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臉透了。
回想起幾個時辰前自己叫囂的模樣,甄相思恨不得仰天長嘯,狂吼一番。
哎,她真是越來越色了。她悶悶的低頭認錯。
以前她頂多偷偷的翻閱春宮畫冊滿足好奇心,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成了畫冊里面的女主角,是他真的太強了,還是她太饑渴,否則怎么會他一碰她,她就軟化成麥芽糖似的任他擺布?
“嘆什么氣?”瞧她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的,讓她當墊子靠的賈懷念捏她的臉頰問她。
甄相思先是掉過頭瞪了他一眼,再用力靠回他的胸膛,砰一聲的碰痛后腦勺。
果然是他太強了。
她一面揉被碰痛了的腦袋,一面把全部的過錯都推給他。
他要不是練就那一身鋼筋鐵骨,她怎么可能會打輸他,接二連三的遭受恥辱?都是他害的。
甄相思嘴里嘰古嘰古地救落他的不是,心里好奇他是怎么練成今日的功夫?當知道,她輸給他的不只是打斗,還包括騎馬、射箭,還有她莫名其妙輸?shù)舻奶桌K。
既想之,則問之,這是她一貫的做人原則。她想也不想的開口道——
“你怎么會變得這么強,你都跟誰學(xué)的?”
甄相思不改其本性,大剌剌的丟出心中的疑問,賈懷念倒也大方,十分干脆的回答她。
“跟一位高人!
有講等于沒講。
“跟哪一位高人?”她不放棄的追問。
“隱居在深山的高人!彼裘!皠e想跟我打聽他的居處,他教完我武功以后就突然不知去向,我也不知道!
“騙人。”小器得要死!澳挠袔煾附掏晖降芫妥呷说?你一定是怕我找他,故意不告訴我!碧澦L得高頭大馬,卻是小鼻子小眼睛,一點都不大方。
“我沒有必要騙你,我是真的找不到師父!彼麌@氣。“三年前,我練完了所有功夫,他老人家便說再沒什么可以教我,隔天我就發(fā)現(xiàn)他房間的桌上擺了一封信,叫我不必找他!碑敃r他也很錯愕,尋了他許久。
“真可惜!彼畔敫輲煟瑳]想到只能拜回憶!安贿^你是怎么遇見你師父的,說來聽聽。”
她這一問,可當真問出了前塵往事,她不曾參與的那部分。
“這得從我小時候說起了,故事很長,你確定要聽嗎?”他懷疑她有那個耐性聽他廢話。
“當然!彼褪窍氪蚵犓那鞍肷!霸趺凑f我和你也算青梅竹馬,總得關(guān)心一下!币蝗蝗思視f她冷血。
“謝謝你哦!彼Y貌的道謝。“只不過自從我們再次相遇以來,你不是拿劍砍我,就是拖著我比東比西,我一點都感覺不到‘鄰居’的關(guān)心!边@還不冷血?
“那是……那是……”她臨時想不到話反駁。“反正你也沒吃虧啊,比賽的結(jié)果都對你有利,還抱怨什么?”
這話倒是說的十分中肯,也罷,就別再捉弄她了。
“遇見師父,是十年前的事!弊呷嘶貞浀拈L廊,賈懷念的語氣忽地轉(zhuǎn)為幽然。“當時我十二歲,剛喪母,正彷徨不知所措的當頭,師父正好出現(xiàn),從此我就成為他的徒弟!
“你娘那么早就死了?”甄相思被這訊息嚇到!澳菚r她不是還很年輕?”而且貌美,要不是頭腦有問題,風俗又不鼓勵再嫁,老早一堆人擠破頭等著娶她。
“她死時還不到三十歲!眳s早早離開世間。
“她是因病去世的嗎?”甄相思沒忘記他母親體弱多病,精神狀態(tài)也不太好。
“嗯!彼c頭!白詮奈覀冸x開金陵,搬回故鄉(xiāng)之后,我姐的身體一天壞過一天,到最后終于變得恍恍惚惚,連每天必定在我頭上插花的事兒也給忘了。”回憶起那段辛苦的日子,他的嘴角不禁泛出一個苦澀的笑容,看得人好難過。
“當時你娘的病一定很嚴重。”否則不會忘記這么重要的事情。
“沒多久,我娘就過世,家業(yè)由我一個人撐!钡囊妻D(zhuǎn)話題,賈懷念不想一直圍著這話題打繞,沒想到卻開啟另一個話題。
“你有家業(yè)?”她的眼睛睜得圓滾滾!翱墒恰矣浀媚惆譀]留下什么給你。”實際上他們挺窮的,好幾次跑來跟她爹借錢。
“我爹的確沒留下任何東西給我。”除了回憶!暗夷镞@頭可是地方上的望族,家里十分有錢!
