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起,秋葉落,光陰似水年年過。
距離和雷九州揮別之日轉眼過了一年。這段期間,梅鳳書致力于政事,使東莞國人民衣食豐足、學文知禮,雖然終日勞累,卻也聊感欣慰,只是偶爾不免對月幽嘆,懷思那名遠在北方的粗豪男子。
然而,宮廷權謀的魔掌,已漸漸伸向她……
東莞新帝歷二年,梅鳳書被按上“陰謀造反”的罪名,二度下獄。
“梅鳳書,你的詩作中有‘朔風’二字,隱射朝政敗壞,是也不是?”
“嗄?”低柔的嗓音透著驚訝,顯然不太能相信,居然有人如此解詩,真是奇才!
“這只是一首寫景的詩啊。”雖然身陷囹圄,語氣仍一如往常的溫柔。
“還敢狡辯!給我打!”
大牢內,啪啪的鞭打聲凄厲的響起。
“你的詩中處處透露不軌之意,創立梅臺詩會,目的就是要聚眾謀反,你老實招來,可免受苦刑!”
“我----我為何要承認沒做過的事?!”忍著痛楚的低柔語音中,充滿了憤慨。
“頑佞不招,來人,上夾棍!”
“!”慘叫聲在地牢中回響著,令人不忍聞之,就遵守在門口的獄卒,臉上也露出不忍的神情。
“招不招?”
“我……我招……”虛弱的聲音,含著欲哭無淚的痛楚。
“在此處畫押,待王尚書看過后便會下判決!
“王……王尚書,是他主審的嗎?”虛弱的聲音再度驚訝的揚起。王尚書可是功高德勛的朝廷蕾宿,一直對她頗為照顧的。
沒有回答,碰的一聲響,大刺刺的腳步聲已經離開了地牢。沉默了幾刻鐘之后,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說道:“梅丞相、梅丞相,您老人家沒事吧?”
原本守在門口的獄卒,捧了一盆溫水,輕手輕腳的陰暗的牢房中,粗長的鐵鏈鎖著梅鳳書頹然坐倒的身影。清麗如玉的容顏沾滿了泥塵,雪白的衣袍上血跡斑斑,平日流盼靈動的秋水明眸,此刻正失神的望著牢房地面。
“梅丞相,您擦把臉吧,雖然不能止痛,至少會舒服-些!豹z卒見平素閑雅俊麗的“美男子”,今日如此落魄神態,不禁心下難過。
梅鳳書聞聲抬頭,蒼白麗容虛弱一笑,低聲道:“多謝這位大哥!
獄卒見她此刻如此凄慘難過,仍然保持著一貫的溫文有禮,忍不住激動了起來!“我真不明自,梅丞相您是難得的好官哪!為何會受到這種對待?!”
“我也不明白!泵辐P書薄唇微揚,自嘲的說道。第一次下獄,還可以解釋成公主的誤會;這一次,簡直就是天外飛來的罪名!肮 幹\造反’這四字還真是好用!去年他們也是如此對付他的……!
猛然想起雷九州,她心中涌起一陣酸楚。她還能活著出去和他聚首嗎?
一陣腳步聲響起,獄卒連忙離開她身邊,向著門口躬身說道:“尚書爺,您老來巡房了?”
此時,邁著徐緩官步走進來的,正是接替梅鳳書職位的王尚書。
明眸一瞬也不瞬的盯著那滿頭白發、一直表現出愛護她的長者,梅鳳書沉聲問道:“我做錯了什么嗎?!”心中郁積多日的不平,終于爆發了出來。自她為官以來,造橋修路、筑堤賑災,審理案件向來謹慎,只有救人、助人,沒冤枉過一個人,為何這種事會發生在她頭上?
“梅鳳書,你錯在是個好官,而且是個太能干的好官!蓖跎袝谜韵镜妮p撫著象征”德高望重“的白須,以一副長者開解后輩的姿態說道。
“哈!做好官是錯的,難道人人都應該做貪官、黑官,或是拿錢不辦事的官么?”她語帶嘲諷的說道。
“荊河的水患,老夫任巡撫五年,一直治不好,你一上任,不到三個月就解決了。你說,相較之下,皇上會如何看待?”
