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蠡是初次游江南,反過來要寶寶告訴他許多歷代發生在秦淮河畔的故事。南 京,舊稱金陵,曾是六朝( 吳、東晉、宋、齊、梁、陳) 的都城,不少詩人詞客均 詠嘆過它,可以想見當年的富貴繁華,而今雖不能與昔日相比,但皇城林所院、名 園古剎,依舊保有它繁盛的一面,宜一中最為盛名的便是冠蓋往來、人文音萃的秦 淮河畔,有騷人墨客流連之地,自然形成一個朝朝酒食、夜夜笙歌的尋歡場所,才 子佳人的風流韻事從無間斷。命運難卜的妓戶女子大都敢愛敢恨,前程難料的文人 雅士則大膽豪奭有之,迸射出最璀璨瑰麗的火花!
「南京的雨花茶亦是一絕,葉形彎彎如眉毛,湯色碧綠,茶味甘醇,極易入喉 。秦淮河畔的酒肆、歌樓、游舫上若沒有雨花茶招待,便不能算是第一等的銷金窟 ,當然啦,若不是第一等的好客人,進了銷金窟也喝不到雨花茶。」
「何謂第一等的好客人?」
「花錢如流水,千金買笑也不皺一下眉頭。」
唐蠡果然皺了一下眉頭,過了半晌才又笑道:「看不出你年紀雖小,僅得 少。」他開始有點佩服這小不點。
寶寶謙讓;「豈敢,豈敢!不過是『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罷了!惯@也 算謙虛?曹蠡好氣又好笑.一你那是什日表情?沒聽過一句老話嗎,『姜是老辣, 辣椒是小的辣』,你既不是老姜,自然輸我這小辣椒。」寶寶得意的想,這就是多 聽故事的好處啦,要不,以她好動愛玩的性于資有耐心博覽群書,自然是從衛紫衣 會說故事的口中,一點一滴聽來的,如今回想起來還真美呢,不知何時方能重溫暈 黃燭光下聆聽床邊故事的溫柔夜!
既然來到床邊故事所述的所在」豈有不親身去驗證一番?
「唐蠡,我餓得緊,今晚咱們也找支游舫樂他一夜!
「你忘了自己是『姑娘』嗎?」
「這有何難!改扮男裝可是我拿手絕活!
「你若肯女扮男裝,省得走在街上人人都瞧你,我便答應你這一次!
「一言為定。」
他們又走回成衣鋪借地方換衣裳,這對寶寶而言比吃飯還容易,難的倒是回復 女兒身呢!當「他」走出更衣間,唐蠡一見到她全新的模樣,真為十一弟唐情慶幸 ,若非寶寶是女兒家,「唐門第一美男子」就要被他比下去了。
「你扮起少年一樣意人注目!
「唉!『天生麗質難自棄』,這也是我心頭難處,不過,幸好有你在。」
「我?」唐蠡哪懂得他的心思。
「有你保護我,安全了一半!瓜胨翘崎T弟子,四川唐門可是出了名的使毒 世家,大名鼎鼎的「十二少」之一想必更精于此道,那些個少林牛皮糖倘使發現寶 寶行蹤,也會琢磨、琢磨,再決定下不下手。明劍易閃,暗毒難防!
「什叫安全了一半?那另一半呢?」這小鬼語帶玄機,才真需要提防哩!
「倘使有人存心意是生非,有你保護恐怕也不濟事! 這話有點瞧不起人了,唐蠡年輕,不服氣的冷哼一聲,只是素性成穩,不做沒 把握的事,所以也不會激動的硬充英雄。
「你這人到底有沒有一點火氣?暮氣沉沉地,不像個血性漢子!」寶寶斜眼瞞 人,一副看不慣又有點瞧不起的模樣。
唐蠡高高的個子很適宜眼觀四面,據他溜梭了一巡之后,下個結論:「這方圓 十里之內,最會惹是生非的不就是你嗎?」
「我什么時候惹是生非教你看見啦?你這個白吃白食的!」寶寶幾乎有點憤憤 不平地道,在心里大記他一筆「誹謗長上」之罪。
「你所仗恃的也只有這一點。」他說著,聲調中透著笑意!肝也⒎菬o的放矢 ,只是當你那對眼珠子滴溜溜的那么一轉,閃動的眼神像在游戲人間似的充滿神奇 魅力,就使我聯想到有位堂兄也有這樣一對眼睛,他眼珠子一轉便想出一件鬼主意 ,小則開人玩笑,大別鬧得人仰馬翻,動不動就意是生非,天生的促狹鬼!我就瞧 你那對眼珠子挺像的!
