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我長年頭似雪,
饒君壯歲氣如云;
朱顏今日雖欺我,
白發他時不放君。
──白居易《戲答諸少年》
在朱高煦看來,他的堂兄建文帝不但懦弱、沒有主見,還加上剛愎自用,這樣的性格注定了他的失敗。即使父皇不取而代之,也會有其它人如此做的。
因此,當父皇透出那么一點點“勤王”、“清君側”的意思,他立刻緊隨其后,憑籍著自己出色的軍事才能,助父皇踏上通向皇位的血路。
父皇即位后,急需金錢填充國庫,以穩定動蕩的時局。在百廢待興的永樂初年,“沒收”似乎是填滿荷包的最快方式。
這次方孝孺的事件剛好提供了借口,讓父皇邁出掠奪的腳步。畢竟,這樣既能解決國庫空虛之危,又能行立威之實,何樂而不為呢?
但此等機要密事,父皇自不會明說,而他身為父皇最器重的兒子,自然很快便察覺到派他前往寧海的真正用意。
朱高煦展開手里的羊皮紙,上面羅列著江浙一帶的八大富商,其中五個都與方孝孺一家有著或遠或近的關系。
根據調查,方仁在三代之前才遷至本地,其實,與那方孝孺并無太大的干系,充其量只不過是同姓而已。不過,誰讓這方仁想倚仗方孝孺的名頭,逢人就說是什么親戚,這回──就只能算他倒霉了。
他拿起筆,勾去了寧海方仁一家。
至于其它的,他自有法子將他們變為方孝孺的同黨。
畢竟江浙地區自古即繁華無比,這里的富商可比其它地方富庶多了。
朱高煦噙著冷笑,冷眸掃視過擺了滿滿一廳堂的禮物,從碩大的東海珍珠,到整枝的千年老參,這一趟的收獲可真大呀!
“王爺,這些帖子……”術赤握著一大把請柬在那兒犯愁。
朱高煦翻閱一下,發現請客的大都是本地的富商,幾乎都與方孝孺有著或親或疏的關系。
“立刻起草一份文書。”接著,朱高煦口授內容。
“只要交錢,您就替他們脫罪?”文書的大膽措辭讓術赤感到無比驚訝,“這可是欺君哪!”
“我有這么說嗎?”朱高煦冷冷一笑,“我只答應從輕發落而已!
從輕發落有許多層含義,凌遲改為斬首、死罪改為流放,這些統統都屬于從輕發落的范疇。
“方仁一家卻已被抄斬了……”術赤有點不解。
“我需要立威。”成了他的試刀之鬼,只能說他們方家倒霉了!
“您打算怎樣安置那丫頭?”隱藏朝廷要犯的罪名不小,再加上旁有朱高熾與朱高燧的虎視眈眈,這事情就更棘手了。
“你以為呢?”
“王爺……”此時正值立嗣的敏感時期,一點把柄都不該讓對方抓住!
面對術赤的憂心,朱高煦只是微微一哂!八屛腋杏X到心靈的平靜!
身為一員武將,他的生活里充滿了太多的血腥,那種嗜殺之后的虛空深深攫住了他的心魂,在無數個夜里,他只有憑藉著笙歌麻醉自己,筋疲力盡后才能睡去。
她的存在令他感覺到少有的平靜,他迫不及待地想永遠抓住這種平靜!
他的反應讓術赤意識到,在這件事上,朱高煦是不可能讓步了。他當下輕嘆一聲,只得放棄,誰讓王爺一向我行我素慣了,鮮少在意他人的看法呢!
“那么宴會的事……”
“就讓黃炯豐來承辦,時間是明兒個午時,地點就在黃家莊好了!秉S炯豐是寧海富賈中最奢富的一個。
就算術赤仍有異議,可身為臣子,他只有乖乖聽命的份。
在日光下,朱高煦看著自己的手掌,這雙手已經終結了不少生命,未來還將繼續是許多人的夢魘。他的唇畔帶著詭異的神情,也許是很久不曾沾染血腥了,雖然才剛仔細地洗過手,這會兒竟又覺得掌心仍飄著腥臭難聞的血腥味。
“來人!彼獑鞠氯舜蛩涣烯ぉ任輦鱽砹怂膰聡撀。
這告訴他──她醒了。
方施睜開酸澀的眼睛,入目的不是泛黃的布帳,也不是斑駁的墻壁,而是精致的雕梁畫棟。
好像許久以前,娘住的院落也是如此這般的精致,記得房間里總是縈繞著一種淡淡的馨香,那是專屬于娘的味道。
那時,她總愛在娘的膝前撒嬌玩鬧……
“娘……”她忍不住嘆息了。
“醒了?”一張男性剛硬的臉出現在她的面前。
“是……誰?”她有些恍惚的望著眼前的面孔。
“妳不至于真的忘記吧?”朱高煦的濃眉挑起,他不相信她會是個輕易就被擊垮的女子,即使她目前只有十四歲!