梅鳳書聞言,眼前一黑,心中氣憤難抑!難道,只是因為這樣,王尚書就欲置她于死地嗎?“你居然味著良心坑害無辜之人,你----”梅鳳書氣得渾身顫抖!“你這樣還算滿肚子圣賢書、享有清譽的讀書人嗎?!”
“圣賢書不過是帝王用來馴良讀書人的手段,讓他們死心塌地的出力,誰會當真去做那種犧牲自己、成全他人的事?除了你這個天真的書呆。”滿是皺紋的老臉露出“年輕人就是天真、愚蠢”的自恃微笑。
“我不信。”梅鳳書搖頭!半y道朝中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我說句公道話嗎?”
王尚書冷笑。“你瞧這是什么?”
啪的一聲,一本奏招在她眼前攤開,上頭書著:“梅鳳書受先帝寵愛,卻不知感恩,包藏禍心,意圖不軌,吾等雖為其友,為了朝廷福祉,不得不忍痛揭發之”落款是以李御史為首,然后是一長串的署名。
梅鳳書不可置信的翻過那一直又一直的聯名,這里頭有的是她的門生,有的受過她的幫助,有的不久前還親熱的向她要墨跡珍藏,而今……白紙黑字,不由得她不信。她的雙手顫抖著,臉上的神情灰敗如土。
“總共是兩百零八名。梅鳳書,你大概怎么也想不到,這些平時交好的大人們會落阱下石吧?”
“請指教。”她無力的說道。
“你太出名、太響亮,一身絢麗文采,把所有人全比了下去。只要在你梅鳳書面前,所有的名詩都變成涂鴉,所有才子都成了文盲,你教他們能不趁機踩你一腳、過過癮嗎?”
梅鳳書低垂著頭,默然無言。這一本奏摺,將以往她所深信的“忠孝仁義”世界全部摧毀!她已經不敢去想----人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梅鳳書,你做事有長才,卻完全不懂得心術權謀,今天落到這步境地,全是咎由自取,你在牢里好好反省吧!痹捳f完,王尚書踏著有恃無恐的腳步離開。
咎由自取?反省?她應該深切反省,以往相信”投桃必得報李“是錯的?相信“朋友之義”是錯的?還有,她那將“公正”放在第一位的書呆子脾氣更是不可饒恕的罪惡?哈!原來,她到今日才認清真正的人心世界!以往奉為行為圭臬的圣賢書,全是胡說八道、狗屁不通!
“哈哈哈!莫怪中原的秦始皇要焚書坑儒!焚得對、坑得好!書上說的,全是騙人的!”她狂笑著,秀雅的容顏因這反常的神態而顯得詭異,笑聲中帶著凄涼的哭音。
“梅丞相……”獄卒一臉擔憂的看著她異常的神態。
梅鳳書正自狂笑之間,腦際突然浮現雷九州高大勇武的身影,她的笑聲嘎然而止。在這無情人間,曾有一名磊落男子,總是義無反顧的幫助她,不求回報。大哥,此刻你身在問處?可如你的鳳弟已然命不久矣?她哽咽著。
她回憶起雷九州大口飲酒的粗獷神態、他爽朗豪邁的大笑聲、他揮刀斬惡徒的威風凜凜、他睥睨天下的男兒傲氣。她想起兩人初識時彼此看不對眼,后來卻成為意氣相投、無所不談的“兄弟”。當她逐漸了解到雷九州豪氣之下的重情重義,慷慨果決之下的深思熟慮,不禁對他起了深深的戀慕,卻又說不出口。
體內傳來一陣抽痛,虛弱又難受的梅鳳書,突然了悟----她的大限到了。
她感覺自己如同燈油將枯,生命己走到了盡頭。這就是她的命嗎?為相七年,勤政兢業,處處為別人設想,自己卻和好友相隔萬里,不得見面;沒過過一天屬于姑娘家的、充滿幸福愛戀的生活……
這就是她所選擇的人生嗎?她最終落得孤獨死在大牢里么?而她對雷九州深藏的愛意,也將永遠的埋葬,成為墓碑下的秘密嗎?她的視線逐漸模糊,陷入黑暗之中。
“梅丞相!梅丞相你醒醒!俺帶雷哥哥來救你了!梅丞相……糟了!沒氣了……”
沒人敢再提起雷九州劫牢的事,因為,那是令人不寒而栗的一天!
