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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夭 第七章
作者:沈亞
   
  他大概睡了許久了。鎮(zhèn)守雁門關三年以來,每天他都只能睡一、兩個時辰。關外胡虜猖獗,經(jīng)常聚眾前來生事,那些胡虜行事雖無章法,但仗著馬肥弓壯,總以小隊人馬四處游擊、掠奪,令人防不勝防。

  他手下的猛將極多,但也時常被鬧得疲于奔命。關內百姓贊他治軍有方,境內平安樂利,卻不知道守關的辛苦。好不容易近來胡虜略微安定,他才能偷得幾天回府來稍事休息。

  睡了三、四天,除了前日那無名小女闖進之外,一切倒也尚可,府里似乎還沒有人發(fā)現(xiàn)他回來了。

  闕長弓打個呵欠,終于覺得睡夠了,精神也好了許多,他打算今天便拜見父王───

  咦?什么聲音?

  漆黑的屋子里似乎有人?他隱隱約約聽到啜泣、呻吟的聲音。

  闕長弓躡手躡足地下床,今夜沒有月色,四下伸手不見五指。他走到桌前,啪地一聲打亮火石將蠟燭點燃。

  “!”

  驚呼聲響起,闕長弓動作俐落,立即分音辨位,伸手往桌下一撈:“出來!”

  “好痛!”少女哭泣的呼痛聲讓他臉上的笑容凝住。

  闕長弓原以為是那天的嬌美少女,誰知道低頭一看,他卻正捉住一個披頭散發(fā),渾身傷痕累累,幾乎不成人樣的女子。

  “天!是誰把你弄成這個樣子?”

  小桃紅渾身發(fā)出一股微焦的味道,只剩下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尚稱完好,她滿面的血跡淚痕,楚楚可憐的模樣讓闕長弓的心不由得抽緊。

  他不由分說,將他一把橫抱起來:“我?guī)闳フ覛W陽神醫(yī)。”

  “不!不!”小桃紅苦痛地呻吟掙扎:“放我走……你們闕王府沒一個好人……你不如一刀殺了我!

  闕長弓楞住:“王府里的人將你傷成這樣?”

  “不要把我交給他們……”她嗚咽地搖頭:“他們想燒死我……”

  “該死的!”他勃然大怒!案嬖V我是哪個混蛋干的?我去替你殺了他!”

  “不……”小桃紅的氣力即將用盡,她只能昏昏沉沉地搖頭,低低地哀求:“別把我……交出去……白若……幫我……幫我救救白若……”

  “喂!”闕長弓焦急地將她放在床上,急切地輕喚:“別昏,我還有話問你。喂───”



  闕王府森嚴的戒備中,三條漆黑的人影在暗處悄無聲息地移動著。

  柴房前守著四個高大威猛的待衛(wèi),行遠、行通兩位僧人則靜坐在柴房前,閉目陷入冥思中。

  微風吹過火炬,晃動的火光中,三條人影驀地一躍而出,身手矯健地點倒了四名衛(wèi)兵,其中一人走到行遠行通面前,同樣點住他們身上的穴道。

  “父王,都料理妥當了!

  三名黑衣人這才拉下面罩,正是蕭王父子三人。

  蕭王蕭破虜走到柴房前,呼地一聲用手中的鋼刀劈斷了鎖在門上的鏈條,同時踢開木門。

  柴房里只有一盞微弱的燭光,而桃白若則坐在柴房的正中央。

  “走吧,外面的人都被爺爺我制住啦,快走!”

  桃白若睜開眼睛,蕭王熊似的身形與面貌出現(xiàn)在她眼前。

  她起身微行個禮:“蕭王爺。”

  “不必多禮,要不是瞧在咱心肝兒的分上,老子才不來救你!笔捦鯖]好氣地哼道。

  他一雙銅鈴般的牛眼上上下下打量了桃白若一番,雖然不滿意,但也知道自己女兒的確沒人家美,只好嘟嚷地開口:“嗯……美是美,不過可惜是個妖精,要不然咱心肝兒輸給你這樣的丫頭,倒輸?shù)眯姆诜!?br />
  蕭王的草莽性格讓桃白若在苦境中還是忍不住笑了笑:“蕭王爺果然率真磊落,多謝蕭王爺親自搭救,不過小女子不走!

