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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之女 第二章
作者:言妍
  下爐了,芷喬在教室門口和小小班的小朋友道別。  

  工作完的家長一個個接走自己的孩子,隊伍的尾巴是強尼。  

  「下星期二見,強尼。」芷喬用英文說。  

  「下星期二見,蜜斯顏。」四歲的強尼也用英文答。  

  她抬頭想對強尼的母親打招呼,卻見到強尼的叔叔林毅,正一臉笑意地站在那裹。  她心中暗暗叫苦,今天又具星期六了嗎?他又要鍥而不捨和她定星期日的約會嗎?  

  「嗨,顏老師,明天國家劇院耍演出「哈姆雷特」,我知道你明天沒爐,能不能請  你賞光,順便為我解讀莎翁呢?」他展開一抹燦爛的微笑說。  

  「我也不懂莎士比亞!管茊炭蜌獾卣f:「而且我從來不和學生家長約會。」  

  「我不是學生家長,我只是強尼的叔叔,這也不行嗎?」他散作委屈說。  

  「當然,叔叔也是九族之一!乖诠衽_的子娟忙來替芷喬解圍說:「我們每位老師  在進這個兒童美語中心時,都簽下一份契約,不準和學生九族之內的親友約會,否則就  會被炒魷魚。你這樣糾纏,不是存心要毀掉我們顏老師的事業嗎?」  

  「我從來沒聽過這種規定,你們一定在騙我吧?」林教仍不死心說。  

  「信不信隨你。但一個人若不愿意聽實話,就只好被人騙啦!」子娟雙臂交握胸前  說。  

  「子娟:」芷喬不想扯破臉,拉拉子娟,再對林教靚:「林先生,很抱歉,我真的  沒有興趣,你還是快帶強尼回去吧!」  

  「有「九族法」又怎么樣?暑假以后,顏老師就不教強尼了,到時我再來約她!」  

  林教的話是針對子娟說的。  

  總算送走那自命瀟灑的寶貝蛋,芷喬松了一口氣,走回教室,準備星期一的教材。  

  「這個林教他真是神經有毛病,人家都說得那么明顯了,他還來死皮賴臉,智商八  成比一頭笨牛還低!」子娟跟在她身后說。  

  「你也不必把話說得那么絕嘛!」芷喬好笑地說。  

  「不下猛藥怎么行?難不成你還要像燉中藥一樣慢慢熬,熬到大夥一命嗚呼嗎?」  子娟又加一句,「還記得愛咪那個離了媽的寶貝爸爸嗎?你就是人客氣了,結果搞得他  一來,你只好往桌子底下躲,差點沒辦法收拾,你還要再來一次嗎?」  

  「什么事被你一說,都變得好夸張。」芷喬搖頭說。  

  「看到你,我才覺得女人還是漂亮些吃香,天天有人追,生活也比較多彩多姿!  子娟說。  

  「漂亮有什么用?除去這外表,不過是一副空空的腦袋而已,才教人憎惡呢!」  

  芷喬收好最后一疊講義。  

  「你?空空的腦袋?才怪!你是我見過內涵和氣質都一級棒的女孩之一,其搞不懂  你為什么常貶低自己,又那么沒信心呢?」子娟不以為然。  

  再說下去就太復雜了,美語班里沒有人知道芷喬患了失憶癥,地故意忽略這個問題  ,假裝勿忙說:「我真的得走了!待會任老師要借「鵝媽媽」和「小熊維尼」的錄影帶  ,我鑰匙就交給你了!  

  「沒問題!」子娟右手做個OK狀。  

  走出美語班,芷喬放慢了腳步。她常常如此,站在街頭,就有茫茫不知所從的感覺  ,因為天下之大,卻找不到她真正歸屬的地方。  

  如一片落葉,離了枝干,就無法昂昂挺綠在芎蒼下。  

  沿著大馬路,過一個紅綠燈,醫院大樓的一角就遙遙在望。三年半前她離開那裹后  ,每回再見,仍忍不住那種揪心傷痛的感覺。  

  她在醫院住了六個月,始終沒人來相認,也始終沒有恢復記憶。大家猜測她從國外  回來不久,但再怎么說,一個未成年的女孩也該有人來找尋才對呀!  

  除非……除非她是被惡意遺棄了。  

  出院后,她住進顏家,顏爸爸是她的主治醫師,顏媽媽黃慧恭是她的心理治療師,  待她情同手足的芷麗更不用說了,東一聲妹妹、四一聲妹妹,根本不讓她有選擇的機會  。  

  問題是,她還能去哪呢?收容所,還是孤兒院?  

  感謝上天,她還有顏家的愛護,他們甚至給她姓名,顏芷喬就成為顏家戶口名簿上  新收養的小么妹了。  

  那天,他們出去吃慶祝大餐,芷麗還說了好幾次:「妹妹,你終于「登記有案」了  !」  

  四年的時間不長也不短,她修了一些爐,也找到一份單純又能勝任的工作,但卻一  直無法找回自己。  

  書上說,按照她身體進展的狀況,沒有理由不能在短期內恢復記憶:若遲遲無法與  過去的人和事連系,有可能是記憶太不堪,所以她選擇遺忘的結果。  

  「就像蜥蜴碰到危險時自斷尾巴,保命呀!」芷麗替她分析,「或許你想不起來反  而更好!  

