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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為小女人 第六章
作者:謝上薰
  周四上午起得晏,醒來發現在下雨:一盆一盆倒下來。晦暗的天氣正如我的心情。

  一夜我睡睡醒醒,腦子里滿是路華、樊明珠、俞震亞之間的三角關系。王掌珍說的全是真的嗎?樊明珠又去找路華了。依路華的脾氣,若非未忘情樊明珠,豈肯接受這件委托,管她樊明珠的未婚夫外面有多少女人。

  如今我才明白,路華要我星期一別去上班,不是放假,而是怕我撞見樊明珠,她將很難堪吧?

  我不懂愛情,我想。

  完全超平我想像之外。我不希冀轟轟烈烈、一味犧牲、愛得你死我活的文藝小說式愛情,我欣賞姨丈、姨媽二人之問平實、互諒、彼此信任的愛,不激烈卻綿長不衰。啊,邱杰夫,我突然好想你。

  我很懶惰,甚至不喜歡傷腦筋的愛情。

  也許天性如此,也許我未成熟,也許……

  有許許多多的「也許」,也無法使我更沮喪一點。姨媽出去購物,我擁著抱枕,瞪著茶幾上報紙影劇版的消息。上頭刊載「蘭小春」預定下月開鏡,還有一幅辛爾芝的彩色照,正是我所羨慕的成熟艷麗型,一出現就吸引住男人的目光,我想,這種人正合乎你爭我奪式的戀情。

  電話鈴聲不識時務的響起,破壞我正在享受惡劣的情緒。

  「喂?」

  「愛麗絲!」路華開口就吼!改悴粊砩习啵诟愎w機?」

  我望窗外,太陽高照,雨不見了。

  完了,沒藉口,怎辦?

  「現在幾點,老板?」我問,眼睛則盯著掛鐘。」

  「一點四十五。你家的鐘表全停擺啦?」他說!改愕降诪槭颤N不來上班?要請假也該事先報備!

  我嘀咕。「你就會對我兇!」

  「什麼?」他口氣不善,「有什麼不滿就大聲說!」

  我吸氣,一口吐出:

  「我不要再去上班了啦!」

  不管啦,不管啦,就任性這一次。

  「為什麼?」他只是問,不附帶任何情緒反應。

  「那里全是男生,好別扭!刮艺f出第一個理由。

  「我把你安插在我辦公室里,不與他們混在一起,不是嗎?」

  你不是男生?

  「還有陸星座……」

  「我已經跟他說好了,他不會再煩你,其實他只是好玩罷啦!」他快速往下說:「沒有其他理由了吧,快趕過來,要是兩點十分以前沒見到人,今天薪水我全扣下了!古榈膾炝穗娫,太不和善。

  我瞪著話筒。最要緊的理由還沒說哩!

  我真笨!又膽。≡醪灰豢跉鈫柍稣嫦?

 。P我什麼事?)

  我征住。對啊,他跟樊明珠純屬生意上的合作或舊情復燃,全不關我的事,我何必難受這麼久呢?

  我這個「媒人」過分熱中,如今正式請辭。管他今年結婚也好,做一個老光棍也好,我切不可忘了自己的人生大目標!

  快快樂樂的過一輩子!

  唉,自從遇上樊明珠、路華這對寶貨,我差點忘記自己的生活準則呢!

  我快速做了一點準備,然後飛騎趕往伯爵金星大廈,停妥車,沖,再沖。∪魏稳私形胰曌魑绰。跳著樓梯奔上三樓,一個右轉彎,再奔十步,緊急煞車,喘口氣,裝作氣定神間的走進去。二點九分五十九秒。

  老板不在。

  陸星座把一串金鑰匙遞到我手上,說:

  「昨天的份,辛苦你了!

  「我就知道,」我怒氣上升,雖努力掩飾,依然不夠老道!杆奔泵γ形襾,一定沒有好事!

  他比個手勢。優雅的一揮,想揮走一只蒼蠅似的。

  「路華是信任你,才敢把鑰匙交給你。他很少這麼信任一個人哦!

  「鬼才相信!」心里補一句:他就看準我好欺負罷啦!

  陸星座拍拍我的頭。我詫異的看著他。

  「你不太了解大人的感情哩,愛麗絲!

  「什麼意恩:我就是大人。 

  他聳聳肩膀,把鑰匙放下,自去工作。

  我坐在白漆餐桌還,面前一只空的玻璃杯?蓱z,路家的冰箱里藏的全是速成品,易開罐啤酒、飲料、罐頭,全是開了即可食用;櫥柜中擺了幾種碗面、湯包,開水一燙,簡單方便。這就是單身貴族(貧民)?

  我看是他特別,同樣有兩只手,末娶妻之前不能試著學做家事?信介哥便能干啦,絕不是只會燒開水的白癡。

  洗好杯子,歸回原位,我在客廳電話旁找到紙筆,記下:地板用清潔劑、浴廁用蘭潔靈、玻璃魔術靈、香皂……,他回來看見就會記得買。

 。ㄎ易兂闪耸颤N?他的專職女傭?)

  類似我這種草包,也快絕種於現代社會了吧?新生代作家描述的現代女性不都是有主見,不天真的嗎?而我,卻背道而馳,凡凡每每罵我沒出息,我總是無言以對,因為事實擺在眼前,我張麗絲厲害不起來哪!

  我這是識時務者為俊杰,我安慰自己。

  鎖上門,回到辦公室,路華剛回來,我交還鑰匙,桌前已堆了幾份該記錄的卷宗,我翻了翻,沒有俞震亞一案。

  忙到五點,我轉動脖子,拿眼瞄路華,不知他會不會要我加班,補足時間。我提過,他是精明人哪!

  路華似在冥思,根本沒看我。

  自知道他與樊明珠又在一起,我覺得很難開口跟他說話,幾次要叫他,又算了,掙扎了幾分鐘,心一橫,開始收拾東西。

  「愛麗絲!」

  我心跳。「什麼事?」

  「口腔內有一處發炎潰爛一要如何止痛?」

  「多久的事?」   !

  「今天。」路華說。  。

  「含米酒,不要吞下,直到酒味沒了才吐掉,多含幾次,不僅止痛,而且快好,要不然少說要痛一星期。」

  「沒米酒,別的酒行嗎?」

  「沒試過,不知道。米酒是煮菜常用之物,買一瓶吧!」

  「你不會以為我會煮菜吧?」他盯住我。

  我搖頭。「看你的廚房就知道了!」

  「對,一到吃飯時間我就沒勁兒!顾趩实拇瓜旅。

  我沖口而出:「把樊明珠搶回來不就得了!沽⒓窗没,拿了皮包,再見也不說,快步走出總偵查室,可以感覺到路華的目光死盯著我的背影,如芒在背!