  “你不走?”蕭王意外地喊了起來。

  “父王,小聲一點。”門外的蕭青龍嚇了一大跳,連忙進來阻止,誰知道一看到桃白若他便傻了。這樣的女子,為她死也值啊,難怪闕彥生為了她,什么都顧不了了。

  “看啥?小心你的狗眼!”蕭王沒好氣地跩了兒子一腿!八龘屃四忝妹玫姆蛐觯氵看!”

  “父王,小聲一點!鼻帻埬赡魏蔚氐腿拢骸澳氯思也粫缘梦覀儊斫侏z?”

  “怕啥?要是怕就不來了!笔捦鹾舻匾粨]手中的鋼刀:“老子一肚子氣沒地方出,他們來正好,跟老子干上一架給老子消消火!

  桃白若不由覺得好笑,這蕭王雖貴為一方之王,性格卻草莽十足,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還真是可愛得緊。

  “喂!你到底走不走?咱心肝兒叫咱一定要救你,你要不走,咱用扛的也要把你扛走!

  “我是不會走的,我妹妹和彥生還在王府里,沒有他們我是絕對不會離開這里的!

  蕭王仿佛覺得有趣似地看著她。

  闕王府鬧了這許多天,說是捉到個桃樹精;說那桃樹精勾得闕彥生迷了心竅、失了魂魄。

  他以為會見到一個煙視媚行、狐妖一般的女子,沒想到眼前的桃白若不但渾身沒有精絲“妖”氣,居然還是個頗講義氣的女子。

  等在外面的蕭青虎突然壓低了聲音,急急忙忙地嚷:“有人來了,快走啊!

  蕭王凝眼看著桃白若:“你知道他們打算燒死你?”

  白若先是一愣,繼而慘然一笑。對啊,對付桃樹精,自然是火燒了。

  “知道他們要燒死你,你還是執(zhí)意不跟我走嗎?”蕭青龍有些急了!疤夜媚,留得青山在,不怕……”他說不下了,怎么什么不好說,偏說出來這么一句。該死的,他真笨死了。

  “蕭王爺,您請回吧。在他們燒死小女子之前,您若能找到舍妹小桃紅……白若感激不盡……”桃白若緩緩下拜,雙眼淚光盈盈。“錯都在白若,求王爺救小桃紅一命!

  蕭王考慮了幾秒鐘,然后熊掌呼地一揮嚷道:“也罷!”

  “父王……”

  外面兵器交嗚的聲音響起,蕭青虎與巡邏的衛(wèi)士打了起來。

  蕭青龍急急看了桃白若一眼,蕭王已往外走,他又氣又急地嘆了一聲:“哎!桃姑娘,你……你這又是何苦?”無奈之余也只好跟著父親往外而去。

  “干啥?”門關上,蕭王沒好氣的吼聲傳來:“本王來瞧瞧桃姑娘也不成嗎?誰敢攔阻本王?”

  桃白若在屋內,無言地仰望蒼天───

  蒼天在上,桃白若一生自問無愧于天,何以上蒼如此不公?何以連那小小的幸福也不可得?

  彥生,你聽到了嗎?彥生,白若生是闕家的人,死是闕家的鬼───彥生,你了解吧?

  白若寧死───絕不獨活。



  闕王府

  黑牢伸手不見五指的黑牢,乃是闕王闕振飛的獨門牢獄。過去他在治軍之時,反叛的部下、抓來的密探,全關在這樣不見天日的黑牢之中。什么都看不見、聽不到的牢獄比什么酷刑都更可怕。

  闕彥生小時見過一名在王府中偷竊寶物、殺人放火的家丁,在黑牢中關了三天,抬出來時雙眼暴睜,尸身早已僵硬;歐陽神醫(yī)說他竟是在黑牢中活活給嚇死的。

  他不會死在這里,他要活著出去見白若,他要活著出去與白若白頭偕老……

  想到白若,他什么都不怕了。死也好,地獄也好,他的心中總有一道暖光,那是白若柔柔的笑───

  “獨攬殘陽上晚樓,一縷芳魂無所從,孤星冷冷遙天際,寰中悠悠幾見容,嘆芳華,無所依,小面桃花水東流,試問何事堪惆悵,罷罷罷,休休休!

  耳際似乎響起與白若初見,她所吟的詩句。

  他已寫好了回句,卻一直沒有對她提起,F(xiàn)在,遲了嗎?白若,你聽到了呀?你會喜歡嗎?