  「可是蜥蜴的尾巴還能再長,我的過去卻只有一個,怎么能失去呢?」芷喬挹郁地  說。  

  不管是好是壞,她渴望知道。唯一看盡一切的木娃娃又不能言語,芷喬常瞪視它良  久,想探出個蛛絲馬跡,但黑暗就是黑暗。  

  彷彿這世界聯合起來,共同隱瞞一個秘密,把她排拒在外,那種孤獨及失落感,無  論如何正常或溫馨的生活,都無法彌補。  

  顏家是個寬廣有庭院的住宅,長著黃花的槐樹和盛放著串串紫紅花的紫薇樹,都伸  到墻外來,帶著初夏將至的熱鬧。  

  芷喬脫鞋進門,室內靜悄悄的,只有書房亮著燈光,傳來模糊的說話聲。  

  顏象的兩個兒子,一在臺北行醫,一在波士頓定居,都各自結婚生子了。唯一的女  兒芷麗于去年赴洛杉磯讀書,家裹就剩芷喬這個義女了。  

  「去!去!我們二老有芷喬就夠了,她出你還溫柔帖心呢!」慧恭迭女兒去機場時  ,紅著眼眶說。  

  少了芷麗的爽朗笑聲和熱情率百,日子確實冷清許多,像會跑會跳的心太陽不見走  近書房,芷喬才漸漸聽出是慧恭的聲音。  

  「嘿!快一點,是芷麗,她正在等你呢!」慧恭一見到她,就揮著手上的電話說。  

  芷喬忙跑過去,接過話筒就說:「嗨,我是芷喬。」  

  「曖,我終于等到你了。我昨晚一夜沒睡,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垢糁窖,芷  麗的嗓音仍是中氣十足,「我有一件天大的事要說,是關于你的喲!」  

  「人都到了,你就快說吧!」慧恭在分機說:「我可等得不耐煩了,哪有女兒這樣  逗媽媽的?」  

  「唉呀!媽,你不是常要我稍安勿躁嗎?」芷麗退故意清清喉嚨才正式開場說:「  事情要從我那篇北美原住民的論文報告說起……」  

  「北美原住民?誰是北美原住民?」慧恭插嘴問。  

  「就是印地安人嘛!他們認為「印地安」是「印度」的誤導,帶有歧視的味道,所  以現在一律改成北美原住民!管茊淘谝慌越忉屨f:「在美國的幼稚園里,連有名的童  謠「十個印地安人」都禁唱了!  

  「哦!連他們也來這一套呀!」慧恭說。  

  「芷喬,你這喪失記憶的人,有時候記得的東西還真不少嘛!」芷麗調侃她說。  

  「該記的卻記不住!管茊炭嘈φf。  

  「好啦!現在不要再打岔了,否則會失去找故事的精采懸疑效果!管汽愒俣惹迳  子說:「話說我的論文,是探討為什么「原住民文化」會在二十世紀再度流行,像他們  的藥草、薰香、冥想音樂、儀式、避邪羽毛……」  

  「芷麗,你偏離主題了吧?電話費很貴的!够酃嵝阉f。  

  「哦!對不起,我如今滿腦子都是這些東西!管汽愓f:「呵……為了寫那篇報告  ,我到處找資料。前天我開車到海濱的一個小鎮,那襄風景可頁美,海是藍的、沙是白  的,純凈得一點雜質都沒有。我沿山丘的石階走,束一彎四一拐,各種奇怪的店舖都有  ……」  

  「芷麗,你彎夠了沒有?」慧恭說。  

  芷喬早對著電話笑出來了。  

  「媽,那的確像是迷宮一樣嘛!」麗說.:「好啦!主題來了!你們猜,我看到什  么?」  

  「另一個我?」芷喬仍然笑著。  

  「你真有想像力!」芷麗哼一聲訊:「我沒有看到你,我倒是看到你的木娃娃在一  張畫布上!  

  「真的?」慧恭和芷喬同時叫出來。  

  「如假包換,連脖子那太陽項圈都一模一樣,所以找在想,晝這幅畫的人一定認識  芷喬,于是我就刻不容緩地跑進去間人。」芷麗連珠炮地說。  

  「結果呢?」慧恭緊張地問。  

  「這畫室的老板是個年輕的原住民有個英文名字叫「彼得」。他一聽到我的問題,  整個臉色都變了,忙質問我的來意。我告訴他,我妹妹也有個相同的木娃娃,不是晝的  ,而是雕刻的原像,他的臉更有意思了!」芷麗說。  

  「你有沒有問他那個畫家的名字呢?」芷喬急急問。  

  「問啦!只差沒有拍住他的脖子!管汽愓f:「結果他老兄馬上變得一副神秘兮兮  ,只說這幅畫是寄展的,他不太記得晝者是誰,必須回去查,要我留下聯絡電話,有消  息再奉告!  

  「你就這樣走了嗎?」芷喬握緊話筒問。  

  「不然還能怎么樣?那個彼得可是很孔武有力的。」芷麗說。  

  「他后來打電話了沒有?」慧恭問。  

  「隔天就打來了,但不是彼得,而是那個畫家,他的聲音好聽極了!管汽愓f。  

  「誰管他的聲音,他到底說了什么?」慧恭不耐煩地說。  

  「他先問我,為什么我妹妹會有那個木娃娃,我就原原本本告訴他,有關芷喬車禍  喪失記憶的事!管汽愓f。  

  「他知道我嗎?」芷喬心中有了一線希望。  

  「扼……他說……他說這個木娃娃叫「太陽之女」,是北美太平洋沿岸及西部原住  民很普遍的祭祠偶像,到處都可以看到。他的晝沒有特殊意義,他也不認識像你這樣的  一個東方女孩。」芷麗愈說愈無力。  

  「你這不等于是自說嗎?」慧恭有些生氣,「還害我們興奮得以為能夠解開芷喬的  身世之謎了!  

