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時間已近中午。
砰!
“起來了?”坐在客廳看報的范羿行先是聽到書房碰撞的聲音,然后看到一個身影晃了出來。
“嗯!苯鹑竷合裰还硪粯樱┲灰u睡衣,臉色蒼白且滿頭亂發(fā)的在廚房無神地晃呀晃的,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
“怎么啦,臉色這么不好?”那晚之后,她如此不修邊幅的模樣,他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而她,也許是扮淑女的興致已過,更也許是煩了,懶散的個性不自覺間展現(xiàn)得盡善盡美。
“有、有嗎?”金雀兒在他對面的沙發(fā)坐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有氣無力的搭腔,心里牢騷不斷。
范范這個大笨蛋,一夜沒睡,黑眼圈都跑出來了,臉色當(dāng)然不好。
“你昨夜沒睡好啊?”范羿行盯著她的黑眼圈,明知故問。
金雀兒卻像是突然發(fā)了瘋似的,躍過茶幾翻身過來,粗魯?shù)刈プ∷囊骂I(lǐng),“告訴我,你是不是很心疼?”折騰一夜的眼皮,此時像是精力旺盛似的,努力撐大。
“心疼什么?”大概知曉她要纏的企圖,他好整以暇的問道,注意力重新回到報紙上。
“我熬夜!”“學(xué)生熬夜準(zhǔn)備考試本來就很正常,誰要你平日不燒香,臨時抱佛腳!毙瞧谝黄谥锌,她卻周末才開始準(zhǔn)備,態(tài)度不見戰(zhàn)戰(zhàn)兢兢,仍舊散漫得可以,第一次聽說那么不怕死的學(xué)生。
“考試前念個兩三天就夠痛苦了,打死我都不可能像個書呆子一樣,每天抱著書本不放!”她本來就不是第一名的料,能撈到一所二流學(xué)府混就很不錯了。
“所以……”金雀兒眸心燃著期待,“看我那么痛苦,你是不是答應(yīng)讓我休學(xué)了?”“當(dāng)然不是!痹捯怀隹,范羿行立刻看到一個吹飽氣的氣球狂泄。
“你好狠!”難以置信的指控。
“昨晚十一點多我經(jīng)過書房,看你已經(jīng)趴在書桌上陣亡了,一早起床發(fā)現(xiàn)你人躺在書房的沙發(fā)上睡得可舒服了,”被逮到了!“我哪有睡得舒服?”金雀兒說得好不心虛,極力辯駁,“你知道嗎,我的壓力好大的,即使在睡夢中都不得安寧,老是夢見教科書內(nèi)容,再這樣下去我遲早會得焦慮癥。”“你不可能得這種文明病的,學(xué)校又不是每天考試。”見招拆招,范羿行不接受她的撒嬌要求。
關(guān)于她的學(xué)業(yè),他和爺爺爸爸的意見一樣,認(rèn)為她無論如何都得念完大學(xué),倘若中途發(fā)生什么不可抗拒的事情——例如懷孕,即便必須延長就學(xué)期間,依然要完成。
見他的堅持絲毫沒有軟化的跡象,金雀兒負(fù)氣地瞪他一眼,開始大叫。
“我肚子餓了!”大家都不讓她休學(xué)是嗎?無妨,她一個人自力救濟繼續(xù)努力,成功向來屬于堅持到最后的人。
“我要吃沾千島醬的生菜沙拉、丁骨牛排,還有奶油蘑菇玉米濃湯!”報復(fù)似的,她說了一些制作手續(xù)麻煩的菜名。
“爺爺要我今天帶你回去吃晚飯,你中午吃這么多,小心晚上吃不下!本褪腔楹笊畹牡谝槐P炒飯,從此決定了他家庭煮夫的命運。
擔(dān)心她大展健忘粗心的本領(lǐng),毀了裝潢漂亮的廚房,更怕她柴米不識、油鹽不分、醬醋當(dāng)茶喝,所以婚后只要在家里開伙,下廚的一定是他。
何況她早吃定他了,總是自動坐在餐桌前等待好菜上桌。
“不管、不管!我好餓,現(xiàn)在就要餓死了!”金雀兒夸張的喊,像個小孩般跺著腳,開始使出那套賴皮的功夫,纏著要食物吃。
“我餓昏了,你快去煮飯!餓……餓……餓……餓……餓……”將餓字哼成旋律,她在他耳邊唱個不停。
“別唱了!”范羿行從來沒想過光個餓字,都能唱出一首歌。
她五音不全的歌喉足以唱破一大塊玻璃,若非擔(dān)心危害她的自尊,他一定當(dāng)面捂住耳朵。
“快點啦,我的肚子餓……餓……餓……餓……餓……”“是,就去煮了!”拿她沒輒,他起身走去廚房,心頭沒有任何被欺壓的感覺,就是喜歡金雀兒對自己的依賴。
……………………………………………………
“范范,等會兒你車子借我好不好?”吃到一半,金雀兒突然要求。
“你要去哪里?”“呃……”臨時搜索到一個好理由,“我要去圖書館找資料,明天考申論題用的到!薄安恍!币谎奂粗侵e言,雖然不知道她為了什么說謊,范羿行沒有當(dāng)面拆穿,但卻也不給商量余地的說。
“我有駕照耶!”金雀兒瞪大了眼看著他,差點沖回房間拿出證據(jù)來。
“還是不行!薄盀槭裁矗俊笔裁丛蚨紱]有就拒絕,太不給她面子了。
“我不放心!薄安环判氖裁?”擔(dān)心她撞人,還是怕人家撞她?
