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大樓的第十層樓中,正傳出一陣熱鬧的聲響。
只見滿臉紅光的老人,手持麥克風(fēng)拚命地扯開喉嚨,大唱屬于他們那個時代的歌曲。而另一端柔美清麗的俏佳人,則是身披著羽毛,用力拍手,和老人一起唱租。
老人扯開喉嚨大唱──
“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筑成我們新的長城;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每個人被迫著發(fā)出最后的吼聲。起來!起來!我們?nèi)f眾一心,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jìn)!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jìn)!前進(jìn)!前進(jìn)!進(jìn)!”
老人冒著斷氣的危險,硬是把這首“義勇軍進(jìn)行曲”給唱完,果然引來最熱烈的喝采。
“好棒哦,馬伯伯!”一旁的田心拚命鼓掌!澳憔尤怀猛暌,不愧是馬伯伯,安可!”
田心一面拍手,一面大喊安可,相當(dāng)捧老人的場。
“謝謝!鼻啻簹W吉桑滿面春風(fēng)的揮手。“好久沒唱這首歌了,真令人懷念。”
“馬伯伯真是不簡單,這么困難的歌曲都會唱,好厲害!边@首“勇軍進(jìn)行曲”是一首雄壯的歌曲,由聶耳作曲,田漢作詞,當(dāng)年是一首振奮人心的抗戰(zhàn)歌曲。
“哪里哪里,小意思罷了!鼻啻簹W吉桑謙虛地咳了兩聲!爱吘刮疫年輕,大部分的歌曲都難不倒我……”
“七十歲了還叫年輕,虧你說得出口。”坐在沙發(fā)上蹺高二郎腿的馬倫,毫無例外又是賜給他父親一記涼薄冷睇,消滅他父親的豪情壯志。
“我才六十九!鼻啻簹W吉桑亦照例抗議!昂螞r,唱歌是不分年齡的。來,甜心,我們再來合唱一首秋水伊人──”
“省下,老頭。要唱你自己唱,我們要回去了!笔裁辞锼寥耍詡兒慢慢盼吧!
“你們現(xiàn)在就要走?才九點!鼻啻簹W吉桑慌慌張張地看表,不想就這么輕易結(jié)束聚會。
“夠晚了!瘪R倫睨他父親!拔覀儚南挛鐑牲c就來你這兒報到,已經(jīng)連續(xù)唱了七個鐘頭!边想要怎么樣?
“但是……”青春歐吉桑還想再說些什么。
“走了,田心!瘪R倫又?jǐn)[出一副軍事強人的姿態(tài),強行押解戰(zhàn)犯。
“可是馬伯伯他……”看起來好寂寞。
“你再這么羅哩羅唆,當(dāng)心上班遲到!瘪R倫提醒田心,她還要連趕兩場,沒有空杵在這兒感傷。
田心沒敢再多話,她還得去紅包場和電臺上班是事實,但是她可以──“祝你們晚安,祝你們晚安,祝你們晚安,晚安!”她用歌曲激勵青春歐吉桑的士氣。
青春歐吉桑馬上也接著唱:“祝你們晚安,祝你們晚安,祝你們晚安,晚安!”
兩人如此一搭一唱,一路唱出青春歐吉桑的大門。直到門板被馬倫甩上那一剎那,她還在高唱:“祝你們晚安──”
“閉、嘴!”馬倫冷得不能再冷的語調(diào),充分顯現(xiàn)出他已經(jīng)忍耐很久了,即將瀕臨發(fā)作的邊緣。
田心立刻聰明地閉上嘴巴,仰頭看著馬倫,和他額上暴起的青筋。
“你很討厭音樂,是嗎?”田心好奇地問馬倫,因為他看起來真的很不爽。
馬倫不答話,只是臭著一張臉不置可否,田心更加好奇。
“我發(fā)現(xiàn)你從來沒開口和我們一起唱歌,為什么?”她不怕死,再問他另一個問題,換來更冷的凝睇。
“因為,我從不唱歌,尤其討厭你們喜歡的音樂!奔饧饧(xì)細(xì)的,難聽死了。
“你從來不唱歌?”田心被他的回答嚇一跳。“那你唱不唱KTV?”