  「媽,別激動!至少我們知道木娃娃的來歷了,芷喬以前一定住在美國西岸,搞不  好她還有親戚朋友在這里呢!」芷麗說。  

  「美國西岸多大呀:我們要從何找起?」慧恭說。  

  「反正我會慢慢爸的。我覺得那個彼得和畫家有點怪異,我不會放掉這條線索的。  」芷麗說:「芷喬,對不起喲!不過「太陽之女」有沒有給你一點靈感呢?」  

  「太陽之女……」芷喬緩緩唸著,說:「沒有耶!還是一片空白。」  

  「不要急,我還會再追查的!管汽愑謱δ赣H說:「媽,你為什么一宜不讓芷喬用  催眠術呢?一問,不是很多童年記憶都出來了嗎?」  

  「催眠術對芷喬就好像強迫昏迷的人發囈語一樣,對她傷害極大,而且記憶也不見  得是真的!够酃дf:「最主要的是,她醒來后,仍是個失憶的人,催眠的內容由我們  告訴她,變成一種外在植入,反而有礙她自身記憶的恢復,所以找不愿混淆一切!  

  「哦,芷喬,你只好再耐心等了!管汽愓f:「不過我爸媽是希望你不要太快恢復  記憶,這樣他們可以多留你一陣子!  

  「那當然,芷喬比你們兄妹三人都乖巧多了!够酃дf。  

  「好啦!該掛斷了,今天講了不少錢了。」芷喬說。  

  「沒關系,我會把帳單寄回白海的。」芷麗笑著說。  

  「你呀!真是寵不得!」慧恭也笑了。  

  電話掛斷了,芷喬還坐在椅子上發呆。  

  慧恭從客廳走進來,說:「芷麗道孩子總是一頭熱,沒事偏愛吹縐一池春水,害我  們大家白高興一場。」  

  「媽,姐姐也是一番好意,或許我能因此想起什么也說不一定呢。」芷喬說。  

  「人腦是很奇怪的來西,有時連自已都難以掌控。常常努力治療了半天,什么效果  都沒有,然后一個偶然,記憶又全部回來了。我有很多夫憶癥的病人都如此,所以找的  經驗告訴我,一切順其自然最好。」慧恭很理性地說。  

  「萬一我一輩子都想不起來,怎么辦?」芷喬憂心地問。  

  「這倒是不會的!够酃О参克f:「對了,你明天不是要到法安寺去祭拜嗎?」  

  「是呀,都四週年了。」芷喬說。  

  當年車禍,二人生還,二十四人死亡。其中除了芷喬身分不明外,還有一個中年的  無名女尸,也沒有人認領。  

  顏家假設她與芷喬有關,把焦黑的尸身火化,骨灰放置在法安寺,也算有一個棲身  之所。  

  「真慚愧,一年又一年,我還是弄不清楚她的來歷!管茊虈@口氣說。  

  「或許她只是個不相干的人吧!」慧恭說。  

  「如果它是我的母親或阿姨、姑姑的,我讓她牌位空著,不是人不考了嗎?」芷喬  說。  

  「若她是你的親人,就會更保護你、諒解你,不是嗎?」慧恭溫柔地說。  

  「有時我好恨自己的腦袋,覺得自己好笨,好笨呀!」芷喬愈想愈難過,忍不住拍  著頭,想打出什么柬西來。  

  「芷喬,自責是沒有用的。」慧恭忙拉著它的手,安撫地說:「老天行事都有一定  的旨意,它自然含在最恰當的時候讓你回到過去的!  

  芷喬想到木娃娃,如今連它都有名字了。  

  「太陽之女」?慢著,她似乎聽過道個故事,有熊、有魚、有山、有雪……講一個  勇敢的女孩子,她實在喚不出全部的內容,而百覺告訴她,說這故事給她聽的人更重要  。  

  「他」是誰呢?抑或是「她」?  

  芷喬教唱著「彩虹之歌」,小朋友揮著五顏六色的絲巾,隨意跳著,最后躺在地板  上,做為今天爐程的結束。  

  她要小朋友整理文具,自己拿著小帖紙門口為道別做準備,很多家長已經在外面等  了。  

  她偷偷望一眼門外,今天不是星期六,也沒有林毅,心情不禁放松,剩下的一天就  更美好了。  

  她要小朋友一個個排好隊,輪流說再見,每個人都手帖一塊小帖紙,開開心心地離  去。  

  送走最后一位學生,芷喬站起身,看見一個人坐在教室離她最遠的桌子上。  

  他有一頭順伏的發發,臉的輪廓很好看,最奇怪的是它的眼珠,淺淺的褐色,在陽  光下,像晶瑩光潤的琥珀。  

  因為它的異國味道,因為它的擬硯,芷喬以為是錯覺,整個人就愣在那里。  

  他一直維持前傾觀察的姿勢,肴著她,也任她看,那樣子像極一個正在拍名錶廣告  的男明星,帥俊穩健又優雅自得。  

  她恍惚被迷了心竅,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終于,他離開桌子,穿著牛仔褲及靴子的  長腿向她邁過來,但動作并不急躁,至少沒有嚇著她,像要給她更充裕的恢復時間。  