“反正就是不可以!薄澳闾珜V屏!”金雀兒氣呼呼的站了起來,美味的食物瞬間失去了誘惑力。
若不是那件車禍,她的豐田老爺車不會深鎖車庫中,獲判永不見天日;若不是家里的大人們一個個以她已嫁人、出入有范羿行接送為由阻擋,她早將那輛新車開來了,哪里還要看他的臉色?
我是為了你和別人的安全考量,范羿行在心里解釋。
曾是受害者的他,既已知道她駕車“勇往直前”的狂猛,說什么都不會再讓她上路涉險。
“你又不說話了!”金雀兒氣挫,像只戰(zhàn)敗的母雞頹然坐下,再次覺得自己唱的是獨角戲。
每次不管她氣得多么厲害,他一概不予回應(yīng),試問一個人的架怎吵得起來?
范羿行只管吃東西,不負(fù)責(zé)說話,眼底的笑意只有盤子看見了。面對她的怒氣,他向來不與之針鋒相對,一旦自討沒趣她就會收斂了。
唉!金雀兒嘆氣在心里,又是她得先低頭求和、挽救氣氛了。
他的話本來就不多,往往她一動怒,他就保持緘默,好好的氣氛總要因此凝滯,而她就是受不了他一聲不吭、像尊木頭娃娃的安靜,想盡辦法也要引他開口多說話。
“范范,你猜我們今天晚上有什么東西吃?”語調(diào)故意說得輕松活潑。
“不知道!彼麑P钠穱L著自己的手藝,答案很簡短。
金雀兒大翻白眼,“你可不可以有創(chuàng)意一次?”接著興味盎然的說:“我猜一定有紅燒魚!”因為她喜歡吃紅燒魚,爺爺一定不會忘記交代廚子做的。
范羿行不置可否的挑挑眉,不懂他干嘛要有創(chuàng)意,他們現(xiàn)在還在用午餐,誰會去想晚餐的菜色?
“如果你覺得有的話,那就有吧。”真是辛苦她了,寡言是他的天性,絕對不是她的緣故,可她卻不這么想,為了帶動氣氛,她總是多花一倍的心力來陪他……
他其實很想告訴她,只要和她在一起,就算僅是靜靜地看著她,他都覺得滿足。
金雀兒失望到了極點,“你為什么不反駁我?”哎哎,真是讓她覺得一點意思都沒有。
“吃飽的話就去看書吧!笔帐白约旱牟途撸遏嘈型嫱嫠念^發(fā)后,走進廚房清洗餐盤。
“還要看書?”哀嚎一聲。
“應(yīng)該說——終于要看書吧?我相信你昨天晚上什么都沒念!
……………………………………………………
一等到相約的男人,金雀兒二話不說就將他拖入百貨公司,直奔六樓的男裝部。
“雀兒,你要買衣服送我嗎?”李貫中愣在原地,瞳孔驚喜的放大。
“你還杵在那兒做什么,快挑!”金雀兒拿了幾件不錯的襯衫,“你覺得哪一件比較好?”“只要是你的眼光,我都覺得好看!崩钬炛腥斡伤弥路谏砩媳葎潱旖青咧靡獾男θ。
“李貫中,說甜言蜜語你的確一流,如果范范有你的一半就好了。”皺著俏鼻,對于范羿行的不解風(fēng)情,她向來頗有微辭。
她要送禮給他心就已經(jīng)飄飄飛了,再聽到她貶損范羿行轉(zhuǎn)而夸贊自己,李貫中不得不認(rèn)為他們兩人的婚姻已亮起了紅燈——他的機會來了!