  “遙敬皓月影成三,兩袖聯(lián)衭飄四方,銀漢玉兔總相伴,悠悠眾口均不管,笑白發(fā),相偕老,松下童子戲問叟,人間何事堪惆悵,情未盡,天已老。”

  “好一句情未盡,天已老!

  闕彥生驀然一驚,直覺地握住腰間的御賜龍佩。

  “沒用的,那種東西,只有在我們不注意的時候才能有效,如今它也不過是塊皇帝老兄所給的好石頭而已。”

  漆黑的牢中,一團柔和的銀光緩緩出現(xiàn),光芒中娉婷佇立著梅似雪。她幽幽嘆口氣:“闕少俠,許久不見。”

  闕彥生別開臉,深惡痛絕的表情不由得讓梅似雪心頭為之一酸───

  如果那時候她沒有把他留給桃白若,現(xiàn)在情況是否將有所不同?他會愛她,像愛桃白若一樣嗎?

  遲了……早已經(jīng)遲了,只是她松不了手,她沒辦法讓自己不來看他,不來聽聽他的聲音。

  “你走!

  “闕少俠……”

  “你走!”闕彥生跳起來,勃然大怒地吼:“你害得我與白若還不夠嗎?你魅惑王府里的人,你放蛇咬傷了碧紗,你讓我與白若不能相守。若不是你,我與白若怎會痛苦如斯?”

  “不,那不是我的錯,那是婆婆她……”

  “哈!當然了,有那老太婆為你撐腰,梅姑娘冰清玉潔,又怎做得如此卑鄙下流的勾當?”

  梅似雪怔怔地流著淚看向他。

  是啊,她一心只想著婆婆……都是因為婆婆的執(zhí)傲,她沒有辦法阻止,沒有辦法挽回……真是如此?她敢說她沒有半點私心,沒有半點期盼?

  “你走吧!标I彥生慘慘一笑。事已至此,責怪梅似雪又有什么用?她終究救過自己的性命,大不了,將這條命送在她手上,也算是一命抵一命,兩不相欠了。

  “我……很喜歡你……”梅似雪怔怔地說著。

  闕彥生面對漆黑的苦牢,閉上了眼睛。

  她澀澀地,輕輕地開口:“是我不對。”是她不該為了一身傲骨而放棄了他,而放棄了更不該放不下,更不該有了貪念。“我……只想讓你知道,我曾經(jīng)非常喜歡你……

  大錯雖已鑄成,題非毫無挽回的機會。”梅似雪如泣如訴的聲音漸漸淡去!拔业腻e,我會彌補的,只求闕少俠別忘了我……別忘了曾有個梅似雪在天之涯海之角,由衷祝福你與白若……白年好合……情不盡……天不老……”

  情不盡,天不老?呵!那樣的機會?闕彥生不得不慘笑。他與白若真的能有那樣的機會嗎?



  >小桃紅終于幽幽轉醒,她身上痛連想動一根手指也辦不到。火燒般的痛苦讓她不由得呻吟,她只記得昏迷之前被一個男人抱著,而她拼著一口氣不讓自己現(xiàn)出原形……

  “醒了?”

  一股清涼的感覺自胸口傳來,釔桃紅迷迷糊糊地抬眼,闕長弓那張似笑非笑的粗獷面孔出現(xiàn)在眼前。她渾渾噩噩地覺得胸口處似乎有什么東西輕柔地撫觸,定眼一看竟然是他的手。

  “色魔!”小桃紅又羞又氣,想拉棉被蓋住自己,卻怎么也辦不到,不由得氣出淚來。

  “你最好現(xiàn)在就一刀殺了我,要不然姑奶奶將來一定把你碎尸萬段,丟到河里喂王八!”

  “還能罵人?那么該沒事!标I長弓微微一笑。

  他的手中拿著用冰雪浸濕的布,隔著衣服替她冰鎮(zhèn)。想來她的心定是一團熱火,區(qū)區(qū)冰雪可奈何不了她。

  小桃紅氣得哭了起來,想到自己竟如此無助地躺在這男人的床上,她真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可是……她還不能死,她得想辦法通知阿姊……她立刻掙扎著想著要起來。

  “你干什么?”

  “我昏了多久了?我得去通知我阿姊,要不然……”

  “桃白若是嗎?”

  小桃紅愣了一下:“你知道?”

  他當然知道,只是不明白拘禁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為何要大費周章,搞得王府上上下下惶惶不安。

  “你到底知不知我阿姊如何了?你快說!”

