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做什么?
齊娃以為,她到武靈阿院落拜訪,當頭擊來的一定是這句咆哮,可是沒有。她都已經擠鼻子縮眼睛、抽緊雙肩嚴陣以待了老半天,不見任何動靜,才怯怯地偷偷抬眼。
他還是很魁梧,很巨大,看起來也和平日一樣冷漠,眼珠子像半透的琉璃球,流轉著魅惑的神采。但是……又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樣。
“你是特地來我跟前發呆的嗎?”
“不是不是!”羞死人了,她到底望著他發癡多久?看起來一定蠢斃了!拔沂怯惺隆⑾、和你談談!
“談什么?”
說話不要那么冷淡嘛。他都不知道,她要儲存多少勇氣才敢這樣主動站到他門前。
“那個,關于我們前幾天那場很不愉快的爭執……”
募地,她被一只巨掌悍然抬起她一直低垂的小臉,對往高高在上的那張俊容。
“那場爭執怎樣?”
“呃……”原來他是要她看著他回話?墒牵@樣她反而更難想起準備了半天的說辭!拔蚁肓撕芫谩
“想什么?”
“想你說的……我們先放下各自的什么衣件,還有筷子跟……”噢,她到底在說什么,已經預想好的東西怎么到這時突然變得一團混亂?“就是,反正,用我的話來說就是呃,我……帶你去我家一趟好不好?”
“去敬謹親王府做什么?”
“不是去元寧格格家,而是去我家!彼鼻械芈暶髦钆略捳f到一半又被他的誤解打斷!澳阆燃傺b我不是元寧格格,而是一個江湖賣藝的。我帶你去看我一直居住的地方,你就可以判斷我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可是我累了。”
“喔!彼涞卮瓜履X袋,想了想,又不死心地抬頭游說,“那我等你午睡過后再帶你去,好不好?”
“我是對你的游戲感到疲累!
她沒有在玩游戲啊。
“從你離家出走前到離家出走后,這一連串演技都很精采,我也已經盡力配合。但我現在必須坦白,我累了!
他孤冷的疲憊感令齊娃心驚。武靈阿完全放棄了她……這感覺,比被他惡霸相向還可怕。
“我以為你過去說你想離家,想拋卻格格身分,想過過不同的生活,只是你平日的游戲之一!币蝗缢龕墼诖驳陂g扮演各種不同的角色。“可我沒想到你這回會來真的,演得如此徹底!
齊娃愣住,從不知道元寧私下有這種怪僻。難怪,武靈阿會對她有那么深的誤解。
他狀似心灰意冷,實則精銳地觀察著,測試她是否真的失去過往的記憶,如果他探查到的消息無誤的話。
“元寧格格以前……呃,我以前,就很喜歡玩這種改變身分的游戲嗎?”
“只是你從不像這次,直接搬上臺面玩!
要命,她對元寧格格的印象愈來愈混亂。有一點可以確定的,就是武靈阿鐵了心要拿她當元寧格格看待,不接受其它的可能性。除非——
“撇開什么假扮游戲不說,你不想去我平日住的地方看看嗎?”只要他看了,就會知道她不可能是元寧格格。一個人不可能同時異地存在著。
“我說過,我不想去!
他愈是拒絕,齊娃邀得愈是急切。
“就當我們只是出去走走,怎么樣?或者……讓你見識我在街頭賣藝的本領如何?你還沒看過我當街表演的功力吧,你聽過我的叫賣吆喝嗎?不然,你也可以把這當做是……”
“這是不是你的東西?”
她怔怔眨眼,望著他從門板內拎出的籃子,里頭盛著各色各樣已完成和半完成的帶子。
“呃,那是我的東西,沒錯!
“用來干嘛?”
“打發時間,順便準備以后拿來賣啊!狈凑谕醺拇蟀霑r候都很閑,不如為將來回歸到小老百姓生活的生計提早做打算。“這種帶子很好賣。當天氣不好,我和小桂沒法上街賣藝時我就賣這個,很多姑娘大嬸夫人什么的都會來跟我買。只是編這個很花時間,花樣復雜的帶子一條就可以編掉我一天……”
“你沒事都跑到我這里——編這個?”
這樣也冒犯到他地盤的尊貴了?“對不起。你秋獵回府的那天發生太多事,我一時忘記帶走才會留在這里……但是,我絕沒有因此動到你房里的任何東西!