  一路倒楣下去  ,在樓梯問差點和人撞上,經過管理員室,郝瑤菁突然叫住我。自從我在徵信社上班後,她便不理我了。

  「張麗絲!」速稱呼都改了。她拉著一人的手走出來,是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年輕女孩。她說,「給你介紹牙科里的能干助手,熊好小姐。」

  熊好高了我一、兩寸,健康的膚色,頭發剪得比凡凡更短,像是小男生,又像野丫頭。一件背心型的T恤勾勒出奧黛麗赫本式的身材。

  郝小姐濃妝的臉蛋沒有面對我。我只瞧見側臉。

  「呵好,也許你們可以做個朋友,同樣曾在同一家牙科工作過,也算是同事嘛!」郝小姐是真心的?

  「干嘛!又沒共事過,何必攀親帶成!剐芎脼楹螖骋曃遥俊肝以缒矫麗埯惤z的大名,沈大夫、吳大夫、田大夫,甚至朱院長都諸你好,煮的菜一級棒。果然不出我所料,一副‘乖寶寶‘的樣子!

  她怎麼這樣不客氣,家教有問題?

  我逕自走開,遠離這些人。

  在停車場,熊好追上來,說:

  「喂,你有沒有男朋友?」

  「做什麼?」

  「問你就說吧!」

  「你應該客氣一點的,或許我會回答你!

  「喝,長得雖不美,卻很有狐貍精的手段,嬌嬌弱弱的,專門迷惑男人!   .

  我想生氣,卻不知怎的笑了起來。

  「如果我有狐貍精的本事就好了,可惜我沒有,男朋友才一個,其他的男生全把我看成未成熟的小妹妹。」

  狐貍精豈是容易當的?可需有先天的好本錢哩!

  「真的?」熊好插著腰,頗為兇悍的說:「我天生好管閑事,聽林大夫說沈大夫因為喜歡吃你煮的菜,所以不肯跟她結婚,我就很生氣,林大夫是好女人哩!」

  「這關我什麼事?你叫林大夫好好研究烹飪吧,不要在背後造謠!刮疑鷼獾目粗!付阋虮Р黄街,最好先委托我們徵信社查明真相,免得冤枉好人!

  這世上的人真是干奇百怪,尤以我在伯爵金星大廈見識的比我過去二十年見的多。今天又多了一個:熊好。

  「咦!你生什麼氣啊?我話還沒說完!顾沒有退縮的意思!高有,你別破壞郝小姐的好事,她不小了,應該結婚!

  「郝小姐?她跟誰的好事?七樓的出版社老板?六樓的書法家?五樓的道館主人?三樓的路先生?還是——樓的律師、一樓的朱院長入」我惱極了,為什麼要造我的謠?「你是女蝙蝠俠嗎?真受不了!」

  熊好還很沒神經的說:(完全不理別人的喜怒)

  「你生氣的時候比不生氣的樣子好看!

  我咕噥:「神經有毛?」

  深恐她繼續糾纏,又要說出我破壞另一個女人的好事;我不愿受氣,發動機車,急急沖出去。事後我回想,真是太沖了,而且又犯下自路華警告我後不曾再犯的毛病——自覺左右車離得遠,闖紅燈!

  其實我根本還沒闖過馬路,禍事就發生。我沒有在白線前停下,紅綠燈旁的屋子突然拐出一輛大型機車,結果來不及煞車,雖然及時避開沒有迎面撞上,卻因U形彎轉得太漂亮,撞上安全島,尖叫聲中,車子摔倒,本能地我以右手撐地面……,後果怎樣還不清楚,一瞬間腦里一片空白,倒在地上不知怎麼辦,直到我想著要起來,右腕劇痛,眼淚險些滾了下來。

  難忘的卻是一位正義使者的出現。

  他經過那里,不僅扶起我,當那位差點和我撞上的野蠻年輕人向我破口罵三宇經時,他代我應付過去,嚇跑野蠻人,然後對我說,

  「讓我看看你的手,小姐。」

  我伸出痛死了的右手(我真容易信賴人),他粗短的手指輕捏數下,說:

  「扭傷了,不過幸好沒骨折,不大要緊!

  「你怎麼知道?」我好想哭一哭,看能不能把痛哭走。

  「我不會看措!

  他沒有解釋,反而帶我到一家國術館看傷,接骨師在為我治療時,他代我打電話到大哥公司。

  「我和令兄說好了,他立刻來接你!

  「謝謝!請問大名?」

  「小姐不用客氣。我叫唐冬遠,有個比你大幾歲的厲害女兒,專管老爸爸,難得今天有機會讓我管事,真不錯!」

  他不斷說笑,解除我的緊張,真是位好好先生,儒雅紳士。

  「小姐,下次不可再閑紅燈哦!」他笑著說:「若是小女我例可放心,她是不會吃虧的,小混混也拿她沒轍的,換了你大概就危險了,像剛才那個,你便無法應付了。」

  他和和氣氣的勸我,今我感到無比的慚愧。因為他不疾不徐、不發火,更使我領悟自己多麼沖動、魯莽。

  今天一堆倒楣事,碰上唐冬遠先生的幸運卻足以補過。

  大哥來得很快,開著小轎車。少不了一面檢視我包著紗布的手腕一面教訓我不小心,然後向唐先生道謝。

  「你們兄妹不同姓?」唐先生抱歉!笇Σ黄,我太好奇了!

  「我們是表兄妹,姨表。從小一起長大的!勾蟾缯f。

  「哥,機車怎麼辦?」

  「先鎖好,等下我再來騎回去!

  大哥接了唐先生的名片,再一次道謝,催我上查,駛走。

  我捧著受傷的手,安靜著。

  「愛麗絲!」

  來了。我小心應著。

  「你和唐先生素昧平生,就讓他騎著你的車,載你去看醫生.你是大膽還是迷糊?」他好奇的問。

  我略微猶豫。

  「當時我很痛,又不知怎麼辦,我從沒遇過這種事。他那麼好心的伸出授手,還幫我趕走差點和我撞上的那個人,不會是壞人的!

  「萬一他拐你去賣呢?」

  他在說笑吧?

  「不要把人說得那麼壞,而且我這麼大啦,能賣誰?」

  「我在提醒你下次不要太信任陌生人,你沒吃過苦,也談看過報導,現在壞人很多,當然我不是指唐先生,可是你不要太容易相信不熟識的人,嚇死老哥!

  「好啦!」

  我拿起放在音響上的名片,前、背面均印了好多字。「唐冬遠」、「唐氏道賠、健身房」、「臺中市獅子會會員」、「大安機構總監事」,哇,真不簡單的人,還有二個住址哩,一個是健身中心的地點,咦——

  「臺中市大雅路××號伯爵金星大廈五摟!