當雷九州闖入大牢,解開梅鳳書手上的鐵鏈時,他觸摸到的是她冰冷的身軀。悲怒的吼聲響徹刑部大牢,雷九州紅著眼,提刀就砍,數百名身具武功的衙役都無法擋住他。一場大戰,戰得大牢里血流成河,牢役死傷無數,雄獅發怒的情景,令當時親眼目睹的人心寒膽碎,回想起來都不禁全身顫栗。
當雷九州和祝老三終于沖出重圍,抱著昏迷的梅鳳書上馬而走時,所有人都猶豫著不敢上前追趕,因為,他們所要面對的,可是全東莞國武功第一、戰略第一的“前”大將軍哪!
之后,東莞國就沒有人再聽到雷九州和梅鳳書的消息,直到----
東莞邊境。
崇山峻嶺,茂林絕崖,這里是東莞國人跡罕至的邊境。在翁郁茂林隱蔽的一處山洞中,傳出男子焦急的聲音:“快!把他衣服脫下!”
山洞里,是剛從大牢劫人出來的雷九州和祝老三,兩人此刻正匆忙的將梅鳳書身上的書生袍脫下,欲檢視她身上的傷口。
大掌俐落的解開了梅鳳書腰上的玉帶環扣,雷九州脫下了她外穿的大袖長袍,見到原本雪白的衣袖上觸目是斑斑磚紅血漬。
他濃眉怒鎖,拳頭不自禁的緊握。這些該死的小人!竟然如此對待他溫文善良的鳳弟!
然而此刻梅鳳書命在旦夕,由不得他浪費時間生氣;他將外袍隨手扔在地上,大手繼續解著梅鳳書內穿的孺衣排扣。
“媽的!男人衣服哪來這么長一排扣子!”祝老三邊幫忙解著孺衣上精巧的小扣,邊嘟嚷著:“文人就是文人,說話文謅謅,衣服也跟姑娘家一樣羅嗦……好了,最后一顆了……!雷哥哥,這----”祝老三突然間倒吸了一口氣,語音帶著不可置信。
梅鳳書身上的孺衣被掀開后,露出了一件水綠色的女子肚兜,上頭繡著一枝白梅,正對這兩名大漢展現它的素雅純潔。
“這----”饒是平日征戰妓院“所向無敵”的祝老三,這時也不禁停了手,呆楞望著那件秀氣的肚兜。老天!別說這是因為梅丞相有特殊嗜好!
就在祝老三猶豫著該不該剝除這件“不應該有的”衣物時,雷九州早已大掌一伸,毫不猶豫的扯下了梅鳳書的貼身褻衣。水綠色肚兜飄然落地,露出從未展現在任何男子面前、晶瑩如玉的白嫩胸脯----斬釘截鐵的說明了梅鳳書的性別。
“這----”祝老三瞪大了眼,直勾勾的望著那“無可置疑”的聳立雪丘!八坟┫嗑谷皇莻女的!”
“管她是男是女,先救活了再說!”雷九州沉聲低化,聲音透著焦急。他將頭貼在梅鳳書胸口,聽見她微弱的心跳聲!袄先R上生火燒水!”
祝老三依言從隨身攜帶的行軍包袱中掏出了小鍋小碗,開始生火燒熱水。雷九州在祝老三準備熱水時,大手小心翼翼的將她赤裸的身軀翻了面,赫然見到白曾的背上交叉布滿了一條條青紫鞭痕。
“這些該死的家伙!”雷九州忍著滿腔怒火,迅速的撕下一塊衣布來,在熱水中浸濕。
“老天!別說梅丞相是女人,就算是男人,也受不了這樣鞭打!”祝老三見了不禁連連搖頭,不忍的說道。
雷九州默不作聲,大掌中的濕布輕輕的、小心的擦著她瑩白粉嫩、卻是傷痕累累的背肌,洗凈她身上干涸的血塊,以免傷口因臟污發炎而惡化。
昏迷中的梅鳳書,無意識的抽搐了一下。
“鳳弟,忍耐一下,馬上就好了。”雷九州大掌迅速而輕柔的將傷藥涂在她背上。
一旁的祝老三很想開口更正:“說錯了,是梅姑娘,不是什么鳳弟!眳s在見到雷九州臉上沉肅的表情后,識相的閉嘴。
“她現下最需要的是水、食物和溫暖。老三,你馬上去打些野味回來!
