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中午,他們從醫院復診回來。
一路上,嫵紅再也忍受不住悶到快窒息的氣氛,她心慌地不斷嘰哩呱啦。
“真好,院長說你全好了,完全不會有問題了,我看你應該也是好了,你一天做的事比別人三天做的還多,所以一定是不會有問題了,真的很恭喜你。”
“閉嘴。”何人連看都沒看她一眼,臭著一張臉。
他的心情很不好啊。
她又說錯什么話了嗎?嫵紅縮著身子靠在車門邊,生怕給他看到礙眼。
奇怪了,這個人打院長告訴他痊愈時,為什么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難道他不高興自己頭好壯壯、身體健康嗎?
“那個……我剛剛在醫院接到一通手機,你的跑車也修理好了,恭喜、恭喜,可以說是雙喜臨門啊!”她憋了好幾分鐘,忍不住再開口。
他的臉色更難看了,“有什么好恭喜的?這些事原本可以不必發生的!
她瑟縮了一縮,“呃……你說的是沒錯啦,可是亡羊補牢猶未為晚,你說是嗎?”
“不用你來給我上成語課。”他又吼了一聲。
呃……今天艾二少爺脾氣真的不太好喔!
何人瞥了她一眼,兀自氣得臉色鐵青。難道她就這么迫不及待逃離他嗎?尤其她聽到院長說他沒事的時候,臉上那大大松了一口氣的釋然,他的胃像被重重揍了一拳。
這七天對她一點意義都沒有?還是她很高興芑準終于結束了?
生著悶氣的何人開著車回到陽明山,在看到春宓閃亮的跑車停在大門口時;他的心情更加抑郁。
該死,他正想好好跟嫵紅算這筆帳,偏偏又不能在春宓面前直接就清算斗爭起來。
他的形象還要顧呢!
何人強迫自己露出微笑,禮貌紳士地迎向春宓。
“嗨,怎么有空過來?”
“關心你的身體啊!今天不是復診嗎?”春宓笑得如同春天。
嫵紅慢吞吞的打開車門,心里一陣酸溜溜。
瞧他們一副久別重逢的樣子,連進門都來不及,就站在大門口訴說別后衷情了。
哼,艾何人剛剛對她一臉臭大便,面對春宓卻笑得巴不得掛朵花在臉上,真是前后改變太大了吧!
正主兒登場,配角自然退場。
她的胸口莫名其妙地悶了起來,不舒服的酸楚感從胃部蔓延到四肢。
偏偏他們還不饒過她。
“嫵紅,春宓烤了一個蛋糕,你過來拿!焙稳斯室鈸P著眉毛盯著她,不信她當真一點都不在乎。
嫵紅一震,低著頭胡亂應了一聲,“哦!
她的眼眶熱熱的、刺刺的,不過她死也不會讓他瞧見。
嫵紅接過那個包裝精美的大紙盒,悶不吭氣地跟在他們后面走進屋里。
也許是因為心情太郁悶了,平?倳⌒淖⒁馀_階的她一個不當心絆倒了,在驚呼聲中,她跌了個狗吃屎,手中的蛋糕呈拋物線飛向前方的春宓——
春宓怒不可遏,她今天特地穿的新衣全被她給毀了,草莓奶油蛋糕慘不忍睹地糊在她背上。
“練小姐,你……你太過分了。”她一定是故意的。
嫵紅跌得手肘膝蓋都痛了起來,但她連忙爬起來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何人看著她膝蓋都滲出血跡了,她竟然一點都不擔心自己,只顧著向人道歉,他的胸口又悶又痛又亂,屏息沖向她。
他一把將她攔腰抱起,也顧不得她的驚呼和春宓不敢置信的驚喘,迅速地拋下了一句話,“春宓,對不起,我會好好教訓她的,你趕快回去處理身上的……蛋糕,我晚一點再打給你。”
話一說完,他抱著嫵紅往樓梯走去,留下站在門口的春宓又驚愕又失魂落魄的望著他的背影。
為什么?為什么何人這么擔心緊張?
她就知道練嫵紅跟他之間絕對沒有這么單純。
不過是匆匆一瞥,何人臉上的疼惜和心痛強烈地震撼住她。
何人從來沒有這樣凝視過她。
。
“你該死的究竟在做什么?”