這個問題就跟雞生蛋或是蛋生雞一樣蠢,一樣惹來冰冷的注視。
“這兩者有什么差別嗎?”她這是什么腦筋?“不唱歌,和不唱KTV,你覺得會有什么不同?”
的、的確沒什么不同,一樣得面對他兇惡的眼神。
“算我說錯話。”她誠心懺悔!拔抑皇呛闷婺愀陕镞@么討厭音樂,音樂在我們的人生占了很大一部分,不應(yīng)該討厭它!
“如果你像我一樣,從小就必須接受二十四小時的疲勞轟炸,我想你也會不怎么樂意接受!瘪R倫用諷刺的語調(diào),說出他討厭音樂的原因。“正常人對音樂的態(tài)度怎樣,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沒必要忍受我不感興趣的東西!
“可是,你還不是一樣陪馬伯伯去紅包場,而且還聽我們唱了七個鐘頭的老歌。”田心不懂他既然這么討厭音樂,為何還能忍受。
“沒辦法,誰教他是我老頭!瘪R倫聳肩!凹热还懿涣怂仓缓秒S他了!
田心好奇地觀察他的側(cè)臉,從馬倫緊繃的臉上找到一絲無奈,和一絲諒解。她才剛認(rèn)識這對父子不久,對他們之間的事不甚了解。但她可以感覺得出來他們之間那份感情,雖然他們表現(xiàn)的方式很奇怪。
“我倒覺得你和馬伯伯的感情很好,很耐人尋味。”值得探索。
“去告訴他,我敢打賭他一定不這么想,他總是嫌我羅唆!瘪R倫自嘲,多少驚訝她會如此認(rèn)為,他還以為她和他父親是站在同一陣線哩。
“誰教你真的很羅唆,難怪你和我媽媽合得來!碧镄某隽艘粋鬼臉,抱怨他對她家人的用心。
“你媽媽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庇顾讌s真誠。
“是。∪绻愫臀乙粯,從小就必須接受二十四小時的疲勞轟炸,我打賭等你長大以后,感覺一定會變!碧镄囊灿盟麆偛耪f過的話回堵他,堵得他眉頭挑得老高。
“你不喜歡伯母?”他倒覺得挺好玩的。
“喜歡啊!”田心無聊的回答!爸皇俏矣X得她管得太多!闭f到這兒,她又做一個鬼臉!叭棺哟┑锰桃埽樕祥L青春痘要管,就連我唱歌,也要管!彼龂@氣。
“你知道我為什么堅持一定得在紅包場唱歌嗎?”田心忽地問馬倫。
他搖頭。
“因為,她不許我在家里唱那些老歌,說那些歌難聽死了。我一氣之下,就跑到紅包場應(yīng)徵駐唱,沒想到一唱就欲罷不能!敝荒苷f她有天分,天生就該吃這行飯。
“但我以為你是因為有興趣,才會應(yīng)徵這份工作!瘪R倫挑高眉提醒她,當(dāng)日同他父親說過的話。
“也是啦!”她額冒熱汗的陪笑。“我真的對于這份工作很有興趣,才會不顧一切的跑去歌廳駐唱!鄙踔吝B撒謊也在所不惜。
在她開朗的笑容下,馬倫似乎漸漸能體會駐唱工作對她的重要性,和雙方家庭的差異。
“我實在很不想提醒你,不過你快遲到了,動作是不是應(yīng)該加快點?”用眼角斜瞄腕間的表,馬倫道。
“啊,真的耶!”田心也發(fā)現(xiàn)到了!拔疫得趕去麗麗她家拿衣服,你可不可以載我一程?”
田心向馬倫求救,只見馬倫挑著高高的眉毛回道:“當(dāng)然可以。”
誰教他們是戰(zhàn)友呢!