  我意外,非常意外。

  原來幫助我的好好先生是凡凡所崇拜之唐路爾的父親。哇!我要告訴凡凡,她一定羨慕死了我的好嗟。

  「發現了什麼?看那麼久!垢鐔。

  我毫不隱瞞,大哥并沒有驚喜的表情,只說:

  「有教防身術嗎?你去學好了。」  ;

  「我最討厭運動了。」我嫌惡的說,急著改變話題」「哥,這輛車是誰的?」

  「掌珍的爸爸買給她的,中古車,但性能還很好。這二天她上下班時間較固定,我接送很方便!

  「你真體貼!刮矣悬c酸!附裉觳槐亟訂?」

  「六點!

  「等一下你怎麼牽我的車回去?」

  「很簡單。我開車去你們大廈停車場,把鑰匙交給掌珍,我再騎你的機車回去。」

  我心緒飛轉.

  「大哥,你要上樓就順便幫我向老板說一聲,我右手受傷,不能拿等,問他放我幾天假好不好?」

  「為什麼不自己說?」

  「你不肯幫我?」我心在下沈。

  「我沒說不肯幫,只問你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男人跟男人比較好說話嘛!」

  「好吧!」他接著又說出讓我心驚肉跳的話。「我一直在奇怪你怎會到微信社上班,你不像有推理腦筋的人。」

  我誓死不說出那件丟人的「義舉」。

  「文書工作不需要按理!刮翼。

  「看樣子你不怎麼喜歡這份工作!勾蟾缑鞑烨锖,我為之喪膽,封緊嘴巴,不再透露一個字。

  車駛至家門口,大哥倒車。

  「你跟媽說我待會再回來!

  「吃不吃晚飯?」

  「不了!

  藍色小轎車飛馳而去。快六點了。

  快樂或恐怖的事,通常必須復述多次。跟大哥說一次,回家姨媽又問一次,姨丈下班再一次,而且姨丈向來不信任國術館的接骨師,全家出動到外科掛急診,折騰到九點多,我倦極啦,撿了一個好夢。

  次日,心滿意足的醒來。睡得飽飽的.慵懶的賴在林上,什麼部不想,享受與世無爭的寧署。腦袋空空也是一種幸福。

  下了地,現實的不方便如影隨形。梳洗、換衣服比平時多花一倍的時間。吃早餐時,姨媽遞給我一個信封。

  「我的信?」我問,信封上一片空白,無宇。

  「你老板送來的慰問金!

  姨媽幫我把錢抽出來,三張簇新的千元大鈔。

  我睜大了眼。

  「這麼多?他什麼時候來的?」

  「昨天晚上,我去叫你,你睡著了。」

  「太多了,不要啦!」

  「我也這麼說,但路先生聲明是醫藥費,讓你去照張X光片,以防萬一。他很欣賞你的宇,怕你的手壞了……一

  見鬼啦,他有一次還批評我的字像螞蟻在爬,命令我放大。

  姨媽說:「他一番好意,你收下好了!

  「收了不要緊?」

  「老板慰問員工,也是人之常情!

  姨媽這麼說,我才感到一絲暖意。他重視我的工作能力不是?

  「姨媽,他還有沒有說什麼?」

  「你姨丈跟他聊了一會,很投機的樣子,不過那時候我忙著洗衣服,也沒去聽。後來克堅跟我說,他約了路先生禮拜六來吃晚飯……」

  噗,一口牛奶差點打我口中噴出來。

  「明天晚上?他答應了沒有?」

  「你姨丈親口邀請,他當然答應羅!」姨媽對丈夫之有信心,數十年如一日。

  我的情緒陡地往下滑。請客不比家常便飯,不僅時間拖長,而且三杯酒下肚,男人們開始口若懸河,萬一,路華把我做過的「好事」抖出來,那我……

  「愛麗絲,」姨媽還問我:「路先生有什麼不吃的嗎?」

  「我怎麼知道,他又沒告訴我。」

  「那你去打聽一下。」

  「怎麼打聽?」

  「打電話問公司的人啊!」

  「有必要嗎?隨便做幾樣,總不會樣樣都不吃!

  「你這孩子真不懂事,老板不比親戚朋友,我們不要緊,可是你呢——」

  我怎麼啦?路華將因吃一頓好吃的便善待我?不可能的。不過我向來聽話,還是打了電話,在姨丈書房里。

  「喂,奇章,你找那位?」

  好運!是路華先拿起話筒。

  「路先生,是我!刮倚奶煤每臁

  「哦,愛麗絲,你的傷要不要緊?」

  「不要緊,扭傷而已,很快好的!

  「你是怎麼出車禍的,又闖紅燈是不是?」他真會猜。

  「我……沒有,也沒跟人相撞,不算車禍!

  他嘀咕:「我懷疑!」

  「什么?你曾經說過……就是昨天吧,你自己說有不滿要大聲說出來,不要嘀嘀咕咕的!刮腋l借的膽?

  「很好,我喜歡你的坦白,再說你的口氣柔和,不咄咄逼人,教人容易接受。唉,愈扯愈遠了,你有什麼事嗎?這是你頭一次打電話找我吧,你無事不登三寶殿的!

  「對,姨媽要我謝謝你的好意。」

  「不客氣。愛麗絲,說出主題吧!」他真厲害!

  「明晚你來我家晚餐是不是?」

  「你家人的好意,你不喜歡?」

  唉,由不得我作主,何論喜惡?

  「沒有,這是姨丈的事,而將由姨媽下廚,她要我問你有那樣菜不吃的嗎?比如宗教因素或其他……」

  「通通沒有!

  「有特別喜歡的嗎?」

  他沈默一下。

  「一時之間想不起來。隨便做做就行了,不用太麻煩,反正我己領教過你的手藝,相信你姨媽也差不到那兒去!

  「嘻,你會嚇一跳,我姨媽才了不起呢!」

  「名師出高徒!

  我哈哈笑。他也真會捧人。

  「還有事嗎?」他問。我遲疑。

  「可不可以約法三章?」

  路華輕哼一聲。

  「說上正題了。說吧,你在擔心什麼?」

  「你不可以向我家人提我的事哦!」我請求。

  「哪件事可提,哪件事不可提,你說明白!

  「你和樊小姐的事不可提,要不然咱們交易取消,我也不幫你打掃家里了!

  「原來你擔心這個,放心,」他奸笑!肝疫沒有那麼卑鄙,何況說出來對我沒有好處。」

  「你必須說話算話,不能騙人!刮裔斪∷。

  他口氣一變!肝医o你的印象這麼壞嗎?」

  「沒辦法,你總是占上風,現在又是我老板了!

  「我要掛電話了,再見!」他的口氣好怪。

  我鍰緩放下話筒,一顆心也落實些。接下來打給凡凡,程春野刁難著不肯叫人,彷佛懷疑我和凡凡將共謀盜走他的設計圖,很不客氣的說:

  「我不歡迎不相干的人主動打電話來!

  「程先生,我只要跟凡凡講幾句話就好,請她來我家吃飯也不行嗎?你不太講理哦!」我好脾氣的說。

  「你是服裝界的人嗎?如果不是的話,就少來打擾她,她需要有用的朋友,能夠幫助她的朋友,你行嗎?」

  我興起一陣排山倒海似的失落感。他干嘛這樣瞧不起人?我好歹兼了二份差事,就因為都不是重要的工作,他便認定我不配和他的學生交好?