膝蓋上隱隱滲出的血和優碘涂上去時的刺痛,都沒有他這聲怒吼來得嚴重。
嫵紅縮了縮肩膀,咬著唇兒眼淚快滾下來了。
“對不起。”她不是故意要把春宓的愛心蛋糕扔出去的。
何人氣得發暈,手上的繃帶纏過一圈又一圈,嫵紅想要提醒他只要貼個OK繃就可以貼住傷口,但又怕會被罵得更慘。
“但你到底有沒有弄懂我在說什么?”她就是這么不愛護自己,他真搞不懂自己為什么這么有耐性,還在這里跟她窮蘑菇。
話說回來,他也沒注意到其實是自己死賴著不肯走出她的臥房。
傷口包扎好了,他還是坐在她對面氣呼呼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難得春宓小姐送愛心蛋糕給你……”
何人原本稍稍平復的怒火又瞬間爆發,“你——你真的要氣死我!”
難道他是那種混蛋嗎?一個小小的蛋糕和她相比,算是什么東西?!
在她心里,他就是這么不值一取,只會看重表面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嗎?她實在把他看得太扁了。
何人沒注意到他每次都沒有說清楚,只是用吼的發泄他的無力和心痛。
他以為她懂的。
而嫵紅以為他很氣她這么笨手笨腳,處處妨礙他的生活。
“對不起啦,我真的很笨,可是我也不知道這么容易就會氣到你啊!”她努力挖空心思道歉,“對不起,敬個禮,摔一跤,笑死你……別氣了好不好?”
這是什么安慰人的順口溜啊?
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看著她滿臉討好的模樣,最后還是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個一口氣;
“我被你打敗了!彼咳痪o緊地抱住她,臉龐深深埋入她頸項處的溫柔甜香里。
老天!他這才發現自己在顫抖,他……剛剛差點被摔倒的她嚇得心跳停止。
嫵紅手足無措地僵在沙發上,身子動也不敢動,可是她的胸口卻有股熱熱的、暖暖的熱浪流過。
在這一瞬間,他好像很渴望、很需要她似的。
她舉起雙手試探地抱住他寬闊的背,然后緊緊環住。
一剎那也好,就讓她擁有他一剎那的脆弱和溫柔吧!
。
嫵紅躲在沙發后面,小小聲地講著手機。
“二姐,我跟你說喔,干爸爸昨天氣得差點腦充血,又跟隔壁郝北北醫生吵架了,他好可憐喔,被罵千年變態果子貍!
“天哪,郝北北醫生罵人的功力越來越深厚了,干爸爸那么老實,怎么可能罵得過他呢?”嫵紅忍不住低呼。
“就是說呀,這筆帳我們一定要從那兩只小狐貍身上討回來,你那邊進行得怎么樣了?都已經一個多星期了,有什么進展嗎?”
“我不小心把他的重要文件拿去包地瓜烤掉,又把他女朋友親手做的草莓蛋糕摔成了個草莓爛泥巴,這個算不算啊?”認真來講,這些都是無心之過,可偏偏他氣得齜牙咧嘴,還說快給她氣死了。
那就當她是故意的好了,反正她一直缺乏什么驚天動地的整人紀錄,他硬要說她是蓄意氣死他的,她也沒辦法不接受啊!
只不過最近這頭恐龍越來越難伺候了,幸好再過三天她的假期就結束了,可以離開這個水深火熱的地方。
瞧他這陣子能吃能喝能加班還能吼人,應當是沒什么事了吧?而且修車廠也打電話給她,說是車子修好了,可以去取車了。
雖然那張足以把她嚇到心臟麻痹的帳單還沒來,不過聽說跑車的維修所費不貲,這下子她的荷包鐵定要大失血了。
若說凡事有失必有得,那么這一個星期賴在這里吃穿不用愁,出門還有轎車接送,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一想到這里,嫵紅忍不住笑出聲。
其實她更想偷偷竊笑的是他偶爾流露出的溫柔,那才是最大的收獲。
“二姐,你在笑什么啊?”紳綈在電話那頭挖挖耳朵,剛剛還聽見她聲音有些哀怨,怎么現在又笑得這么開心。
“沒什么啦!
“我跟你說,你做得非常好,哪像我?那個臭艾君人又飛到紐約去開什么會了,真不曉得公司是不是他家開的,他都不用打卡上班嗎?一天到晚飛外國,我看他一定是跟航空公司有掛鉤,借出公差的名義報公帳拿回扣。”紳綈嗤鼻道。
“也就是說你還沒有逮到他就對了!