“李貫中,你干嘛又發(fā)呆?快啦,你比較喜歡哪款領(lǐng)帶?”看他三分鐘呆愣一次,金雀兒不禁懷疑自己是否找錯模特兒與顧問了。
若不是三哥公司女人兩頭忙,她認(rèn)識的男人里又屬李貫中身材與范羿行最為相近,她才不會找只聒噪的麻雀幫忙呢!
李貫中不能茍同的蹙眉,“雀兒,我們都認(rèn)識那么久了,你可不可以不要連名帶姓叫我了?”“除了范范,我叫每個男人都是連名帶姓!薄皬默F(xiàn)在開始改,好不好?”“好端端的為什么要改?”金雀兒詰問。
“因為……”她這么一問,態(tài)度凜然,李貫中竟然說不出理由。
是他一廂情愿嗎,為什么她這會兒又對他冷冰冰了?剛才的熱絡(luò)是他眼花嗎?
“好啦,別說廢話了,以你的眼光來看,事業(yè)有成又俊俏有型的男人,應(yīng)該穿什么襯衫、配什么領(lǐng)帶,才能彰顯尊貴的氣質(zhì)?”“我不是說了嗎,只要你喜歡我就喜歡。”李貫中討好的說。
金雀兒真想拿領(lǐng)帶上吊自殺,“光我喜歡有什么用,若要全挑我喜歡的,干嘛還找你來當(dāng)服裝顧問?我們兩人的意見得綜合起來才行!
話一說完,立刻拉著李貫中在一個又一個的男性服飾專柜中穿梭來回,根本將身邊的男人當(dāng)成一個任由她打扮的芭比娃娃。
范羿行的生日就在下下禮拜,還在準(zhǔn)備期中考時,她就已在腦海里構(gòu)想該送什么禮物才好,最后決定送他幾件色彩鮮明的襯衫和樣式特別的領(lǐng)帶,她已經(jīng)受夠他一成不變的黑與白了。
每回洗衣店送來衣服,看到一邊黑一邊白的顏色,她的心情總要因此低郁好久。
“總經(jīng)理,那位不是尊夫人嗎?”陪著范羿行做每個月百貨公司例行視察工作的經(jīng)理,不甚確定的問道,畢竟只在婚宴上見過一面的印象而已。
范羿行也看到了,看到了金雀兒幸福的笑容,看到了她像只忙碌的彩蝶,在一層層的展示柜前挑選襯衫。
只是早上的事情,他不可能記錯。他送她到學(xué)?荚,下車前他抱歉的告訴她今天要巡視臺北三家百貨,可能沒有時間接她下課,那時她回給他一個體諒的笑容,和以往抱怨噘唇的模樣截然不同,她立即表示她下午也有活動,說是要和幾位死黨去聽演唱會……
他還記得自己要她好好玩,如果演唱會結(jié)束了,打通電話給他,他會去接她,當(dāng)時她笑著答好……沒想到,聽演唱會不過是個幌子,她對他說了謊!
她背著他和李貫中來百貨公司買衣服!
她拿著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催促李貫中進入更衣室試穿,在他換穿出來后,推他站在落地鏡前,耐心的幫他整理肩線,時而滿意的笑,時而挑剔的噘嘴,那一心一意為某人的幸福神情,她不曾對他展現(xiàn)過……
范羿行發(fā)覺自己嫉妒得就要發(fā)狂了,他想知道那日的爭吵過后,自己的妻子瞞著他與李貫中來往過幾回?那天她對李貫中的批評是真抑假,她對他說的那些話又或者只是安慰?