  闕長弓壓著她躺回床上:“你要是乖乖地躺著我就告訴你!

  “你───”

  “隨便你,要不然你也可以自己走出去問問看!

  小桃紅又氣又沮喪,他明知道她現(xiàn)在動彈不得,偏偏還故意這么說來氣她。想到這里,她的淚流得更急了。

  闕長弓的手輕柔地拭去她的淚,暖暖的聲調讓她不由得抬起眼。

  “別哭,”他嘆息似地說道:“你不適合流淚。我喜歡看你笑,要不然兇巴巴的神氣樣也很動人!

  她這一生,除了阿姊,沒人這樣對她說過話。

  “你姊姊被關在柴房里,有很多人守著她……”闕長弓蹙著眉。“你們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王府里的人要殺你,又把你姊姊關起來?”

  “那你又是誰?”

  “我?”闕長弓微微一笑:“我是長弓!

  “長工?”小桃紅失望的神色溢于言表!皡^(qū)區(qū)一個長工怎么救得了我阿姊?”

  他愣了一下,隨即明白她的意思,忍不住縱聲大笑。

  “你笑什么?”小桃紅氣得嘟起唇!氨緛砭褪牵悴贿^是個長工,怎么對付得了闕王妃和闕王?”

  闕長弓止住笑,終于意識到事態(tài)的嚴重。雖然他十分喜歡眼前這個落魄又驕傲的野丫頭,但如他們的目標真的是他的父王和母妃……那么再怎么喜歡也得舍。

  “告訴我,為什么你要對付闕王和闕王妃?”

  小桃紅考慮了半晌,反正她已經(jīng)活不久了,眼前的情況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雖然是個長工,說不定仗著熟悉王府內的景況,多少也能幫上一點忙。

  “你們是來暗殺闕王的嗎?”

  “暗殺?”小桃紅澀澀一笑:“要真的只是暗殺,那倒好辦得多了。不,不是,我阿姊沒想暗殺誰,她不過是和闕彥生相愛罷了。”



  “王爺,請您念在我們夫妻一場,放了彥兒吧!王爺───”闕王妃淚流滿面,不住地拍著門,而闕王在里面卻冷著臉不發(fā)一語。

  “王父,算是妾身求您,妾身給您下跪,求您放了彥兒。他沒吃過苦,在黑牢里受不了的,他會死的。王爺,彥兒是妾身唯一的兒子,求王爺高抬貴手─—─”

  闕王依然沒有回應,他坐在方案之前,冷眼中隱隱閃著猶豫不決的光芒───彥生也是他的兒子,他又何嘗不心疼?只是今夜他險些鑄下大錯,果真饒了他,將來還不知道要鬧出什么的事來。

  “王爺、王爺……”闕王妃的呼叫聲愈來愈微弱,終于只剩下哽咽的啜泣聲。

  闕王的愛妾嫣紅心生不忍,她走到他身邊,纖細的手輕撫他的胸:“王爺,小王爺只是一時迷惑,您犯不著生這么大的氣,身子要緊!”

  見闕王不說話,嫣紅遂輕輕靠近他的身子,軟語道:“聽說住過黑牢的人,出來之后不是瘋了,就是死了。王爺,小少爺是您的愛子,難道您真忍心眼睜睜看著他成廢人嗎?”

  “他現(xiàn)在與廢人何異?滿心只有那桃妖,眼中哪里還有我這個爹?此等逆子死了也不冤枉!”闕王余怒未消,忿忿地罵道:“今日若不教訓他,他日可能連軾君逆師的事也做得出來!

  “不會的,彥生少爺向來聽話,王爺也知道他是受了妖女的迷惑,又何必與他計較?”

  嫣紅的溫香軟語終于讓闕王有了下臺階,他當然也舍不得自己的兒子死,只是一時想不出放他的理由;現(xiàn)在聽嫣紅這么說,他對彥生似乎也太嚴苛了些。

  “王爺,嫣紅也不敢要王爺放了少爺,只不過換個地方讓彥生少爺面壁思過,多想幾天也就想開!

  “哎……”闕王起身走到門前,打開門一看,闕王妃卻不見了。他蹙眉心想以王妃的性格,沒求到他應允之前應該是不會走的怎么會不見了?

  “人呢?”

  嫣紅也大惑不解:“也許王妃等不到王爺答應,親自去放彥生少爺了!