“是啊,所以幫干爸爸出口氣的重擔就落到你身上了,你現在又住在艾何人那邊,正是大好機會,我們現在都靠你了。”
“噢。”她怎么覺得肩膀突然變得好重,也有可能是心理因素的關系吧。
但是……奇怪,為什么這種沉重的感覺沒有漸漸淡去,反而越來越重?
“我先不跟你說了,我的肩膀好酸喔,明天再打給你!
咦,奇怪,臉頰旁邊怎么有癢癢暖暖的感覺?嫵紅不解地別過頭看去,登時嚇僵了。
一顆頭壓在她的肩膀上,何人目光帶著探究緊緊地盯著她。
她哇地一聲往后退,指著他的鼻尖結結巴巴的開口,“你……你你你……”
“我怎樣?”他坐在地毯上,修長的雙腿交疊,手臂放到身后支著身體,黑眸打量著她。
她忘了今天是星期天,他也放假。
“沒怎樣。”她拍了拍胸脯,余悸猶存地道:“只是你不要像個背后靈一樣突然出現好不好?人嚇人嚇死人,你沒聽過嗎?”
“我很無聊。”
他宣布,好像這是一件很重大要緊的事。
“你很無聊又怎樣?”不會Call他的女朋友來解悶嗎?
“我要你陪我聊天!
開什么玩笑?昨天他才針對草莓蛋糕把她罵到狗血淋頭,現在又要她陪他聊天,那她算什么?
“我沒空!
“照顧我的身心是你的責任,不能說沒空。”何人緊緊地箍著她的肩膀,把臉深深地埋入她柔軟的肩窩,模糊地嘆息了一聲,“你好香!
“而你好重!
嫵紅臉紅心跳,拼命想要掙開他的掌握。
“或許是因為我太累的關系吧!彼p臂繞過她的肩,緊緊地攬住她,“昨晚我沒睡好!
嫵紅的心臟跳得更急、更快了,而且怦咚怦咚的聲音恐怕連他都能聽見,她想要推開他,卻發現自己癱軟無力。
有某種奇妙的感覺在發酵,像烘烤甜甜的香草蛋糕或奶油煎餅的氣息在空氣中散發開來,溫暖的,誘人的……無所不在。
何人低沉沙啞的聲音在她耳畔誘惑著,帶著一絲絲的迷惘!斑@幾天我一直在想發生在我們之間的事!
她勉強擠出聲音,“我們的什么事?”
他悶著聲道:“我討厭你對別的男人笑!睙o論是雷諾斯、送披薩的,還是公司任何一名與她擦肩而過的員工。
嫵紅心坎有股暖洋洋的感覺漸漸蕩漾開來,嘴角怎么也抑不住揚起的微笑,好像知道了某個教人窩心的小秘密。
“你在笑我!焙稳说穆曇舾趩柿恕
她臉頰紅撲撲,只敢低頭盯著他環放在細致鎖骨前的手掌;溫暖有力,修長的指尖修整干凈,此刻這雙手正緊緊交握著,也掌握住了她。
恍惚間,她知道自己逃不了了。
“我不是笑你,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你!
她也不知道該拿此刻的怦然心動怎么辦?
“嫵紅,我很困惑!彼统恋囟Z。
“我也是。”她小小聲地道。
“三天后你就要離開了!
他漸漸察覺到自己為什么一天比一天更加易怒焦躁,這一切都是因為她。
三天后,她請的假就結束了,他也沒有理由可以要求她繼續做“看護”,因為昨天回院復診時,她親耳聽到院長向他恭喜身體完全沒問題了。
食物中毒好了,腦震蕩也好了,他甚至沒有借口可以說他還有什么后遺癥。
他們朝夕相處的日子即將終結。
他甚至不知道要高興還是失望。
“嗯!眿臣t心底浮起一抹淡淡的失落,有些苦澀地道:“因為你已經好了。其實我可以今天就回家,你也不需要我跟進跟出的了!
何人欲言又止。
她沒有看見他猶豫的神情,繼續道:“還有,你的車子已經修好,可以去開了,一切都恢復原狀,就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是,一切照舊,就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彼麧瓭馗胶。
該死的,這不是他想要見到的情況,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只是覺得莫名的心煩。
“你一定很高興愛車修好了。”
她的肩倏然被人抓住,耳邊響起了他充滿威脅的低吼:“我高興個鬼!不要再跟我提到那輛無聊的車子!
