笑話?你以為我替你們背上這爛攤子是為什么?當圣人嗎?不!不是為了云朋、佳洛或俞家,只是為了你,我要得到你,真真實實的你,身心都包括的你。我要你遠離所有男人,只誘惑我,屬于我!” “你這魔鬼,我不要屬于你!”敏敏顫抖地說:“要屬于你,我寧可去死!” 她以為信威要撲過來,用他的利爪撕裂她了!但一聲玻璃碎裂聲,盈芳的杯子被用力捏破了,血由信威的右手流出,敏敏的心也仿佛滴著血。 她什么也顧不得,沖上來扳開他的手,拍掉細玻璃,厚厚的掌心,橫著一個不大但深的傷口。敏敏幫他擦藥、裹紗布,眼淚直流。 “你為什么老要傷自己!”敏敏恨恨地說。 “我從不傷自己。”他看也不看自己的手,直視她說:“你哭了,你在乎我,對不對?” 敏敏跪在他面前,淚水滴在他的紗布上,無法言語。 “敏敏,我已經三十五歲了,有那么大的企業要管理,每天有那么多煩人的事,實在沒有時間也沒有心力,天天和你玩這些愛情游戲。”信威輕擦她的眼淚說:“我要你,從沒有一個女人像你一樣,令我失魂落魄至此。你在意我,又為何要讓我們彼此折磨呢?” 因為我愛你,不愿你輕賤這份愛呀!但你是嗎?敏敏內心泣訴。 他輕輕抱著敏敏,輕輕地吻她,她并沒有拒絕。 “說你屬于我!”他看著她的唇,命令著。 “我屬于你!泵裘艟従忛]上眼,感受他那迫切的吻。 如此溫柔纏綿又如此迫不及待。不像在愛達荷的那一夜,一切是意外的、快速的、朦朧的。這次,敏敏很清楚彼此拋開所有的契合是多么美麗呀,就像那首詞寫的“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敏敏抱住他溫熱濕滑的肩,任他在她胸前恣意輾轉,用一波波興奮迎接他,所有痛苦、快樂,和他在她身上烙下的每一個印記,都一并接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