※ ※ ※
星期一的早上,通常是老板的噩夢。所謂“星期一癥候群”,沒來上班的,自然看不到他們打呵欠的臉,來上班的,一定瞠著一雙睡眼惺忪的眼睛,兩眼無神地瞪著桌上的文件發(fā)呆。
這是上班族普遍的通病,卻不適用于馬倫的公司。只要在馬倫公司上班的人都知道,老板的原則是“物盡其用”。換句話說,就算你有“星期一癥候群”也沒有用,在一個蘿卜一個坑的鐵則之下,你只能乖乖地埋頭苦干,或選擇回家吃自己。
至于那些個“星期一癥候群”、“星期五癥候群”只能留做探討用,最好別帶到公司來,否則就有苦頭可吃了。
這天的早上,馬倫就如同往常一樣,一大早就到公司。他打開公司的大門,發(fā)現(xiàn)公司的每一個份子,都埋頭盡心盡力的在為公司打拚,因而滿意的點點頭,從玄關(guān)的接待柜前走過去。
“咦,總機呢?怎么不見她的人?”馬倫人走到一半,便發(fā)現(xiàn)接待柜里沒有半個人。
“報告總經(jīng)理,總機今天早上發(fā)生車禍,打電話來說要請假幾天,托我跟你說一聲。”馬倫的公司規(guī)模不是很大,只有十幾個人,因此他每個人都認(rèn)識。
“請假,在禮拜一?”馬倫皺眉,不怎么高興看見員工缺席。
“沒辦法!苯拥秸埣匐娫挼娜嘶卮稹!八f她現(xiàn)在人在醫(yī)院,我也不好意思再問她!
“知道了!瘪R倫還是皺眉!澳阆掳嗪髱臀宜褪ê腿K慰問金給她,順便附上一張卡片,叫她傷好了以后趕快回來工作。”
“是,總經(jīng)理!鲍@派任務(wù)的人不知該笑還是該哭,但他肯定對方一定不會樂于接受這張卡片。
“今天她的工作,就由你們代勞!瘪R倫吩咐完了下屬,即轉(zhuǎn)身跨入他的辦公室,留下一群人傷腦筋。
跑外務(wù)的跑外務(wù),報關(guān)的報關(guān),誰有空留在公司接電話?還不就是那些內(nèi)動人員,他們自己也忙得半死。
所有工作人員在心里面嘀咕,嘴上卻不敢講,只得手忙腳亂的亂接電話……
“喂,你要找總經(jīng)理?好好,你稍等,我馬上幫你轉(zhuǎn)進(jìn)去……”
“阿勒?我轉(zhuǎn)錯了,轉(zhuǎn)到會計的桌上去?好好,我馬上更正,重新幫你轉(zhuǎn)……”
“什么?那根本不是總經(jīng)理,是報關(guān)的小弟?好好,我立刻去找總經(jīng)理,你不要生氣……”
整個早上,就聽見有人不斷重復(fù)這些離譜的對話,最后馬倫再也忍受不了,沖出來罵人。
“你們這些人都在干什么?!連通電話也不會接,還要我一一道歉。 瘪R倫一開口,就是一陣高射炮亂射,射得在場員工個個噤若寒蟬。
“報告總經(jīng)理,我們也搞不清楚總機那些按鍵,而且大家都忙于工作,所以……”由于馬倫的公司最近剛剛更換了一套新的總機系統(tǒng),只有少數(shù)幾個人會操作,因此只要總機一缺席,便幾近癱瘓。
熟知這狀況的馬倫輕咒一聲,恨死這些所謂的高科技產(chǎn)品。
“除了不會操作之外,你們每個人的應(yīng)答呢?”這是另一個讓他詛咒的原因。
“是你們突然不會講話了,還是我們整個公司的人都中了魔咒?你們知道甚至還有客戶向我抱怨你們的聲音難聽死了,活像被施了魔法的青蛙──”
等等!
馬倫的腦中突然靈光一現(xiàn)。
總機;田心。
他逕自在心中把她們畫上等號。
田心是電臺的夜間DJ,聲音自然好得沒話說。而且她平常就在摸播音室那些機器,總機這玩意兒,一定難不倒她,乾脆物盡其用,招她來公司上幾天免費的班算了。
就這么決定!
“你們可以回去工作了,總機的事,我自己想辦法。”馬倫難得饒眾員工一馬,讓他們好感動。
“是,總經(jīng)理!眴T工們一哄而散,馬倫倒是沒閑著,坐進(jìn)辦公椅后便忙著撥手機。
二十秒后,手機那頭隨即傳來田心的聲音。
“喂,我是田心,你是哪位?”電話那頭的田心,聲音聽起來有些喘,引發(fā)馬倫的好奇。
“我是馬倫!彼E高二郎腿回話!澳悻F(xiàn)在人在哪里?”