  「你找我嗎?你是哪一位學生的家長呢?」芷喬總算發出聲音。  

  「我找你,但我不是學生的家長!顾膰Z很怪,不是他說不好,只是人……太  字正腔圓了。  

  「你是誰的叔叔嗎?」芷喬脫口而出。  

  「我也不是誰的叔叔!顾行┟曰,視線不留移開說:「你真的不認得我嗎?」  

  芷喬眨眨眼,但仍脫離不了他所膠注的魔力。她從未如此與人毫無遮掩的對視,赤  裸裸地穿過睡孔,直達靈魂最深處。她覺得痛,像細針刺著全身里外般,卻又躲不開。  一股熱氣從心田發出,散在肌膚,雙頰呈一片桃紅。  

  他的眼昨由淺褐變濃黑,像霧夜山中的一潭深水。  

  這樣站著,不知何時開始,也不知何時結束,百到外人的介入,才驚破一切。  

  「芷喬,有什么麻煩嗎?」于娟又打算來解圍,但她把對方看清楚后,馬上張大眼  睛說:「哦:扼……你……你是哪一位小朋友的叔叔呢?」  

  「為什么每個人都這么問我呢?」他的眼神回到平常,有禮地說:「很可惜,我一  個姪兒或姪女都沒有!  

  「那你是學生家長羅?」子娟問。  

  「我連婚都還沒有結,怎么會有孩子呢?」他笑笑說:「我只是路過這里,聽見小  朋友唱兒歌,覺得很有意思,就進來看看。顏老師教得非常好,連我都被吸引了。」  

  「謝謝你的夸獎!管茊毯懿话驳鼗卮。  

  「她本來就是我們中心最受歡迎的老師呀!」子娟拉著芷喬,對他說:「你真的只  是要進來看看嗎?」  

  「哦,是的!」他先愣一下,再點點頭說:「抱歉打擾你們,我該走了,再見!  

  就像出現一樣突然,他走得也令人措手不及。  

  他離去后,子娟做了一個夸張的表情說:「哇!好帥的男生,我猜他一定是個混血  兒,還有貴族血統。他可比林毅好上千倍萬倍,你可不能錯過,否則會遺憾終身喲!」  

  芷喬思緒一團混亂,根本弄不清來龍去脈,只說:「你鬧什么呢?沒聽他說只是路  過而已嗎?」  

  「路過?我才不信,有哪個人會無聊到跑進來聽小孩唱歌?他八成是來追你的!」  子娟說。  

  「子娟,這是美語中心,可不是婚姻介紹所,你不要天天胡思亂想,好嗎?」芷喬  假裝生氣說。  

  「我的直覺很靈,他是針對你來的!棺泳陥猿终f。  

  這句話倒提醒了芷喬,他剛才怎么說的?  

  「我找你……」  

  「你真的不認得我嗎?…….」  

  天呀!他會不會來自她的過去呢?  

  芷喬這一驚非同小可,她再顧不得整理教室,把鑰匙交給子娟,就追了出去。  

  大街上人來人往,根本不見他的蹤影。她急得快哭了起來,連該留的人都不留,還  有救嗎?  

  尋了幾條街,她的兩條腿都跑痠了。想想也不對,若他真認識她,為什么沒有解釋  ,也不留姓名,就逕自離開了呢?  

  她站在街頭,自覺像傻瓜。從喪失記憶后,她彷彿斷了纜繩的船,飄在大海上,失  去方向感和判斯力,雖說顏家供給她正常的生活,但她的內心仍是畸零的。  

  若她車禍前也是這么遲鈍和沒有感受力,難怪她的親人要菜她于不顧了。  

  她回過頭往美語中心走,難過得幾乎無法看路。突然有人抓住它的手臂,她才發現  自己差點撞到人了。  

  「你怎么了?跑得慌慌張張的,害我追得好辛苦,我對這個地方可一點也不熟,還  挨了別人的篤!棺ニ娜苏f了一大串話。  

  芷喬聽那聲音,猛一抬頭,真是他!她破涕為笑說:「我正要找你!你說你認得我  ,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看了她一眼,帶著猶豫及保留的態度說:「你叫顏芷喬,不是嗎?」  

  「哦!」她失望地叫一聲,「我以為……以為……「告訴我怎么一回事,好嗎?」  他要求地說。  

  「四年前一場車禍,我喪失了記憶!惯@是她第一次對顏家以外的人談起自己的痛  ,感覺非常自然!高@些年,我一宜在找尋親人,也接受各種治療,但過去仍是一個謎  。當你出現時,我以為……」  

  「似乎是一場很嚴重的車禍。」他低聲訊。  

  「是的。大巴士被砂石車和化學原料車夾在中間,燒得只剩一片廢鐵。二十四個人  死亡,只有我和另一個五歲的小女孩生還!顾芷届o地說。  

  他的眉頭皺得極深,兩只手插在口袋,望著地,久久才說:「車上沒有你的親人嗎  ?」  

  「就算有,我也不知道,反正都沒有人來認我就對了!沟責o奈地說。  

  「你這四年一定吃了不少苦!挂娝莸纳袂,他又說:「這裹人多不便,我可  以請你喝一杯咖啡嗎?」  

  「我連你的名字都還不知道呢!」芷喬說。  

  「是嗎?我沒說嗎?」彷彿試探她的反應,他用極慢的語調說:「我叫尚恩,傅尚  恩。」  

  尚恩?好耳熟呀!她念頭一轉,錯過他的問話。  

  「你說什么?」她趕忙問。  

  「喝咖啡!顾做個手勢。  

  「哦,當然可以!顾饝煤芸,事實上這破了自己從不接受男孩子邀約的紀錄  。  

  咖啡廳在醫院的附近,由靠窗的位置,可以看見救護車駛向急允業拇竺擰�  

  「四年前我就住在那哀!管茊讨钢试旱姆较蛘f:「我覺得自己像個初生的嬰兒  ,算來也只有四歲而已!  