寶寶心知他說的是唐八公子唐堯,從中證實了他的身分,這下他可賴不掉,因 此愈發好奇「楚國公府」里頭有什么特別吸引人的地方,竟能教唐十公子甘操賤 役,屈身廚房。
他還想,這次遇見的若不是唐蠡而是唐堯就好了,五年前在唐們玩得不亦樂乎 ,有半都是出自唐堯的協助,若能再次聯手闖江湖,鐵定精采好玩,不像銀唐蠡在 一起悶悶的,無趣得直想打呵欠。
「走吧,去看看秦淮河上的游舫裘的歌妓是否個個天生尤物,名動公卿?」, 寶寶說走便走,唐蠡跟在后頭,奇怪自己什么時候變成他的跟班?」
可以確定的是,最美、最動人的女孩,不在秦淮河上。
。 * *
一路南下,經過都城、市鎮及蒼翠起伏的鄉間,經過富饒的牧場、麥田、果樹 和湖泊小溪,見過滿山野開著杜鵑、百合和野菊花,見過絢爛的艷桃紅杏出墻迎風 招搖,還有紫藤花攀在竹籬上的意人憐愛,五彩斑斕的蝴蝶翩翩飛舞,蜜蜂亮著翼 翅四處采蜜,偶爾聽到掠食鷹的長嘯,但更多的是山雀的清音,及塘鵝、雞鴨貓犬 的和音,再有便是早晨河邊的搗衣聲和沿街叫賣的吆喝,天地萬物呈現出一片有聲 有色的世界,細心體會,你會深覺奇異無比。
「如果,此刻寶寶就在我身旁,感覺會更加奇妙美好吧!」衛紫衣閉上眼睛, 連她的如鈐笑聲都如同昨夜才一起聊天一樣的清晰熟悉,眼前紫藤花那可愛的花串 也在思路中化成她纖細的身影,一路上餐風露宿,支持下來的不正是回憶?一句「 再見」、「后會有期」都來不及說便被迫分離,即使心心念念的全是為她設想、為 她好,可是,如果今生不得重相聚首,這心中、水恒的殘缺遺憾該如何填滿?
思念總在分手后,分手之后才明白過去的每一天都是那么珍貴。
他永遠記得,她的眼睛燦如陽光,她的櫻唇笑起來如一彎上弦月,他尤其喜歡 看她望見他時,小臉蛋上充滿光彩的模樣。
「我要她回到我身邊來,我迫切渴望著。」他告訴自己。
寒鴉歸啼,夕陽西沉,染得滿天桑紅,多像寶寶興高采烈的玩樂后紅撲撲的面 頰。
「衛大哥!」
紫秋茹佇立窗前呼喚他,當他轉過身時,在滿天紅霞輝映下,她覺得他就像一 個浴火而生的真神,從火焰中走向了她。
他們的目光交會,她覺得心跳劇烈,呼吸急促。
她的胞姊紫玉竹原是「紫竹宮」的主人,因篇下嫁「金龍社」的二領主張子丹 ,將宮主之位讓與胞妹秋茹。紫秋茹在婚宴中初次遇見傳說中的「金童閻羅」衛紫 衣,一顆芳心便從此縈繞在他一身?蓢@,他無知無覺,住她芳華虛度。
這次,她再上「子午嶺」探望胞肺,恰是衛紫衣欲下江南之時,一聽說是要找 人,便自告奮勇要助他」臂之力。想想,「金龍社」雄踞江北,「紫竹宮」卻在江 南扎根,想在茫茫人海中找一個人,有她襄助省事不少。
一路上策馬同行,雖少不得經些風霜,卻是她最快樂的一段時光。每一個早晨、 每一個黃昏都能夠和他那么親近的說說話,縱然他開口閉口都是寶寶這樣、寶寶那 樣,她一些兒也不在意,將他的每一句話語都當作心靈深處夠歌聲。
「這就是愛情!」紫秋茹告訴自己!高@就是為什么姊姊甘心舍卻權位,和故 鄉的好山好水話別,嫁在異鄉為人妻,不為別的,只因為她深愛姊夫。」
她曾經為姊姊可惜,以姊姊的才貌雙全和崇高地位,大可招夫入贅。為一個男 人放棄所有,是快樂?是犧牲?她一時無法明白,直到有一天目睹姊姊在廚房里揉 面粉團、接面皮,親自做了」盤熱氣蒸騰的肉餡烤餅,而姊夭吃得津津有味,滿臉 的享福表情,她恍然領悟,快樂原來是這么簡單就能夠輕易得到的東西。
幸福不在天邊,不在海角,在于身旁有位知心人兒作伴侶。
紫秋茹算是深刻體會到了,她整個人都為之意態昂揚,過去從未經驗過的強烈 感情,而今是感同身受了。只不知何時,君心似我心?