他淡淡流露難以察覺的滿意,看得不明所以的齊娃更是緊張。
“我們走吧。”
她一愣!叭ツ睦铮俊
武靈阿回以不悅的斜睨!澳悴皇钦f要帶我看你住的地方?”
“喔!對、對!”她興奮地往前引領,繼而又想到什么地往他門內趕去,卻被他健臂攔腰一擋,不得前進。
“做什么?大門方向在那里!
“我想拿回我那籃……”
“走吧。”
他直接把急聲勸阻的小人兒掛在右臂上,大步而去,留下那籃她在這房內切切等他回來的日日思念,串串情意。
任武靈阿再怎么博學多聞、遍覽群籍,也沒親眼見識過下層社會的生活。
齊娃住的小豆腐池胡同,門對門,院落連院落。過了門樓,過了雜院,過了各家各戶凌亂堆積的家當,她一路滔滔介紹著,大刺刺地帶他穿越別人家正門,繞往后廂,通過廚房,走往另一處雜院。
旁人不斷投以錯愕與驚異,使勁兒注目一身華服、氣勢英武的俊美男子,俯頭側身地通過重重障礙,跟著秀麗的小人兒前行。
并非他的高大健壯令他不自在,而是一種格格不入的突兀感,讓他飽受詭譎的眼光包圍。
“這里,快到了!”她欣喜地引領著,努力忽視武靈阿越發緊蹙的眉頭!澳鞘俏夷锔募藓罅艚o我的房子,因為我和小桂兩個人住實在太空了,就分租給別人一起住。不過大家的日子都很辛苦,不一定繳得起房租,而我和小桂掙的錢也滿夠用的,所以——小桂!”
她興奮地叫著沖入雜亂堂屋側的小廂房。
“我一聽里頭有人在吊嗓子,就知道是你!”
“你怎么跑回來了?”
“你呢?你為什么都不回碩王府跟我聯系?”
小桂一見隨后擠進廂房的巨大人影,立刻繃起敵視的神情!八麃碜鍪裁?”
“我已經告訴武靈阿你是我弟弟的事,一方面想帶他參觀我們的住處,一方面也讓他多了解我們的生活。不然老是各說各話,拿不出證據證明彼此的說法,只會愈談誤會愈大!
“誤會!毙」鹨缓撸跹鄣芍潇`阿的孤冷。“人家貝勒爺可從不覺得這其中有什么誤會,他認為怎樣就是怎樣,和他看法不同的人就叫胡說八道!
“所以啊,要給他機會去了解事情的真相嘛!彼銖姄巫∮鋹偟纳袂楹吐曊{,避免火藥味濃重的氣氛一觸即發!拔潇`阿,你先坐下休息,我去弄點茶水來,我們三個可以好好聊聊。”
武靈阿蹙緊雙眉冷睇齊娃一邊熱絡招呼,一邊忙碌搬開炕上雜物,好讓他能在破落的小房里有個地方坐下。
“泡壺君山茶來。”
“。俊饼R娃呆呆笑望他神形淡漠的命令。
他調起俊眼,冷冽以視!澳悴皇钦f要弄點茶水來?”
“呃……是啊!辈贿^她的意思是去隔街小茶館拿一、兩壺人家泡剩不要的淡茶水,但她可不確定那其中還有什么名貴茶種可供挑選!熬讲杪铩胀,王府里拿它跟開水似的,你要不要喝點特別的?”
“君山茶。”
齊娃被他疏冷的回應逼得沒辦法,只好趕快跑向老遠的大茶樓試試運氣,留下小桂和武靈阿大眼瞪小眼。
“說吧!毙」鸩蛔栽诘財[著囂張架式,企圖對抗武靈阿靜靜坐在炕上就散發出的逼人迫力。“你特意支開齊娃,想跟我談什么?”
“實情!
“喲,貝勒爺專程前來,就為了逼供這種小事?”他僵硬一呵,努力不被武靈阿的氣勢壓倒。
“我不是以貝勒爺的身分來質問,而是以男人對男人的立場和你談!