雷九州上完藥后,即刻為她穿好褻衣和內衫。他從懷里掏出內服傷藥粉,倒入碗中,用清水和了一和,一手扶起梅鳳書虛弱的身軀,一手持碗就著她失去血色的唇。“鳳弟,你醒醒,喝下藥水吧!”
梅鳳書依然雙眸緊閉,藥水從她唇邊流溢出來。重傷又失去意識的她,這時完全無法自行吞下藥水。雷九州見狀,毫不猶豫的就碗含了一口,俯首貼著梅鳳書蒼白的唇,舌頭輕輕頂開她的牙關,將藥水灌入她口中。
“雷哥哥……”一旁的祝老三見了,很想提醒他:這下你可非娶梅丞相不可了。
雷九州依此喂了她幾次,才將那一碗藥水讓她盡數喝了下去。一轉頭,看見祝老三呆望著他,臉上最欲言又止的表情,他低叱一聲:“還杵在這兒做什么?趕快去!”
“!是是是!”
在祝老三離去后,雷九州粗壯的手臂將梅鳳書嬌軀圈在懷中,單手解下身上的玄色大氅,手腕一抖,玄黑大氅揚起,隨即落下將兩人身軀覆蓋住。感覺懷中的嬌軀冰涼無暖意,雷九州鐵臂收緊,將梅鳳書緊密的擁住。
他溫熱厚實的胸膛燙貼著她冰涼、傷痕斑斑的背;大掌貼著她的心口,感覺她慢慢恢復的心跳,以及逐漸回復的體溫。
她是如此的纖弱嬌柔。此時此刻,雷九州比以往更鮮明的感受到梅風書的纖弱----當她除下那寬大的書生袍,他們兩人身軀如此緊密相貼。
“大哥……”微弱的呻吟聲逸出櫻唇,是無助、是孤獨,還有深刻的思念。
“放心睡吧,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雷九州大掌輕撫著她披散的秀發,低沉哄慰著她。梅鳳書頭倚在他胸前,安心的入睡。
“放心吧!钡统劣辛Φ穆曇,在夢中安撫著她倉皇絕望的心。是夢嗎?她居然夢到遠在天涯的雷九州回到她身邊,安慰著她。
死前能見到雷九州一面,就算是在夢中,也好。梅鳳書微感悲哀的睜開眼,迷朦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山洞中跳動的火光。
“你醒來了嗎?”熟悉的、低沉渾厚的男聲,在她耳畔響起。
這不是夢。梅鳳書微轉頭,望進一雙深幽的墨瞳,盛滿濃濃的關心。“大哥……真是你么?”她不可置信的、如夢般的輕喚,纖手顫抖的伸向那張思念已久的深刻容顏。
“是我,貨真價實!睗饷际嬲梗樕蠐鷳n神色褪去,眼底閃著如釋重負的笑意。七天七夜,終于將她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
梅鳳書一聲喜悅的輕呼,玉臂情不自禁的勾著他的后頸,將螓首埋在他的肩窩,啜泣著。這名雄獅般的男子,她盼了好久呵!
雷九州先是一楞,立即張開手臂將她抱住,大手,輕拍著她一起一代的背脊,粗曠的面容露出憐惜神色。
“大哥……”梅鳳書抽噎著。“那班人……”她在大牢里,憑著一股書生傲骨,沒掉半滴眼淚,如今卻偎在雷九州溫熱的杯中,哭濕了他的衣衫。
“那班可惡的佞臣小人,大哥幫你把他們抽筋剝皮!”雷九州恨恨的說道。
梅鳳書聽了,不禁破涕為笑!拔乙麄兊钠ぷ鍪裁矗俊闭f到此處,忽然想到她的門生杜恒正因受牽連,被流放至邊關,生死不明,不禁悲從中來,又伏在他懷里啜泣。
”好了好了,“雷九州低沉的笑聲在胸口震動著,大掌輕撫她的發絲!斑@么愛哭,像個娘們似的……”他倏然醒悟,哈哈一笑!“我倒忘了,你本來就是個姑娘!”