他始終不愿承認(rèn)那日之后,胸臆間仍舊有塊陰影存在,那是他怎么建立信心也抹不去的自卑——和李貫中對比之下不如人的難堪。
金雀兒對李貫中展露的笑顏像把帶刺的重槌,在他心房留下一個個口子,泊泊流出鮮血。
“萬經(jīng)理,我們到下一個樓層吧。”“總經(jīng)理不過去和范太太打聲招呼嗎?”“現(xiàn)在是上班時間,我不希望公私不分的例外在金日出現(xiàn)。”擔(dān)心自己會控制不住地沖上去質(zhì)問,范羿行急著離開。
一逕忙著挑衣服的金雀兒,注意力全然放在眼前的男性服飾之上,壓根沒有察覺在自己身上逗留好一會兒的目光。
“李貫中,你看看這件好不好?”將衣服舉得高高的,興奮的小臉上未見一絲疲憊。
“雀兒,等等,讓我喘口氣再換!边M進出出更衣室不下五趟的李貫中,倚在更衣室門前,擠出快要虛脫的慘笑。
“不行,快要四點了,我得在五點半之前回到家!”她必須趕在范羿行下班前回家藏好這些衣服,要是先讓范羿行看到這些東西,生日當(dāng)天就沒有驚喜了。
“雀兒……”這當(dāng)口,李貫中已經(jīng)沒有氣力研究她話里的緊張和在意,只覺得自己全身的骨頭都要散了。
“你怎么那么沒用呀,光是換幾套衣服就累成這樣?”若是范范就不會那么中看不中用,像他那樣充沛的體力才稱得上男人。
“快一點——”金雀兒拿著襯衫跑了過來,就在展示架的轉(zhuǎn)角,沒有預(yù)警地撞上與展示架垂直相鄰擺置的小方桌——專柜小姐用來擱放一天消費紀(jì)錄與服飾型錄的桌子。
“啊——”跑得太急,她的腹部猛然撞上桌角。
聽到她的哀叫,專柜小姐和李貫中同時跑了過來。
“雀兒,你沒事吧?”“小姐,你有沒有怎樣?”“我的肚子好痛……”形容不出那種陌生的痛楚,金雀兒的眉心打了好幾層皺褶,額頭沁出冷汗。
“是不是撞傷肚子了?”李貫中以為這一擦撞,撞出了傷口。
“我不知道……”好痛……忍不住疼痛,她的眼淚迅即流了下來。
金雀兒的眼淚讓李貫中心慌了,“雀兒,別怕,我馬上送你去醫(yī)院!”
………………………………………………………………
金日百貨十四樓的總經(jīng)理辦公室,氣氛劍拔弩張。
“你找我做什么?”范羿行仍坐在辦公桌后忙著手邊的工作,并未起身招呼不請自來的客人。
“和雀兒分手,我會照顧她。”李貫中開門見山就是驚人的狂言。
冷靜的面具霎時破碎,他扔下金筆用力拍桌,“李貫中,你有沒有搞錯,雀兒是我的妻子,你要我重復(fù)幾次這個事實?”介入他的婚姻、私下與他的妻子約會還不夠?!他竟還有臉上門,大言不慚的要他將雀兒讓給他?
他知不知道一個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若是太過放肆無禮,他會考慮控告他妨害家庭!
“只要你答應(yīng)離婚,她就不再是你的妻子!庇行┪芳伤臍鈩荩钬炛行奶溉粫和R粋呼吸的時間,腳下不自覺地退離了辦公桌一步。
“憑什么我得聽你狂妄無理的命令?”荒謬到了極點,他才是金家的女婿、金雀兒的丈夫,而他李貫中,什么都不是!
維持鎮(zhèn)定,只要想起金雀兒為自己挑選禮物的用心,李貫中就有自信的勇氣與他談判,“因為你不配當(dāng)雀兒的丈夫,孤兒的你從小冷僻,哪里懂得照顧人,何況是一個女人?”“我會不會照顧人,輪不到你來評斷!”范羿行的火氣直往腦門急竄,雙眼焚紅的氣吼。
看到他步出辦公桌的遮掩,直往自己逼來,李貫中感到更直接的壓力,下意識又退了一步,原先理直氣壯的質(zhì)問口吻立時有些失穩(wěn)。
“你關(guān)心雀兒嗎?她懷孕了你知道嗎?兩天前她在這間百貨公司撞上了肚子到醫(yī)院檢查,那時候你在場嗎?”雀兒是交代他暫時不要讓范羿行知曉這個消息,但他們的婚姻都要結(jié)束了,為什么不能說?他不明白還需要什么驚喜。
“你說什么?”范羿行突地激狂的揪住他的衣領(lǐng),“雀兒懷孕了?”“沒錯,她是懷孕了,懷了一個沒有責(zé)任感男人的小孩!”有了第一句大放厥辭的唾罵,他的鄙夷指責(zé)更加流利,“也許你已為自己今日的成就自得意滿,可是你有沒有為雀兒想過,你的出身可能帶給她困擾?她是嬌嬌女,同學(xué)朋友知道她嫁了一個孤兒出身的老公,你認(rèn)為大家會怎么看她?同情還是譏笑?”字字句句都是傷人的利針,尖銳的傷害即使是身為男人也不堪承受。
李貫中直指事實核心的敘述,掀開了范羿行所有自欺欺人的想法,沒有顯赫的家世背景,他真的讓出生嬌貴的雀兒丟臉了?
