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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夭 第一章
作者:沈亞
   
  爐顏谷

  快活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虛有實(shí);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爐顏谷快活林內(nèi),一名青衫男子面貌俊雅,手搖羽扇朗朗吟哦,一派書生儒雅風(fēng)范,與他那高大壯碩的身軀不太協(xié)調(diào)。

  一篇《詩經(jīng).桃夭》念完,四周依然只有翠鳥輕啼,和風(fēng)拱樹之聲,他等了半晌,見無人回應(yīng),于是再度開口︰“關(guān)關(guān)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好了,好了,你有完沒有。俊彼捖曃绰,桃樹后已閃出一名少女。只見她穿著桃色短襖,腳下踩著桃色小靴,嬌俏可人的模樣不由得令人眼前為之一亮。

  青衫書生微笑地打個(gè)揖︰“桃妹子有禮。”

  少女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免了罷!一大清早便來夭啊夭的,又是什么酒,什么菜的。喬大哥,你這人也真是煩得可以了!

  “咦!妹子,你這么說可就不對(duì)了。為兄剛剛念的可是詩經(jīng),為學(xué)之人不可不讀的書啊,哪里有什么酒菜?”青衫男子大感訝異,搖頭晃腦地陷入苦思。

  那少女見他說自己沒學(xué)問,不由得紅了臉,跺腳罵道:“你這個(gè)死書呆子,我說有就有!還有啊,也不想想你自己是什么貨色,居然敢罵我們是妖!你才是妖呢!不但是妖,你還是個(gè)蠢頭蠢腦的大笨妖!”

  青衫書生給她這么一罵,當(dāng)下急得不得了,連連搖手辯道:“我沒有,我沒有!桃妹妹,你當(dāng)真誤會(huì)了,小生怎么敢罵——妖!我——”

  “還敢狡辯,桃子們!”

  她聲音才落,整個(gè)快活林里驀地一聲回應(yīng),許許多多粉紅色的小人兒平空冒了出來。

  她們?nèi)即┲簧壹t兜子,頭上挽兩個(gè)小發(fā)髻,紅撲撲的臉蛋上鑲著雙古靈精怪的大眼睛︰“小桃姑姑!”

  “給我亂捧攆出去!將來他再敢踏進(jìn)來一次便給我打一次,打得他不敢再來為止!

  “是!”小桃子們答應(yīng)一聲,立刻群起而攻之。手上的桃枝不由分說便往青衫書生身上招呼。

  “打死他!”

  “敢對(duì)小桃姑無禮!”

  “瞧你下次還敢不敢!”

  “誤會(huì),真的是誤會(huì)啊!”青衫書生給打得眼冒金星,嘴里不住求饒,雙手亂抓亂揮護(hù)住頭臉,卻是立在當(dāng)?shù)夭豢咸幼撸骸疤颐米!你聽我說,為兄——”

  “說個(gè)屁!你再不走,小心真給打死在這里!鄙倥娝蛔撸闹谢饸飧。“哈!你以為我們怕了蒼郁嶺,不敢傷你嗎?我呸!桃子們,重重地給我打!”

  “住手——”一名白衣少女飄然出現(xiàn),纖纖雪白有如青蔥般的手上前扶住青衫書生。“還不給我退下?”

  小桃子們吱吱喳喳、蹦蹦跳跳地退入桃林之中,瞬時(shí)便消失了身影。

  “喬大哥,你沒事吧?”白衣少女面帶歉意地扶起青衫男子,只見他一頭一臉的傷痕,唇角卻依然帶著歡喜的笑意:“白若妹子,真是太好了。小生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哼!”小桃紅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雙手抱胸斜睨著他:“我說呢!原來有恃無恐,難怪不肯走!

  “小桃紅,怎地如此無禮?還不快向喬大哥賠罪?”

  “誰要向他賠罪?是他先罵人!

  青衫男子連連擺手!安魂P(guān)桃妹子的事,是我不好,是我不該念詩經(jīng)惹惱了妹子!