他這句低語攝住小桂向來自認廉價的靈魂。武靈阿將他視做男人,想平等對談?別笑死人了。
“哇,那可真是小的榮幸!彼鋸埖卮蟠笞髁藗揖!跋裎疫@種不入流的賤民居然能得貝勒爺如此抬舉,真是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你若老是認為自己很賤,你就真的會一路賤下去。你若認為你是個有擔當的男子漢,你也真的會是。”
他始終面無表情,始終輕聲低語,卻重重震撼了小桂的心。
小桂怔怔沉下虛張聲勢的丑態,有些羞漸、有些難堪,又有些充滿鼓舞的振奮力量在他胸中激蕩。他是個男子漢——是的,至少他一直渴望被人如此看待,卻在重重挫敗下連自己都開始懷疑他算不算個男人。
“你不是齊娃的親弟弟吧!
小桂為難地開開合合著小口,想說什么,又不敢表露!澳銌栠@個做什么?”
“確定齊娃的身分!
“那你該去問她才對,問我的事做什么?”
“只要我確定你不是她親弟弟,我就能確定她是誰!
“你別說得那么有把握!”小桂逞強喊道!澳恪⒛銢]憑沒據的一下說齊娃是誰誰誰、一下又說我不是誰誰誰。你再有本事,也不能隨便定人身分呀!
“你要什么樣的證據,蘇小竇?”
小桂如遭雷亟地僵在原地,雙眼大睜,震愕至極。武靈阿怎么會知道……那個在他人生中早已消散的名宇?
“我大嫂本姓蘇,嫁入我們碩王府后,舊姓被我們捏造的滿洲家世給掩蓋掉,她大弟蘇大寶也因此歸入滿籍,改名寶欽,可她還有一個以前家境窮困時賣入戲園子的六歲小弟,蘇小竇。他兩年前正式上臺唱旦角,聲名大噪,人稱小桂花。我想確定的,就是你的這個身分!
小桂先前的強勢徹底崩潰,像被人當場扒得一絲不掛般,惶恐而又無處可躲。
“你什么時候認識齊娃的?”武靈阿冷道。
他戒懼地連咽好幾回喉頭,才勉強發出聲音!鞍肽昵啊
“怎么認識的?”
“我……唱戲,有很多高官大爺常來捧場。那一天,我們戲班子到某位大爺府里表演,晚上休息的時候,大爺把我傳到他房里,我……沒想到他竟然……我后來跟師父們告狀,還以為他們會替我討回公道,可是,卻被他們打了一掌,說我這么大了,還那么不懂事……”
“然后你逃出來了?”武靈阿一直語調低沉,不帶任何黏膩的感情。尊重,而且超然,不見任何鄙棄。
“我想死!毙〖杨鴦偭业拇笱,狠瞪著污臟的窗臺角,捏緊了身側的衣袍,仿佛那窗角與他有仇,眼眶卻不住掉出串串屈辱!拔沂钦嫘南矚g唱戲,也都把我的一切,全投注進去。苦練多年工夫,結果竟被人看做玩物。所以,我……投湖!
“齊娃救了你?”
“我不知道!庇洃浫缤丝萄矍熬跋螅黄:!拔倚褋頃r就躺在這里,還穿著我的戲服……”
從那一刻起,他就決定自己沒有過去,沒有親人,沒有師父。在他最危難的時候,那些人沒一個能救他。唯一割舍不下的,是他至愛又恨極的戲子生涯。
你想不起過去的一切?那這樣吧,你就做我妹妹好了。
齊娃當時的親切照料與憨直笑容,對他冷掉的心來說,毫無效用。他陰沉地還她一句:他是男的,便撇過頭去,不屑搭理。直到一個大噴嚏不小心打到他臉側,他才惱怒地起身回瞪,同時愕然看清處境。
喔,你是男的啊……那我們就不能一起脫光衣服裹上這條被子了。
她渾身濕漉地一邊打顫一邊笑。他環視四周,只看到也是一身濕漉的自己,和一條干癟的破被子。
我是很想趕快泡到熱水桶里,可是,我沒有熱水,也沒有桶子,只有這條被子。你……哈啾!是客人,你先用好了,等你身體暖和了,再輪我用。
照她那法子,等他暖和了,可能就得找張席子替凍僵的她收尸。更何況,頭上扎著白巾的她,健康狀況也不會比他好到哪去。
結果是照他的法子來,拆了正廳里的神案燒來取暖兼烘干兩人濕透的唯一衣物。
這樣燒神案,會不會遭報應啊?
