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他再度回到那個布滿陰霾的城市。人們每次因為厭煩而離開一個地方,卻總會因為想念而再回到那個地方。
對這里,他有著說不出的想念;不過他現在來到這里,卻是為了要去更遠的地方。
黃色計程車奔馳在通往機場的林蔭大道上,黎莫凡和關慧恩坐在后座,氣氛靜謐而沈重。
紅燈路口,計程車停了下來。
“莫凡,到了法國,剛好遇到一年一度的普羅旺斯薰衣草節,可以看到壯麗花田豐收的景觀,還有各種當地產品的發表會……”關慧恩刻意說些他有興趣的話題,試圖拉回他的注意力。
“喔,是嗎?”他依舊看著窗外,淡淡地回應著。此時,他的腦海里千頭萬緒,幾乎壓抑不住心中那股沖動。
“對了,還有三個小時飛機才要起飛,我們要不要先去哪里吃點東西?還是去買點什么?飛機上的餐點好難吃喔……”
紅燈轉為綠燈,司機正要換檔啟動車子──
“等一下!”莫凡忽然大喊,毫無預警地推開車門,他轉頭對慧恩說:“聽著,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去辦,你先到機場等我!
莫凡飛快地沖下車,往對面街道跑去,留下張開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好的慧恩在車上。
后面的車不停按鳴喇叭,司機先生看著后視鏡中臉色很難看的女人,忍不住問道:“小姐?按怎?”
關慧恩沈著臉,久久之后終于開口!叭C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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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鐘后,黎莫凡來到秋家的大門口。
連他自己也沒想到,就在往機場的路上,他竟會壓抑不住沖動,如此地想再見她一面。
他站在華麗優雅的日式別墅前,按下電鈴。
開門后,秋成章非常驚訝,沒想到站在門口的人,竟是黎莫凡。
“伯父……”他也沒想到來應門的會是她爸爸。
“莫凡啊,好久不見,你最近好嗎?研究計劃進行得怎么樣?”
“托您的福,一切都很順利!贝蠹叶伎吞茁铩!皩α,伯父,婕妤……她在嗎?”
無論如何,他只是想見她一面。
“婕妤她……她不在家啊,你找她有什么事嗎?”秋成章打量著他的神情,為免麻煩,就乘機會說了。“婕妤最近很忙,你應該知道了吧?就是和莫亞的婚事嘛,好不容易小倆口都談好了,這幾天正忙這些事呢!
“是的,我已經知道了!彼椭。
一個表情,就讓不善掩藏心事的莫凡,被秋成章看穿了一切。
“呵呵~~”秋爸爸笑著說。“說真的,婕妤嫁給你們家莫亞,我是最放心了,莫亞年輕有為,眼看黎氏集團的總裁寶座也非他莫屬,你說是不是?天下父母心,哪個爸爸不希望女兒以后能過好日子呢?何況秋葉集團這么大一間公司,我遲早要交給婕妤,莫亞剛好能幫上我的忙,所以我說,他們真是天作之合,你說是不是?呃……當然啦,莫凡你的個性也很好,難得你們兩兄弟都這么優秀,相信將來嫁給你的女孩也一定很幸福了……”
話都已經說得那么清楚了,莫凡又怎會聽不明白?你黎莫凡淡泊名利是你的事,人家可不愿意女兒跟著你受苦呀。
秋成章說得一點也沒錯,他自己以前不也一直認為這樣對婕妤比較好嗎?
“您說的對,我也相信……這對婕妤確實是個最理想的安排!彼椭^,困難地說服自己,當他再抬起頭時,同時露出祝福的微笑。
莫凡手里拿著一個小紙盒,這就是他今天來的目的。
“這是我送給她的賀禮,麻煩您替我轉交,順便告訴她一聲,我祝她永遠幸福。”
莫凡微笑,轉身大步離開,聽見身后大門漸漸關上的聲音。
他今天來,就是想親手把禮物交給她,一個小小的禮物──原本可能是定情物,現在卻成了賀禮。這也無所謂,也許他化作春泥更護花。
他本就是一個園丁,只希望花兒幸福美麗……卻并不一定要擁有她,只要在遠處,默默地祝福著。
他招招手,攔下一輛計程車,往機場的方向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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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來沒事做,秋婕妤一個人去看了部早場電影,逛逛街,隨便打發時間。下午回到家,沒有任何人向她提起莫凡來過的事情。
沒有陽光的午后,讓人全身懶洋洋的。
婕妤走進房間,隨手將購物袋扔在桌上,整個人慵懶地躺到床上。滿桌的保養品、化妝品、珠寶首飾……全都是過去她缺一不可,如今卻戴了都嫌累贅的東西。
那是什么?她的視線瞄到一個不屬于她房間的東西,咦?桌上怎會無端多了一個小紙盒?
