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家堡有人追來嗎?”三天后,東方情總算離開那間客房,有空問一問那天晚上的情形。
“有,但堂主并沒有留下線索讓他們找,他們也不敢隨意亂闖民宅,天亮前,他們就返回柯家堡。隔天,柯家堡懸賞要抓一位面貌滿是傷疤、名喚‘云娘’的姑娘!彼庝伒凝嫻苁卤M責的回答。
云兒受傷后,東方情第一個念頭就帶她到藥鋪來療傷,離開柯家堡后,他也一直住在這里。
三天來,云兒的狀況雖然不多,但仍然有冷熱交雜的情況出現。再者,昏迷不醒的她也無法自己喝藥,東方情一口一口地喂她,從來不讓別人代替,直到她傷口復原情況轉好、不再喝了藥就吐,他才踏出房門。不過云兒門外還是有人守著,以防她有任何狀況發生。
“過濾鋪里的伙計,不許任何人泄露她在這里的消息!痹苾旱陌参J撬钪匾曋隆
“是!饼嫻苁潞苊靼自撛趺醋觥
“另外,柯渡飛呢?”
“他在兩天前回到柯家堡,知道有人闖進密室非常震怒,懸賞的公告就是他下令貼出來的,說是云姑娘身為家仆、卻意圖行竊,只要捉云姑娘到柯家堡,就可以領賞銀五十兩!
“柯家堡的各項生意呢?”東方情又問。
“關于這件事,大小姐十天前來時已交代過。
目前我收到的消息,是柯家馬場的生意少一半以上,而護鏢的生意全被我們搶過來,其他零碎的酒樓、藥鋪生意,原本就是虧損中經營,我們不必動手,他們也撐不久。”云流宮主身旁的四婢統以小姐稱之,風琤為大、雷玦次之、水玥居三,焰珂最小。
“很好。”東方情冷冷地笑了,“繼續下去,我要柯家堡的生意在山東做不下去。另外,王家那三兄弟在吳山寨的狀況呢?”
“他們很盡責,也很仔細,將吳山寨里的狀況一五一十的傳回來!饼嫻苁禄氐馈
誰也沒有想到,當日在南山上抓不成柯無雙、反被堂主打跑的三兄弟,會被堂主網羅,成為吳山寨的臥底。
“嗯。”東方情想了想!褒嫻苁,在這件事結束后,把從柯家堡那里買來的產業中,分出一家客棧交給他們,讓他們不必再流落街頭。”柯家堡的客棧以財勢壓倒了他們的小客棧,那么柯家堡就欠他們一家客棧。
“屬下知道。”也算他們幸運,跟堂主有同樣的敵人,所以堂主這也算幫他們討回公道。
龐管事恭敬地又問: “柯家堡和吳山寨一直有來往,這兩個地方相輔相成,柯家堡如果出事,吳山寨的收入來源也會受影響。
目前,柯家堡和吳山寨人員各半,大約共一百二十人,堂主打算怎么做?”破壞的行動他們能夠執行,但不知道要執行到什么程度。
“我要柯家堡生存不下去,到時候吳山寨一定會想搶我們所護的鎬,一來破壞我們的護鎬信用,二來替柯家堡制造護鏢絕不會有失的假象,在這個時候,就讓柯家堡和吳山寨掛勾的事情曝光,柯家堡的名聲將一敗涂地。我要你引官府的人去剿吳山寨,讓吳山寨從此消失!
“那柯家堡呢?”
“柯家堡由我應付!笨露娠w的命,將直到他取回墨硯刀的那一天。
“屬下明白了!
“記得隨時注意柯家堡與吳山寨的動向!睎|方情再叮嚀。
“是,屬下先告退!
“嗯!饼嫻苁峦讼拢瑬|方情也起身走向后廂房。
十年的家仇、五年的計劃,多年的江湖歷練讓他原本就不急躁的個性更形沉穩,即使在事情完成的前一刻,他都能維持最冷靜的情緒。
復仇的事勢在必行,而且不容許失敗,柯渡飛一定會付出他血洗葉家的代價!
* * *
墨硯哥哥……
斷斷續續地夢到從前,再也沒有比那段日子更美好的回憶了,她生命中最幸福的時光,就是在他身旁的十年里。
然而,她再也回不去了。
唇上,仿佛還留著他的溫度,鼻間還聞得到他的氣味……墨硯哥哥……
她虛弱而恍惚地琤開眼!
有一瞬間,眼前的時空和夢里的時空重疊,她以為她流浪的這十年才是一場夢,直到腰間的疼痛傳來,記憶也慢慢回籠。
她琤眼望著四周的一切,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房內的擺設耐用而簡單,沒有多余的裝飾。
這是哪里?她又為什么在這里?