是吧,金嚳集團坐吃山不空的財勢、在社會上舉足輕重的地位,讓金家人一舉一動皆是注目的焦點,那么,憑他這樣一個不知親生父母為誰的孤兒女婿,是不是在所有驕傲的紀(jì)錄里蒙上污塵?
一股椎心的痛楚猝不及防地涌上心頭,喉間苦澀得令他說不出話。
“我不會嫌棄雀兒的,就算她帶著你的孩子嫁入我們李家,我對她還是一樣的呵疼,相信我的爸媽也是一樣。”趁著勇氣尚未消褪,李貫中急著道出自己的決定。
范羿行的眸子迸出陰寒,他勢在必得的挑戰(zhàn)口吻令高揚的火氣更加燒滾,無處可發(fā)泄的煩悶在身體深處轟隆隆敲打,可是他無可奈何。
除了沒有行為能力的嬰兒時期,他反抗不了被丟棄的命運,這是長大以后的第一次,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作主不了往后的人生。
愛一個人愛得太深是種折磨,發(fā)了狂地想擁有全部且永遠的她,卻不忍心讓她嘗到半點傷痛的滋味……
………………………………………………………………
“范范,你睡了嗎?”金雀兒轉(zhuǎn)向連續(xù)幾晚總是背對自己而眠的寬背輕問。
范羿行側(cè)躺的身子一顫,僅僅發(fā)出一個喉音作為回答。
“我有件事情想告訴你!碧S的聲調(diào)藏不了心里的喜悅。
范羿行還是沒搭腔,絲毫沒有躺正身體的打算。
金雀兒只是牽來他的手,置于自己尚未起變化的小腹上,希望他能心有靈犀地感受肌膚底下的不同。
范羿行眼里的睡意陡地褪去,僵硬的收回手,身體因此轉(zhuǎn)正,低低地開口問道:“你到底想說什么?”鷙冷沙啞的男音里帶有幾分不自在,似是刻意在逃避著什么。
“我懷孕了!”金雀兒并非全然沒注意到他眼底的冷沉,她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但他的態(tài)度幾乎凍結(jié)了她一半的熱情。
“嗯!狈遏嘈休p應(yīng)一聲,然后抿起唇,沒再多說些什么,“睡吧,時候不早了。”說完,逕自闔上眼,彷若毫無所覺她的震驚與憂慮。
“范范?”咬著下唇,金雀兒離開他身畔,坐在床邊,低幽的目光飄忽地望向他,盼能有所回應(yīng)。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她記不清正確的日期,卻能逐漸感受到他愈來愈冷淡的態(tài)度,那種陌生的感覺,并不是一下子激烈的來臨,與日俱增的淡漠在他們之間筑起一道高墻。
這幾天早上,她開始有了醫(yī)生叮嚀的孕婦晨嘔癥狀,有時候早餐用到一半,她會突然沖到浴室嘔吐,幾次以為他會前來關(guān)心,可是卻等不到任何表示,讓她接連失望。
不愿胡思亂想,她一直將兩人之間相處氛氛的轉(zhuǎn)變認(rèn)為是自己心理作祟,因為醫(yī)生說過,懷孕初期的女人情緒容易不穩(wěn)……
然而,他躲著一次她可以接受,兩次她勉強為他尋找理由安慰自己,但連日下來,只要她意圖牽他的手或是觸碰他,他總以各種理由躲開……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想法再也無法樂觀了!
她不能放任這樣的關(guān)系下去,這般的沉默教她窒息。
“范范,你聽到我說的話沒有?”依然沒有回應(yīng)。
“你一點都不想要這個孩子嗎?”這次她低聲自語,細若蚊蚋,并不盼望他聽得見。
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不管他想不想要有個孩子,都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冷漠以對,彷佛她說的不過是件芝麻小事,與生活無關(guān)。
然而,床上健壯的軀體震了震,將金雀兒無奈的低問聽得一清二楚,自責(zé)的情緒猛然竄進心頭,躁郁地責(zé)備自己的不應(yīng)該。
她是那樣天真爛漫,如何承受得起他的多疑猜忌與自卑自憐?