婕妤伸長了手,拿起紙盒,好奇地打開盒子,里面是一個木刻的玩偶……看清楚之后,她整個人在那瞬間完全愣住。
窗外浮云掠過,一絲陽光透進屋內,映在她的雙手間──那是一只木刻的小松鼠,活脫脫是她第二天到農場時,偷吃胡蘿卜又把她嚇個半死的頑皮松鼠……
那是用農場上多余的木塊材料雕刻出來的小松鼠,并不純熟完美的刻工……她知道這只小松鼠是出自何人之手。
因為,那是只有他們兩人知道的秘密!
她的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止不住地往下滑落……是莫凡,是莫凡來找過她了!
可是,他現在人在哪里?!
婕妤迅速沖出房間,爸媽不在家,傭人也不知情,她著急地一邊穿著鞋子,一邊打電話給莫亞。
“是喔……”電話那頭,莫亞淡淡地說!白屛铱纯词直怼,可惜,他的飛機已經起飛一個多小時了!
什么……已經起飛一個多小時?她和電話一同跌坐在地上,無助地哇哇大哭了起來。
他已經去法國了,飛機甚至也已起飛一個多小時,連最后讓她沖去機場的機會都不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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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普羅旺斯
每年六、七月,整個普羅旺斯便彌漫在薰衣草美麗的色彩與迷人的香氣之中,滿山遍野的紫色花田,豐收景象壯觀得令人屏息。
這原是黎莫凡夢想中的天堂,一切完美得令人難以置信,這不正是他一生追求的理想嗎?為什么此刻他的心中,卻有種說不出的落寞?
人往往在追求目標時,卻忽略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實:如果一切不能與所愛的人分享,再美好的事物也會有缺憾。
他屈膝蹲在花田間,抓起一把泥土,感受著土壤握在手心的感覺。他緊緊地握住,卻讓砂子在指間滑落。事情總是如此,當你想緊緊握住時,往往什么都留不住,時光和機會,都會如手中砂一般地流逝……
“莫凡?”一道溫柔的聲音自他身后響起。
關慧恩已在他身后望著他許久。她知道,自從他來到這里,便每天夜以繼日地工作。研究土壤環境、栽種計劃,每天超過十二小時不停地工作……不過慧恩知道,他并不快樂,她從沒見過他如此寂寞的背影。
他原本有著最寬闊寧靜的心,不受世俗煩惱所困擾,如今,他的心卻牽系著一抹遠方的身影,一個曾在他身邊飛舞的蝴蝶。
莫凡回過頭!笆悄?”傻瓜,不然會是誰呢?他不禁嘲笑自己。
“我已經站在這里很久了!被鄱餍χ,有什么辦法呢?她這么大一個人每天在他身邊,而他偏偏就是看不見她!澳氵@人真奇怪,在身邊的人看不見;心里卻只看見遠在地球另一端的人!
“不好意思,我在專心檢查土壤,所以沒看到你!彼麨樽约旱氖窠忉屩!斑@里的環境條件相當好,我建議未來全面采取有機栽培,一來可以保護環境,再者也可以提升作物價值──”
“莫凡,謝謝你為農場做了那么多,但我能為你做些什么呢?”