“耶?”她呆愣!澳闶钦f,你娘本來是千金小姐?”難怪氣質(zhì)和一般人不同。
“沒錯!彼刂貒@氣!拔夷锉旧L在富貴之家,自幼家教甚嚴,沒想到在一次游園中與我爹相遇,兩人一見鐘情,趁著大半在私奔!
哇,好浪漫哦,他娘真有勇氣。
“然后呢、然后呢?”快招。
“然后……”她作夢的樣子把他逗笑。“然后他們就逃到金陵落腳,而礙于顏面,外公也不想把他們找回去,之后他們就生下了我,和你成為鄰居!
當然他是長話短說,每個人都知道私奔的日子不好過,非但會成為人們的笑柄,還會有道德瑕疵上的問題。不過幸好他爹娘掩飾得夠好,他不說,她還不知道他們是私奔的哩。
“難怪你娘會那么思念你爹,原來是一見鐘情!”她先是感嘆他爹娘之間的偉大愛情,后突然想到,她和賈懷念算不算是一見鐘情?
突兀地掉頭瞪他,甄相思滿腦子都是疑問。如果他們算是一見鐘情,那讓她“鐘情”的是哪一個賈懷念?長得一身肌肉、迷死人的他?還是頭帶菊花、要她幫他復(fù)仇的他?
唉,煩死人了,為什么連這么簡單的一件事,她都要琢磨個半天,還是繼續(xù)聽故事好了。
“你外公既然都已經(jīng)下定決心不管你們母子了,為什么還會把你們接回去?”她提出另一個疑問,沒齒難忘她是怎么追著牛車跑、喊他不要走的傻事。
“因為他的兒子部死光了,沒有留下繼承人,不得已只好把我接回去!辟Z懷念提到他外公時語氣特別冷,似乎對這老人頗有意見。
“因為瘟疫嗎?”除了這可能性之外,她想不到什么原因可以一次奪去那么多條人命。
“不,是因為翻船。”他冷笑!霸谝淮螒c典的游湖活動中,外公全家所搭的畫舫不幸翻覆,船上的人沒有一個人生還,其中包括眾多叔伯及其家眷。我外公因為有事不克參與,因而逃過一劫!敝皇呛髞斫K究抵擋不了死神的召喚,病重撒手人寰。
“真可怕!彼`會他的臉色不好是因為往事的緣故,趕緊改口!斑,我是說幸好你外公還活著。”
他聳聳肩,不予置評,仿佛他外公的死活,與他不相干似的冷漠。
“你很討厭你外公,對不對?”看穿他的心思,她大膽的問。
“或許吧!”他承認!拔也粫缘迷撛趺磳σ粋只懂得利益的人表現(xiàn)出尊敬,到最后他甚至把我娘囚禁起來,任我娘一個人抑郁而死!
而他的日子也沒好過到哪里去,九歲大的他既得忍受與親娘分離之苦,還得在眾多夫子的指導(dǎo)下,學(xué)習(xí)這、學(xué)習(xí)那的。
稍一不順,外公就板起臉拿出藤條打到他學(xué)會為止,至今他的背上仍留有極淡的疤痕。
“我很遺憾。”甄相思十分難過的表示同情,為他娘、也為他。
“不必覺得遺憾,因為過不了一個月,他也跟著過世了。”
也許老天也看不起他外公的作為,才會順道把他拖回地府。
甄相思不知該說些什么,她萬萬沒想到,僅僅一次揮手再見,他們從此不但分隔兩地,生活也起了大變化,早知道當初死活都該把他留下來,也不至于有今天。
“你外公過世了以后,你一定把他留下來的產(chǎn)業(yè)都給賣了!彼龂@道,畢竟他那么討厭他外公,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a “不,正好相反。他死后我反而更加努力學(xué)習(xí)如何管理家業(yè)!辟Z懷念好笑地看著一臉悵然的甄相思,開頭他就說過自己繼承了家業(yè),她又給忘了。
“可是當時你才十幾歲……”她驚訝到結(jié)巴。
“十二歲。”他笑著接話,以免她尷尬。“我打賭那時候你還在玩,從沒想到你可憐的鄰居已經(jīng)一肩挑起所有家業(yè),硬著頭皮學(xué)習(xí)怎么和人做買賣!