她撐著手肘想起身,而腰間隱泛的疼痛讓她更小心而緩慢的移動,等她能夠坐起來,蓋在身上的被子順勢滑下,她才發現自己根本衣衫不整。
“呀!”她驚訝地低呼一聲,連忙拉起被子,又想到這房里沒有別人,只有她自己,才又放下被子。
她的外衣不見,原本的腰束被放到一旁,中衣只是擺著,而底下的貼身兜衣,只有頸后的結是完整的,腰間的那個根本沒綁!
她又慌又驚,不意又扯動傷口,讓她差點疼的掉出淚。
咿呀一聲,房門突然被推開,她嚇到立刻伸手拉起被子,結果因為動作太快,直接扯痛傷口。
“嗚!”一顆眼淚硬是不受控地滑出眼眶,她雙眼紅通通的。
“小心!”他快步走過來,動作迅速又輕柔地扶她躺好,避免再弄痛她的傷口! 皠e動!彼睿缓罄_被子察看她的傷口。
“你……”她想阻止。
“別動!”他再度命令,確定她的痛只是因為扯動傷口,并沒有使結痂的傷口再度裂開后,才望向她,“你終于醒了!
他的神情滿是關心與如釋重負,她不自覺將被子拉到下巴,密密地蓋住自己的身體。
由他剛才的舉動看來,脫掉她外衣而讓她衣衫不整的罪魁禍首就是他,她該先害羞還是生氣?但是!他是為了幫她治傷呀。
咬了咬唇,猶豫半晌,她終于輕聲開口:“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端了杯水,湊近她唇邊。“喝一點!被杳粤巳烊梗穆曇舯人胂笾懈硢。
她順從地喝了點,才想再問一次,他已經先回答了——
“還記得你夜探柯家堡的事嗎?你受傷了,是我把你救回來,替你療傷、照顧你;你已經整整昏迷三天了!彼鏖_她的發絲,為了讓她能舒服的休息,他早在第一天夜里就將她梳好的發髻散開,而她散著發,看起來更加荏弱,也更令他眷戀。
“三天?”那么,他們沒抓到她?可是,不對。
“你不是已經離開了,為什么又會在柯家堡出現?”
“你以為我真的放心你一個人待在那里?”他語帶寵溺地反問。
幸好那天晚上他去了,否則她不就會被那些人抓了,更甚的是……殺了?!
一想到這里,他臉色沉了下來。
“為什么一個人去探密室,你想做什么?”
“我想去……”她忽然頓住,別開眼,硬邦邦地回道:“我想做什么,與你無關!
“有關!彼麥睾偷丶m正,不訝異她的脾氣變倔強了,這些年一個人獨自生活,一定讓她吃了很多苦!澳阋ネ的幍,怎么會與我無關?”他伸手輕碰她的臉。
“你知道?!”她躲開他的碰觸,瞪他一眼。
“就算本來不知道,光聽你這幾天說的夢話,也知道了。”他含笑道。
“我說夢話?!”她嚇到,然后拼命搖頭,“夢話通常是假的,你別當真!碧拥暮蠊,是又扯動了傷口,讓她又差點痛的掉淚。
“別亂動!”她眉頭一皺,他立刻按住她的肩,不讓她亂動。“你的傷口才好,不適合太激動,有話慢慢說,我不會跑掉的。”
“夢話是假的,你不可以當真!彼犜挷粍恿。
“我倒覺得,說夢話的時候,才是最真實的!
他深深望著她!爸辽,一定比現在的你誠實。”
她咬著下唇,閉口不語。
“云兒……”他嘆息地喚,不知道該拿她的倔強怎么辦。
她狐疑地抬起眼!拔业拿质窃颇铩!
“我習慣喚你云兒!
“我不是云兒!”她否認,不愿意在此刻聽見這個稱呼。過去那個天真不知愁的云兒早就死了,現在存活的,只有一身仇恨的云娘。
他不跟她爭論,只是拉出她胸前的那個女娃娃;她立刻搶回去。
他沒有跟她搶,只是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為什么不承認?”
“承認什么?”她語氣僵硬。
“你早就認出我了,對嗎?”他撩起她一繼烏發,纏在手指中。
她躺著,而他盤踞住她上方所有視線,兩人之間的氣氛頓時變得親呢無比。
“認出……什么?”她呼吸一窒,為他突然傾下的臉龐。
“我是誰?”他吐出的氣息,吹拂在她臉上,擾亂了她的呼吸。
“葉……”她倏地一頓,轉開臉,躲開他的誘惑!拔也恢!
“撒謊。”他輕柔地道,扳回她的臉, “你是云兒,而且知道我是誰,否則你不會在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就落荒而逃。”
“我才沒有……落荒而逃!彼幌肟此,他偏偏穩穩握住她的下巴,雖然沒弄疼她,但也讓她跑不掉。
“不然為什么一見到我,就跑掉?”