  才掛了電話,走出書房,凡凡就出現在我面前,我笨笨的說:

  「你怎麼來了?」

  「昨天遇見你大哥,他跟我說你受傷了,正好給我一個藉口溜班啊!顾痔嵋淮闶硜,推著我往房里鉆!笍氖伦杂蓸I有個好處,就是時間自由些!

  我不急著吃零食,先把方才程先生的話復述出來,凡凡沖著我鬼叫:

  「你知道他是那種人,不要理他就好了!

  「他為什麼要那樣說?」

  「還不是工作、愛情兩不得意,」凡凡很快的說!干洗嗡u幾張設計圖給一家成衣廠,結果衣服做出來銷路不好,給他的打擊不小,他一直盼望打響知舟度,好早日擁有自己的公司,像香奈兒之類的!

  「我在雜志上看過香奈兒的服裝,很簡單大方的!

  「對對對,」凡凡跟嗯夾心餅!缚墒且粋選沒汀響名號的設計師必須光使人有年目一新的感覺,才容易在消費者心坎上印上‘程春野‘三個字!

  「可是,凡凡,奇裝異服很難引起共鳴呀!

  「只要造成流行,就不是奇裝異服!

  「追求流行已經落伍了,如今是講究個人風格的時代,你沒看雜志在寫嗎?」我一口一片巧克力,乾脆俐落。

  她哼哼。

  「我沒你悠閑!

  「這種巧克力薄片真好吃!」我同意她的看法。

  「說說你受傷的事!

  我很樂意,也不隱瞞絲毫,說到「正義使者」出現的時候,凡凡不信的間:「蝙蝠俠嗎?」等我說出是唐冬遠時,她不響了。

  「怎麼樣?」我得意的說:「他很棒吧!」

  凡凡竟然沒有欽佩的樣子。

  「有錢又有閑的人,當然可以見義勇為!

  「你到底怎麼了嘛,凡凡。」

  「嫉妒有錢人,我現在很嫉妒有錢人!顾貜椭f。

  「為什麼?」

  「程先生的爸爸發出最後通牒,在程先生三十五歲之前如果沒聞下名號,不能自立的話,他也不再支助兒子,甚至不分財產給程先生,因為這些年來程先生向家里要了很多錢,其他兄弟早已在不滿他亂花錢了!

  我計算著,房租、生活費、設計所需費用、薪水……一筆天文數字!

  「也難怪!刮艺f。

  「你根本不了解程先生的痛苦,」她對著我發泄!杆恢蹦屈N努力,只是他太前進了,那些廠商都不能了解他的前衛作品,不肯長期支助,他真是太可憐了,眾叛親離,如今只剩下我支持他了;」

  我目瞪口呆。凡凡在瞬間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剛才叫我別理程春野發神經的話,如今自己卻說起這種話來。

  「對不起,愛麗絲,」她抱歉!高@些天我陪程先生不斷接觸廠商,飽嘗碰壁的滋味,心里就好氣那些有錢人,為什麼不試一試?為什麼不嘗試就否認程先生的才能?如果我有干萬財產,我就不用這麼煩惱了!

  「你煩惱?」我天真的說:「為什麼?你只是跟著他學,以前不是說過學不到什麼嗎?何不乘機改行?」

  她雙眼冒火的蹬著我。

  「你當我簡凡凡是那種人?在程先生最困難、最無助的時候離開他,他將心灰意冷,就此斷送設計天才也說不定。我要留下來幫他度過難關!

  「沒薪水也不在乎?」

  「不在乎!顾x無反顧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聽到的,她真是簡凡凡,不是狐仙變出來騙我的?

  「凡凡,」我好佩服。「我真沒想到你追求女權的另一面是如此講義氣,而且是對一個神經質的大男人!

  她嘆氣。

  「相處久了,覺得他可憐,一個得不到賞識的天才。」

  「從前你不喜歡他呢!」

  「是啊,是啊,人總會改變的!

  「沒想到你也會多愁善感,真不像新女性!

  她揮手!概畯娙诉@名辭也落伍了啦!」  。

  我微笑!改阋幌蛉氯伦鋈艘v究實際,結果事到臨頭,自己卻亂了。老說要離開程先生,現在反而護著他。凡凡,你沒有發現自己很矛盾嗎?」

  她撇撇嘴。

  「只有頭腦簡單的人,才不會有矛盾的時候!顾窃谡f我嗎?「人本來就是感情的動物嘛,感情是復雜的,喜、惡端在一念之間,就像今天我得罪你,你很討厭我,過了明天,你想到我的好處,還會恨我嗎?」

  我拍手。

  「好棒的演講!」

  「愛麗絲!」她笑思!改憷鲜情L不大的樣子!

  「少胡說,我有二份工作哦!」

  「哼,你沒看小說寫的:一個人不曾經歷大悲、大喜、大難,是不足以成為一個成熟的人,F在,我看盡商人丑陋的一面,明白人世間有無窮無盡的煩惱,我幫程先生的同時,也將今自己成為一個成熟的人!

  我便了眼。

  「人生在世真的要經過那麼多苦難嗎?」

  「想成為大人物,就必須這樣!顾R定的說。

  「我周圍沒存大人物,我不知道!

  「唉,我不服你對牛揮琴了,」她真不客氣!肝医裉焓莵韱柲阋郧罢f的話是不是真的。」

  「什麼話?」

  「有一次你跟我說,你大伯在開成衣廠,有沒有?」

  「對啊,還代理法國高級服裝,暑假時信實在那兒打工,回來選帶幾件襯衫、洋裝給我呢!」我掩不住得意。

  我爸爸沒有兄弟,所謂「大伯」是信介哥他們的大伯,從小跟著叫慣了,雖然彼此沒有血緣開系,蔡大伯也不比姨丈親切,但男人威嚴不表示他就是壞人。

  凡凡急急從皮包翻出小冊子和原子筆。

  「公司名號、地址、電話,快告訴我。」

  「做什麼?」

  「這是我和程先生最後一個希望了!顾笈沃。

  「凡凡,別傻了,你和程先生要去找廠商前,應該先搜集資料,沒其所好才能夠成功。程先生的設計圖我以前看過,我知道不行。我大伯最討厭奇裝異服,他的成衣廠大都生產高級服飾,中價位,適合二十歲至五十歲的人選購。你要不要看看他送我的衣服?」

  我打開衣樹,撿出一件蘋果錄的洋裝,三件襯衫,分別是白色、粉紅、淡藍,一條藍色格子裙,一條碎摺復古裙子,還有一件冬季的紅外套。都是這二年前後送我的,大伯媽沒有女兒,對我比較大方。

  「一般人都是穿這種衣服,有的人講究精致、昂貴的好料子,有的人隨便一點,但都不出‘大方、協調‘的原則。程先生所鍾意的前衛服飾,我在服裝雜志上看過更怪異的呢,可是那都用在表演場合,吸引人而己,廠商不會買。」我沒有說服人的大道理,只好將大伯、大媽或那個人在談論服裝時說過的零星記憶搬出來。

  「對對對,」凡凡興奮的說:「我就是想替程先生找一家贊助廠商,辦一場服裝秀,打響知名度,什麼都好辦!