“你本來就是個姑娘”這句話轟醒了哭泣中的梅鳳書,她猛然抬臉,神色驚慌!
“你……你怎知我……”她隨即發現,自己身上只著內衫,兩支皓白玉臂裸露,領口松動,春光微露。
“!”她低呼一聲,手慌亂的抵著雷九州厚實的胸膛,想從他強壯的杯中逃脫。
“你身上有傷,別亂動!”雷九州大手疾出,一把箍住她的纖腰。
梅鳳書被雷九州大手這么一拉,不由自主的倒向他胸前,再度形成親昵的依偎姿勢,她低垂著頭不敢與他直視,羞不可抑。
“你究竟是怎么了?”雷九州濃眉微皺,對她慌亂的反應絲毫不解。
“……”梅風書頭埋在他胸前,鼻端聞到他強烈的男子氣息,不禁雙頰火熱,身軀微顫。
雷九州感覺杯中嬌軀顫抖,以為她畏寒,強壯的雙臂收緊了一些,將她摟得更緊,溫和的說道:“我倆親如手足,有何難言之隱,不妨對大哥言明!
老話一句,男女授受不親,你這魯男子!梅鳳書心中又羞又嗔,卻是羞澀得半句話也說不出來。東莞女子向來保守,何況是斯文秀雅的梅鳳書。雷九州是慣戰沙場的猛將,生活中充斥刀光劍影,往來都是慷慨英雄,怎知女兒家羞澀的心思?
他見梅鳳書垂著頭半晌不語,以為她仍疲累,不愿開口,便說:“鳳弟,你再歇一晚吧,我們明日動身!备φf完,他笑道:“我又糊涂了,現下該稱呼你‘鳳妹’才是。”
梅鳳書偎在他懷中,耳邊聽到這一聲“鳳妹”,心中突然流過一股奇異的感覺。她聽見頭頂雷九州低沉的聲音續道:“明日帶你到北境療傷,有為兄的族人們在,東莞的追兵不敢進入。老三已經先行去通知我爹了!
梅鳳書溫順的點了點頭,螓首倚在他寬闊的肩頭。北境位于東莞和西陵兩國邊界,那里的民風剽悍,素來不受兩國管柬。況且,有雷九州在她身邊,她有什么好擔心的呢?
梅鳳書安心的偎在他懷中,沉沉入睡。
真是沒什么好擔心的嗎?她居然忘了,雷九州輕描淡寫的功夫天下第一。
“雷九州,速速交出欽犯梅鳳書,否則死無全尸!”李御史躲在眾兵士身后,得意洋洋的說道。
數百名東莞士兵手持戰斧,將山洞團團圍住。后排則布置著弓箭手,個個羽箭上弓,屏息瞄準了他們兩人,戒慎恐懼,絲毫不敢大意。只因為,在他們面前的,可是東莞第一戰神哪!
“瞧這陣仗,真合了‘插翅難飛’這句話!袄拙胖菝媾R生死關頭,猶仍一派輕松。”可惜,我雷某人天生好戰,越是不可能,就越要闖出去。”他停頓了一下,凝視著懷中的清麗人兒,柔聲說道:“鳳妹,你乖乖跟他們回去吧,也許有一線生機。大哥是武夫,戰死不屈是理所當然,而你----”
“不!”手握住他黝黑大掌,梅鳳書抬臉望著眼前戰意滿滿的男子!按蟾,小妹與你同生共死,咱倆來生再結緣!彼龑幵杆,也不要再和那班面善心惡的小人同處一室!