  桃白若有些意外,問道:“怎么念詩經(jīng)會(huì)惹我妹妹?”

  青衫男子歉然地將先前所念的詩又念了一次,還沒念完,小桃紅余怒未消已先跺腳罵道:

  “你自己聽哪!一大清早便來罵我們是妖,先前我忍著不理他,誰知他又念了一堆什么酒啊菜的,還說我沒學(xué)問。這種混帳難道不該打嗎?”

  她才說完,桃白若忍耐不住,嗤地一聲笑了起來。

  “笑什么!”小桃紅氣得不得了,一滴眼淚已掛著眼角!八R我,你反而笑了,你是哪門子姊姊?”

  桃白若忍不住笑,起身飄飄然走到小桃紅身邊,說道:“妹子,這次可真的是你不對(duì)了,人家喬大哥贊你呢,你怎么反倒把人家打了一頓?”

  “他贊我?”小桃紅氣得嘟起嘴:“他罵我是妖怪才是真的!

  “才不是呢!”桃白若微笑地將那意思緩緩對(duì)小桃紅解釋:“桃之夭夭:指的是年少、美好的桃。那詩經(jīng)的原意乃是說:美好而年少的桃啊,開了極為茂盛艷麗的花朵,嫁到他人家室之中,可說是再適合不過了;嬌美青春的桃啊,結(jié)了累累的果實(shí),仿佛你是嫁了人的女子,生了許多的孩子似的,而那茂盛的模樣,象征你是能夠興旺一家人的蔽蔭一般。”

  白若娓娓訴說著,瑩白的臉上不由得浮起暈紅,仿佛那詩中所訴說的正是她自己一般。

  “正是,正是!白若姑娘說的對(duì)極了,小生正是這個(gè)意思!”青衫書生樂極忍不住拍起手來。

  他這一拍手,將聽得入神的小桃紅和說得出神的桃白若都給驚醒了。

  小桃紅早己羞得滿臉通紅,她既羞又惱地罵:“誰稀罕他夸贊!他贊的也不是我而是姊姊你。作這詩的人也不好,美就美了。何必還硬要說什么夭的!聽得就叫人討厭!”她話雖這么說,但眼睛卻還是忍不住瞄著那青衫男子,只見他爽朗俊挺的眉目正直盯著桃白若,她一時(shí)心里難過,竟忍不住嗚咽了起來。

  “妹子怎么哭啦?”青衫男子不由得急了起來,他素來喜歡讀書,好不容易讀到一篇詠贊桃樹的詩文,原以為可以讓桃樹們高興,誰知道反而惹哭了小桃紅。

  他焦急地猛摑自己巴掌罵道:“都是我不好!好端端地念什么“桃夭”,明知道妹子最忌諱那“妖”字。妹子罵得對(duì)!我真是個(gè)大蠢蛋!”

  小桃紅見他打得用力,雙頰已然紅了起來,心里不免有點(diǎn)不舍了。她連忙攔住他的手,邊哭邊說道:“別打了,我不是哭你念的什么桃夭啦!”

  “那你哭什么?”

  “我是哭你不是念給我聽的!

  “我哪里不是念給你聽了?在快活林內(nèi)念,自然人人都聽得!

  桃白若在一旁聽得既好氣又好笑。小桃紅和喬木二人,一個(gè)是天真爛漫,一個(gè)是毫無心機(jī),兩個(gè)人說起話來有時(shí)夾纏不清,有時(shí)又令人臉紅不已,F(xiàn)在不走,待會(huì)兒他們不知道又要胡說些什么了。想到這里,她很快起身往桃林外面走去。后面的喬木與小桃紅仍不停地胡鬧纏著。

  這爐顏谷幾乎是桃樹的天下,之所以稱為“快活林”只不過因?yàn)檫@一帶桃樹特別茂盛,春來之時(shí)桃樹一片繁花盛開,前人走在桃林中,忍不住快活起來而給的名字。