  「程先生的主意?」

  「我的主意,但是他也不反對!

  「程先生不是有個有錢的爸爸,為什麼不找自己人?」

  「唉唉,如果幾年前還可行,現在別想了!

  「辦一場服裝秀要多少錢?」

  「少說要幾百萬吧!」凡凡算計著。

  我咋舌。

  「嚇死人!我大伯可不是大企業的大老板,不可能拿出這麼多錢幫助一位設計師。換了你,你肯嗎?」

  「又不要他一個人出錢,他可以聯合其他廠商共同舉辦!」

  「你真瘋了,凡凡!

  「愛麗絲,你不知道我現在心里有多急,明年程先生就三十五了,他要斷了經濟來源,能不拚嗎?」

  「怎麼你在替他急呢?」

  「他女朋友同他鬧翻了,只剩我啦!」

  聽起來真教人同情,但我總覺得凡凡在白費工夫。大伯一向兢兢業業,二個兒子念完五專,全叫回來幫忙,大媽相夫教子之外,還幫著做生意,聽說代理外國服飾就是她出的主省,因為成衣廠的生意愈來愈難做,必須另辟財路,可知她的能干,那里肯為名不經傳的設計師冒這麼大的風險。

  「愛麗絲!」

  「我要問問姨媽,我只記住自己家的地址、電話!

  下樓問了敏柔姨媽,她倒很熱心,馬上打電話過去問,回答是:到明年秋天的圖樣已經有了,辦服裝秀則無能為力,他們頂多登報紙廣告而已。

  「落伍!落伍!」凡凡叫道:「在國外,廠商贊助設計師均十分熱心,因為因此更能夠提高他們的地位。反觀國內,還在封閉自守,一年難得出現一場大型服裝秀,難怪國人爭相購買外國名牌的衣服,使本國設計師失去地位。」

  我和姨媽均無言以對,這些是我們不熟悉的。

  凡凡還是要了住址跟電話。不愿死心的樣子。我問她明晚來不來吃晚餐,她說:

  「看看吧,我的行程不定,要到明天才知道!

  我苦笑。凡凡在改變,我感覺得出來,她變得對服裝界、對程春野熱心,以前她只是口說要做一番事業,如今真的付諸執行。她總有一天會飛上枝頭吧!  

  路華進門時我便嗅出他今天工作順利,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他穿著咖啡色系的襯衫、西褲,乾凈、清爽。我早發現他特別偏愛咖啡色系的衣服,再來便是灰、白、黑等無色系,他身上極難得看到醒目的彩色。

  他把一只包裝精美的盒子交給我,溫和的說:

  「愛麗絲,祝你早日康復!」

  我驚喜。

  「謝謝!你太好了!

  他微笑.將一竹藍水果送給姨媽,我看得出姨媽很高興他的有心,忙請他坐、姨丈還沒回來,只有我陪客人。

  「果然我沒看錯!刮疑衩氐男。

  「什麼?」

  我拍拍精美的禮盒,忍不住好笑!阜卜舱f你很硬,我卻知道你也有體貼的一面,現在我安心了,你一定可以很快找到對象!

  「你這麼急著要我結婚嗎?」

  「你結了婚,才能消除我歡疚之情!

  他輕松的說:「你不是說要替我作媒嗎?」那語氣像在開玩笑。

  我無奈的搖頭。

  「本來我是屬意凡凡,她是很堅強的女孩子,在你面前較不顯失色,可是現在她一心事業,恐怕不行咄!

  他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

  「愛麗絲,你一向都這麼老實嗎?直言不諱。」

  他在笑我嗎?

  「老實不好嗎?」

  「很好,」他雙管抱胸!钢皇窃谖覐氖碌墓ぷ骼,很難得遇上一個老實人,客戶來委托,大都只提對自己有利的事,攻擊對方的缺失,所以我一向不習慣太容易相信別人,人真的會撒謊,而且不惜一切,只為了自保!

  我好奇!改悄銥槭颤N會從事這一行?」

  「很多原因促使我加人這一行。」他沈吟著說,「念書的時候和星座一起修過一門心理學,也常去法律系旁聽,也許就這樣慢慢產生興趣……」

  門鈴響,我跑去開門,信介哥一人回來,王掌珍沒跟著來,我松了一口氣,把二個大男生湊在一起,溜進餐廳幫姨媽布置碗筷。

  「姨丈怎麼還沒回來?」

  「我也在奇怪,該不會帳目不對,要重新查帳。」

  「要不要打電話問一問?」

  「不用,你姨丈有事會打回來!

  「姨丈不能回來吃晚飯的話,那杰夫也不行了!

  「我沒有準備他的份!

  「姨媽!」我放肆的大笑。

  「我希望你嫁得好一點,」她很認真!副饶阋陶刹畹奈叶疾淮饝。」

  「杰夫不差勁!刮艺f真心話。

  「他只是挑選條件好的女孩,不見得真心愛你!

  「愛情不也講究條件嗎?」

  姨媽停下手邊的工作,深沈的看著我。

  「愛麗絲,我看著你長大,很明白你的性情。杰夫不是不好,但他不能保護你一輩子,這是媽的感覺!

  「你疼我,我知道,反正我還不想結婚,現在認定誰都沒用,大哥、二哥都不急,我急什麼?」

  「你有好對象,就要把握,別管你兩個哥哥,知道嗎?」

  「好好好!刮蚁⑹聦幦恕

  「指望信介、信良,我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抱孫子,唉!」

  我竊笑。大哥、二哥聽了只怕很不是滋味。

  姨丈到最後都沒能趕上晚餐,不出姨媽所料,帳目上多了一百八十元的記錄,那多出來的錢是那兒來,搞得整家銀行翻天覆地。

  不過有大哥和路華陪著吃飯,并不顯寂寞。我以左手吃飯很不自在,所幸自始至終路華未曾表現出取笑之意。

  六菜二湯,均是姨媽的拿手菜,但我真正感興趣的卻是大哥和路華的談話。兩人不知怎麼談到現代男女的轉變,大哥興致高昂的說:

  「女孩子變得獨立自主,不再事事仰仗男人,對男人來說不是省了很多麻煩嗎?」

  「男、女在一起,本來就是復雜又麻煩的。女性獨立的現代,固然有好處,但有些看不見的壞處卻很難說明白!

  大哥執意的說,「我很欣賞獨立的女性,所以不覺得有什麼不便。」

  「我也欣賞有抱負的女性,但,只是欣賞!