雷九州聽了,粗曠面容露出微笑,大掌一翻,輕輕包握住了她的柔荑,說:“還要等到來生么?我向來沒什么耐性。”
他突然站起身來,搓唇呼嘯,只聽見嘯聲宏亮,從洞中傳了出去!白甙!”雷九州沉聲說道,手抄起了倚在洞邊的大刀,大步而出。
唉!想不到她好好一個姑娘家,竟然會落得萬箭穿心的難看死法。梅鳳書有些哀怨的想著;卻毫不猶豫的跟著雷九州的腳步,踏出山洞。
“雷九州,你果然識時務!”李御史見雷、梅兩人神色自若的緩步而出,以為他們從命出降。
雷九州泛著冷笑,說:“可惜,雷某粗人一個,從來不知道‘識時務’這三字怎么寫。”
李御史看見他眼中的輕嘲之色,回想起往日同朝為官時,受他大將軍威風所壓,敢怒不敢言的情景,心中怒火陡生,吼道:“來人啊,放箭!給我射死這兩名逆賊!”
就在數百支箭鏃如雨點般朝雷九州和梅鳳書兩人飛射而來時,忽然間,兵士中傳出”啊啊哼哼“之聲,隨著一聲嘶鳴,一匹通體全黑的駿馬,鐵蹄踏過慌亂的兵士,如一陣旋風似的飛馳到兩人身前。
“上馬!”雷九州左手持刀,叮叮當當的擋下了飛來的羽箭,右手長臂一伸,將梅鳳書擁入懷中,足一蹬,兩人便安穩的落在馬背上。
“準頭夠、力道卻太弱!”馬上的雷九州,手臂護著懷中梅鳳書的頭臉,猶自從容的左格右擋,品評著:“枉費我調教你們也有些時日了,這么弱的臂力,怎么敵得過西陵紫龍的軍隊呢!”
這些兵士中,有不少曾跟隨雷九州四處征戰,聽到他此言,不禁羞愧的放下了弓箭。
“你們在干什么?!還不快射!”李御史氣急敗壞的說道。
眾兵土聞言,猶豫著。
雷九州哈哈大笑,手一揚,玄色大氅包覆住懷中人兒,一拉韁繩,胯下黑馬昂立長嘶,隨即舉蹄疾奔,瞬間便排眾出了重圍。
“還來得及,快射!給我射死他們!我要他們死無葬身之地!永世不得超生!”李御史望著那漸馳漸近的黑點,不甘心的嘶聲吼著。
眾兵土看見李御史的猙獰丑態,皆臉現鄙夷之色。他們不禁望著遠處已逝去的人影,心中感慨:失去了雷將軍和梅丞相的東莞國,會演變成如何呢?
“你還笑得出來!剛才真真嚇死我也!”梅鳳書麗容含嗔,不甘心的瞪著將她擁在懷中、昂首大笑的男子。
“害怕嗎?不是說要與我同生共死?”雷九州笑道。手中韁繩放緩,讓胯下黑馬信步而行。
聽到“同生共死”,梅鳳書雙頰暈紅了。適才以為絕無生路,才大膽的吐露心事。雷九州知她臉皮最薄,微微一笑,說道:“你那句‘同生共死’也別收得大早,我們還有一關要闖。”
“你是說……”他們所要前往的北境,位在東莞、西陵兩國交界。他們已越過了東莞國境,接著要經過的,便是……梅鳳書想到可能會碰到的人,不禁憂心忡忡。
“如我料得不錯,此刻把關的,應該是西陵紫龍!
梅鳳書聽了,櫻唇欲言,卻又即時收口,神情黯然,似有難言之隱。
“東莞雄獅和西陵紫龍,終于到了面對面交手的時刻了!
梅鳳書聽見他語氣中躍躍欲試的男兒豪情,心情越加沉重。雷九州和紫龍,都是她生命中重要的人啊!她該如何是好呢?
此刻,踏踏的馬蹄聲,沉重的敲著她柔軟善感的心扉。
西陵邊界,紫云關前。
“雷九州,你單騎闖關,也未免大小看西陵紫龍了!陛^一般男子清脆的聲音說道。馬上踞著一名身穿青甲戰袍的武將,頭上的銀鳶盔遮住面容,只露出一雙精湛眼眸。
守關的西陵眾兵士早已聽聞雷九州的威名,現下從主將口中得知,東莞雄獅就是眼前這名神威凜凜的大漢,懷中還抱著一名纖弱清麗的女子,皆大感好奇的從盔縫偷覷著。
“要單挑,還是擺開大隊齊上?”雷九州勒馬橫刀,虎目睥睨,完全無懼于眼前的敵軍。
“敬你是條好漢,咱們三招見勝負,如何?”