“那是因為……我不想讓別人看見我!彼滤氖,臉垂到側方,拉起被子想遮住。
“不要遮。”他握住她的手,低沉的聲音含著一種令她心安的撫慰, “在過去三天里,我一直守著你,就算閉著眼,我也能看見你,我說過,在我面前,你不需隱藏你的臉。”
“沒有人……會喜歡看見一張丑陋、滿傷痕、又可怕的臉!彼套∵煅。“我不要你的同情。”
“我沒有同情,是心疼。”她不肯談身份的事,他就不在此刻逼她,在看見她身上的傷痕后,他不忍心再見她有一點點的難過,有些事是該讓她承認,不過,不急在這一時。所以他轉而問道:“告訴我,你的臉是怎么受傷的?”
她垂著眼,不說話。
“云兒?”
“不要叫我!彼涯樎襁M被子里,直覺想蜷起身子躲起來,結果扯到傷口又是一陣痛,她終于忍不住眼眶里的淚,嗚咽地回道:“不要問了,我不知道、不知道……好痛!”她干脆埋在被子里哭。
“云兒!”
她哭了!
東方情慌的連忙想翻開被,結果她緊揪著不放,他不知道該怎么哄,只好一把將她抱進懷里。
“乖,云兒,別哭別哭,你不想回答,我不問就是了!彼艅傂褋恚F在絕對不是追究真相的好時機,東方情現在只希望她別哭,好讓他能看她的傷口。
察覺她的嗚咽聲漸小,身子也漸漸放軟,他輕柔地將她放回床上,拉開被看她的傷口。
扯裂了。
他皺眉望著,迅速取出放在床頭的藥粉灑上,再敷上天仇特制的藥片,封住傷口,他的手掌放在傷口上方壓著,制止她再亂動。
她微微掙扎著想蓋住自己的赤裸。
“別動!彼峡,發現她一臉害羞與不知所措,因為剛剛哭過,所以連眼眶、鼻頭,通通紅成一片。他不自覺柔了表情,低沉笑了!皠e害羞,你的傷是我治療的,現在害羞也來不及了!币驗椋缇涂垂夤饬。
她氣悶地瞪他一眼,拉起被又遮住自己的臉,不理他了。
東方情的笑聲更沉了。
雖然,她什么都不肯承認,也什么都不肯說,但至少她現在好好的在他眼前,有他親自看著,他不必再擔心她的安危。
雖然,她變得倔強,但許多舉止如當年,在他面前,她的冷漠維持不了多久,他相信,有一天她會承認的。
他一直陪著她,直到藥片被傷口吸收,她倦累地再度睡去,他才將她重新扶躺好,蓋上被,依著她低語——
“云兒,我不逼你,但我會找到事實讓你承認的,F在,你安心養傷,其他的事我會處理!
他的唇輕碰了下她額角,而后,移向她唇瓣,印下萬分憐惜的一吻,再放下床幔,不讓光線干擾地休息。
現在最重要的,是療好她的傷。
* * *
他現在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從那天她受傷后第一次醒來、被他惹哭后,他不再要她承認什么,也不再問她什么,但是堅持喚她云兒,她抗議無效。
每天,她幾乎一醒來就能看見他。換藥是他親自換,不假他人;喝藥的時候,他會準備一塊糖,苦藥人喉后,他立刻喂她吃糖,像哄小孩子似的;接下來每天的三餐,都是他送、他準備、他陪她吃。
待在這里,她安靜養傷,不受任何人打擾。
他說這里是青華藥鋪,是他暫時棲身的地方,等她傷好后,他會帶她回他真正住的地方。
帶她?他說的好順。
他不介意她的容貌,也以行動證明了,如果不是他一直待她與常人無異,讓她幾乎忘了自己的缺陷,她的心情也許不會這么平靜,傷不會好的這么快。但是,她的容貌丑陋,卻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經過他細心的調養,她的傷已經好了七、八成,是她該離開的時候了。
一早醒來,她就自己穿好衣服,小心不弄到傷口,穿好外服、整好儀容,最后用面紗包住臉。
“云兒!彼麤]有敲門,端了早膳進來,望了下她的裝扮! 澳愣紲蕚浜昧,那么用完早膳我們就可以出發了!
“出發?”她疑惑地望向他。
“我想你悶了好幾天,大概在房里也待膩了,所以決定帶你去外面走一走,散散心!彼麨樗砗弥。
“我不要去散心,”她坐下來,猶豫了下,才拿掉面紗!拔乙x開!
“你想去哪里?”他面不改色地問。.