他哼聲斜睨與他一塊赤身縮坐在被里的噴嚏大王。不這樣燒了它,它還能怎樣保佑人?它能變個熱水桶出來救救這兩個快凍斃的人嗎?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武靈阿犀利審視。
“三、四月左右的事。”雖是春天,半夜落水一樣冷死人。
與元寧二月開始失去蹤影的時間吻合!
“齊娃不會是你的元寧格格。”小桂的低應打斷了他的思忖!拔以诩侔缡膛钠陂g,已經探聽到了很多消息!
“是嗎?”
“齊娃和元寧格格性格完全不同!
“她那時頭上扎的白巾或許可以解釋!
“也許那是碰巧遇到喪事!”小桂硬辯。
“你知道她為什么被叫做齊娃嗎?”
“因為她姓齊。”
“不是,因為她能活下來,實在是莫大的奇跡!
小桂尷尬怔住。他不識字,不曉得姓氏用的齊和奇跡的奇有什么不同。只是,由武靈阿的口氣判斷,這兩個字應讀不一樣。
“齊娃她很可能二月時遭我舅父的人馬暗算,頭部重傷,忘了過去的事,甚至忘了怎么說話,忘了餓時要吃飯,忘了衣服要怎么穿——”
“你胡說!那樣她不成廢人了?!”
“她那時的確形同廢人!蔽潇`阿晶冷的琥珀眼冰冽地逼視著。“我已經找到當時負責照料她的婦人盤查過,她說齊娃原先被救起來時,昏迷數日,清醒后,成天只能癱坐在床上,雙眼呆滯,不會說話,不會吞口水,對人也完全沒有反應!
能在短短幾十天的時間內恢復到可以救起小桂的狀態,只能以奇跡來解釋。
“但是不管她的復原再神奇,也一定有跡可循。我正是要問你,齊娃從你認識至今,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同?”武靈阿道。
有。他剛和齊娃一同生活時,她的行動極其笨拙,反應很慢,有時還會結結巴巴、詞不達意而挨他罵。所以他們商議出外賣藝時由他主導大局,齊娃助陣敲邊鼓就好,省得壞事。可幾個月下來,她的遲緩狀況不斷改善,幾與常人一般。
但他完全不打算告訴武靈阿這點。
“很遺憾,我不覺得她有什么不一樣。我剛認識的她,就和她現在的德行相同!
武靈阿了然于心地垂眸,似笑非笑的表情令小桂心有不甘。
“我覺得你的推論很荒謬,齊娃的說法都比你來得精采。”小桂傲然炫耀著。
“哪件事的說法?”
“她受重傷卻死里逃生的事!边@是除他以外,齊娃不曾跟人分享過的秘密!八f,她曾經夢到天上掉下一滴仙人靈血在她身上,給了她一次重生的機會,或許那能解釋你所謂什么她大難不死的奇跡吧。”
“有本事燒神案的人,會聽信這種無稽之談?”武靈阿冷笑。
“在我看來,你的說法和她的說法,根本是半斤八兩!
“那么你的說法呢?”
“什么我的說法?”
“你之前說你在假扮齊娃侍女的期間探聽到不少消息,想必對齊娃的身分別有見解。說說看吧!
小桂咬牙暗咒。這人怎么這么精,他看起來明明很漠不關心的!
“我的說法是:齊娃很可能是被敬謹親王府丟棄的嬰孩。因為在元寧格格和齊娃這對孿生姊妹中,他們只想留一個!
“有意思!
“我有證據!”武靈阿輕蔑的回應激起小桂的火氣!霸獙幐窀窈妄R娃出生時就被說會克到王府運勢,得送走一個以象征帶走噩運,齊娃就是那個例楣鬼,被丟出去后的死活也沒人管。所以這次四貝勒為了元寧格格失蹤的事找齊娃回來頂替,整個敬謹親王府的反應冷淡至極,四貝勒甚至因此和家人起了嚴重沖突!”
“據我所知,他們沖突的重點好象不是為這事!
“但四貝勒確實曾因這事挨了父親的罵,府里下人都曉得這個秘密!”小桂使勁力挽狂瀾,寧死不肯棄守齊娃!褒R娃在元寧格格家中受到非常冷淡的排擠,四貝勒看不下去,又不便再插手惹惱父親,只好使計讓她住到你家去,可以受到比較好的照料!