  只可惜也不知道多久以前,快活林漸漸冷清了,再也聽不到孩子們快活的嘻笑聲。快活林附近的村莊愈來愈少,到現(xiàn)在,快活林里竟然終年也不見一個(gè)人影。

  她真懷念以前有人的日子,雖然人們總?cè)滩蛔∫蓭锥浠ǎ聨酌豆麑?shí),但是以前的日子是多么的快樂啊。她修了五百多年,好容易才修成人身,卻沒有機(jī)會(huì)與人對(duì)談,也再?zèng)]有人贊她美了。

  正想著,卻聽到快活林外傳來兵器交鳴的聲音和馬匹驚慌失措的雜沓之聲。

  桃白若旋身飄然而去,轉(zhuǎn)眼已來到快活林外,只見七、八名大漢正圍著一名身上血跡斑斑的男子,而男子身邊的白衣少女正是住在離快活林不遠(yuǎn)處的梅似雪。

  那男子半躺在地上,看來傷勢(shì)甚重,但他仍勉力支撐。手中的長劍沾滿了鮮血,幾次險(xiǎn)些脫手而去,梅似雪助他奮力抗敵,卻也力有不逮,兩人的處境十分危急。

  桃白若微一蹙眉,見那七名大漢個(gè)個(gè)橫眉豎眼,自然不是好人,但梅似雪心高氣傲,向來不與快活林的人來往,一時(shí)之間她不知道究竟要不要出手相助?

  “闕彥生,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嘿,這小娘子長得倒挺美的,帶回來給爺爺當(dāng)丫頭倒也不錯(cuò)!”

  “哈……”

  七名大漢嘴里不干不凈地吐出一大堆穢話,桃白若眉頭鎖得更緊,雙眼凝神注視梅似雪的動(dòng)靜。

  換了尋常時(shí)候,這七名漢子只怕早已死在梅似雪所召來的五雷之下,但今日她卻只是咬緊下唇,一語不發(fā)。如果她不是失去了法力,那必是另有隱情。

  “姑娘,你快走吧!他們只要我,不會(huì)為難你的!”男子焦促間呼喊了起來,一失神,胸口又被刀劍劃破了一道長長的血口。

  梅似雪低呼一聲,神色間竟大為驚惶,與她對(duì)敵的幾名漢子獰笑幾聲,一雙毛茸茸的大手已往她胸前欺來——”

  “放肆!”梅似雪大驚失色,猛一往后躍,冷不防背后的漢子也欺身上來!胺攀!”

  “姑娘!”男子見梅似雪被人摟住,顧不得自身的安危,猛然躍起想前去救援,誰知他這一躍便將自己的腦袋往敵人的刀口上送去。

  “危險(xiǎn)!”白若吃了一驚,毫不思索便已出手。一條雪白中帶著桃紅的冷緞已刷地發(fā)卷而出,纏上了對(duì)方的刀口!叭鍪郑 

  那漢子愣了一下,突如其來的攻擊教他休不及防備;耳邊才聽到“撒手”二字,虎口已一陣劇痛!鞍グ!”低頭一看,虎口正泊泊出血,裂了好大一個(gè)口子。

  桃白若閃身出了樹林,冷緞旋飛之處慘叫聲不絕于耳。不過轉(zhuǎn)眼之間,七名大漢已倒了六個(gè),剩下一人怔怔地提著刀定在當(dāng)場(chǎng)動(dòng)彈不得。

  桃白若微一抽手,冷緞啾地回袖,飄然垂于雙肩,看上去不過是極為尋常的一匹絲緞!斑不走么?”

  那漢子雙腿簌簌發(fā)抖,連走也不會(huì)走了。才一拔腿,整個(gè)人便咚一聲往地面栽去,嚇得他連滾帶爬,瘋了似地爬開。

  桃白若搖搖頭,轉(zhuǎn)身面對(duì)梅似雪。只見梅似雪焦急地?fù)湎蛞殉拾牖杳缘哪凶咏械溃骸瓣I少俠!你沒事吧?闕少俠?”