“在健身房。”田心說。“我才剛踩完腳踏車,現(xiàn)在正在擦汗!
“聽起來還真悠閑!瘪R倫皺眉!凹热荒氵@么閑,乾脆來我公司當(dāng)總機!倍疫要是免費的哦。
“總機?!”電話那頭的田心叫了起來。“我沒事干嘛去給你當(dāng)總機啊,我有我自己的日子要過!
“休、想。”馬倫不客氣的駁斥。“別忘了你的人身自由屬于我,我叫你來當(dāng)總機,你就得來當(dāng)總機,沒得商量。”
“你也休想。”田心對著手機吐舌!拔液貌蝗菀撞耪业綍r間出來運動,別想我會輕易屈服。”
“你真的不來?”馬倫沒想到她居然有膽子說不。
“不、去!”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看他敢怎么樣。
“好,你等著瞧!闭f完,他生氣的掛上電話。田心也憤怒的關(guān)上手機,和他比賽誰比較倔強。
強盜,土匪。
田心一面踩跑步機,一面罵。
想昨天她還以為他其實是個好人呢!誰料到才過了一個晚上,他又故態(tài)萌發(fā)。
田心把所有氣都出到跑步機上,差點沒踩斷帶子。
OK搞定,回家睡大頭覺去。
出足了氣的田心,這會兒什么運動的興致也沒了,決定先回家洗個澡,然后上床補眠。
她的如意算盤是這么打,然則等她真正回家,又是另一番景象。馬倫那強盜土匪竟然出現(xiàn)在她家,好整以暇的等待她自投羅網(wǎng),而且她老媽還不分青紅皂白就對她開罵。
“阿心,你死到哪邊去了?!”田心媽媽語氣可兇了!叭思荫R倫在家里等你等很久了,你居然給我混到現(xiàn)在才回來,你不是答應(yīng)他要去他的公司當(dāng)總機的嗎,。!”
可憐的田心,根本還沒摸到客廳,就被自己的老媽當(dāng)場轟斃在大門口,幾乎進(jìn)不了家門。
“我才沒有答應(yīng)他要去他公司當(dāng)總機,你不要聽他亂說!碧镄臒o力的抗辯,懷疑她媽媽根本不會聽。
“你才是胡說八道,人家馬倫把證據(jù)都拿來了,你還強辯。”田心媽媽果然不聽她解釋,一直指責(zé)她不對。
“什么證據(jù)?”田心被罵得一頭霧水。
“這就是證據(jù)。”田心媽媽指著飯桌上堆得老高的茶葉!敖衲曜钚、最好的冠軍茶,一萬塊錢一斤。”
原來,評定有沒有說謊的證據(jù),只在于一臺斤一萬塊錢的茶葉,這簡直是……
“我不管啦!哪有人的媽媽是這么當(dāng)?shù)模繛榱艘唤镆蝗f塊的茶葉就把我賣掉,到底是喝茶重要,還是女兒重要?”想到自己竟然這么不值錢,田心就氣得想扯掉自己的頭發(fā),沒想到她媽媽卻說──
“當(dāng)然是茶葉重要!北抗。“茶葉一斤一萬,這里總共有五斤,你說值多少錢?”
“呃,五萬……”
“對,五萬!碧镄膵寢岦c頭!澳阃砩先ル娕_一個鐘頭才賺多少,馬倫只不過想請你去客串幾天的總機,就送來價值五萬塊的茶葉,你說,我應(yīng)該不應(yīng)該幫他?”
“應(yīng)、應(yīng)該……”她媽媽的氣勢真是驚人。
“所以啊!”田心媽媽很快做出結(jié)論!澳悻F(xiàn)在馬上給我回房間換衣服,然后跟著馬倫到他公司去,不得耽誤!”
田心媽媽不傀是魔鬼訓(xùn)練班的教官長,三兩下便擒服自己的女兒,強迫她賣身回報皇恩。
吾皇萬歲萬萬歲!