“齊娃在敬謹親王府備受冷落的事,恐怕是你想太多了!庇械募易寰褪遣涣晳T太親昵的氣氛,非關惡意。
“我是敏銳,而不是想太多。齊娃則是笨,根本不會去想那么多!但是她好意幫忙卻不知不覺受到的委屈,我全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他才是最適合她、最了解她的男人!
“但你卻也完全幫不上她什么忙!
武靈阿淡淡一句,就狠狠刺穿小桂的英雄豪情。
“我不管你說什么!反正齊娃絕不會是你的元寧格格!盡管她人是你的,心卻不是你的。你根本不懂她的多愁善感,你也不是她唯一熱心幫助的對象。你在她心中,沒什么特別可言!”
等小桂自魯莽的叫囂中喘好怒氣,穩下心性,才意識到武靈阿平靜的神色底下壓制著何等奔騰的情緒,全暴露在他牙根緊嚼的面容抽動上,以及凈透的寒冰眼瞳。
“多謝你的忠告!蔽潇`阿輕吟,懾得小桂更加心驚膽跳。
再怎么說,他都是貝勒爺,他的和善是有限度的,他的平等以待是有范圍的,他的容忍是禁不起挑釁的,他的威嚴也是不可冒犯的?墒恰
小桂倏地堅決抬眼,誓不罷休地回瞪武靈阿。
為了守住他的齊娃,不管什么老爺少爺貝勒爺,他都拚定了!
武靈阿的眼神雖然威嚇得了小佳的勇氣,卻動搖不了他豁出去的決心。
“你可以回王府繼續假扮元寧的侍女嗎?”
武靈阿沉穩的低問令小桂愕然。還以為他會說出什么可怕的恐嚇咧……
“你們碩王府應該不缺侍女吧?”
“我要你負責的是守護她的安危!
武靈阿肅殺的神情使得這句輕喃變得咄咄逼人。
“我沒有辦法時時待在她身旁,你卻可以辦到。因此,我想請你這陣子嚴密守護她,同時避免驚動到我的家人!
“為什么?若齊娃有危險,請你家人一塊保護不是更周全?”
“因為打算對她不利的,是我母系那方的親人。我不想為了她的安危,引起兩家糾紛!
真是復雜!昂冒。為了齊娃,我還有什么好說的?”小桂看似無奈,其實滿心都是英雄救美的虛榮快感。
“另外,也請你勇于面對你的親人,別再拿齊娃當擋箭牌。”
“我哪有拿她當擋箭牌!”
“你把我大嫂和寶欽的問題都丟給齊娃去處理,讓她夾在你和他們之間難做人。姓蘇的問題,本來就該交給蘇家人處理,少把責任往齊娃頭上推。”
“那又怎樣?”他死不認輸!拔液妄R娃之間常有這種相互幫忙的事,關你這外人什么——”
“你若是個男人,就該有所擔當!
武靈阿一句切中小桂要害,正想狠狠杠回去,外頭就急急奔來喘得要命的人影。
“君山茶來了!找了兩間大茶樓,終于找到了!”
齊娃提著沉重的大鐵壺踉蹌奔入,奮力將它擱上桌面。
“真是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她一邊喘、一邊翻過桌上倒扣的杯碗。“那掌柜的看我這身人模人樣的打扮,客客氣氣地就給我這么一大壺茶,完全忘了曾把我當討飯的給趕了出去的事!
“我們走吧!蔽潇`阿霍地起身,看得齊娃一愣。
“你不是要喝茶嗎?”
“我們回家喝。”他輕松拎起她提得要命的沉重大壺,轉身離開廂房。
“可是……”她急急轉望他孤傲的背影和小桂的一臉煞氣!拔疫沒跟你介紹我這里的生活和……”
正廳里傳來的嬌嗲假嚷聽得齊娃一驚,連忙追出去。
“哎呀,哪里來的俊俏大爺,怎么不多坐會兒呢?”妖嬈的美婦瞥見由廂房里沖來的齊娃,馬上會心一笑。“原來是齊娃的人啊,我還以為是你們家小桂開始接客了。”
“呃,沒有,小桂他沒做那種事!饼R娃客氣地說明!靶」鹨幌驖嵣碜詯邸
“你跟她解釋個屁!”小桂沖出來破口大罵。
“什么呀。這么兇,嚇死人啦。”美婦怯怯挨向武靈阿雄健的臂膀。
“呃……”齊娃焦急地直想叫對方別這樣靠近她的武靈阿,卻又不知這么古怪的話怎么說比較妥當,當場結巴。
“少在那里賣弄風騷,他不是你平常廝混的茶販跟屠夫那種人。你有空閑勾搭男人,為什么不順便還清你該付的房租?!”小桂狂吠,把先前的火氣全吼出來。
“你們竟然這樣欺負我一個寡婦!”她委屈地偎入武靈阿胸懷,熱淚盈眶。
“顧大嫂,你先……”齊娃還來不及勸她放開武靈阿,就被身后小掛的咆哮轟擊。
“你算哪門子寡婦,根本是蕩婦!”小掛沖上去一陣狂撕亂爪,弄得美婦尖聲驚嚷!澳銊偛耪f我什么?你有本事給我再說一遍!”