  梅似雪抬起頭冷冷看她一眼,眼中卻大有責(zé)怪之意!岸嘀x桃姑娘相救!

  桃白若碰了個(gè)軟釘子,心下也不大好受,怎地好心相救,人家倒嫌自己多事了。

  “呵!梅姊姊好大的架子,嫌我阿姊多管閑事了么?”小桃紅哼地一聲出現(xiàn),沒好氣地瞪了梅似雪一眼:“不過說得也是,梅姊姊武功高強(qiáng),哪里用得著旁人出手?梅姊姊不過想多花些心思,教旁人圖個(gè)感激罷了!

  “你胡說什么!”梅似雪氣惱地站了起來,小桃紅說起“旁人”這二字時(shí),眼光還飄向地上的男子,說的自然是他了。梅似雪向來心性高傲,豈容人如此臆測(cè)她的心思?當(dāng)下冷哼一聲放下那男子不管:“我不過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罷了,你們愛管這閑事倒也使得,這人你們抬了去,治死了他便是,與我無關(guān)!”

  “梅家妹子,別聽小桃紅——梅家妹子!”

  梅似雪忽地隱身而去,竟沒半點(diǎn)猶疑。

  “呵!氣死她最好!毙√壹t樂得嘻嘻一笑,拍手叫好!昂!裝模作樣想騙誰!”

  “小桃兒,你真是……”

  “咦?”小桃紅低下身子一看,忍不住輕叫起來:“阿姊快看!好漂亮一位相公!”

  桃白若垂眼,映入她眼簾的果然是張俊朗秀逸無比的面孔,霎時(shí)她不由得紅了臉——

  耳畔只聽到小桃紅傻氣地喃道:“真俊俏,要有這等人兒給我當(dāng)郎君那可有多好!阿姊,你說是不是?阿姊?”



  忽夢(mèng)忽醒,時(shí)間究竟過了多久他已經(jīng)全然無知,只曉得自己一下子身在火爐之中,一下子又跌入冰窖深處;忽冷忽熱折磨得他死去活來。他憑著一口傲氣忍住不呻吟,有時(shí)委實(shí)忍不住,便大吼大叫,咒罵拿住他的賊人,卻怎樣也不肯示弱。

  恍惚之間似乎總有幾條飄著淡淡香氣的人影在身邊走來走去,忽爾聽到嬌俏的歌聲,忽爾聽到哀傷低沉的吟詩之聲,不管聽到什么,額上總有只涼涼的手在輕輕撫著……

  “相公,你醒啦!阿姊快來!”

  迷迷糊糊中,依稀見到一紅一白兩名女子在身前關(guān)注地凝視著他,不是府里的婢女,也記不得自己何時(shí)曾識(shí)得如此天仙一般的女子。

  他渾身上下都痛楚難當(dāng),有時(shí)痛起來幾乎要教他咬斷牙根。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那如附身之蛇的痛終于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疲憊的昏眩感;他茫茫然然睡了又睡,開始懷疑自己可能真要就此長眠不起。

  “獨(dú)攬殘陽上晚樓,一縷芳魂無所從,孤星冷冷遙天際,寰宇悠悠幾見容,嘆芳華,無所依,人面桃花水東流,試問何事堪惆悵,罷罷罷,休休休!

  他微微睜開雙眼,不由得聽得傻了……

  小樓窗前,女子落寞的身影背對(duì)著他,涼風(fēng)襲來,白衫貼住女子瘦削的身型,更顯纖弱,鼻尖依稀嗅到熟悉的氣息,他知道這是當(dāng)日搭救自己的女子。

  “梅姑娘!

  她怔了一下,轉(zhuǎn)過身來,他不由得也吃了一驚:“你——你不是梅姑娘?”

  “什么梅姑娘?你病呆了頭啦!梅姑娘老早撇下你跑了,還叫我們把你治死了了事呢!”一嬌俏的女聲傳來,小桃紅端著一碗藥,笑盈盈地走到他面前:“哪!砒霜毒藥,快喝下去,好讓你對(duì)梅姑娘交代!