田心差一點就想跪下來拜別家中的一代女皇,卻發(fā)覺女皇還有別的事要忙,她正在巴結(jié)比她更高層級的玉皇大帝。
“來,馬倫。嘗一點綠豆糕,這是伯母自己做的哦……”
回房換衣服之前,田心依稀瞄到馬倫促狹的眼光,彷佛正嘲笑她,竟敢跟他斗。
她認(rèn)錯。
想起自己的愚行,田心慚愧地低下頭。
她不該跟那五斤茶葉過不去,鐵定沒好下場。
※ ※ ※
田心沒當(dāng)過一般上班族,不曉得上班族實際的日子是怎么過的,但她猜想應(yīng)該不像她此刻這樣身兼數(shù)職,活脫是馬倫一個人的專屬奴隸!
面對著整桌子的信件,和令人眼花撩亂的郵票,田心壓根不知道該從哪一封信開始貼起,特別在馬倫混亂的指示下,更是一頭霧水。
“這封寄限時的,這封寄平信,這封要掛號,還有這封寄限掛。另外那一疊寄印刷品,還有這疊寄雙掛號!
她想起五分鐘以前,信件如雨般丟在她桌面上的情形。
“還有這幾個樣本,寄包裹。那疊貼著紅色標(biāo)簽的文件,寄快遞。至于角落邊的那幾箱樣品,叫貨運來收。記得告訴他們明天一定要送到,客戶等著看!
馬倫隨口交代完畢之后,便轉(zhuǎn)身進(jìn)他的辦公室喝茶,那茶還是她泡的,因為他說那也是她的責(zé)任,害她差點被開水燙到。
老天,他這是什么地獄公司?
田心無法置信地看著近百封的信件,懷疑他故意整她。
總機也得干這個嗎?
她拿起其中一封信,瞪著它的封面看,搞不懂總機跟它的關(guān)聯(lián)。
一般公司的總機,不是只需要拿起電話,親切的跟對方問候,然后再盡責(zé)地把電話轉(zhuǎn)進(jìn)指定的分機,就大功告成?怎么馬倫公司的總機,還得身兼總務(wù)和跑腿的小妹,他未免也太小器了吧?
她邊想邊納悶,悶著悶著,猛然想起──
哎呀,不妙!
她痛苦得張大嘴巴。
想得太入神,竟然忘了手上的信件該以什么樣的方式寄出,是平信還是限時?是普掛還是限掛?她根本忘得一乾二凈。
這封寄平信,這封寄限時,這封要掛號,這一疊寄印刷品,另外那疊寄雙掛號。
被眼前一模一樣的信封弄瘋,田心哪還管得了什么是什么,在她眼里全部都一樣,都一樣令她頭痛。
……不管了,隨便亂貼吧!反正橫豎對方都會收到信,差一、兩天又不會死,干嘛計較這么多。
田心拿起信,隨便抓了一把郵票,就開始亂貼起來。
唔,平信;貼五塊錢郵票。限時;貼十二塊錢郵票。掛號;貼二十六塊錢郵票。限掛;好像是三十二塊錢的樣子。雙掛號;她忘記了,是不是比限掛多出七塊錢?印刷品:她不清楚,但依她推論應(yīng)該是和平信一樣價格。包裹:幾年前她寄過一次,應(yīng)該是六十塊錢。至于快遞;她沒寄過,一百塊錢應(yīng)該寄得到。
完畢。
憑著模糊的記憶和大膽的推測,田心就這么亂貼一通。經(jīng)過整整半個鐘頭,她終于把所有信件貼完,只等著發(fā)送出去。
“都弄好了嗎?”馬大官人,顯然不只小器,疑心病也很重。人家好不容易完成的成品,也要再檢查一次。
“全弄好了,都在這兒!碧镄淖栽倢嵙詮姡慌氯瞬椋颜训男偶冀唤o他。
馬倫拿起她弄好的信件,每看一封,臉色就壞過一封。等他看完全部的信件,臉已經(jīng)難看得像黑炭,且點燃著紅色的火苗。
“你做的這是什么工作,小學(xué)生做得都比你好!瘪R倫咬牙切齒的開罵,不敢相信她的智商竟然只到這個程度。
“喂,你說話不要太過分,我都是按照你的指示,不要隨便亂罵。”她也不甘示弱,卯起來跟他對沖。
“都是按照我的指示?”馬倫砰一聲放下信件,牙齒咬得嘎嘎作響。“請問我什么時候告訴過你,事情要做得亂七八糟?”