“干什么呀!”美婦兇悍地掙扎狂嘯。“我頭發都要給你拔光了!殺千刀的,你接客就接客,犯賤還怕人講嗎?”
“你再給我講一次!你再說!”
“媽呀,殺人啦!”她痛得扯嗓大叫!褒R娃和小桂要殺人啦!”
“夠了,小桂!別……”齊娃正想拉下小桂,卻被另一股力道直接拖往廳外,推開涌來看熱鬧的左鄰右舍,遠離此地。
回碩王府的路上,齊娃又是氣惱,又是挫折。她要武靈阿看的不是她生活中這么低俗吵鬧的一面,她想要他看看她的自力更生,聽聽她的想法,拜訪一些不錯的朋友們,讓他了解她的過往和生活中美好的一切。
好好的一次分享,就這么給毀了。而他的反應,更讓她的心沉到谷底。
問他是不是在生氣,他不理。
問他想不想去她平日活動的地方逛逛,他不應。
問他是不是原本就不想和她走這一趟,他也沉默不語。
還以為,她可以憑著坦誠和努力,改善他們先前惡劣的關系,結果只是她在一頭熱而已,武靈阿根本不想改善什么。
他也早就說過,他累了。是她自己無聊,才會自討沒趣。
極度落寞的心情,使她在下了馬車后才發現他們抵達的不是碩王府,而是一座臨湖而立的雅致茶館。一看就知道,不是她和小桂那種市井小民進得來的地方。
“這是哪里?”她急急跟在武靈阿背后悄聲問道,左顧右盼,一副作賊心虛貌。
“老位子!彼瓕λ刮墓Ш虻呐芴觅姆愿酪痪洹
“是,一切照您規矩。”
齊娃緊張地連忙追上武靈阿,偷偷牽住他的衣袖,企圖顯示他們是一道的。這跑堂倌看來就像慣于伺候大人物的角色,不僅對從不帶女客同行的武靈阿無有任何詫異,對他手上拎的大鐵壺也視而不見,依舊彬彬有禮。
齊娃一路跟著武靈阿上樓,挑空的豪華樓層將樓下賣唱女子的歌聲蕩漾成悠遠空靈的音韻,回旋復回旋,泛成邈邈返響,如夢似幻,似近還遠。
偶然間,心似縫,梅樹造。
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
生生死死隨人愿。
便酸酸楚楚無人怨。
待打并香魂一片,陰雨梅天,
守的個梅根相見。
齊娃坐在三樓臨湖的樓閣里,聽得怔仲癡醉。小桂唱過這出折子戲,她愛極了,可少不更事的小桂唱不出樓下女子飽經情思糾葛的感傷。
她也像曲中旦角心境一般,拚了命也要尋到自己的夢中情人?上,夢中情人她是尋到了,此刻也正坐在她桌邊另一側,卻咫尺天涯。畢竟,夢境是帶不進現實里的……
“又在發什么呆?”
齊娃眨眼回神,竟看到桌上擺滿精致茶點,連酒也備上了,卻無人伺候,反倒由武靈阿在親自為她倒茶。
與他擱在另一旁凳上的大鐵壺相較,里頭廉價的茶水和他此刻斟上的極品,形成懸殊的對比。
什么樣的人過什么樣的生活,什么樣的人處在什么樣的世界。別說是武靈阿的形貌與氣韻,就連他修長的手指都帶有優雅而尊貴的美感,一舉一動,風度翩翩。
他是夢一般的貴公子,就在她眼前,在她身邊,一個伸手可及的絕俊幻影。但再美的夢,也終有清醒的一日。
“我們就到此為止吧,武靈阿!
也該是散戲時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