  “小桃紅!碧野兹艏群脷庥趾眯Φ仨嗣妹靡谎郏滩揭七^來扶著闕彥生起身!瓣I公子好些了么?我妹妹年紀(jì)小不懂事,闕公子見笑了!

  闕彥生掙扎著想起身,卻牽動(dòng)傷口,疼得他冒出了一身冷汗。

  “小心,別又扯破傷口了!碧野兹糨p聲阻止,雙手輕輕一擰,也不見她如何用力,他的身子卻輕易地坐了起來。他立刻想起當(dāng)日千鈞一發(fā)之際,滿心以為自己便要死了,驀地卻飛來一條冷緞救了自己一命。

  他抬起眼,原想開口致謝,卻給那絕美的面貌給震得說不出半句話來。

  當(dāng)日危急之際出現(xiàn)了一名白衣女子搭于他,原以為那女子已是天下絕色之姿,誰知道眼前的女子卻更勝一籌。那白衣麗人清脫超俗,冷艷至極,卻免不了有幾分孤傲之氣,令人望而生畏,難以親近;而眼前的女子不但清雅脫俗,艷麗絕倫,眉宇之間的幾分嬌媚脆弱得令他忍不住想摟入懷,渴望能細(xì)心呵護(hù)的保護(hù)感油然而生。

  桃白若被他看得羞紅了臉,連忙放手退開。

  她那一放手,闕彥生立刻往后仰,幸好小桃紅眼明手快,立時(shí)拉住他的領(lǐng)子笑道:“你真傻了,哪有人這樣看女孩子的?我阿姊羞啦!”

  “小桃紅!”

  “嘻……”小桃紅笑著將藥推到他唇邊:“喝了這吧,喝了我就走么,不打攪你們啦!”

  闕彥生果然乖乖喝藥。

  桃白若羞得惱了起來:“小桃紅!你再要胡說八道,瞧我撕不撕你那張嘴!”

  小桃紅嘻嘻一笑,連忙奪過闕彥生唇邊的湯藥,蹦蹦跳跳地退下了去:“我走就是了,省得惹人討厭!

  “小桃紅——”

  小桃紅說走便走,身影消失得迅速無比,闕彥生一心都在桃白若身上,哪里注意得了那許多?

  他怔怔地注視著桃白若,只覺得此生再也放不開眼前的女子——便若放了,心中也忘不了此時(shí)此刻。

  桃白若嘆口氣:“我這妹子……”話還沒說完,轉(zhuǎn)頭便迎上闕彥生那雙癡情的眼,她的俏臉上沒來由地紅了起來,連忙退到窗邊,一雙漆黑如星的眸子滴溜溜地轉(zhuǎn)了兩轉(zhuǎn),還是嘆口氣垂下眼簾。“闕少俠,你現(xiàn)在覺得如何?好些了嗎?”

  她說話的聲音里有種特殊的腔調(diào),與小桃紅十分類似,但由她的口中說出來卻特別柔甜。

  闕彥生怔怔地點(diǎn)點(diǎn)頭,失了魂似地看著她。

  桃白若停了一會(huì)兒。

  縱使她對(duì)俗世的男女之禮并不熟稔,卻也知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妥,也許他會(huì)認(rèn)為她不懂禮數(shù)。

  “既然如此,那你好好休息,不打攪你了!

  見她要走,闕彥生急得跳起來。

  “姑娘,哎!”這一動(dòng),傷口登時(shí)滲出血來,他低呼一聲,力有不迨地往地面倒去——

  桃白若大驚失色,一個(gè)箭步?jīng)_過來扶住他:“闕公子!”

  “沒事……”他白著臉,忍痛苦笑,而桃白若那關(guān)心的神色落入他眼中,他只覺得真是疼死也值得了。

  闕彥生情不自禁地握住桃白若那一雙柔荑:“姑娘,你真美!