“我哪里做得亂七八糟?”這個指控太嚴(yán)重了吧!“是你自己說,不同的寄法要貼上不同幣值的郵票,我有說錯嗎?”
“對,你沒有說錯,但你卻做錯,看看這些信!”馬倫氣得一把掐住她的后頸,硬要她看桌上那一疊信件。
“這一封,我說要寄限掛,你貼了多少錢的郵票?”馬倫氣憤的問。
“二十六塊錢……”不對嗎……
“再看這一封,里面裝的是發(fā)票和請款單,你把它當(dāng)什么寄發(fā)?”
“平信……”
“還有這一封!”馬倫當(dāng)場把那封信丟到她面前。
“我說過,這封信非常重要,因為它里面裝著信用狀,要用來提貨,提貨,你聽得懂嗎?!”他已經(jīng)非常接近咆哮。
“聽得懂……”
“聽得懂,你卻只給我貼上一百塊錢的郵票,你不知道郵局快遞最低的價錢是一百三十塊錢嗎,。!”天可明鑒,他遲早有一天會被這個商業(yè)白疑害死,進(jìn)一步關(guān)門大吉。
馬倫氣呼呼,田心也被罵得慘呼呼。剛開始的時候她還覺得被罵的有點道理,可等她想通了以后,就不這么覺得了。
她又沒有當(dāng)過上班族,怎么知道寄一封信要多少錢?更何況他又說得這么復(fù)雜,就算是真的上班族,也沒有幾個人聽得懂。
對,她要反擊,絕不能任他這樣欺侮。
“你罵完了嗎?”反擊之前,先探測一下對方的實力。
“還沒,你有什么意見?”
“我要反擊!
“你要反擊?”馬倫瞇起眼!澳阋趺捶磽?”
“我要怎么反擊?咳咳!彼{(diào)整一下聲音!熬瓦@么反擊!”
這次換她捉住他的耳朵開罵。
“我又沒有當(dāng)過總務(wù),我怎么知道快遞該貼多少錢?!而且你是個小器鬼,總機不給她做總機的事,難怪你的總機情愿去醫(yī)院休息,也不愿到公司來為你賣命,還有,我根本聽不懂信用狀是什么東西!我不是讀這一科的,也沒有義務(wù)了解,聽懂了嗎?!”
田心罵得喘呼呼,感覺上她這輩子從來沒有這么爽過,尤其是馬倫臉上的表情,更是讓她產(chǎn)生報復(fù)的快感。
“你罵完了嗎?”馬倫平靜的反問。
“罵完了,怎么樣?”她的氣還沒順過來……
“因為,你若是罵完了,就輪到我,我還沒罵完!苯又鋈蝗ψ∷念i子,強迫她懺悔。
“我管你有沒有當(dāng)過總務(wù),貼郵票是連小學(xué)生都會做的事,你貼錯,就該受罰!”他懲罰性地掐了一下她的喉頭。
“還有,我之前那位總機小姐勤勞得很,要不是因為不聿發(fā)生車禍,現(xiàn)在還在為公司賣命!另外,我不要求你懂得什么叫信用狀,我要的是你貼對郵票,貼對郵票,懂嗎?!”
瞬間整間公司,就聽見他們兩個人在罵比賽的,聰明的人紛紛走避,免得被殘余的炮火打到。
“貼對貼錯還不是會寄到,干嘛這么計較?”田心就是受不了他一直罵她貼錯郵票。
“早一點生晚一點生還不是一樣會生,你怎么不去跟那些看日子剖腹的夫妻這么說?”馬倫冷冷反擊。
“那不一樣!边@是什么理論?“貼郵票和生孩子是兩碼事,怎能混為一談?”太離譜了。
“你還敢頂嘴!”馬倫氣得又掐她一下!澳悴粫缘矛F(xiàn)在做生意就跟生孩子沒兩樣,一樣得講求效率嗎?”