他話說得雖輕松,可言談之間不經(jīng)意流露出辛苦。一個十二一歲大的少年如何在商場上立足呢?甄相思納悶。那時她最大的煩惱也不過是發(fā)現(xiàn)自己的葵水在某一天早上光顧,并叫得跟發(fā)生兇殺案般夸張,畢竟那天以前她從沒見過那么多血嘛,而且還是從自己的體內(nèi)流出。
不過說到血,她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沒落紅,一般女子在初夜時不都會痛得生不如死,留下一大片血漬?難不成,她的生理構(gòu)造異于常人,要不就是她生性放縱,連病帶血都一并省了,這真可怕……
“怎么啦,相思?你怎么好像一副見到鬼的模樣?”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大。
“我……我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沒有落紅!彼荒槾翥兜闹钢詡兒的臉,看起來十分緊張。
“我知道你沒有落紅。”相較之下,他雙手枕于腦后的態(tài)度反倒顯得太過悠閑,引來她的注目。
“你、你發(fā)現(xiàn)到了?”不會吧,這么敏感。她也是到現(xiàn)在才想起。
“我有眼睛!彼盟r候說過的話回敬她!皼]落紅就沒落紅嘛,干嘛這么大驚小怪。”真是。
“可是、可是……”她哇哇叫!翱墒且话闩说谝淮尾欢紩浼t嗎,為何唯獨我不會?”雖不至于一定要和人搶貞節(jié)牌坊,但她也不想成為怪物啊!
“因為一般女人不練武,你練,這就是你為何沒落紅的原因!彼椭宰咏忉屗绰浼t的原因,成功堵住她的叫囂。
她因為練武,所以不會落紅,是這樣嗎?這是什么理論?
“只要是練過武的女子,都不會落紅?”她心存懷疑的質(zhì)問賈懷念,有點不相信。
“不一定!彼M一步解釋!坝械娜藭,有的人不會,視練武的激烈程度決定!
“你的意思是……我的程度比較激烈?”這個解釋聽起來還滿合理的。
“當然!彼桓崩硭斎坏臉幼。“你還記不記得十五歲那年,有一回你從馬背上摔下來,胯下留了一大灘血的事?”
她點頭。
“我想這就是為什么你初夜未落紅的原因!毖荚谀菚r流光了,現(xiàn)在當然不會有血。
經(jīng)他這么一提,她倒是想起的確有這一回事。想當初她還嚇得不敢動,以為她會流血過多致死,沒想到最后它自己停了,她才拖著摔疼的身子回家……不過,這是她個人的秘密,連她爹都不曉得,他是怎么知道的?
“不對啊,你怎么知道我十五歲那年曾落馬?”兩手不客氣的勒住他的領(lǐng)子,甄相思美麗的明眸幾乎要生吞他。
“那是……”慘了,說溜了嘴。
“你給我老實說!”再用祖?zhèn)鞯拿丶兼i住他的喉頭,這回他不招都不行。
“是是,我招、我招!”面對如此激烈的逼供,他只得投降。
“我知道這件事,是因為我曾溜回去看你,剛好被我看見,所以 “你曾回來金陵看我?”她太驚訝了,以致忘了繼續(xù)壓住他喉頭,讓他僥幸逃過一劫。
“嗯!彼缓靡馑嫉那迩搴韲怠!笆聦嵣厦恳荒晡叶紩潭ɑ亟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甄相思原先兇悍的臉,反倒因他靦腆的表白而柔和了下來,甚至手足無措的支支吾吾。
“那、那個……”討厭,該怎么說?“你、你怎么都不通知我,我也好為你洗塵!狈凑硕蓟貋砹耍么跻苍摳f一聲。
“我不敢通知你!彼环靡猓麉s搖頭!皼]做到你對我的要求之前,我跟自己說好,我不會現(xiàn)身。”他也想見她,沒人比他更能體會思念之苦,可是他就是有辦法忍住。
相對于他的信守諾言,甄相思相反地顯得輕忽許多。事實上,她早忘了和他的賭約。過去那些年她的日子過得太快,也太匆忙,老早忘了她曾如此刁難過一個蒼白、瘦弱的男孩,更想不到那個男孩會緊緊守住這個承諾,直到他認為他有這個能力實現(xiàn)這個承諾,才敢出現(xiàn)在她面前。
“老實說,這些年來我不曾想起你。”除了這些日子反復(fù)上演的夢境,她幾乎忘了他這個人。
“我一點也不意外!彼笭。這就是她可愛的地方,夠坦白!叭绻氵記得我的話,我也不必費心游人皇宮盜取龍袍引你過來!