明天,就要坐船渡長江,衛紫衣已先遣戰平安排船支乃調度人馬,似乎一切都 在他的算計之中,冷靜自持,智謀天成,是天生的領袖人物,愈發令她傾倒。
夜投宿梁家莊中一戶姓邱的人家,邱老舍是主人的名字,膝下有一子一女,喚 邱成貴和邱鳳女,還有一名使喚人馮媽,小戶人家倒也單純。
女人家在灶下忙碌的時候,衛紫衣只能走出門外,欣賞竹籬上的小花和晚霞, 一邊思念寶寶,直到紫秋茹來喚他。
「紫姑娘,」他有點困惑的看著她奇發一的表情!赣惺裁词聠幔俊
「沒有。」她笑了笑,不禁發出了機嘆:「瞧你佇立夕陽下的身影,真有說不 出的好看!真正當得起『金童』兩字。」
「對一個男人來說,『好看』可不算是恭維!
「怎么不是?男人喜歡美女,女人可也不喜歡丑夫!棺锨锶闶臍q出道行俠 仗義,十八歲當上一宮之主,行事老練,說話也比尋常姑娘家大膽敢言!讣偃粜l 大哥的相貌似你們的大執法陰離魂,今日陪你下江南的就不是我了。成天對著一張 鐘值臉,星月再美也失去了顏色,長久相處下來,實在大大的受罪呢! 」
衛紫衣也是老江湖,什么精鄙不堪的話沒聽過?何況只是幾句不中聽的老實話 !腹媚镅灾亓恕!顾Φ溃骸高@世上不以貌取人的女人還是有的,陰大執法的家 庭生活可說十分美滿!
「你在笑我以貌取人嗎?」
「絕無他意。」
「衛大哥,你看看我,你認為我構得上『美女』兩字嗎?」
「紫秋茹含笑的聲音中似乎有著什么,使他不得不凝神看她,那柔艷的面頓使 人機嘆,成熟的體態和風韻教人迷醉,而且她顯然已重新梳洗過,換上淡紫色染白 梅花瓣的長裙,華麗且端莊,美得令人眼前一亮。
「姑娘堪稱絕色。」他無法說出連心之論。
她嬌笑陣陣。「衛大哥眼光不差,小妹也不好妄自菲薄。你想,一個平凡的丑 夫娶得如花美春,除了竊喜,有沒有一點擔憂、煩惱或自覺高攀不上?」
「是又如何?」
「與其一生煩憂,不如本分些,娶個平凡女子為妻反而自在!
「你倒是個很實在的人!顾呀浤軌虼_定她的美麗迷惑不了他,反而平靜的 道:「我總以為姻緣天注定,『巧婦能伴拙夫眠』,『丑妻惡妄勝空房』又有何妨 ?男才女貌、佳偶天成是為美,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又何嘗不營養?」
她以為他在開玩笑,綻放笑花朵朵。
「衛大哥真風趣,原以為你太過一本正經,而有些彷徨,現在我放心了,相信 我們能相處得很好,也不枉我陪你走這一趟!
這話聽來是在邀功,衛紫衣抱拳謝她一路辛勞。
「不,不,我不要你謝我,我甘心情愿為你這么做。換了其他人,跪下來求我 ,我都不屑一顧呢!」她眼中滿滿漾著柔情,表明對他的特別與專了卻不知自己語 聲雖然輕柔,事實上已流露非常驕傲的一面。
「我受寵若驚了。」衛紫衣冷淡的回應。他同意紫秋茹確實有驕傲的條件,但 身為男性,耳聽一名女子對男人挑斤檢兩,暗存輕視,真的很不是滋味。
「衛大哥理讓該當之無愧!顾曇舻腿,嬌美的容顏顯得更為容光煥發! 與你同行,是我這輩子最感到快樂的事,當夜色降臨也不擔心是否有片瓦遮蓋,睡 在星光之下也不在乎,餐風露宿亦成了風雅事!