  桃白若想收回自己的手,卻又怕摔疼了他,這一猶豫,一雙手都已落入他的掌中。

  闕彥生握住那柔荑,知道自己這一生再也放不開了。

  只是……他不由得發(fā)出一抹苦笑。

  桃白若心中微微一怔,眸子無言地看著他。

  只聽見闕彥生輕嘆口氣,沒來由地開口:“我在家鄉(xiāng),已經(jīng)訂過親了!



  小桃紅哼著歌,手里的小碗晃啊晃地來到閣樓下。

  “姊有情啊郎有意,八月十五結(jié)連理。連理枝,雙飛燕,日日夜夜永不離啊……”走到閣樓下,看到喬木書生獨(dú)自一個(gè)坐在大樹底下,那模樣渾然失神,又多了幾分呆氣。

  喬木凝視著小閣樓,呼地一聲又嘆口氣,更加失魂落魄。

  小桃紅嘻嘻一笑蹦到他身旁:“你沒了魂兒啦!瞧你呆頭呆腦的,準(zhǔn)是呷醋了對(duì)吧?”

  “我……”喬木一怔,一口氣塞在胸口出不來,驀地眼眶竟然紅了起來。

  “哎啊!好端端地,怎生哭啦?”小桃紅嚇了一大跳,焦急地放下碗,在他面前蹲下來:“別哭別哭!我不笑你便是了。你一哭,阿姊又要怪我了。”

  喬木既傷心又難過,聽小桃紅提起桃白若,眼眶里的淚水便再也忍不住地落了下來,兩行清淚濕了他胸前的青衫,堂堂一個(gè)男子漢頓時(shí)嗚咽得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哎啊。“グ“!怎地愈叫你別哭,你愈哭得厲害啦!”小桃紅急了起來,挽起袖子一古腦往喬木的臉上擦:“別哭啦,你再要哭哭啼啼的,我叫小桃子們揍你了!

  “你要揍,便揍個(gè)痛快也就是了,怎地偏不許我哭?”喬木難受地嚷道:“我心里難過,怎么哭不得么?”

  小桃紅嘴角一偏,有些生氣地嚷:“連揍你也不怕,那你還難過什么?我阿姊還沒嫁人呢;即便嫁了人,你搶回來也就是了,哭啥?”

  喬木不理她,只是一股勁兒地哭,原本只是兩行清淚,這下便成了涕淚縱橫。小桃紅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只好悶坐在他面前,愈想愈難過,竟然忍不住哇地一聲也哭了起來。

  喬木瞧她哭,自己也傻了,擦擦眼淚問:“你哭什么?”

  “你管我哭什么?我高興哭不成嗎?要你多管閑事!”

  小桃紅想到他們?nèi)枷矚g姊姊,卻沒有人肯多看她一眼,心里自然難過。幾天前喬木嘴里還嘮嘮叨叨地念著什么夭啊室的,現(xiàn)在卻為姊姊哭得這般難過;她呢?誰又來為她落淚?既然沒人肯為她落淚,那么自己哭,也是好的。反正哭過便算,也沒什么損失。

  “哎!你哭什么呢?算了算了,都是我不好,你別哭了!边@會(huì)兒輪到喬木勸她了,兩個(gè)人勸過來勸過去,弄得啼笑皆非,哭哭笑笑鬧成一團(tuán)。

  “你真是沒臉,自個(gè)兒哭又不許別人哭!

  “自然是傷心才哭的!

  “你又知道我不傷心了,我傷心得才厲害!”

  他們兩個(gè),一個(gè)說自個(gè)兒傷心得厲害,另一個(gè)又說自個(gè)兒難受得嚴(yán)重,一來一往正爭(zhēng)吵不休之際,桃林外忽然傳來兩聲蒼邁的咳聲。

  一聽那聲音,兩個(gè)人同時(shí)跳了起來:“不好了!梅婆婆找晦氣來了!”