  「你出院以后住哪裹呢?」他眼內流露著關心。  

  「我的主治醫師收留我,認我當義女!顾f。  

  「他們對你好嗎?」尚恩很認直地問。  

  「非常好,他們視我為親生女兒,而且我還多了疼愛我的哥哥和姐姐!管茊陶f:  「我算滿幸運了,我想找車禍以前的生活大概也好不過現在了!  

  「或許這就是你失憶的理由!顾纯创巴猓洲D頭看她說:「人生有很多事是不  堪回首的,有時候無知才是快樂,才能安全地遠離災禍。」  

  「但是這種快樂和安全卻很空洞,像無根的浮萍!顾f:「我還是想知道我是誰  ,到底有過什么遭遇!  

  「為什么取「芷喬」這個名字呢?」他換個話題說。  

  「「芷」是按顏家姐妹芷麗的排名,「喬」是因為我醒來后,一百唸「Joy」這英  文字,彷彿有些緣由,所以就干脆翻譯過來了!顾忉屨f。  

  「你看過希臘神話中愛神邱比持和美女賽姬的故事嗎?」見她搖頭,他繼續說:「  邱比特用他的箭使人墜人愛河,這卻是他射中自己的一次。他們歷經千辛萬苦才結含在  一起,天神并賜給賽姬一對蝴蝶翅膀,讓她熊和邱比特快樂地翻游在天庭,「Joy」就  是他們的女兒。」  

  「哇!好美的故事,我應該介紹給我的學生!管茊倘朊缘卣f。  

  「你為什么選擇在兒童美語中心工作呢?」尚恩又發出疑問。  

  「因為孩子的世界比較單純呀!他們不會猜忌虛偽,更不會用異樣的眼光看我!  她回答完便反問他,「咦,你為什么對我那么好奇呢?我短短四年的歷史都快說光了,  對你還一無所知呢?」  

  「你想知道什么呢?」他帶著笑意說。  

  「比如說,你從哪里來?你的家在哪里?你的工作是什么?你幾歲了?」芷喬一口  氣說了好幾項。  

  「那么多?」他揚揚眉,失笑說:「你常和小朋友在一起,果真孩子氣!  

  「孩子氣不好嗎?」她緊張地問。  

  「不!我喜歡你率真坦白的樣子,比抑郁寡歡或恐懼憂愁好多了!顾f。  

  「那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羅!」她不忘記目的。  

  「沒想到你也有頑皮的一面!顾χf:「我一百住在美國,這次是回臺灣辦一  些私事的。」  

  「住在美國?娃怪你的長相和口音有些不一樣!管茊袒腥淮笪。  

  「長相是因為我的曾租母有北美原住民和捷克斯拉夫的血統,不過混到我這一代已  經不太明顯了!股卸髡f:「至于口音,我以為我中文說得算好了!  

  「你還會用「抑郁寡歡」四個字,算很厲害了!顾洫勊f。  

  「我有個愛看中國書的租文和只說中國話的外租母,后來我迷上武俠小說,再后來  是認識一個臺灣來的女孩子,所以就愈練愈熬了!顾f。  

  「你的女朋友嗎?」芷喬立刻問。  

  「不太算吧!」尚恩特意跳過這個話題說:「你不是問我的工作媽?我剛修完醫學  爐程,正準備開始我的醫師生涯。至于我的歲數,應該比你大四歲吧!」  

  「大我四歲?」芷喬被咖啡嗆了一下!肝疫B自己幾歲都不太清楚呢!」  

  「我怎么有個印象,你已經二十一歲了呢?」他很正經地說。  

  「不管我幾歲,你二十五歲是準沒錯了!顾粗f:「我沒想到你還這么年輕  ,我以為你會再大一些,因為你看起來很……」  

  「很老氣,對不對?」他摸摸自己的臉說:「這一向都是我的麻煩。有一句成語怎  么說的?「老氣橫秋」吧!大家老把我看得出同齡的孩子大,總是加倍的爐業和工作,  還逼得我十七歲就跳級唸大學……」  

  「哇!你是個天才呢!」芷喬佩服地說。  

  「天才的定義叉是什么呢?我真看不出來,十七歲唸大學和二十歲唸大學有何差別  ?上帝又沒有命令我要「早去早回」,不是嗎?」尚恩自嘲地說:「快速的成長,使我  失去了整個童年。小時候我最期盼的不是成堆的獎狀和獎品,而是一張純稚美麗的笑臉  。那個笑臉比所有人類的成就和宇宙的真理,更能讓我感到生命的快樂與價值!  

  芷喬愣愣不語,像他這樣外表和內在俱優秀的人,也會有強烈的失落感嗎?  

  「所以,你遺忘了童年,我失去了童年,我們兩個算不算同病相憐呢?」尚恩又「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她輕聲訊。  

  「這兩句話我就不太懂了!顾f。  

  她喝口咖啡,無意中看了一下手錶,發現時間竟那么晚了,她忙跳起來說:「完了  ,我媽一定急壞了,我怎么會聊這么久呢?」  

  「她有規定你回家的時間嗎?」他趕緊起身付帳。  

  「沒有,但她會算好我下爐走回家的路程。對一個失憶癥的人,她可能會報警的!  」芷喬快速地走到大街。  

  「別急,你可以先打個電話教她安心呀!」尚恩理智地建議!  