「姑娘直一是好興致!『事不關己,關己則亂』,這一路上我不曾安穩的睡上 一覺,閉上眼睛便瞧見寶寶吃不飽也睡不暖的慘狀,也不知她身上是否帶了藥,萬 一發病……唉!『餐風露宿』你說來風雅,對一個孩子卻是切膚的折磨!
「衛大哥!」她吸了口氣:「寶寶對你有那么重要嗎?」
衛紫衣沒有回答,因為那是廢話。
「我該想到的。你為了一個叫秦寶寶的男孩千里奔波,不辭勞累,心心念念的 只有他的安危和快樂,我相信,他是很值得人喜愛的孩子!棺锨锶愀星橛檬碌恼f :「既然是衛大哥的愛弟,我自當竭盡全力的幫你找回他!
事后她得寶寶知是位美嬌娃,不知要如何后悔呢!
他們進餐時夜幕已四垂,星星一顆一顆地在天邊閃爍不定。
周遭是如此的安靜,只偶然傳來鄰家的狗吠聲。離邱老舍家最近的是一座很大 的四合院,屬梁家莊宗族族長世居之所,在梁家莊是最有地位,也最富裕,出過三 位秀才、兩名舉人,稱得上書香門第,十分有名望。 的招待.篷門敞戶,拿不出好酒好肉待客!
衛紫衣笑道:「大戶人家規矩待多,不如老丈家門前的小庭園,看著便怪舒心 的!
邱老舍聞言喜動顏色,如遇知音,亡喚一對兒女出來見客。
餐桌上沒有山珍海味,有的只是鄉間村民的家常菜!刚率[,二韭」,三月 初的春韭依然柔嫩二盤韭菜炒肉絲正合節氣,鮮嫩好吃,一尾紅燒魚火候正好,色 香味俱全,年節留下來的火腿切成薄片做成一碟教人食指大動的蜜汁火腿,還有一 海碗的鮮筍草菇湯。
「太好吃了!怪不得蘇東坡說出『雪沫乳花浮千殘,藝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 味是清歡』鄉野果蔬的風味果然是好!
「過獎,過獎!」邱老舍笑得合不攏口,顯然也上過私塾,聽得懂衛紫衣誠意 的機美!改贻p人,你做什么營生?老漢這雙眼睛看過的人也不少,就沒見過像你 這么出色的人物,三言兩語就使老漢、心花大開,厲害,厲害!」
「我只是實話實說,是貴府管家和小姐的手藝不凡。想我不過是一介商人,四 處討生活,飯館的菜色吃來吃去就那些,很難得吃到家傳好菜。」
「你這么說我能理解,前人早有明言『在家千日好,出外時時難。,可是,年 輕人肯受磨練總有好處,不像我這犬子鎮日游手好閑,沒賺過一文錢,不知將來。 」
「爹!」邱成貴不耐煩的打斷他!改趺凑f著說著又扯到我頭上來?您看別 人樣樣好,就瞧自己兒子不順眼!
「你胡說些什么?」
「我才沒胡說,您本來就……」
邱成貴還要辯駁,邱鳳女已扯過他衣角」低聲道:「哥,你少說兩句吧!惹爹 生氣,你又有什么好處?」邱成貴哼了一聲,一筷子挾了五片火腿進嘴,這種難得 當到的好菜便宜外人不太傻了嗎?不如自己享受。
邱老舍搖頭嘆氣。「老漢教子無方,真是慚愧!
紫秋茹諷刺道:「天底下做父母的都一樣,嘴里說是教子無方,心里跟本舍不 得嚴格管教,要不然,你大可以把他吊起來抽一頓鞭子,或者乾脆一腳把他踢出家 門,在他沒學會養活家人的本事之前不許回來。相反的,若實在舍不得教兒子吃苦 ,就別再自怨自艾,認命吧,你兒子天生不是塊料!」
所有的人都像看著怪物般的看著她,聽聽她說的什么話!人家說「癩痢頭兒子 是自己的好」,邱老舍尤宜一氣得吹胡子瞪眼睛。
一頓飯草草結束,做主人的再也提不起興致找話題聊天,原本打算用以待客的 一罈女兒紅,又原封不動的送回地窖。
春風習習,衛紫衣在屋里待不住,出來散心,在星空下漫步,直到一座廢棄的 古井前的老樹下,密葉遮蔽了夜空,他看著一晷歡,倚著樹干享受難得的清靜。
「衛大哥!棺锨锶悴痪靡哺鷣恚淮l紫衣開口,自己先聳了聳肩!肝莨 好悶,鄉下地方沒什么可消遣的!