  「哦,你很奇怪!

  「我這叫有自知之明,」路華說:「我很清楚自己的脾氣,太能干的女人什麼事都有自己的意見,跟我在一起,包準因各持己見而常常吵架。所以,我只能欣賞!

  我大感意外的直眨眼。好奇怪,樊明珠不是說他欣賞能干的女性,她因自己不能干而不敢嫁,怎麼路華的說法又不一樣?我被搞迷糊了。孰真孰假?

  路華沖著我一笑,我的心坪坪坪!

  信介哥該死,將箭頭指向我,引例說明:   、

  「像我妹妹愛麗絲,她是無法獨立生活的,前天出車禍,若不是一位老先生幫忙,打電話給我。她可能站在那兒不知怎麼辦才好!

  「哥哥,別出我洋相!刮翼。

  路華說:「可是你接到電話,還是立刻趕去了不是?」

  「是啊,」大哥重拾良心!缸约旱拿妹卯吘惯是很可愛的。」

  「這就對了,」路華下結論!笇蹲约合矚g的人,自然而然愿意保護他,而不覺得麻煩了。」

  大哥不服輸。

  「可是妹妹是妹妹,與生俱來的感情是抹煞不了,換了別個人,能夠趕來幫她嗎?所以還是懂得照顧自己較好,家人也放心些。」

  「我記得你們不是親兄妹吧?」

  「表兄妹也是一樣親!

  「未必。」路華說:「至少我未曾看過這般友愛的表兄妹,可見感情是培養出來的,太獨立的女孩子通常很難跟旁人培養出深厚的感情!

  「所以你認為女性獨立不好?」大哥挑戰。

  「我沒有道麼說。我認為一個人跟另外一個人生活在一起,彼此是互相依賴的,很難完全的獨立,而不去幫助另一個。工作上的獨立是好的,因為同事不比家人,但回到了家,不論男或女,倘若把工作時的獨立態度移回家中,樣樣求表現,不僅累了自己,家人也同感疲倦。在自己家中,誰還會要求完美呢?」

  路華的見解,引起姨媽的共鳴。

  她說:「路先生說得很有道理,比如克堅在銀行里是能干的上司,但回到家中,還不是需要家人的照顧!

  大哥不以為然!笅,那是你照顧爸爸價了,獨身的人很多,難道他們回家都不會自己照顧自己嗎?」

  「好,你會說大話,那你以前住在家里,吃、穿都是愛麗絲替你打點,也常常麻煩愛麗絲為你整理房間,怎麼你不自己照顧自己呢?」

  大哥沒降。「媽,你是對,說中了我弱點。我跟爸爸一樣,也是習慣了,如今正在努力改進!

  姨媽起疑。「王小姐不曾照顧你的生活起居?」

  「媽,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勾蟾缯f第一百一十遍。

  顧著外人在,姨媽沒有追問下去,但我想大哥己在後悔失言,從他突然反問我的態度上可看出一二了。

  「愛麗絲,你呢?」

  「我?」我看看這個,瞧瞧另一個,全是我不愿得罪的!干罹蜕盍,需要講什麼大道理嗎?」

  或許我說對了,他們沒在這話題上繼績發揮。

  門鈴適時響起,大哥搶著去開門,莫非約好王小姐來?趁這時候,路華贊美姨媽手藝高超,燒的菜比館子賣的好吃,姨媽自然喜上眉梢。我突然想起邱杰夫也曾來共餐,卻沒有一句褒辭,比起來,生意人終究世故些。

  大哥走到我身旁,說:

  「你同學來了,我讓她到你房間,你快去看看。」

  「凡凡嗎?她不吃飯?」

  「你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狐疑的望大哥一眼,匆忙站起來,右手撞上桌緣,疼得我紅了眼,大哥還責備我:

  「你真教人不放心!

  上了樓,我一路叫著「凡凡」,她有耐性躲著不出來,進了房間,還嚇得我大叫一聲:

  「凡凡,你真的是凡凡?」

  看到她的臉,我為之哽咽。我不是多愁善感的女孩,但目睹一張尖尖的俏臉紫一塊黑一

  塊,失去往日的神采,而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難過。我本不是有主意的人,除了陪她

  哭,一時也不知如何幫她。

  「愛麗絲!固彀,連聲音都模糊了。

  昨天還好好,怎麼今天就這樣?

  我看到自己的傷手,忙用對講機,「姨媽,你立刻上來好不好?」

  「愛麗絲,你在哭嗎?」

  「你立刻上來啦!」

  「好,好。」

  姨媽上來瞧見了也嚇了一跳,不及問事情是怎麼發生的,急問凡凡家的電話,說:

  「必須通知她父母才行!

  「不要!不要!」凡凡困難的說:「不能讓我爸爸知道,不然我早回去了。拜托,伯母,讓我住一晚!

  「可是,你的傷那麼嚴重……」

  「媽媽,」我求姨媽,「幫她一下,帶她去看醫生好不好?」

  「真搞不僅你們這些孩子在想什麼,發生這種事情怎麼可以瞞住父母。你們還小,要父母出面才好……」

  姨媽叨念著,最後雷在不忍心見凡凡那副慘狀,叫大哥開車送她去看外科。我要跟去,硬被留下來陪客人,可是我的情緒一直平靜不下來,想到凡凡的險,不用說定出自男人之手,禁不住發顫。

  「你怎麼了?」

  路華坐過來,我強忍著才沒有逃開。

  「凡凡,凡凡……」我牙齒也打顫。

  「她的遭遇把你嚇著了是不是?」他的聲音出奇的溫柔,就像……就像……對,那次我暈倒後醒來聽見的聲音。這個聲音能夠緩和我的情緒,帶有魔力似的。

  「凡凡為什麼會這樣?」

  「這得問她。不過,你應該先打電話通知她的父母!

  「她不肯,她跟她父親鬧得不太愉快!

  「不管如何,還是說一聲好,免得將來她父母知道了,反倒怪你不懂事!顾岢鼍箍凇

  「真的?」我呆板的問:「也許我可以告訴她大姊?」

  他點頭,肯定的態度鼓勵了我。我查電話簿,打到「四麗」,當經理的果然又加班未回去。我告訴平平,凡凡受傷,很嚴重,請她到我家一趟。平平答應八點以前到,我重復叮嚀暫時別告訴她父母,才掛了電話。

  「還好,平平很關心凡凡,愿意趕來!刮野残牡恼f。

  「親姊妹不是是?」路華微笑。

  「嗯,可是兩個人都很努力發展自己的事業,凡凡很少回去,平平也不主動找凡凡,所以很少在一起。」

  我從來沒有打算把這事情告訴他,現在卻自然而然向他傾吐。

  「你羨慕她們的沖勁?」

  「因為那是我所缺乏的,我當不了大事。在學校時也一樣,總是凡凡在幫我,幫我和同學打成一片,老師冤枉我抄別人的作文,也是她去幫我解釋,其實是另一個同學抄我的……凡凡是風頭很健的,因為她充滿活力,公民老師讓全班分組演戲,她總是演男主角。她常跟我說她希望自己是男生,男生可以受重視,她爸爸喜歡兒子。為什麼會這樣呢?她總是幫我幫別人,我覺得她比男生好,能力并不比男生差一點,她爸爸為什麼不滿足?」

  路華沈默。其實我并不真期望答案,是吧?