“你潛入皇宮只是為了我?”雖然他已經(jīng)說過他是為了她才這么大膽,但還是很難相信。
“是啊。”他笑得很開心!斑@是我傳達相思的方法!
用偷取龍袍傳達相思?好奇怪的做法。不過仔細回想,他們兩個本來就怪,否則不會一見面就打得你死我活,又即刻在床上滾得火熱。
“對了,皇宮好不好玩?”受新鮮的話題吸引,甄相思腦中的思緒一溜煙的轉(zhuǎn)向,把原先的想法拋到九霄云外。
“不怎么有趣!彼犷^想了一下!拔抑挥浀玫教幎际情T和廣場,還有跳也跳不完的屋頂,要不是我的輕功夠好,早跳下護城河洗澡了!
原來皇宮這么無聊。
聽完賈懷念敘述后,甄相思有些失望,她還以為皇宮會很好玩呢!
“不過有一件事倒是挺有意思的。”
賈懷念這聲喃喃自語,火速將她的興趣勾回來。
“哪一件事?”她的眼里充滿期待的光芒。
“皇帝老爺?shù)钠ü!?br />
他將當夜的所見所聞,照本宣科重新復(fù)習(xí)一次,聽得她頻頻點頭,眼珠子勝得快掉出來。
“你是說……”甄相思的嘴巴張成圓形。
“沒錯。”他照實點頭!盎实劾蠣?shù)钠ü珊茈y看,而且我也很誠實的留了紙條告訴他這件事,希望他不會介意。”
話畢,他哈哈大笑。而她確信皇帝一定會很生氣,畢竟像他這么囂張的夜賊全天下找不出幾個,真敗給他了。
她又好笑又好氣的看著他,忍不住也加人大笑的行列,頃刻忘了她身為捕快的責任。
一直到笑聲完全歇止,她才憶起自己的責任,不過卻是另一個方向。
“像你這么好的身手,如果肯出來為國家效力,那該有多好!彼懈卸l(fā)的嘆氣,多少有技不如人的感慨。
賈懷念馬上機警的豎起耳朵。他不介意地承認失敗,就怕她心血來潮來個岳母教子。
果然,他還來不及移轉(zhuǎn)話題,岳母就帶著針在他背后刺字。
“我覺得你應(yīng)該投效朝廷。”岳母這針磨得又利又響,兼帶發(fā)出刺眼的閃光。
“我不干!痹里w拒絕。“你不要想在我背后刺上‘盡忠報國’四個大字,我沒那么偉大!彼皇莻小老百姓,無心插手政治的事。
“不管偉不偉大,你都在浪費人才。”她還想說服他!澳阌羞@么好的身手,為什么就不肯出來為百姓做事,一展壯志?”
偏要躲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當土匪,根本搞不懂。
“我就是不想一展壯志!备悴欢娜耸撬!拔疫@一生最大的志愿,就是達到你的要求,娶你為妻,剩下的事我一律不管,也不想管!