“你并不需要為我做什么!這是我的興趣──”他仍舊低頭看著深褐色的土壤。
“我真不明白,你為什么總要把自己喜歡的人從身邊逼走呢?”慧恩雙手插著腰,決心點醒這塊大木頭。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莫凡聳聳肩,故作不解。
“你知道我在說什么。”
“忘不了的人,就算看不到還是忘不了:不存在你心里的人,就算天天陪在你身邊,你還是看不見!被鄱鞑蝗淘僖姷剿铈i的眉頭!澳,回去吧,去你真正想去的地方,小王子雖然深愛著玫瑰,但他愛的只是家鄉星球上那朵獨一無二的玫瑰。”
是的,他喜歡普羅旺斯的薰衣草,但是普羅旺斯沒有他的愛;沒有愛,薰衣草也只是一株普通的植物。
“讓她走,是因為知道自己不能給她幸福,如果真的愛一個人,應該讓別人給她幸福。”他終于說出內在的聲音。
“你呀,我看你是不是跟植物在一起久了,都快變成植物人了!”慧恩簡直受不了他的植物式思考。“她是人,不是花耶!只要有愛心和專業,任誰都可以照顧一朵花,但人不一樣,你有沒有站在她的立場想過?也許對她而言,最大的幸福就是能夠跟你在一起。”
“但是她從沒說過……”莫凡仔細地思考著。她從小就喜歡黏著他,但她從沒說過喜歡他,從沒說過愿意跟他在一起……
“天啊!她做的遠比說的還要明顯呀!從多年以前她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那女孩喜歡你,那種堅定的感情連我都明白。以前,你寧可教她功課,也不愿意陪我去看電影,當時我就知道我會輸給她……”
“不,你不知道,那是因為她很會耍賴,我才會遷就她──”他總以為,婕妤是任性耍賴,他才會每每遷就她,不得已答應她的要求,陪她吃飯、幫她燒水、搧風。
“莫凡,你還不明白嗎?你并不是因為她會耍賴才去遷就她,那是因為你愛她!”慧恩的口氣隱含著委屈和埋怨。“我也會耍賴啊,可是你從來不給我機會賴……”
女人只會對自己喜歡的人任性、耍賴,這點,男人卻總是不了解,任性要求是給你們表現愛的機會,男人卻還以為是自己寬宏大量,唉~~
這么一說,莫凡才發現好像真的是這么一回事,想想他研究室助理小蕊的耍賴功夫可不比她差,機巧詭詐也和婕妤不出上下,但為什么他對小蕊就能應付自如,卻偏偏逃不過婕妤的“魔掌”?
“莫凡,回去吧,這里雖然很需要你……”我也很需要你。她差點要說出口了!暗牵悴⒉恍枰@里。”慧恩釋懷地對他微笑。她接受了一個事實,這個人如果不愛你,天涯海角,還是不會愛你。
莫凡重嘆一口氣,站直身子,看著遠方的落日殘霞。
“已經太遲了。”就算他現在終于明白自己的心,也已太遲了。
“太遲?你是指他們訂婚的事嗎?”不,只有要心,凡事都不會太遲。慧恩拿出一張傳真。“他們應該還沒有訂婚,這是我剛收到的傳真,你看──”
莫凡接過那紙傳真,臉上充滿著懷疑和不可置信。
傳真來的,是莫亞的喜帖,他要結婚了?
“哼!”莫凡的臉一沈,鐵青得難看!八膭幼饕材┗翁炝!”閃電訂婚,接著又閃電結婚,他以為他哥哥的心臟是鐵做的嗎?
“麻煩你看清楚一下好嗎?”慧恩實在受不了,為什么一個向來聰明冷靜的男人,這個時候卻變得那么沖動而愚蠢?
看清楚?他還看得不夠清楚嗎?當莫凡的目光,再次移到那張傳真,視線飄落到下方的落款,他的表情,出現了急遽的變化。
“這是怎么回事──”
莫亞要結婚!不過,喜帖上印著的,卻不是婕妤的名字?!
容紗紗?她又是誰?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居然要娶別人,那么婕妤怎么辦?莫亞這小子究竟在搞什么把戲?
“要是他敢欺負婕妤,我絕對不會放過他──”莫凡手里緊握著那紙傳真:心情卻有如百味雜陳,他擔心地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卻又為自己還有一絲的希望感到喜悅──
但這一連串的問號,他得先回去弄個清楚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