  「對呀!我怎么那么笨!」她拍拍腦袋說.。  

  在公用電話向慧恭報告完行蹤,芷喬才冷靜下來。  

  「我送你回家吧!」尚恩走在她身旁說。  

  「很近的。」芷喬說。  

  「那更沒有不送的理由了!顾軋猿。  

  他們邊走邊聊天,讓夜的沁涼輕輕隨他們的步子漫散。幾條巷子過后,就到顏家的  紅色大門,在道別的那一刻,芷喬突然開口說:「我還能看到你嗎?」  

  「當然!顾恢皇譁厝岬胤髀铀陌l絲。  

  他走后,芷喬整個臉通紅,她怎么會說出那么「主動」的話來呢?  

  那晚她一百想著尚恩,彷彿每想一分,他在她內心的分量就愈重。但她又有一種感  覺,尚恩其實早就在它的心里了。模糊的界線,初長的情絲,給繞出更多莫名的影子來  ,她造人夢鄉時仍舊無法安穩。  

  芷喬幾乎每天都看到尚恩,他總是在美語中心外面等地下爐,兩人柬逛西逛后,再  送她回家。  

  道算不算約會?它是不是在追她呢?  

  芷喬因為有特殊的身世背景,所以對需要承諾的感情世界,一向採取躲避的態度。  她認為自己是個不完全的人,沒有資格和一般女孩一樣,去交男朋友或論婚嫁。  

  但尚恩不同,她拒絕不了他。只要他一出現,就彷彿一塊磁石,把她吸得牢牢的,  向南而北都由不了她。  

  她恨害怕,也很茫然。每次一回家,就細細思索,覺得事情很詭異,但又說不出個  所以然來。是愛情,太平淡:不是愛情,又為什么有留戀和不捨呢?  

  有尚恩在,她清楚地記得每個日于。星期六她歡喜地等待,卻忘了林毅。  

  林毅一站到她面前,她才想起那片每週必到的烏云。  

  「顏老師,明天有一場人文教育的園游會,強尼吵著要你去,不知道我有沒有這榮  幸邀你參加呢?」林毅仍是一臉自信。  

  「顏老師,看在強尼他叔叔不屈不撓的精神上,你就答應他一次嘛!」一位媽媽忍  不住說。  

  點頭很難,拒絕更是一門藝術。芷喬假裝忙著和小朋友說話,想拖延時間找到一個  不傷人的藉口。  

  「顏老師,我知道你很喜歡孩子,園游會很有意義呢!」林教走進一步說。  

  每位在場的家長都看著芷喬,她的「不」字更說不出口了。  

  突然,尚恩出現在她身旁,還把手放在她肩上說:「對不起,芷喬明天和我有約會  !  

  這下不只是林教和家長瞪著他們,連吱吱喳喳挑著帖紙的小朋友也安靜下來。  

  「顏老師,原來你有男朋友了呀!」一個胖媽媽打破了尷尬的沉默。  

  現場像破解穴般又活絡起來,芷喬紅著臉和學生說再見。林教維持表面的風度,若  無其事地帶著強尼離去。他一走,還留下的媽媽們立刻對尚恩評頭論足起來。  

  「顏老師,你的男朋友可真帥,讓我想到一個美國男明星,叫「基努李維」的,架  式尤其像!褂屑议L說。  

  「不!他比「基努李維」還師,光是耶氣度和書卷味,別人就學不來!沽硪粋媽  媽說。  

  「你們配在一起,真是金童玉女。」有人又說:「什么時候請喝喜酒呀?」  

  芷喬愈聽臉愈紅,尚恩只是安靜地站著,任大家七嘴八舌。等小朋友都送走后,她  覺得自己彷彿悶燒的火爐,其想找個地洞鉆進去。  

  「謝謝你的解圍。」芷喬避開他的眼神說。  

  「不謝。」他的聲音很平穩,「看得出來,他讓你很為難,我沒有猜錯吧?」  

  「沒有。」她簡單地回答。  

  他幫她收拾教室,將一切物歸原主。  

  芷喬臉上的紅暈一直沒散,腦海也始終停留在方才的場景。他為什么不否認是它的  男朋友呢?他到底有意或無情?他這樣天天來找她一定有個目的,她該坦白問他嗎?  

  她生命中已有太多謎,實在受不了再有撲朔迷離的情況存在。  

  他們一起離開美語中心時,子娟在柜臺后對芷喬眨眨眼,并翹起大拇指,她真怕尚  思會看見。  

  逛了夜市,吃過晚飯,芷喬的心仍然沉甸甸的,很多事情她必須問個明白,但如何  開始呢?  

  他們散步到附近的公園,看遠處輝煌的燈火,聽近處隱隱的車聲和人語。  

  「你什么時候要回美國呢?」芷喬引出了主題。  

  「等事情辦好吧!」尚恩很籠統地說。  

  真的不行,來繞彎的。芷喬把口氣放得很平淡說:「我還是不懂,你到臺灣來辦事  ,居然會跑到美語中心來。我還記得你視你要找我,甚至問我認得你嗎?雖然你后來否  認我們的相識,我仍覺得你好神秘。我只想知道,呢,你為什么對我那么……好呢?」  

  他雙手插在褲子口袋,一臉困擾,彷彿她提出的是全世界最艱深的題目。  

  草叢中傳出蟋蟀的哪哪聲,他的臉背光,眉眼都在暗處,芷喬很清楚地感覺他的飲  言又止。  

  「說實話嗎?」尚恩的語氣有些飄忽,像來自很遠的地方!肝蚁氪蟾攀且驗槟愫  像我認識的一個女孩子吧!」  

  「直的?或許我和她有關系呢!」她的眼睛亮起來。  

  「我不認為。」他靜靜地說:「她是獨生女,除了母親外,沒有別的親人。而且:  而且她四年前就死了!  