“不愧是西陵名將,果然爽快!”雷九州一聲稱贊,隨即舉刀縱馬而上。
紫龍也反手抽出鞍中雙戟,拍馬迎上前。梅鳳書見狀,心急如焚,正欲呼喊住手,卻聽見“當當當”三聲急響,兩騎已然交錯而過。
“雷將軍天生神武,在下由衷佩服!闭Z氣含著由衷的稱贊。
“好說!崩拙胖莨笆!扒嗌讲桓,綠水長流,別了!彪S即一提韁,胯下黑驥緩緩踱出了西陵關口。
“保重。”紫龍忽然出聲,聽來是向雷九州道別,面盔下的眼睛卻望著他懷中的梅鳳書。
梅鳳書朝他點點頭,清麗容顏綻出一抹微笑----那是向好友道謝的微笑。
凝視著漸行漸遠的兩人,紫龍一聲輕嘆:“梅,我只能幫你至此了,希望在雄獅的護持下,你能夠平安!鄙焓謱㈩^上銀鳶盔取下,隨著一頭烏亮長發飛瀑而下,露出一張英氣勃發的女子容顏。
雷九州帶著梅鳳書通過了紫龍駐扎的領地,見“他”果然守諾沒有派兵追來,才放心找客棧住宿。店家見來了名魁梧大漢,身上戰袍血跡斑斑,手上抱了個秀美絕倫的……看那長發披散、怯生生的模樣,應該是個姑娘……不敢多問什么,將店里僅剩的兩間房派給他們。
“鳳妹,你好好梳洗一番!崩拙胖輰⑺p輕放在床上坐好,便轉身出門,吩咐店小二送來熱水和女子衣衫。
梅鳳書小心的褪下衣衫,踏入浴桶中,身上傷口浸到熱水,不禁痛得地倒吸了一口氣。背上的灼痛,喚起了她在大牢中的不堪記憶。想起王尚書陰沉的表情,想起那一眾文臣聯名參她“陰謀造反”的奏摺,她的心,隱隱作痛。
沐浴完畢,她換上雷九州吩咐人新買來的女裝,端坐在銅鏡前梳理長發。
“你還是穿書生袍好看些。”低沉的聲音從她身后傳來。雷九州高大身軀倚在門邊,深沉的黑眼凝望著她。
梅鳳書纖手握住長發,回眸對他微微一笑。那溫婉的笑意,比起平日男裝的她,平添了幾分嫵媚。雷九州見了,心中突然閃過過莫名錯覺,仿佛他是個倚門看妻子梳頭的丈夫。
這幻覺一閃即逝----英雄好漢的心中,通常裝不下大多的遐想。
他溫和的說道:“出了這個鎮,就進入北境,你今晚好好休息吧!
梅鳳書溫順的點點頭,有些神思不寧。
雷九州交代完便轉身走出房門,臨去前瞥見梅鳳書坐在床前沉思的身影,黑瞳中透出關心?傆X得她沒什么精神,是重傷初愈的關系嗎?
明天就要踏入北境,和雷九州的家人、族人見面了。不知為何,這想法完全不能振奮她的精神。若是從前,她一定是興奮又期待,同時懷抱著所有女子的忐忑不安----不知雷九州的父親對她有何看法?
現在的她,已不是對“人”充滿希望的梅鳳書。她甫從大牢里出來,從險惡的官場里出來,帶著傷痕累累的身軀,和被苦刑踐踏的心,她變得更冷靜,卻也更膽怯----情感上。
對于雷九州,蒙他不顧性命的相救,此生已值得了,她不敢多想什么。何況,他們之間還夾著那名叫“綠雪”的女子。
梅鳳書不禁想起那件繡著雄獅的披風,那精巧的手藝、那可觀的時間付出,是她無法做到的。∷妍惖娜蓊伨`出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