“離開這里!币搽x開他。她低垂著眼,如果繼續待在這里,她一定會離不開他的。
“那么,你去哪里,我跟你去!本瓦@么決定。
“不可以!”她驚訝地抬起眼, “你有你的事要做,有藥鋪……要管理,怎么可以說走就走?”
“這里的事自然有人代勞,你不必擔心。先用早膳吧!彼麏A了她愛吃的小菜到她碗里。
“你不可以……”跟著我。后三個字還沒說,他已經夾一塊腌菜心喂人她嘴里。
“噓,吃飯的時候專心點!彼宓,自己率先吃了起來。
“你……你……”她好不容易吞下腌菜心,差點被嗆到,但他卻一點愧疚都沒有,繼續吃他的。
他他他、他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皮?!
東方情又笑看了呆愣的她一眼。
“云兒,快吃早膳,待會兒我們要出去!彼刹幌MI著了。
“我們沒有要出去!彼m正。只有她要離開而已。
“我們一定會出去!彼隙ǖ氐。
* * *
結果事實證明,如果東方情不答應,她根本不可能離開。
外表看起來平淡無奇的藥鋪,事實上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只要她一踏出房門口,立刻就有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人跑去跟他報告,然后她連門口都還沒走到,就被他帶回房里,等他有空了,才帶她出來。
土匪!戴上面紗的云兒只能瞪著眼睛罵。
她被抱上馬,與東方情共騎出城,他很知道該以什么樣的速度前進,知道她適應什么樣的速度而不會害怕,因為以前,他已帶她騎過太多次馬。
愈和他相處,她愈覺得自己無法離開他,怎么辦?
可是,她現在這種模樣……怎么能和他在一起?
揪著他衣襟,她坐在他身前,額頭柢著他胸膛,心情在走與不走之間擺蕩。
“云兒,我們到了!彼兆●R,低首輕語。
她抬起頭,望向四周——
是南山。
他率先下馬,然后再抱她落地,拍拍馬背任它自由活動,而他就牽著她往山上的廢墟走。
“你回來過,對嗎?”拉她不動,他摟著不情愿的她繼續走。
她低著頭不回答。
“云兒,你該了解我的,你的冷漠不會嚇走我,也不會讓我答應放你走!彼苊靼姿胧裁础
“我不是云兒!”她慍怒地說。
“知道我為什么叫東方情嗎?”他不和她爭辯,站在南山頂側邊的懸崖,任山頂的風呼嘯吹過,他只專注地望著她。
她防備地回望著他,心里有一點點不好的預感。
“葉墨硯,字——東方!彼従彽氐!叭~家位中土之東,而葉墨硯,一生只守一段情。”
她一震。
“云水心,永遠是葉墨硯唯一認定的妻子。她生,是他妻;她亡,是他守住的魂;無論她變成什么模樣,葉墨硯都會愛她,只因為她是云水心。”
她唇瓣微微顫抖,微垂的眼眶逐漸泛紅。
他放開她,更靠近崖邊,任風吹過衣袖,青袍人影仿佛要隨風飄走。
她惶然地抬眼,注視著他的身影。
“十年前,葉墨硯從這里掉下去,葉墨硯可以死,但不會忘記云水心!彼恼Z調平靜的令她害怕,他想做什么7
“十年來,葉墨硯沒有一刻忘記過他的妻子,名字可以改,但是記憶不會消失,太過深愛,就永遠不會忘、不懂得死心。”
一陣心酸哽住喉,淚水盈在眼底,她緊咬住唇,心揪得好緊好緊,滿滿是不安。
“沒有她的死訊、沒有她的消息,葉墨硯就認定她還活著;東方情找遍大江南北,再失望、再灰心,都不放棄。”他終于回過頭,迎上她淚光盈盈的眼!霸苾海阒滥欠N思念的感覺嗎?不知道自己心愛的人是不是還活著,日日夜夜祈求上天會可憐自己一片癡心,讓他與心愛的人能再度重逢?”
那種感覺有多絕望,又寧愿抱著一絲絲希望,死都不放,她明白嗎?
她知道、她真的知道。她也每天這么對上天祈求,直到那天遇到他、逃開他,她每天在見與不見他之間徘徊猶豫,不知道該怎么辦。
“十年來,它是我唯一的慰藉!彼麖膽牙锍槌瞿侵淮┲履锓呐尥! 拔蚁嘈牛乙欢〞业轿业男履!薄
“別說了……”她捂住唇,喃喃搖頭。
“我日日夜夜想念她,卻沒有想到,在兩個人終于相見的時候,她會不認我!彼а擂D開身,“如果云兒已經不再愛我,那么留著這個娃娃又有什么意義?”他閉上眼,把手上的娃娃狠狠往懸崖下一丟!
“不要!”她大叫著沖向前,追著娃娃就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