  過了一會,他終於開口:

  「或許,她父親不希望她表現得跟男生一樣!

  「不希望?」

  今這是我的猜測。」他輕笑一下,「假使我有女兒,我希望她得到幸福的婚姻,而不是成功的事業。」

  我怔仲一會。

  「凡凡能力強,不能兼得嗎?」

  「我不知道,我周圍沒有現成的例子。」

  接下來又是沈默,不難受、反而溫馨。我漸漸想起主人的責任,叫起來:

  「剛剛……被打斷,不知你吃飽沒?」

  「飽了!

  「想喝杯咖啡嗎?還是茶?」

  他眼睛瞄向我的手。

  「不用了。」

  「等我姨媽和凡凡他們回來,一定需要喝杯東西定定神,尤其是凡凡,可憐,再不然我姨丈也得喝,他太辛苦了!刮艺埱笾,「路先生,你可以幫我磨咖啡豆嗎?」

  「你的手沒問題嗎?」

  「泡三亞咖啡還可以的。愿意幫忙嗎?」

  「好?墒俏覜]弄過……」

  「很簡單的。」

  「用磨嗎?」路華站了起來。

  「電動的,用手磨必須姨丈才行,連姨媽也磨不好。」

  「看來你姨丈很講究喝咖啡!

  「嗯,因為喜歡,特別研究過沖煮咖啡!刮胰〕隹Х葔兀贿呎f:「在這件事上是一代不如一代,大哥是常備咖啡包,一沖即喝;二哥和信實則是有得喝才喝,從不會主動要求。所以說主要還是為了姨丈喜歡,我們才跟著學!

  「你姨丈是個幸福人!

  「對,他幸福,全家人跟著幸福。」

  「我說,有人肯為他這麼努力,是難得的福分!

  「每個家庭不都是這樣嗎?」我覺得這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了。

  在閑談中,我注意不使咖啡粉過分膨脹,燒了壺開水,不多時,整問客廳便彌漫著咖啡香。我以暗色咖啡杯倒了一杯咖啡遞給他。

  「曙,喝一杯看看。我的技術不大好,請將就。」

  「謝謝!顾聛砗瓤Х。

  「還可以嗎?」

  「非常好。」

  我到廚房把冰箱內的乳酪蛋糕章出來,姨媽向來準備周全,從不忘宴客後的甜點。我拿到客廳,請路華幫著切好,果然剛準備妥當,就聽見汽車停在門口的聲音。,

  凡凡不愿面對外人,直接上樓。我倒了兩杯咖啡,揀了兩塊較大的蛋糕,放在托盤上。大哥接過去,往樓梯走。

  「謝啦,老哥。」我向路華告個罪,溜上樓去陪凡凡。姨媽的客人選給姨媽。

  「醫生說凡凡的傷要不要緊?」在樓梯間,我問大哥。

  「外傷而己!

  「那就好。哥哥,謝謝你肯幫忙。」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顾恢f真的還是說假的。

  「別這樣,等我手好了,你想吃什麼盡管要求。」

  「我考慮看看。!惯@次聽得出在開玩笑了。

  大哥放下托盤,不再打擾。

  凡凡縮在一角,我知道她很沮喪,還是勸她喝點吃點。她勉強拿起咖啡,卻不碰蛋糕,微腫的嘴唇一定很不方便吃東西吧!

  我不是圣人,我很好奇要知道凡凡的遭遇,此情此景,開不了口,嘴里冒出一句。

  「我打電話給你姊姊,她快來了。」

  凡凡沒作表示,反而說:

  「在樓下的是路華吧?」

  「嗯,我姨丈邀他來的。」

  「我在唐氏道館看過他,聽唐老師說他每周一、三、五會去練一小時防身術,早上或晚上,陸星座是二、四、六,我看唐老師很迷他哦!」我頭一次聽她說話這麼慢。

  「誰?」

  「路華,你老板!

  凡凡怎會突然提起這個入.路華房間里有健身器材,所以說他去練防身術,我并不感奇怪,但說唐老師迷戀路華……

  「唐老師是唐路爾嗎?」我追間。

  「就是她,很漂亮、很能干的一個女人!

  「她告訴你的?」

  「沒有,只是昨天我剛好就站在外面看,路華要跟唐先生比,唐小姐堅持由她指導,很想親近他的樣子。」

  「你注意那麼多干什麼?你和陸星座呢?」

  「吹了!

  「這麼快?」

  陸星座沒長性我并不意外,可是凡凡怎肯放他走?

  「他說他想結婚了,我卻不想這麼早嫁人,而且要嫁也不嫁給他!

  「別聽他吹牛,他那里肯收心緒婚?」

  「他不敢太過分違抗母親。沒出息!」

  我們倆挺有默契的,一個刻意回避,一個不忍追問,結果都沒說上正題,反在談論別人家的事。二個長舌婦!

  我有點明白凡凡的心情,她一向好強,這次遇上這種事,逃到我這兒來,換了我也是什麼話都不愿說,一直哭一直哭到明天,她不哭,用別的話題來逞強。她不愿失去在我心中「強者」的地位,我想。

  我成全她。

  「下星期日同學會,你會去吧!」

  「那要看到時候我的臉好了沒有!

  說到這里,我又想起那天袁飛口出穢語,凡凡將他摔得四腳朝天的事,怎麼這次不靈啦?莫非上回是湊巧,或者此次遇上高手了?

  「凡凡,昨天你瞧見路華和女教練比,誰贏?」

  「女人的力氣天生就比不上男人,路華跟她比了一回,就去踢沙包,他踢得好兇,將來誰嫁給他都要小心一點!

  我不由自主的按住胸口,怎麼心跳急劇起來?

  「你嚇住了,我就知道你膽小。」凡凡不忘取笑我。

  姨媽帶平平上來,并要我下去送客,路先生要走了。

  下樓發現姨丈已經回來,而且和路華談得正興頭,才明白姨媽在騙我,想讓平平、凡凡姊妹獨處談一談罷了。

  我在旁傾聽,男人們談的不外是財經、社聞和這次的總統大選。這類事我只在報紙上瞄過,從未深人研績,只知道個大概,大都是姨丈在聊天時灌輸至我腦子里?墒俏乙恢辈幻靼祝偨y不是民選,選誰當此重任的決定不在我們老百姓手由:討論濟得了什麼事?男人的興趣常令女人費解。

  在聆聽中,我發現男人的另一個共同處:喜歡看體育節目。姨丈偏愛棒球和高爾夫,路華表明籃球較吸引他。

  「愛麗絲,你呢?」路華突然問我。

  「我只愛看奧運節目,像溜冰、體操、跳水,比較好看;@球、棒球、網球,我弄不清楚規則,而且太長了!