  “不可能,黑牢的鑰匙只有本王有,除了本王,誰也沒有辦法打開黑牢。難道……”

  闕王想了想,忽然焦急地往柴房的方向走去。

  難道她去殺桃白若了?以那瘋婆娘現(xiàn)在的性格,要她殺誰便殺誰。哎!闕王又氣又急。

  都怪他太輕忽了,他不該關彥生,他該關王妃才是。



  “佛說───身心寂滅,平等本際,圓滿十方,不二隨順,于不二境現(xiàn)諸凈土。”

  行遠頻頻點頭,接續(xù)道:“意思是說沒有身心差別,本來不生不滅,一切眾生平等的本際。重重無盡的大千世界就虛空那樣,隨順一切,圓滿而沒有分別。在這樣平等不二的境界里,顯現(xiàn)種種隨順,清凈者自清凈,污濁者自污濁,平等不二的本際始終沒有清凈,也沒有污濁!

  桃白若微微一笑:“那么請問大師,誰是阿修羅?”

  “沒有!

  “誰又是菩薩?”

  “也沒有!

  “既然沒有阿修羅也沒有菩薩,那么誰是人?誰又是妖?”

  行遠輕噓一口氣答道:“統(tǒng)統(tǒng)沒有……”

  “妖女!你竟敢迷惑我?guī)熜!”行通大師急晃晃地扯住行遠的僧袖嚷道:“師兄,她在魅惑于你,你千萬不要上當。”

  “行通師弟,桃施主所言甚是,字字禪機,比師兄所言更是,怎么你聽不出來嗎?”

  行通氣得跳腳罵道:“師兄,妖魔就該住在妖魔道,人就該住人間道,倘若三界不分,豈不是要天下大亂?”

  “這個……”行遠沉吟兩聲:“師弟說的也有理……”

  “一切眾生種種幻化,皆生如來圓覺妙心,猶如空華從空而有,幻華雖滅,空性不懷。”

  “重重無盡的大千世界都生自如來圓覺妙心,就好像空花從虛空中而有,妄見空花從虛空中生出來……”行遠大師喃喃地念著,臉上生了迷惘不解的痛苦之色。

  “王妃萬安!”院中的侍衛(wèi)突然齊聲說道。

  闕王妃神色凄然,雙眼呆滯地不停往前走,口中喃喃道:“彥生只是受了妖女的迷惑……”

  她茫茫然到柴房前,瞪著里面的桃白若。

  都是這妖女害的!如今闕王與彥生父子失和,彥生再也沒有機會繼承王位;除非……除非這妖女死了───

  只要這妖女一死,彥生便會乖乖聽她的話,迎娶梅公望的孫女,這樣一來,不管闕王高不高興,王位都將由彥生繼承。

  “王妃?”

  “……空花雖然消失了,但虛空卻不會毀壞,因為本來就沒有空花自虛空中產(chǎn)生……”

  鎖著柴房的鋼鎖已經(jīng)被蕭王打爛了,桃白若沒有逃走的意思,那房如今只輕輕半掩著。

  闕王妃突然猛撲上去,整個人沖進了柴房之中。

  “妖女!把你的命交出來!”闕王妃凄厲的吼聲中,但見銀光刷刷而閃,她持著亮晃晃的短刃,一次又一次地猛撲上前,一心只想取桃白若的性命。

  桃白若大驚失色,萬萬沒想到闕王妃會有如此舉動!

  柴房的四面墻上全貼滿了經(jīng)文,她的手微一碰到便發(fā)出陣陣燒焦的白煙。她只能一味地閃躲,但柴房很小,她再怎么能躲,也只有正中央的一小塊地方可以閃避。

  外面的侍衛(wèi)將柴房里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但他們卻連動也不動一下,一個個呆若木雞地立在那里───

  “梅婆!你想要我的命,為什么不自己親自來。俊碧野兹袅⒖炭吹綄γ娴奈蓍苌蟻辛⒅粋佝僂身影。

  半空中傳來兩聲冷笑,一口蒼邁的聲音揚起:“娃兒,婆婆也想自個兒下去,不過下面的兩個光頭禿驢讓婆婆看得討厭得很,不如你替婆婆打發(fā)了他們,婆婆便下去救你出來如何?”