他深沉的看了她一眼,依然沉默。
她戰栗了一下,低下頭去!改阍诠治覇?我并不以為我有說錯什么。」很快 又倔強的抬起頭來!肝沂锹牪粦T那老丈假充青天,肚里一套,嘴上又一套,忍不 住要點醒他; 養子不教父之過!誰知他們聽不得實話!
「紫姑娘,你毋需對我解釋什么。」
「你果然在怪我。」
他反而了笑了!肝夜帜闶裁矗磕銊e多心,衛某人尚知分寸,不至于管過頭, 管到『紫竹宮』宮主身上!
「聽你的口氣多生疏!分明不當我是自己人,才說得出這種話!
「你能坦率直言,就不許我說老實話?」他微笑著回答,就像他慣常擺在臉上 的那種笑容,有禮的,卻也是冷淡的,不存幾分感情在里頭。
「我倒情愿你罵我兩句,反顯出真情!
他干什么要罵她?她既不是他妹子也不是他老婆,他才懶得多事。她當了宮主, 心慣于發號施今,有時不免亙于理卻少了情,她還不明白這世上的事不是每一件都 非講道理不可;「父子天性」又有何道理可講?
合暗中,銀色月光也露出寂寞的表情,這可是在對映我的心?紫秋茹暗問自己 。她想過,衛紫衣本身已夠強了,或許嬌柔無依的弱女反而更能打動他的心?可姊 姊卻透露,去年曾暫住總壇的祝香瑤姑娘,嬌哪嫵媚又柔弱的姿態無人能比,大當 家照樣無動于衷,可見他也不愛軟骨頭。說來說去,關鍵出在寶寶身上,寶寶討厭 祝香瑤,衛紫衣自不會去親近她,因為他實在太寵愛寶寶了!
「妹子,想抓住大當家的人,首先便得抓住秦寶寶的心!」臨得之前,紫玉竹 將妹子拉入房中面授璣宜。「大當家對寶寶那股疼愛勁,我早瞧在眼里,只要他喜 歡你,幫忙從中拉線,早晚當家都是你的人,咱們姊妹又能生活在一起了。」
紫秋茹從中了解到寶寶的分量,不再像頭一回聽姊姊形容時的不以為意。本來 嘛,她是沒必要在乎一個性喜調皮搗蛋的小鬼,不過既然想做他嫂子,不得不對未 來的叔另眼相看,表現一下「愛兄及弟」的風范。
「告訴我,他有多么討人喜歡?我想,他一定生得俊美可愛,既活潑又伶俐。」 葉秋茹誘他開口,以示邱家那件不愉快的小插曲是過去式了。當然啦,所有的話題 中,只有秦寶寶的事最能誘衛紫衣開口。
「她嘛,」果然,他抬起一對因回憶而流露出溫柔疼愛的眼睛來,低聲而穩定 的道:「她的容顏美得讓我無法對她生氣,就算她再頑皮也拉不下臉嚴厲的責備她 ,或許,有部分心疼她從娘胎里帶病出來的因素在里頭,禁不住對她又愛又憐!
「我聽說,他很會調皮搗蛋,一個有病的人怎會……」 衛紫衣皺著眉,靜靜的說:「若說誰最能感受到『生命無常』的內容真諦,無 非是生帶惡疾的可憐孩子,連能不能長大都是沒有把握的事,悲觀者只有倚榻等死 ,而樂天的人反而愿意珍惜每一日中的每一刻,盡興的活著!寶寶她無寧是屬于后 者!
「原來如此!棺锨锶阃蝗粋辛似饋恚绻l紫衣一心一意的要陪伴秦寶寶 走完余生,那她不是要等到不可預知的某一日。
不,不!她不能沮喪,這不是虻拚作風。
「你一個大男人哪懂得照顧孩子,不如為他找位細心體貼的好嫂子。」她小心 翼翼的說,一張臉卻不明所以的紅了起來,所幸夜色下不容易看清楚。
「啊,你不提醒,我倒是忽略了!剐l紫衣突然想到寶寶已到及弊之齡,這次 若能結伴回山,她也不便再與他同住一個屋檐下,勢必另建繡樓供她起居。寶寶天 真,不會想到這些,他卻不能不為她設想。
不論將來能否共結連理,他都要還給她一個清白無瑕的名聲。
「衛大哥,你可有意中人?」她追問,芳心竊喜。
衛紫衣聽了這句話,為之愕然,深思了起來。意中人?彷佛還是很遙遠的事, 寶寶仍是個「男孩子」,有天她懂事了,見多識廣了,還愿意當他的意中人嗎?意 中人?他眼前模糊了起來,看到的不再是鄉村的迷人夜色,而是寶寶那對靈慧的、 純真、狡黠的,充滿了無限可能性與無盡奧秘的眸子。
「衛大哥!衛大哥!」
「怎么?」他振作精神!恍惚感消失了。
「你還沒回答我的話!