  姨丈說:「女孩子合適樣,要看漂亮的,不像男人,激烈運動拼搏比賽時……」

  他們兩人談得可真沒契,這叫緣分吧,邱杰夫和姨丈之間始終存著上司、下屬間的關系,有很多話邱杰夫在姨丈面前保留著,一味附和的結果,使姨丈不太跟他談論國家大事,氣氛便不如現在。

  路華告辭後,克堅姨丈心情高昂的說:

  「我跟他已經是朋友了,他可以隨時來玩!

  「可是他是我老板,他來我會緊張!

  「我也看出來了,這年輕人脾氣不會很好,可是他講道理,聽他說話就知道!

  是嗎?把自己結不成婚的因素一古腦兒罩在我身上,強迫我上班,還兼職女慵,這是講道理的人會做的事嗎?

  「他還送你禮物不是嗎?」

  姨丈把幾上放著的精美禮盒遞給我,我當場拆開,是一盒瑞士最棒的巧克力,我在禮品店瞧過,貴死了,一直舍不得買,卻始終記得它的名字,這是什麼樣情緒?

  我是饞鬼,立即拆封和家人分享,其實最後是祭了我的五臟廟,姨丈頂多嘗一、二塊,姨媽呢,怕胖。

  合一塊在嘴里,香味,口感,不是廉價巧克力可比,可惜我的形容詞太有限了。捧它上樓,有一種滿足和期待炫耀的快樂。

 。ㄎ蚁駛第一次吃到巧克力的小孩子,有點可笑。)

  我房里靜悄悄的。我走進去。

  「怎麼了?你們溝通好了嗎?」「

  平平無奈的說,「她根本不說是發生什麼意外,誰打了她,怎麼溝通?」

  「凡凡,你對自己姊姊也不能說嗎?」我忘了炫耀的事。

  「我現在不想說啦!」凡凡不高興的說。「愛麗絲,我可以在這里住一晚嗎?」

  「可以!

  「明天呢?」平平說,「別人的家你能住多久,而你的傷最少要一星期才好,你現在不告訴我原因,那明天你自己去跟爸說,我幫你不起。」

  「你有完沒完,不知道人家現在心情不好嗎?」

  「好,你厲害!蛊狡侥昧似ぐ酒饋,對我說:「愛麗絲,我看你也不要理她比較好,免得反被咬一口。」

  「唉,平平,你別說氣話嘛!」

  !我追了出去」這對姊妹怎麼脾氣一樣硬啊。

  在樓梯口,平平停下,從大皮包中食出女用皮夾,抽出兩張大鈔,說:

  「凡凡的醫藥費是你姨媽先付的,我代她還了,剩下的你拿給凡凡,我知道她最近很窮,她又很少存錢,麻煩你了!规⒚媒K究是姊妹,平平是溫柔的,沒有改變太多。

  我收下錢!改忝魈煸賮砜此,她應該肯跟你說!

  平平往下走!肝液头卜舱劻撕靡粫,她一直不肯說出真相,所以我在懷疑,她是不是想袒護打她的那個人?」

  「怎麼會?」

  「凡凡國中時期學過跆拳道,現在又練防身術,她力氣很大的,就算不打,難道不會跑嗎,怎會被打得鼻青臉腫?」

  我這豬腦袋,怎沒想到這一點,虧我還是徵信社的一員。

  「平平,你認為她是自愿不躲嗎?」

  「這當然不可能,她那有那麼好脾氣,不過這只有她自己知道!

  「你想那個人會是誰?」

  「她很少回去,對她的事,也許我比你了解的還少。你勸勸她吧,不回家不行的,我老爸最近又常提到她。」

  「凡凡有心結,總認為你爸偏袒弟弟。」

  「她嘴硬心軟,其實她對大器也淪疼的!

  「老么嘛!」

  「是啊,物以稀為貴,連我也寵他,何況父母!

  「你多寵寵凡凡吧!」我想這樣凡凡就不會抱怨了。

  「她那種個性使人無法寵她,我也沒辦法!

  平平走後,我拿錢給姨媽,說起凡凡要住一夜的事。

  「一張單人床,你們怎麼睡,要不然你睡信良房間好了!苟缃胀宋,房間重新打掃過,很可住人。

  「我陪凡凡,今晚打地鋪沒開系的!

  「好吧,等一下我叫克堅把信良的寢具搬下來。今晚你小心一點,我伯你那個同學會做出糊涂事!

  「怎麼會呢?」

  「很難說,上回你表姨被丈夫毒打一頓,猛灌烈酒企圖醉死自己,我可還記得!

  「哦,你說被救護車送去醫院灌腸的那個阿姨?」

  對不起,一表三千里,我記不起她的芳名!妇褪撬。你自己留神些,明天就請她父母來接回去,你姨丈也說我們負不起這個責任,就說她父母怎個想法。」

  我沒想這麼遠,但長輩的顧慮總有他的道理。

  「凡凡的姊姊知道她的事,回去會向父母說,不會有麻煩的!

  「不是怕麻煩,而是她情緒不穩,還是在爸媽身邊安全些!

  說得也是,一般人遇上這種事,頭個念頭應是逃回爸媽身邊,最親近最有安全感,凡凡真是個怪胎,盡做怪事。

  回到房里,我將一千四百元交給凡凡,問她洗不洗澡,她搖頭,我拿了衣物進浴室,出來時,我房里地板已多個臥鋪。我請凡凡上床,她卻說在「程春野工作室」己習慣睡地鋪,要同我換。我樂意之至。

  也許受了姨媽言語的影響,這一夜我睡得很不安穩,時時驚醒,朝下看凡凡在不在,所幸一夜無事。

  次日早上,凡凡同我說要打個秘密電話,我猜想是在電話中和父母談判吧,讓她使用姨丈書房里的副機。這個電話打得很長,但見凡凡出來時面帶喜色,我也松了口氣,心想父母總是父母,那有拋下子女不管的。

  大感意外,來我家接凡凡竟是程春野,凡凡高高興興的同他走,我不知說什麼好。她一走,我立刻打電話到簡家給平平,平平卻說:

  「隨她去吧,我也管不了她那麼多。謝謝你告訴我,我將轉告我爸媽,由他們去管凡凡。謝謝你,愛麗絲,再見!」

  聽到電話被掛斷的聲音,一陣茫然襲上心頭。姊妹之情不勝過表兄妹之情多多嗎?我不懂,我一直渴望有個親弟弟或親妹妹,難道真的擁有了便不稀罕嗎?是平平有問題,或者關鍵出在凡凡身上?我迷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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