他這個人生平無大志,最大的志愿是實現(xiàn)小時候的夢想,而且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妥。
甄相思氣呼呼的凝視賈懷念倔強的表情,他的志愿基本上沒什么不妥,不妥的是她的心情,她才不要留在這雞都不肯拉屎的地方當押寨夫人。
“既然如此,那再見!痹挷煌稒C半句多,還是走了吧!澳阄业睦硐氩煌,我們不如就此分道揚鏢,誰也不必管誰!彪m然她曾一時為他的身體……不,是為情迷惑,可她畢竟是受過訓(xùn)練的人,自然能說走就走,沒有絲毫留戀。
“慢走,不留了!彼纛^得瀟灑,被拋棄的人干脆程度卻也不下于她。
“你想走也罷,只是可惜了這壺酒,原本我還想拿來與你共飲……唉!”看樣子只有倒掉……
甄相思瀟灑的假象,當場被陣陣撲鼻而來的酒香擊成碎片,腳丫子在原地踏步,眼淚直流。
賈懷念這卑鄙的小人,居然不知打哪兒找來一壺好酒,擊中她的要害。
她一面轉(zhuǎn)身、一面流淚的瞪著賈懷念臉上的笑容,和他手中的那一壺酒;钤摰靥焐昧藗怪病,只要一聞到好酒,雙腳便會不由自主地朝飄來的酒香走去,她自己也控制不住。
熟知她這壞毛病的賈懷念,邪邪地勾起嘴角,倒了滿滿一杯酒給她。
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百勝?礃幼铀众A了這回合啦!
不好意思啊,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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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為憑,甄相思這回總算相信賈懷念所說的話。
走在人群熙攘的米脂城,城里到處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這里由于地勢較高,不若度關(guān)平坦,交易的種類也不同,但是一樣熱鬧。
陜西是一個頗為奇妙的省分。以秦嶺為界,區(qū)分出南北兩種截然不同的天氣,也造就了完全不同的景觀。以米脂為例,南邊因為是一大片高山林地,所以盛產(chǎn)木材,西北方地勢較平,因此出產(chǎn)玉米。東邊靠近河流沿岸地區(qū)則生產(chǎn)稻米,至于廣大的高原地區(qū)畜牧業(yè)興盛,適合畜養(yǎng)牛羊等等。這些行業(yè)全集中在米脂進行交易,儼然是北方的一處大城。
還沒有親眼目睹米脂的繁榮以前,甄相思對米脂的印象只有它很遠,位于陜北高原。一直到快被人聲鼎沸的交易聲淹沒,她才知道,過去的印象錯得有多離譜。
賈懷念的手下為什么這么聒噪?
“二二二三三三五五五七七七……”
瞬間只見他的手下,亦就是那群山賊,嘴里操著濃重的口音,用快到不能再快的嘴形和手勢,跟四周減價的買家討價還價。沒三兩下,就把二樁買賣搞定,很快又換下一批。
“三三三六六六八八八……”
他們根本不是專業(yè)的山賊,而是買賣上的快嘴嘛!瞧瞧他們那張嘴,簡直快得像無敵旋風嘴,完全看不見嘴形。
在旁觀看牛只拍賣的甄相思這回算是大開眼界,對他們能夠如此靈活運用嘴形,只能用嘆為觀止來形容。
然而讓她感到驚訝的可不只這些呢?不只牛只拍賣市場如此,玉米交易市場的情形也差不多,一樣讓她大開眼界。
“你那些手下的嘴都好厲害哦,他們都不會累嗎?”吱吱喳喳地喳呼一個早上,要她早就掛了。
“習(xí)慣了。”賈懷念笑開!笆袌鼋灰拙褪沁@樣,一定要用的!敝徊贿^他們的交易量比別人大,算是大批發(fā)。
“你的生意好像做得很大。”她有點不自在的看看四周,發(fā)現(xiàn)別人都在看她,眼神充滿好奇,尤其是那些未嫁的姑娘。
“其實也還好!彼麤]發(fā)現(xiàn)她的異狀,繼續(xù)往下說:“除了牛只和玉米交易之外,還有木材交易,這才是我最大的經(jīng)濟來源!
他侃侃而談日后想怎么擴大生意的范圍,以及其他涉及的買賣種類,一直到快講完了,才發(fā)現(xiàn)她越來越沉默。
“這些東西都是我外公留給我的,不是我自己掙來的。”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他連忙改口,換來她尷尬的一笑。
“也許!彼柤!翱墒俏铱傆X得你的生活離我好遙遠,我高攀不起!笔裁磁V唤灰,什么木材買賣,這些她都不懂。
她只是一名認真負責的捕快,也只想過那樣的生活,不想弄得太復(fù)雜。
“如果你不想過這樣的生活,我們可以不過!狈凑X已經(jīng)賺夠,不需要再增加。
“那不是太可惜了嗎?”光從那些姑娘們狠毒的目光,就可以看出他的身價有多高。“我看你目前的生活過得挺好,干嘛為我改變志愿,我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只不過是一名不起眼的小捕快。
“相思!”賈懷念瞇起眼睛,極不喜歡她的說詞,更不喜歡她那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本來就是嘛!焙鹗裁春穑植皇潜粐槾蟮!澳闳粽娴哪敲礃酚跒槲腋淖,干脆去投效朝廷,這樣我還感動些!