“我哪曉得……”她敗中求勝,亂捉一把!澳模辽龠@堆我有貼對郵票,不會影響你公司的進(jìn)度!
為避免被當(dāng)場勒死,田心隨便抓出一把信讓馬倫見識她的努力。怎知她不拿還好,越拿越糟。
“印刷品?”看清她拿在手上的信后馬倫吐血。“你居然在蓋有印刷品的信封上,貼了五塊錢郵票?”
“有……有什么不對嗎?”五塊錢不是最低郵資……
“當(dāng)然不對!”馬倫咬牙。“印刷品只需要貼三塊半的郵票,這個誰都懂!”而她居然如此浪費,白白多貼了一塊半。
“誰說的?我就不懂!”一般人誰懂得平信與印刷品的差別。
“不懂不會看我給你的小紙條啊?”馬倫火大的指著貼在接待柜內(nèi)的白色紙張!吧厦鎸懙们迩宄,印刷品要貼三塊半的郵票,包裹寄到外地最少八十塊,你只貼了六十塊,剩下的二十塊錢要叫誰出?”
經(jīng)馬倫這么一吼,田心這才想起先前他的確有給她一張郵資表,上面載明了各類信件該貼的郵資,是她自己一時大意,給忙忘了。
“呃,我出!奔热皇亲约悍稿e,只得補救。
“田心!”他瞇起眼,警告她不要太過分。
“本來就是嘛!”他比她更過分!拔矣植皇枪室庖N錯郵票,都怪你沒事派了一堆不該總機做的事給我,難怪我會出錯!
“明明是自己做錯事還敢賴,我看你是皮在癢了,欠揍。”馬倫挽起袖子就要揍她。
“你要是敢碰我,我就到法院告你。”田心不甘示弱的抬高下巴!皠e以為女人都是弱者,我可是很有志氣的!辈慌滤畚辍
“好啊,我就要看你多有志氣!瘪R倫發(fā)誓絕不饒她。
“盡管放馬過來,我一定要教你鎩羽而歸──喂,華倫貿(mào)易公司您好,我叫田心,很高興和您談心!
兩人正殺得火熱,一旁的觀眾也看得入神之際,田心原本兇悍的語氣突然間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變,變得甜美異常。
“……你們那邊是華倫貿(mào)易公司嗎?”
只聞電話那頭傳來一個遲疑的聲音。原來是電話響了,身為總機的田心,馬上克盡職守的接起電話,本能的反應(yīng)。
“是的,這里是華倫貿(mào)易公司,請問您要找哪位?”田心沒發(fā)現(xiàn)自己的語病,倒是很注意自己的聲調(diào),盡量做到最完美的演出。
“我要找你們的總經(jīng)理,麻煩幫我接一下!彪娫捘穷^指名要找馬倫,田心只得把話筒交給他。
“哪,是找你的!彼隽艘粋鬼臉,余氣末消。
馬倫也不怎么高興的接過電話,對著話筒出氣。
“喂,我馬倫,你是誰?”死家伙,對他就這么兇,對別人卻輕聲細(xì)語。
“費凱維,你最大的客戶!彪娫捘穷^低笑!澳闶裁磿r候請了一個這么有意思的總機?一接起電話就說要找我談心,害我都不想把電話交給你了!
“少廢話,老費。那人是個瘋子,不要理她!彼┝颂镄囊谎郏闷娴亩⒅,無聲問他跟誰通話。
“但是她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是個瘋子,相反地,她的聲音很有磁性,而且名字也很好聽!彪娫捘穷^有不同意見,一直贊美田心。
“她有說出她的名字?”馬倫皺眉,他剛剛怎么沒有聽到?
“有啊,叫甜心不是嗎?”電話那頭頻頻釋放出笑聲!懊纸刑鹦模忠苏勑,哇!”
說到這里,電話那頭吹了個尖銳的口啃,聽得馬倫眉頭更加難以舒解。
“我看,你就讓這個瘋子留下來好了,或是乾脆介紹給我當(dāng)女朋友!彪娫捘穷^還在笑!拔蚁矚g有一個講話聲音好聽的瘋子當(dāng)我的女朋友,也喜歡叫她甜心,你意下如何?”