「說這些言之過早,等找到寶寶再說!
「也罷!棺锨锶銦o法再厚顏追問,心里卻感到很不是滋味!感l大哥如此寶 貝愛弟,日后成親,衛大嫂吃醋的對象不是別個女人,而是秦寶寶。」
「我確信不會有這種怪事發生!菇裆⒉坏教⿲殞,他是抱定了獨身主義, 沒有老婆,哪來爭風吃醋的事。
「那就好!顾詾椋吘惯是顧惜她的。誰知,兩人說的分明「風馬牛不 相及」,各人的心事只有各人知道。
就在她還沒拿定主意下一步該采取什么行動時,衛紫衣忽然道:「有人來了, 且避一避!」拔身而起,隱身于樹上。紫秋茹等藏好身,才聽到輕微的腳步聲,不 免暗叫慚愧,但很快又轉換心情,高興意中人的本領比她高強。
「這么晚了,井里又沒水,怎會有人來此?」她低語。
「靜觀其變吧!」
這是口廢井,顯然年代已久,有人要蓋屋自不會選在附近,這里算是梁家莊裹 最偏僻的所在,到了夜晚,沒有三、五個人結伴也不敢散步到這里。可是,聽腳步 聲只有一個人,啊,又聽到了,從不同的方位又有一人快步走來。
衛紫衣不隨便干涉別人的家務事,通常避之唯恐不及,有許多事情不是用「正 義感」可以解決的,不如讓出地盤。
居高臨下,遠遠便瞧見一女子身影就著月光照路前來。
「是邱鳳女!」紫秋茹大感意外!杆齺磉@里做什么?」
他微笑不語。還用多想嗎?天黑了,一位妙齡姑娘有膽子支身來到無人居住的 僻靜地」除了幽會情郎,能有別樁事嗎?
她也很快會意過來,目光纏綿的望著身邊人。
「邱老丈一定想不到他的女兒膽子比兒子大。」他沒有看她,意態優間的注視 正逐漸走近的一名年輕公子,是不認識的人,再待下去反而不自在。
「我要走了,偷聽別人談情說愛很不道德。」
衛紫衣身形如風,輕飄飄的遁形而去,沒有驚動那對戀愛中的男女。
紫秋茹慢了一步,邱鳳女已來到古井前,一動不如一靜,便繼續持下來。再且 ,基于女人的好奇心,她很想弄清楚她愛的是哪家的子弟?印象中,邱鳳女比她那 不成材的兄長高明些,眼光自然也高,她的對象想必條件不差。
很快地,一名年輕書生模樣的秀氣少年輕喚了一聲「鳳女」,兩人便相擁在一 起。情話綿綿中透露出兩人之間的一些阻隔,原來那書生名叫梁晚星,正是大戶梁 老爺的次子,中過秀才,家族長老對他寄望很深,但愿梁家終于能出一位進士公, 甚至狀元郎!在這種情況之下,梁晚星怎敢提出要娶邱鳳女?
紫秋茹暗自搖頭!覆恢聒P女可讀過書?要做狀元夫人也需肚里有些墨水, 方能夫唱婦隨。哎,我代她嘆息為何?梁晚星既然愛她,自然情投意合,學問是學 來的,我看邱鳳女也不笨,夫妻坐論詩書是指日可待的!
老松樹下,梁晚星正對情人海誓山盟,「今生今世,非卿不娶。」
「我也非君不嫁!锅P女偎進他懷中,相信沒有人能拆散他們。
紫秋茹深受感動,原來鄉下男女的戀情也和書中情節一樣曲折感人,她身為「 紫竹宮」的宮主,豈會不如一個邱鳳女?