她故意拿這個活題刺激他,反正她又沒有那么多手下可以指使,沒他那么好的運氣遇見天外高人教會他絕世武功。
雖說這一切都不是他故意擁有,可她就是不爽……好啦!她承認她是嫉妒可以了吧?總而言之一句話,她就是覺得他們倆不搭軋,而且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尤其在知道他其實很有錢以后,更是覺得他倆是陌路人。
“我說過,我不想再提起這件事!苯(jīng)過了短暫的沉默,賈懷念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臉色糟得像鬼。
“可我偏要提!彼挪还芩L得像不像鐘尷,她就是要說!耙牢铱,你根本是只懂得做生意賺錢,或是閑來無聊扮山賊嚇人,不懂得國家大事,才會如此畏縮。”
她本意是消遣他,沒想到他的反應(yīng)激烈。
“誰說我不懂?”他真的生氣了!拔叶臇|西,比你想像中還多!敝皇遣幌氡憩F(xiàn)出來罷了。
“哦?舉個例子來聽聽!彼环䴕獾囊贸鰧嵙,胡亂吹牛誰都會。
“可以!彼逯列舉!熬驼蚊鎭碚f,自從張居正大人于隆慶六年擔任內(nèi)閣首輔以來,對外大開互市,安撫俺答,整飭邊防。對內(nèi)整頓學(xué)政,清理驛遞,清丈田地。近來,首輔大人更是致力于推行一條鞭法,使銀役跟差役等徭役合而為一。截至今年為止.國庫存銀達八百余萬兩,太倉積粟可達十年之用,是太祖開國以來,民生最富裕的一年。”
賈懷念洋洋灑灑連舉了好幾個例子,聽得甄相思的下巴快掉下來。
他根本……比她還清楚嘛!如此優(yōu)良的人才,不為朝廷效力實在太可借了。
“我覺得你真的該投效朝廷!彼俳釉賲栒f服他!澳阍饰脑饰洌^腦又這么好,要是肯為國家做事,民生一定會變得更富足,也好為百姓謀福!
“錯了,相思!彼M是這么容易說服的!罢且驗閲乙呀(jīng)太富足了,所以更不需要我,也不需要你。”
甄相思莫名其妙的指著自己,他頻頻點頭。
“對,你沒聽錯!爆F(xiàn)在是誰說服誰?“正如剛才我所說的,國家在首輔大人的治理下,已日趨穩(wěn)定,我相信接下來必定長治久安。所以你才該辭掉衙門的差事,安心的留在這兒當我的押寨夫人!
她本想說服他出來為國效力,結(jié)果反倒變成被他說服棄明投暗當番婆,氣得她頭一撇,生氣的嚷嚷——
“你別想叫我辭掉衙役的工作。”想她可是這行的女性之光,說什么也不能放棄。
“那好,你也別想勸我投效朝廷!彼麤]那么無聊。
兩人就在不怎么愉快的氣氛之中,暫時中止談話,一路悶不吭聲的往山寨邁進。一直到越走越遠,幾乎快接近山寨的時候,她才忍不住跳下馬,雙手插腰開罵。
“喂,賈懷念,我警告你哦!你不要以為跟我已經(jīng)有了肌膚之親,就可以用這種態(tài)度對我,本姑娘可是——”
她原本是想吼出她的滿腔不滿,怎知方要開口吐出一連串罵人的話,就發(fā)現(xiàn)自己正對著空氣說話。
賈懷念人呢……
她一頭露水的掉頭找人,這一轉(zhuǎn)身可不得了了。原來她遍尋不著的冤家此刻正和一群黑衣人精彩過招,每一招都讓她心驚膽跳。
這些人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
甄相思先是愣住,后來才想到該幫忙。等她趕過去想加入戰(zhàn)局時,那些黑衣人老早一個個溜得不見人影,害她白忙一場。
“您不要緊吧,老丈人?”既然來不及打退壞人,她只好轉(zhuǎn)而關(guān)心被攻擊的老者。
“有沒有哪里受傷?”她一面攙扶心有余悸的老人,一面察看四周的狀況。
真慘,遍地的尸首令人看了為之鼻酸。家仆和護衛(wèi)無一幸存,全都死在黑衣人的手下,要不是賈懷念夠機警,恐怕她身旁的老人也難進一劫。
遭受攻擊的老人,顯然也和她有同樣的感觸。只見他拘樓著身子,低頭凝視那些死去的遺體,恍惚間似能感受到他的哀傷。
“先離開這里吧,老丈人。我們帶您到一處安全的地方……”
甄相思體貼的話語,又一次因為老人突然抬起的臉而止住,轉(zhuǎn)為無止境的驚愣,雙雙爆發(fā)出驚呼之語。
“您不是——”
“你不是——”
“張居正張大人!”