費凱維這個人平時說話就不正經(jīng),尤其當(dāng)他聽出馬倫其實很在意田心的時候,就更放肆了。這讓馬倫很不爽,但沒有太在意,因為他了解他的個性,不會輕易上當(dāng)。
“我沒空跟你扯這些有的沒的,你干嘛打電話找我?”馬倫索性將話題轉(zhuǎn)到公事上。
“哦,是這樣的。有關(guān)于上次我托你進(jìn)口的那批貨……”
商場如戰(zhàn)場,才兩句話,對方立刻就聞出事情的輕重,轉(zhuǎn)而研究如何獲利。
馬倫一邊聽電話,一邊要對方稍等,把電話轉(zhuǎn)進(jìn)他的辦公室,間接饒了田心一命。
田心暗自拍拍胸脯,慶幸自己不用真的跟他開戰(zhàn),倒是馬倫這邊煩不勝煩,氣得幾乎要摔爛電話。
在采用田心當(dāng)總機的第三天,馬倫愕然發(fā)現(xiàn)到,自己正面對一個棘手的問題。
他不僅得忍受她白疑的行徑、浪費的惡習(xí),還得一天到晚聽他的朋友喊她:
“甜心、甜心”,真吐死他了。
他受夠了!
馬倫當(dāng)不決定馬上處理掉田心的問題,于是把她叫到他辦公室,當(dāng)著她的面宣布。
“我決定不讓你當(dāng)總機了,你只會給我找麻煩。”截至目前為止,至少有五個人表示想跟她做朋友,他這邊又不是我愛紅娘招待所,光處理她一個人的問題就夠。
面對馬倫這寬大為懷的決定,田心只是眨眨眼,恍若木頭人。
“你,要讓我回家,不再虐待我了?”她沒聽錯吧,有這么好的事?
“對,我后悔請你來當(dāng)總機。”沒一件事情做好!暗悄銜簳r還不能回家,改到我住的地方去幫我打掃房子。”
“我去幫你打掃房子?!”田心指著自己的鼻子叫道!澳阌袥]有搞錯,我又不是你的女傭!”
“你不是我的女傭,只是收了我的錢。”馬倫點點頭,表示她沒有聽錯。
“我什么時候收了你的錢?”田心砰然放下手,開始懷疑他腦袋不清楚。
“三天前,swearheart。”馬倫故意用英文叫她。“如果你不健忘的話,當(dāng)時你媽媽收了我五斤茶葉,每一斤都價值新臺幣一萬元!
不是日幣,也不是土耳其幣哦!是貨真價實的臺幣,折合美金約莫三百元,貴得很。
田心氣紅了臉。她當(dāng)然知道那些茶葉有多貴,不過那關(guān)她何事,又不是她收的。
“頂多我拿回來還你嘛,小器鬼。”她做鬼臉!安艓捉锊枞~,我就不信我拿不回來。”就算要跟她媽媽翻臉,她也在所不惜。
“勇氣可嘉!瘪R倫在一旁涼涼的拍手。“既然你不怕死,還想把茶葉拿回來還我,那么我就給你一次機會。”免得被指為沒良心。
“明天日落之前,如果你能把茶葉歸回,那么打掃的事就一筆勾清。我也不求多,畢竟你已來公司幫我做三天,雖然做得亂七八糟,但我不會那么無情,不給你打折!
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后又說。
“我看就兩斤吧!”一天扣一斤。“你只需要把兩斤茶葉還給我,就不必去我家打掃,你覺得怎么樣,夠公平了吧?”
馬倫畢竟還算是君子,提出的交易也算公平。田心點點頭,不覺得他的提議有什么不安,甚至覺得他人挺好的,還肯給她平反的機會。
只不過當(dāng)天晚上,當(dāng)她跟她媽媽說要退回茶葉,現(xiàn)場遭受一場猛烈的轟擊時,便覺得他的人沒有這么好了。她媽媽甚至揚言,她要是敢動她心愛的茶葉,就跟她斷絕母女關(guān)系,家也不必回了。
人情比紙薄,親情淡如水。誰教她的命賤,比不上一斤一萬塊錢的冠軍茶葉……她好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