一種由愛而生的自信發自心田,她真想讓衛紫衣也看到這一幕,聽聽她內心深 處愛的呼喚,使她有勇氣表白。
等到她回轉邱家門庭,衛紫衣已進房安歇了好一會。
第二天一早見到人,奇怪昨夜那股勇氣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懊惱,他與她又回到了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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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雪歌云,開淡妝勻,藍淡水深染輕裙。酒香醺臉佺粉色生春,更巧談話,美 情性,好精神。 宋.張先《行香子》半闋
廣闊深長的之疋國公」府邸的大廳,晚宴在樂戶的合奏中正熱鬧著,美麗的舞 姬們妖嬈的舞動著青春誘人的舞步,一張張含媚獻研的笑臉在舞近公爵座前時不斷 頻送秋波,年輕、里著淡紅輕紗的胴體愈發恣放的扭動、旋轉,一時之間,廳」彩 袖飛揚、紅影綽約、扣人心弦的熱情團團將公爵包圍著,莫不渴望能得到公爵的青 睞,飛上枝頭變鳳凰,至不濟,在座仍有眾多王孫公子,文武官員,身似彩蝶的舞 姬們就等主人伸掌供她們駐留。
不過,最好的仍是公爵仇炎之,舞姬們在過去數月加緊練舞的閑暇,最大的快 樂就是得到公爵的雩星消息,如果有豐遠遠的瞧他一眼,就足以使姊妹們嫉妒好些 天。公爵是本朝最出色的英雄人物,并且文武全才,琴棋書畫均難不倒他,喝酒當 然更不成問題啦,最好的是公爵有一張端正高貴的面孔,體魄魁梧結實,如果夜裹 能被搜進他那有力的雙臂里,做一對交頸鴛鴦,死也甘愿!眾舞姬莫不殷切地引頸 期盼。
伺候的仆從、女婢川流不息,個個衣箸光鮮、俊俏美麗,顯然是持別挑選出來 的,一道又一道精致的酒博佳饈好像不m錢一樣不斷往廳里迭,烘托出繁華養美的 宴會氣息。
賓客云集,皇親貴戚全部出席,如果不是老公爵夫人「貴太君」出面作主舉辦 這場盛會,使人莫敢不從,單憑仇炎之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酷相,來的人不會有 現在的一半;反之,若非太君施今,此時仇炎之也不會坐在大廳的最前端的王位中 ,就為了看一大堆人在他眼前吃吃喝喝,直一想甩袖走人!
「真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孩子!」私底下,竇太君不只一次對兩個女兒數落她唯 一的獨子!负煤靡粋太平公爵他不當,情愿去作戰吃苦,三年、五年才得見一次 面,有兒子跟沒兒子有什么兩樣?如果他肯娶妻納妾,替仇家生一窩小孩,排解老 身的寂寞,倒也還孝順,偏生他連這一點也做不到!
「娘,您別急。」大姊仇夢雅了解老母雖然抱怨,其實還是很以兒子為榮,只 是榮華富貴享得夠了,倒羨慕起百姓家的天倫之樂。「我曾把姚弦叫來問過,炎弟 在潼關五年并非沒有女人,只是一時還不肯安定下來罷了!
「我可不許他把不三不四的女人和小雜種帶進門!」竇太君疾言厲色道。
「不會的,炎弟素性謹慎!钩饓粞胚B忙安撫,買太君的神色才緩和下來。若 有人質疑仇炎之偶發的壞脾氣從何得來,看竇太君就知道了。
「娘,」妹妹仇夢珂可不許姊姊一人獨占母親歡心,忙獻計:「不如趁大哥這 次回來,趕緊把親事辦一辦吧!」
竇太君何嘗不想!秆變菏窃摯蠡榱耍】墒撬切宰印!誰說得動他?」
仇夢珂笑道:「這簡單,由母親具名發帖宴容,男賓在大廳看歌舞,女賓…… 尤其是未婚的名門閨秀可由其母頜著在花廳用膳,只要娘愿意招待,還怕她們不來 嗎?晚宴后,女客們可到水榭看戲或游園賞花,這時母親可挑一兩位中音心的千金 ,藉題要大哥到水榭來,找個名目讓您看上眼的未來媳婦和大哥見上一面,還有人 不愿嫁給英俊威嚴的『楚國公』嗎?至于大哥方面,我相信英雄是難過美人關的。