  空氣中沉著一股哀傷。也是四年前,那么巧?芷喬愣愣地坐在石椅上,然后忍不住  問:「她是怎么死的?」  

  「你知道舊金山的金門大橋吧?」尚恩坐在她身旁說:「美得無與倫比,有人說它  像一道輕靂的彩虹,有人說它像天空懸掛的一支七弦琴。特別是有霧的時候,大橋在虛  無飄渺閑,只露出頂端的一點紅鋼索,真的有如天國在望。因此很多人選擇在這裹自殺  ,朝龐大的海流技人,生還的機率極低。美麗的大橋,六十年來已經死了一千二百多人  了!  

  「你所說的女孩子也是其中一個嗎?」芷喬問。  

  「是的。他們的車就停在橋旁邊,鞋子衣物就放在橋墩上,一大清旱被晨跑的人發  現,遺書上說她們不想活了。至今,警方還沒有找到她們的尸體!股卸鞯偷驼f。  

  「她們?」芷喬不解地問。  

  「她和它的母親!顾卮。  

  「哦!」她動容地說:「她們為什么要自殺呢?」  

  「生存的壓力和其他種種因素吧!不過那是她母親,她是被逼的,她才十七歲,正  是歡笑的年齡,怎么會想死呢?你說對不對?」他的聲音帶著痛苦。  

  芷喬將前后連貫,恍然大悟地說:「我明白了!所以你說我二十一歲,你把我當成  她。她就是那張你最珍惜的笑臉,就是你為她苦學中文的女孩子,我猜對了嗎?」  

  「對一個失憶癥的人,你的記憶力和聯想力還真好。」他并不正面回答她。  

  「因為有一大半的腦袋失靈,所以對后來的事就特別細心,大概是想彌補那片空白  吧!」芷喬不想話題岔開太多,繼續問:「你喜歡她嗎?」  

  他看她一眼,彷彿她又丟下一個難解的題目。  

  「我和它是兩個世界的人!顾従彽卣f:「她是個很很有意思的小女孩,內向害  羞,使我想起夏季山野的白色芒花,極美又極脆弱,總在一片白霧茫茫中!  

  「她不喜歡你嗎?」她希望他再多說一些。  

  「在她眼中,我是個復雜得頭上可以長出六只崎角的怪人。她常和其他人笑得很開  心,一看到我就把嘴巴閉緊,人躲得遠遠的!顾挚此谎壅f:「我想她很怕我吧!  」  

  「怎么會?我覺得你很好呀!溫文有禮,看不出來你有什么可怕的地方。」芷喬真  心地說。  

  「真的?你不認為我可怕嗎?」他的臉上有一抹好大的微笑,似乎她的話令他心情  開朗。  

  「一點都不!」她很肯定地說。  

  「可惜她的想法卻和你完全相反。」他又說,但已沒有方才的傷感,「她十七成那  年,我再也控制不了想接近她的欲望,所以假借學雕刻之名,請她當模特兒。沒想到她  一口答應了,我當時興奮得要飛起來,回學校時,開過高速公路出口好幾英哩都沒有發  覺!  

  「然后呢?她不再怕你了嗎?」她問,聽尚恩這么談別的女孩,心中有些酸酸的。  

  「事情沒有想像的容易,她可以讓我左右地仔細觀察她、雕刻她,卻把心靈關得緊  緊的。」他自笑一聲訊:「我本來以為它是個小女孩,像一本童話書般簡單明瞭,只要  開啟頁犀,便能解答一切,可是我發現,這本書裹盡是我看不懂的文字,再淺顯的意思  我都不明白,我甚至不知道要如何請她替我詮釋!  

  「我沒聽過那么奇怪的關系。」芷喬喃喃地說。  

  「是很奇怪。我可以解最深的數學題目,看出DNA最微妙的變化,算出全盤棋局,  演奏最復雜的音樂,卻看不透它的心,我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顾D一下,又輕輕說  :「不過一切都沒關系了,她已經死了。」  

  好悲哀無奈的話,芷喬心如刀鋒劃過,隱然作痛。  

  「你一定非常傷心!顾f。  

  「是的,大概這一生不會再有的傷心了!股卸鲊@口氣說:「我常到金門大橋,想  喚回她的魂;我甚至一整夜躺在橋邊的草叢上,看著滿天星斗,妄想與她對話,我是不  是很傻呢?」  

  芷喬的眼淚奪眶而出,她感動地說:「不,你不傻,你喜歡她。」  

  他沒有對這句話回應,只溫柔地抬起她的下巴,望進她的眼脾,英俊的臉上有今人  心跳不已的專注神情。突然,他低下頭來,吻住她的唇。  

  這敏感、前所未有的觸碰,讓芷喬嚇一跳。在措手不及下,那滑涼上的火熱,碎地  燃起一種無法形容的愉悅感覺。他進一步摟住她的腰,她也情不自禁地靠向他。  

  當他要再深入時,芷喬清醒過來,立刻推開他,滿臉通紅,語調急切地說:「不!  我們不行這樣,我并不是她!」  

  尚恩站了起來,用極端克制的表情,說:「對不起,我太冒失了!  