一時腦海中涌現(xiàn)許多紛至杳來的記憶片段,聽她滔滔不絕說話和裝腔作勢假溫柔的畫面就像幻燈片般,一格一格快速地播放著,強烈也殘酷地提醒著他有多么舍不得放開她。
“你別想太多!泵髅飨牒醚院谜Z的安慰她,可他的聲音卻不由自主流泄出怒意。他是在對自己發(fā)脾氣,絕沒有意思針對她。
“我怎么能不想?我懷孕不是一件小事,我們之間即將有個小生命要出生,難道你一點也不在意?”憂戚掩上她的眉頭,背對著他的瘦弱臂膀微微顫抖著。
“等孩子生下來再說!狈遏嘈胁豢铣姓J(rèn)心中的猜疑嫉妒,強行壓下多次沖動得差點問出口的傷人話語。
到底她是怎么想他的?真的不介意他的身世?既然如此,為何要偷偷和李貫中往來?
“等孩子生下來,然后呢?把他送給別人嗎?”金雀兒激動得大吼,他淡漠的語氣像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個可有可無的一塊肉。
“不要再跟我爭辯這個話題!”她希望聽他怎么說?說他滿心歡喜迎接孩子的出世嗎?
不,他不行,現(xiàn)在他的心思全繞在她可能離開的臆測打轉(zhuǎn),他已經(jīng)亂得可以了,無法一心兩用,雖然孩子是他的骨血,可倘若兩者只能擇其一,他會選擇留了母親。
這幾天的他,深陷緊張的恐慌之中,每天都在祈禱孩子晚一點出生,如此他便能留雀兒在身邊久一點……
他認(rèn)為她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留下來的,待孩子出世,她就會投入李貫中懷里,畢竟他有良好的家世,外表也不俗,日后與她一同出入任何公開場合,不至于落得不好的訕笑。
他一直這么以為,雖然她的態(tài)度一如往常,沒有任何疏離的異狀……為此,他納悶疑惑,幾次想問她如何能繼續(xù)和他維持夫妻生活而不厭倦?
“我肚子里的是個生命,不是你口中的話題!”她偏過頭去,激憤地抗駁,聲音近乎哽咽。
“我會養(yǎng)這個孩子!彼嘧⌒宰映谅暬氐溃芍谋秤,內(nèi)心煩躁不已。
自己的脾氣自己最了解,明明被妒火煎熬得無以復(fù)加,卻倔強地不肯問出李貫中在她心中的重要性。就是這樣的矛盾,逼得他最近愈來愈火爆,愈來愈容易點燃怒意。
只想知道,她究竟想折磨他到幾時?
她為何要一再露出那種受傷害的表情,好像他欺侮了她似的,好像他對不起她……可是不要這段婚姻的人明明是她,是她的態(tài)度讓他即使意圖極力爭取,卻也不敢再要……
如果今天她愛他依舊,如果她一點也不鄙棄他孤兒的出身,那么即便得面對社會輿論的攻訐與譏嘲,他依然會待在她身邊努力表現(xiàn),粉碎所有他配不上她的言論。
但,她卻不給他機會。
“如果你不想要,可以用不著勉強自己。”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金雀兒緊咬牙關(guān),聽得出他話里的勉強,而她,向來不喜歡勉強別人。
誰能回答他們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就算兩個人已是朝夕相處的夫妻,倘若他不要生命里多一個責(zé)任,她也不會強求啊!唯一想知道的,是他對于這肚里孩子的真實感受。
“我說過我會撫養(yǎng)孩子,就這樣,不要再跟我爭。”范羿行冷冷地吐出語句,其實是不忍心見她欲泣的容顏,“早點睡,這個問題用不著再討論!崩瓉肀蛔由w過頭,不再面對她的一切。
“范范……”金雀兒已經(jīng)被他前后判若兩人的對待嚇得泣不成聲了,卻仍不死心的想挽回夫妻間的感情,好卑怯的問道:“你明天晚上可以提早回來嗎?”將所有希望寄托在明天他的生日,她誠心希望他能念在自己費心幫他準(zhǔn)備生日禮物的用心,不再對她冷漠了。
“明天我和于虹約好了,我得過去她的住處找她!痹趦扇说母星橛蓾廪D(zhuǎn)淡的此時,范羿行仍沒有隱瞞的告知自己的行蹤,只因為先前她曾那么忌諱于虹與他的關(guān)系。
不期然會聽到這番回答,金雀兒僵住了,身子像僵化的木乃伊,轉(zhuǎn)動不了。
他怎能將他們之間的約會如此不避嫌的告知?!
范羿行給的震撼太大,超過她所能負(fù)荷的范圍,好久之后她才找回神智,面容卻已失去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