“甄相思甄姑娘!”
一老一少,先是同樣呆愣,后又互相指著對方喊出同樣的話。
“你們彼此認識?”剛打跑一群壞蛋的賈懷念,驚訝程度也不下于他們兩個,沒想到他所搭救的人竟是當今的內(nèi)閣首輔——張居正。
“嗯、嗯,我們認識!被厣窈笳缦嗨冀忉尅!拔业慕Y(jié)拜姊妹前兩次出事,都是靠張大人幫的忙,才得以脫身!彼烧f是她們姊妹的大恩人。
“原來如此!辟Z懷念點頭表示了解,對她那幾個結(jié)拜姊妹亦如數(shù)家珍,都是麻煩的人物,難怪會聚在一起。
“這么說來,我還得感謝張大人了!彼喈斢卸Y的拱手致謝,張居正連忙回禮。
“不敢不敢,反倒是今日全靠公子搭救,不勝感激。”張居正弄不清他們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猜想他們不是夫妻就是情人。
“好說,張大人,區(qū)區(qū)小事不必放在心上!辟Z懷念一副代妻謝恩的模樣,差點沒教甄相恩當場吐血。
這個不要臉的壞胚子……
“敢問分子尊姓大名?”張居正突然問道。
“在下賈懷念——”哎喲,真痛!他平白挨了一腳。
“公子您說貴姓!”張居正要確定有沒有聽錯。
“在下賈懷念——”幸好這回他跳得快,否則鐵定又要挨上一記鐵拐。
甄賈冤家斗得不亦樂乎,在旁觀看的張居正亦看得不亦愣乎。
女的叫甄相思,男的叫賈懷念,這兩個人……還真是絕配。
“張大人怎么會來米脂,還被人追殺?”修理完了冒牌丈夫,甄相思這才想起正事。
“這事說來話長,一時間說不清……”
“既然短時間無法說明,不如到寒舍歇息,先喝杯茶再慢慢說。”賈懷念相當謹慎地截斷張居正接下來的話,就怕還有黑衣人躲藏在附近,偷聽他們談話。
“也好!睆埦诱c頭!澳敲蠢戏蚓筒豢蜌饬恕
“等一下!”本來已經(jīng)說好的事,卻遭甄相思凌空攔截,無故把賈懷念拖到一旁附耳。
他根本不曉得她要干什么。
“你頭亮壞了啊!”才就定位,她即小小聲的開罵!澳隳沁吺巧秸鹾谜垙埓笕俗∩秸?快想別的辦法!碧锰靡粋內(nèi)閣首輔住山寨,這像話嗎?
“我哪想得到其他的辦法!彪y不成要他馬上搬家?“你真這么行的話,辦法自己想,別在我耳邊吱吱喳喳!背乘廊肆。
“山寨又不是我的,我怎么想辦法?”她氣得小臉脹紅。
“那我也想不到辦法,你自己看著辦好了!彼仓肋@個提議不妥,但總不能強人所難。
“兩位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之處?如果不方便的話沒關(guān)系,老夫可以……”
“不,沒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兩人同時轉(zhuǎn)身,異口同聲的打斷張居正客氣的推辭。
“那究竟是……”張居正一頭露水。
“我們很歡迎張大人光臨我們住的地方!眱扇嘶ハ嗫戳艘谎,面帶緊張之色!爸皇俏覀冏〉牡胤绞恰巧秸!”
山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