  那晚,他送她回家,兩人一直保持很不自在的沉默。  

  芷喬非常難過,甚至躲在被窩裹哭。  

  原來尚恩不是要追她。只因她和他心儀的女子有幾分神似,他才每天往美語中心跑  ,想重溫舊愛。  

  當代替品的滋味很不好受。尤其尚恩看她,其實是看到另一個女孩;對她好,其實  是對另一個女孩好,教人情何以堪呢?  

  但他是那么痛苦悲傷,她又如何能忍心拒絕他?  

  她輕撫著唇,依然記得電光石火問的驚心動魄。她的初吻,不等于是一個偷來的物  嗎?  

  或者她不該哭,畢竟那女孩子死了。與其死了今人懷念,不如活著來改變生命。  

  只要她努力,那女孩子會完全消失,尚恩就會看到直正的她了,不是嗎?  

  芷喬出門以前,再度確定木娃娃放在背包裹,尚恩對這與她同時逃離車禍的偶人十  分好奇。  

  到達約會地點,尚恩還沒到。她左右看看,他從來沒有遲到過,今天是怎么一回事  呢?  

  她在十字路口繞了一會,才見尚恩由對街匆匆跑來,他那吃外國食物長大的挺壯身  材和異國味的俊秀五官,常惹來路人的注視,連她自己也喜歡欣賞他。  

  「對不起,我來晚了!顾麕е敢庹f。  

  「沒關系!怪灰麃恚茊叹秃荛_心了,她拿出木娃娃說:「你看,這就是我的  難友。」  

  尚恩接過去,韭常認真肴著,手撫著每個刻痕,眉毛逐漸凝聚起來,看到背面,他  忽然說:「這兒怎么會打了一塊小木板呢?」  

  「是嗎?難道它不該有嗎?」她湊過去看。  

  「不!只是這不像是雕刻者的原意,多得莫名其妙而已!股卸靼雅既私贿給她,  「你怎么所有東西都燒掉了,就留個木娃娃呢?」  

  「我也不明白。」芷喬說:「我被救出時,它就在我的手上了。為了取下它,醫生  還拔下我右手約三片指甲,可見我當時握得多緊。」  

  「握得那么緊,可見它對你意義非凡!顾鹚挠沂郑瑧z惜地說。  

  「問題是,我一點也想不起來!管茊陶f:「我的義姐芷麗最近才查出它叫「太陽  之女」,是北美原住民的祭祀偶像,你聽過嗎?」  

  「我有原住民的血統,怎么會不知道呢?」尚恩說:「太陽之女是一個酋長的女兒  ,她拯救了整個部落,重新帶來光明和溫暖。你既有她的雕像,一定聽過她的故事,你  一點記憶都沒有嗎?」  

  「沒有,就像全部的門都關上了!顾龂@氣說。  

  「我再告訴你一次好了。」他微笑著說。  

  沿著街道,他把「太陽之女」詳細說一遍,講到精采處,兩人就停在路中央,比手  畫腳起來。  

  很奇怪,故事的每一段她都有熟悉感,但他若不提,她又完全沒有印象。  

  「怎么樣?」故事說完后,他問。  

  「對故事我有特殊的感覺,可是仍然聯想不起什么!顾裏o奈地說。  

  「不要急。」他安慰她,「有時我還希望你維持現狀,我怕你回復記憶,又忘了我  們這一段,到時你的腦海襄就沒有「好朋友尚恩」了。」  

  「不會的!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忘記你的!」她立刻說。  

  這時,他們經過一個百貨公司,門口放了許多毛絨絨的填充玩具,不同顏色的動物  和娃娃,引得好多小朋友圍觀。  

  尚恩買了一個淺棕色的小熊,脖子綁著紅蝴蝶結,黑黑的眼珠,帶著可愛憨厚的笑  容。他遞給她說:「送給你,希望你永遠記得這些日子的我!  

  好像訣別的話。芷喬把小熊抱在胸前,小心地問:「你要回美國了嗎?」  

  「是的,我必須走了,我已經在臺灣太久了,超過我預定的時間!顾坪跻埠茈y  過。  

  「可不是,你也該到工作的督院報到了!顾讨氲魷I的沖動說。  

  「這三個星期我很快樂,你無法了解這對我的意義有多重大!顾f。  

  「我了解,很遺憾你心中的她再也回不來了。」芷喬紅著眼說。  

  尚恩不說話,只默默往前行。  

  「你還會再來臺灣吧?」她問。  

  「當然,我還會來看你的!顾f。  

  「我也可以到美國拜訪你呀!」見他沒有反應,她怯怯說:「你不歡迎嗎?」  

  「當然歡迎!顾行┭圆挥芍浴  

  「你什么時候走呢?」芷喬又問。  

  「明天一早!  

  「那么快!」她很驚訝,又問:「我送你上飛機好不好?」  

  「很早很早,恐怕你會起不來!顾f。  

  「起不來,也要想辦法爬起來呀!」她堅持著。  

  「芷喬!顾幼∷募绾艹林氐卣f:「我們就在今晚道別好嗎?」  

  她無言以對,只推開他的手走回人群里。  

  他們像平日一樣逛著聊著,但氣氛很明顯地膠著不開。夜深了,他送她回家,一如  往常,但她知道這是最后一次了。  

  「再見了,芷喬,后會有期!顾诤诎抵姓f。  

  一走進大門她不禁淚如雨下,他終究不屬于她的世界,就像她不屬于任何人一樣。  

  哭了許久,她才發現尚恩并未留下住址電話,他從何處來,要往何處去,她一點概念都沒有。  

  他是故意的嗎?他根本不想再回來,就像她家人不準備來找她一樣嗎?對他,她似乎也不能懷有期待與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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