  闕王妃隨著梅婆怪笑的聲音,身影越多快速。原本絲毫不會武功的弱女子,如今卻矯健得猶扣武林高手一般。這無疑是心神受人控制,臉上的神情也益發(fā)顯得扭曲恐怖,逼得桃白若險象環(huán)生,竟無路可逃。

  “桃施主───”行遠抬起頭來,這才發(fā)現(xiàn)闕王妃正在柴房里追殺桃白若。他這一驚非同小可,猛然跳起便沖進柴房之內!巴蹂锬锶f萬不可、萬萬不可啊!小僧還有諸多不解之處想請教桃施主,請王妃娘娘手下留情。”

  行通本想由闕王妃親手料理了那妖女倒也不失為一個良策,誰知道行遠又沖了進去。他在外面又氣又急,忙不迭地疊聲大喊:“師兄、師兄,你快出來!王妃娘娘您千萬莫傷了我?guī)熜帧0グ,好險!師兄你不會武功,快出來。 

  小小的柴房擠進了桃白若和闕王妃兩人已顯窘迫,再加上行遠寸步難行。桃白若左閃右閃,可是闕王妃卻殺紅了眼,拿起刀子便沒命亂劈一通。眼看桃白若就要命喪此地,行遠大師顧不了許多,猛然抓住桃白若的身子往柴房外面推。

  桃白若的身子才到門口,貼在門上的經(jīng)文便簌地發(fā)出刺眼的光芒。桃白若慘叫一聲,整個人往后回撞,這一撞竟不偏不倚地撞在行遠的背上。行遠一個踉蹌,不由自主地往前踏了三步───

  而這三步,行遠便將自己的身子往闕王妃手上那把亮晃晃的刀口上送去───



  闕長弓愈聽小桃紅所說的話,神色愈是驚奇。她說得那么坦白直接,不似有何隱瞞,但是……但是她所說的話卻又那樣匪夷所思。

  桃妖、喬木妖、梅樹妖───不是民問流傳的無稽之談,而是活生生在他的眼前。

  闕長弓不可置信地看著小桃紅,霎時竟然不知要如何回應。

  “好啦,我說完了!毙√壹t輕噓口氣,想了想?yún)s又惱怒起來。“都怪那些禿和尚不好,不分青紅皂白便出手傷人。明明梅婆那個老妖怪才是壞人,他們偏偏硬要找我和白若的晦氣,我呸!我要是好了,頭一個不放過他們!”她說著,見闕長弓不說話,側著頭瞧他:“怎么?你不信?”

  闕長弓怔怔地看著她:“也不是不信,而是不知道該不該信……”

  突然之間,一陣梅花的淡淡香氣涼風吹來,小桃紅臉色丕變,然后凄然一笑說道:“不由得你不信,老妖婆追來了!

  闕長弓回頭一看,窗子不知道什么時候開了,外面庭院依稀有個佝僂的影子。

  “咳……咳……丫頭,你的命可真大,十幾名和尚念經(jīng)還念不死你……身上的傷不好受吧?你出來,讓婆婆疼你!

  闕長弓正起身,小桃紅卻立刻拉住他,壓低了聲音說道:“你不是她的對手……聽著,我這一去是不能活著回來了……你答應我,想辦法救救我阿姊和闕彥生,來生小桃紅做牛做馬也會報答你的大恩!

  闕長弓正待開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子動也不能動地定在當場。

  只見小桃紅一雙水滟滟的眸子怔怔地看了他半晌,驀地凄然一笑,在他的唇畔吻了一下───仿佛一陣和風撫過,小桃紅嬌俏的聲音已從窗外響起:“老妖婆,小姑奶奶留著這條命招呼你哪!”

  小桃紅……闕長弓使盡了氣力卻也動不了半根手指頭。他心焦如焚,不停在心中怒吼:小桃紅,不準你死!我們之間的事還沒解決呢!小桃紅───

  “死妖婆!今天就讓你知道小姑奶奶的厲害,有種就跟我來!”

  “嘿嘿……小賤丫頭,臨死也要護著臭男人嗎?也好,念在大家同住快活林也有一段時日了,婆婆此次便成全你。”

  “小桃紅───”闕長弓猛然跳起來,沖到窗邊一看───哪里有小桃紅?哪里有梅樹妖?

  外面凄風冷冷,樹影在地上微微晃動,卻沒有半條人影。

  是夢?不……那不是夢!

  小桃紅的一顰一笑都在他的眼前,她那既落拓又驕傲的神氣也歷歷在目!那不會是夢,夢里怎么有心痛的感覺?

  夢里,又怎會有得而復失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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