」
這主意仇夢雅也想過,不料被仇夢珂搶先一步。
「你以為這行得通嗎?」她不免要潑潑冷水。
「不然,大姊有更好的辦法嗎?」
「哼!」仇夢維表示不予置評。仇夢河比兄姊年幼十多歲,仇炎之鬧著要娶一 名江湖女子為妻時,她仍是個只知要糖吃的女童,完全不清楚當年「楚國公府」差 點給仇炎之掀翻了,當然也不知道要對仇炎之設下「美人關」,這位美人除非也有 沉魚落雁之容、天香國色之貌,就像當年的馮香蝶……
「世上焉有第二個馮香蝶?若有,我老早推薦給炎弟了!钩饓粞艃刃牟蛔”P 算著:「婆家的小姑姊妹中,最美的要數表妹花無悠,可是自從炎弟返家,小姑詩 尹不止一次暗示芳心已許,可也不好得罪小人!顾S婚「東武侯」世子,也是一 個顯赫的龐大家族,好在婆婆就只生了一子一女,沈云和沈詩尹,其余姬妾生的就 不勞她巴結了。丈夫她還應付得住,小姑就有點難纏了,容貌只稱得上清秀可人, 卻心比天高,要嫁一等一的丈夫。
這最有價償的單身漢既然是大嫂的親弟,在條件上,她已拔了頭壽,所以沈詩 尹可以說早已串通母親向大嫂暗中施壓。
「唉!管他的,反正由母親邀請,詩尹去得,無悠也去得,到時母親和炎弟中 意誰,就由命運裁決吧,詩尹若美夢落空,也就怨不得我,畢竟我已從中拉線,炎 弟看不上她,我有什么辦法?」仇夢雅自我寬解后,心里已有主意。只是!她會打 如意算盤,已是窈窕淑女的妹子夢河也有她的一套,到時姊妹爭相獻美,不知誰勝 誰?
權貴之家,所謂的親情、愛情、都不免帶點兒功利色彩!敢蝗说玫溃‰u犬升 天」,因此,夢雅對弟弟、夢柯對大哥都是極思籠絡的,比之她們在竇太君面前爭 寵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試探的問:「妹子認為眾家千金之中,誰堪與炎弟匹配?」
「『昌平侯』府邸的千金孫仰嫻,是我閨中好友,娘也見過她,對她的容貌、 人品十分機賞,除去孫小姐,我可想不出有誰配得上我那高傲的大哥!
竇太君領首道:「孫家的千金,我真是滿喜歡的。」仇夢珂臉現得色。
仇夢雅急了,仍慢條斯理道:「娘,您別被夢珂給騙了,她那點鬼心思我可看 得一清二楚。女大不中留,夢坷看上『昌平侯』世子孫止戈,可惜人家沒看上她, 所以想先拉攏孫仰嫻和炎弟,示好于孫家,再談她的婚事就容易了。」
仇夢珂被說中心事,又羞又氣,一張臉漲得通紅,狠狠瞪了大姊一眼。
竇太君卻道:「這有什么不好?兩家若能通婚,也算得上門當戶對,到時,炎 兒娶妻,夢珂再嫁了,老身為人母的責任也算盡了,正好落得清心!箟艨缆勓赞D 怒為喜。
「娘,」仇夢雅卻不依。「『昌平侯』名聲雖好,到底是空頭爵爺,并不掌權 ,產業也遠遠不及咱們家,嫁女的排場只怕會使您和炎弟難看!
「大姊,你也太現實!」
「呵,只怕你嫁了以后,發現侯府遠不及公爵府榮華富貴,到時會比我更現實 ,天天求兄哀娘的給孫止戈一個肥缺!
「你……你少神氣!你不也巴著娘和大哥……」
「要你多嘴!長姊如母,你這丫頭片子沒資格亂嚼我的舌根!」
「我的娘在這里,你算啥?」
「你再敢強嘴,小心我打你耳光子!」
「哎喲!,娘,您瞧大瞧大姊」臉兇相,您老人家還健在呢,她就敢當您的面 要打我,這萬一……有個萬了……我不是被她欺壓到死?鳴……娘,您要替我作主 ……」
「你目無長姊,怎怪得了我?」
「好啦!」買太君厲聲一喝,兩女立時噤若寒蟬。「吵、吵、吵,我不過才生 兩個女兒,就成天勾心斗角,你爭我奪,這要多生幾個,公爵府不成養鴨場?」
姊妹倆互瞪一眼,不敢再多言。
不過,到底竇太君還是發出了請帖,宴會也如期舉辦,至于仇炎之成不成得了 親,就有賴仇夢雅和仇夢周繼續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