他的眼神有些特殊,然后──她記得了一切!
“害怕了?”伸手掐住她的下顎,朱高煦強迫她面向自己。
很少有不怕他的人,就算那些投靠他的朝中大臣也是一樣!
他的掌間散著濃濃的血腥味,那是一種殺戮的氣息。她不知他殺了多少人才會變成這樣,可她確知他真的殺了許多人,因為,她耳里還回邊著沙場鼙鼓的聲音,眼前也閃過殘酷的嗜殺場面!
“血……呃……”一時間,惡心的感覺如排山倒海般襲來,方施忍不住低頭猛嘔。
“她這是怎么了?”朱高煦淡淡地問。
“她的感知能力比常人強烈許多,我想,她大概看到了什么血腥的場面!毙g赤推論道。
朱高煦身上的煞氣一向很濃,只窺得玄虛之末的他也常會感覺吃不消,更何況是擁有異能的方施!
“不……不要!”殺戮的場面好惡心,而最惡心的莫過于那些橫飛的碎裂肢體……她的臉色發青,眼光也變得發直。
“是否請個大夫來看看?”術赤注意到她的情形很不對,小心翼翼地建議。
在朱高煦心情不爽時盲目諫言,很可能會踩到老虎尾巴,那時他就死翹翹了。不過,少有的正義感卻讓他無法坐視不管。
“請大夫?”朱高煦用力的握住她的手腕,五指因此陷入了她的肌膚,“妳給我醒來!”
“不要……不要靠近我……”似乎有排山倒海的怨氣與血腥味沖著她而來,這讓她承受不住。
本能讓她下意識的想尋找庇護,不料“咯”的一聲輕響,她的右手扭傷了,白皙的腕間肆虐著一個巨大的紫黑色掌印。
“好痛!”冷汗頓時自她的額角溢出。
眼見情況不妙,識時務的術赤立刻找借口閃人。
“妳能感覺到是吧?”朱高煦的聲音陰沉而可怕。
“我……”又一些血肉橫飛的場面掠過她的眼前,她的臉色再次變得慘白。
第一次殺人時他才十四歲,就是她此刻的年紀。那是他殺戮人生的開始,以后,他的生命里只有一再膨脹的野心!
在不知不覺中,除了殺戮之外,他的生活僅剩下醇酒美人,以及夜半驚醒時的空虛與疼痛。直到此刻,他終于找到一個能將他的痛苦感同身受之人,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再放手的。
“注意到自己的手了嗎?”
“我的手?”她低下頭,正對上自己潔白的掌心,然后──她聞到了一種殺戮的氣息。
這不該是她的氣息,可──這確實是她的氣息!
既熟悉,卻也陌生!
她忽然醒悟了,這雙手曾搭上利箭、拉開弓弦,正是……正是這雙手殺死了自己的阿爹!
她想要尖叫,張開了嘴,聲音卻不知遺失在哪里了。
她似乎整個人被抽空,雙眼甚至沒有焦距!
“知道嗎?現在──我們是一樣的!”他的聲音滑過她的耳際,在她的心版上留下了痕跡──
他們都一樣,都是兇手!
是。∷惺裁促Y格為他的滿身血腥而作嘔?畢竟是她──是她親手殺死了自己的阿爹!
“我的一切,妳都會感同身受!”朱高煦的話昭示了她以后的命運。
不,不要!
這樣的痛苦她無法一次次的承受。》绞┑难劾镉兄駚y。
“王爺,她似乎不太對勁!”因受良心譴責而折回的術赤忍不住諫言。
畢竟她才只有十四歲而已,即使體質特殊導致她的早熟,可承受能力依然脆弱,甚至會比常人更脆弱,他害怕她會因承受不了而崩潰。
“妳絕對能承受的,是嗎?對我而言,沒價值的東西是不配存在的,”朱高煦的聲音輕柔得危險,“別讓我失望,小夢吟。”
“夢吟?誰是夢吟?”
“妳就是我的小夢吟!”他的手指滑過她腕上的傷口,不曾刻意弄痛她,但事實卻弄疼了她的心,“妳是我的影子,離開我,妳只會是個死人而已!
在官方紀錄中,寧海富商方仁家的大小姐已死在那場“狩獵”中了。
“我不是!
雖然父親的確是死于她的箭下,可如果不是他操控,她根本不可能射出那支箭!因為,她不要他們死,即使他們從來不曾愛過她!
“摸著妳的心告欣我,妳真的不曾詛咒過他們嗎?”他抓住她的手,將它擺在心臟的位置。
“我……”父親的忽略,間接逼死了她摯愛的母親,也造成她的與世隔絕。在孤寂中,她是曾嫉妒過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也曾詛咒他們最好死掉!
可她從不知道、原來詛咒成真的那一刻竟會是如此的恐怖!它帶來的不是愿望成真的快樂,而是未來無窮無盡的噩夢!