不提就不提,他為什么要這么生氣?
嫵紅不知道就是因為他的車子修好了,所以他再也沒有理由可以留下她了。
“可是它真的修好了,你放心,帳單我會負責的。”
“誰在乎那張見鬼的帳單?!”他低咒。
嫵紅嚇了一跳,訥訥地道:“可是帳單……”
“你就只在乎這種無聊的雞毛蒜皮事嗎?”虧他還輾轉不能入眠,一想到從此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在眼前晃來晃去,他胸口就陣陣發悶,可是她卻一副迫不及待要逃出生天的模樣。
嫵紅也生氣了,她用力扳開他的掌握,回過頭瞪了他一眼,“那種事情一點都不無聊、也不是什么雞毛蒜皮的事,那張帳單起碼要十萬塊!”
她知道他非常有錢,可是有錢是他家的事,他不會明白這十萬塊對她來說有多重要。
以她迷糊花錢的速度來看,想要再攢下十萬塊恐怕是后年的事了,那離她自助旅行到巴黎看畫的日子就越加遙遠,他一點都不明白她的心情。
何人更加生氣,她就為了十萬塊的帳單跟他拉開距離?!
難道這些日子來的默契和朝夕相處對她而言都沒有什么意義嗎?至少他會想念跟她斗嘴的日子,而她呢?
“如果照顧我這么委屈的話,那你現在就可以走了!彼渲樀溃康卣玖似饋。
她抬頭望著高大冷漠的他,心底感到受傷。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剛剛的甜蜜親昵都到哪里去了呢?她還以為他對她有一絲絲溫柔的。
嫵紅低下了頭,硬著聲道:“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早就不想待在這里了。”
他現在已經全好了,不需要她了,再說他那位春天的洛神不也暗示連連,時時都想要取代她的位子過來照顧他,就讓他們兩個去卿卿我我好了,她才沒有那個興致看他們眉來眼去。
在公司里兩個你儂我儂就罷了,每晚還假談公事之名,來個電話熱線情話綿綿,肉不肉麻啊?
嫵紅起身拉過行李箱,“請你出去,我要整理行李了!
她竟然真的一點都不在乎,說走就走?
“隨便你!”何人氣呼呼地扭頭就走。
房門砰地一聲關上,嫵紅手上的動作倏然僵住了,眼眶的熱意悄悄聚攏,凝聚成了一顆剔透的淚珠。
“笨蛋,大笨蛋!彼痛狗垲i,烏黑的鬈發滑落肩頭,掩住了悲傷的小臉。
淚水如斷了線的水晶珠,顆顆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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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下午三點整,嫵紅拖著沉重的腳步和行李箱回到了家。
家還是家,窄小而溫暖,但是她為什么覺得有點不一樣了呢?她聽著外頭來來往往的車聲,突然強烈地想念起陽明山上的寧靜,從她的“臥房”窗戶看出去,綠色的天然景致何等清新宜人?
還有他與她相陪伴的每一個夜晚,那些看HBO的日子……
嫵紅甩了甩頭,試圖揮去那些不該再想起的美好記憶。
他們只是病人和看護的關系,就算曾有過相濡以沫的親密時分,可是一旦現實來臨,他們只不過是一對敵人,天生的敵手,注定要兩忘于江湖。
何況他已經有女朋友了,他的女朋友還是美麗的春天的洛神。
有了那么美的女朋友,哪還有興致去看別的女孩子呢?
嫵紅嘆了一口氣,無精打采地把行李箱拖回臥房,一一收拾妥當放回衣柜里。
她還有三天的假期,三天能做一些平常想做卻沒時間做的事,例如她不是一直想到高雄的美術館去參觀張大千的荷畫展出嗎?
不過在這之前,她要先把銀行存款領出來,去繳清修車的帳單后再上路。
她的確需要遠離臺北,好好地散個心了。
或許當她回來后,一切都跟以前沒什么兩樣,沒有奇怪的心痛,腦海里也沒有那個惹人心煩的影子縈繞。
嫵紅拉出個尼泊爾小背包,塞了幾件衣裳和盥洗用具進去,對了,還得去便利商店買一份高雄地圖。
對于一出門就迷路的她,這是一個不小的挑戰,可是她已經完全豁出去了。
原本她還想一個人到巴黎旅行的,不是嗎?現在不過是在臺灣本島,能迷路到哪里去?
再怎么跑也跑不出這個島啊!
嫵紅一揚下巴,“走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