“所以──我只是實現妳的愿望罷了!”朱高煦的聲音邪惡而充滿誘惑力,“是不,我的小夢吟?”
“不──”她不僅抗拒“夢吟”這個名字,也在抗拒他話語里的深意。
一旦她冠上“夢吟”這個名字,她就真的失去自我,只能成為他的影子了!
“小夢吟,抗拒我可是不智的喔!”朱高煦臉上帶笑,可這笑只使他的表情顯得更嚴酷而已。
掙扎中,她的手腕扭傷得更厲害了。
“王爺!笔绦l出現在門外。
“什么事?”
“黃炯豐老爺送來一件禮物!笔绦l報告道。
“哦!看不出他的動作倒挺快的!边@么快就懂得來賄賂他了,“黃炯豐送來了什么?”
“一個女人,美麗的……”是方施的聲音。
忽然間,她的頭好痛,然后,幻覺毫不留情地襲擊了她!
“她猜得準嗎?”
“這個小姑娘猜得好準,簡直是鐵嘴神斷。”侍衛一臉的敬佩。
“鐵嘴神斷?”他最不信什么玄虛之學了,不過,他回想起在方家第一次遇見她的情景,他記得她沖著他喊了一聲“皇上”,那是不是說……
“王爺,絕對是一個很美麗的女人,”侍衛興奮地道:“聽說她是本地第一美人呢!”
“美人?”這叫黃炯豐的家伙倒是很了解他嘛!
“做什么大驚小怪的?”術青斥道:“王爺什么美人沒看過!”
“很美……”方施喃喃的說,眼前隱約出現一個美麗的幻影,她有預感,似乎──她與這美麗女人的糾纏才剛開始!
“既然是絕色,那么見見也無妨!”朱高煦從不掩飾醇酒美人是他的喜好,只不過,他從不因這兩者而誤事。
“奴家艷姬參見王爺千歲!”不多時,一個絕對算得上絕色的美人娉婷地走進大開的房門。
“抬起頭來!”朱高煦邪佞地道。
“奴家遵命!逼G姬的聲音柔媚入骨。
她的容顏正如方施在幻覺中看見的那樣──傾國傾城。那水靈的眼眸,以及透著江南女人風韻的姣好身姿,簡直就是女人的天敵、男人的誘惑!
“果然是人間絕色!”這件禮物他很滿意,不過,他豈是能被女色左右之庸人?黃炯豐的如意算盤是注定打不響的!
“今夜,就由妳侍寢吧!”朱高煦的大手不安分地滑過艷姬只著一身薄紗的身子,與他溫柔的動作相比,他的笑顯得有些冷酷。
“請王爺允許奴家先行告退!”艷姬歡天喜地的說。
對自身美貌相當自負的她,并未發現朱高煦的眼眸深沉得駭人。她盤算著該穿上那件鵝黃的衣衫,再抹點玫瑰香油。
朱高煦頷首表示默許,可看著她那款擺著的豐臀,欲望不知怎地就燃起了。
沙場生活教會他,既然不知下一刻能否活著,何不享受活著的這一刻呢?
“我現在就要妳!”話語才落,艷姬已躺在他的懷里,裹身的薄紗被扯落在地上,激情的喉音逸出了雙唇。
這個王爺,真是急性子!
術赤忍不住啐了一口,侍衛也早就機靈地避出去,只剩下他和……
術赤趕緊伸手掩住方施的眼睛,以免她看見這種兒童不宜的場面,心里則不禁哀嘆保母難當。
房里傳來似是野獸的嘶吼,以及女人似是痛苦到極點的呻吟。
唉!需要這么急嗎?術赤忍不住哀嘆,王爺也實在太恣意妄為了,竟連一刻都不愿忍!
“他也會懲罰我嗎?”方施問。
單只聽到這樣的聲響就已讓她毛骨悚然了。
“懲罰?”術赤聞言錯愕住,隨后失笑了。“我給妳找個大夫吧!”
幸好她的傷讓他有岔開話題的借口。
“求你,讓我走!”她的胸口好悶,似乎有個聲音在對她說,留下的下場會是萬劫不復!
“這是不司能的。”沒有人能承受朱高煦的怒氣,“妳還是認命吧!”
還是認命吧!
許多年前,她娘也曾經這樣對她說過,可為什么她都乖乖認命了,老天仍不肯放過她呢?
忽然間,她的心緒亂做一團,她無法承受,只覺得自己就要發瘋了!在狂亂中,她竟將逃離的想法付諸于行動上。
當術赤再次找到方施時,她已暈倒在花園的小徑上。
天已經下雪了,薄薄地覆在她的背上,這一瞬間,他竟錯覺到,在她那荏弱的肩膀上,似乎連背負薄薄的冰雪也無法勝任!
他忍不住疑惑起來,老天將她與朱高煦攪和在一起,是不是太殘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