  喬木往林外望去,只見一條雪白色,佝僂著身體的老婦人正柱著杖,一步一步緩緩而來!靶√壹t,你快去通知白若,我先去擋她一擋!”

  小桃紅原本嬌紅的臉如今轉(zhuǎn)為一片蒼白,她想了想,立刻縱身一跳:“你自己小心!”

  說聲未落,那人影已經(jīng)到了喬木面前,一股凜寒之氣逼得他不由得倒退一步。

  “咳!咳!”

  “梅婆婆!眴棠居卸Y地作個(gè)揖,方才流下的未干之淚竟已化成一層薄冰,隨著他說話的聲音落到地上,發(fā)出叮咚的脆聲。

  老婦人的容貌極為猙獰,枯皺的臉皮全擠在一張小小的臉上,幾乎看不出眉宇,只能在那一堆皺老的皮膚之中找到一雙如豆似炬的光芒。

  喬木硬生生地咽口氣。

  這一帶山林共分為三大區(qū)域,一是爐顏谷快活林,二是他們喬木所居的蒼郁嶺,再來便是更往深山之中的白靄峰。這三大區(qū)域所住的靈怪?jǐn)?shù)目居天下之冠;其中修為最深的不出十人,而梅婆正是其中之一。

  梅婆生性極為古怪,不喜外人,也不喜熱鬧,若有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精怪?jǐn)_了她清靜,隔天便會(huì)在梅林外發(fā)現(xiàn)干僵的尸體——梅婆不但生性高傲古怪,還兼之兇殘蠻橫。所以稍懂事的精怪根本不敢靠近梅樹林。

  喬木深吸一口氣,他雖然知道梅婆婆來意不善,但光憑蒼郁嶺與快活林素來的交情他便不能撒手不管;更何況梅婆找的是桃白若,他更不能坐視不理。

  “婆婆近來無恙否?許久未見了,喬木有禮!

  梅婆婆干笑兩聲:“喬公子客氣,尊上可都安好么?”

  “敝上承婆婆的情,都安好。”

  “那就好……呵呵……好得很哪,你快快回去代婆婆向他們請(qǐng)安吧!

  言下之意自然是叫他走,喬木卻笑了笑搖頭:“婆婆,不知您來快活林有何指教呢?喬木不材,愿代婆婆傳訊!

  梅婆眼光一明一滅,仿佛幽冥之中的兩盞鬼火,教人看得心驚肉跳,不寒而栗;喬木心中自然也有幾分驚懼,他的修為尚未滿千年,梅婆的修為卻已三千多年,兩者之間的差距自是無法衡量。

  “喬小子,咱們梅喬兩家雖然沒啥交情,但念在老婆子與令祖乃是舊識(shí)的分上,這件事你是別管的好,免得傷了兩家的和氣!

  “我——”

  “喬大哥,梅婆婆說得對(duì),你還是先回去吧!

  “白若!”

  桃白若飄然出現(xiàn),擋在梅婆與喬木之間,她娉婷婀娜的身影才落地,已極為恭敬地朝她行個(gè)禮:“婆婆,白若不知大駕有失遠(yuǎn)迎,請(qǐng)婆婆恕罪!

  梅婆冷眼看著桃白若,眼底似乎也閃過一絲激賞,她緩緩地點(diǎn)個(gè)頭,還算和氣地開口:“桃丫頭,幾年不見,你倒是出落得越發(fā)動(dòng)人標(biāo)致啦,連我們家的似雪丫頭也有所不及!”

  “婆婆謬贊,梅姑娘清雅脫俗,亭亭玉立,哪里是白若及得上的!

  “嗯……你倒也很得婆婆的歡心!泵菲牌盼⑽⒁恍Γ樕凭徍土嗽S多。“這樣吧,婆婆今個(gè)兒來,也不想與你們這些小輩為難,你將那庸生交出來,讓婆婆帶了回去便是。”

  她果然是替梅似雪來要人的。桃白若眼光往小閣樓上一飄,那里桃色輕紗微飄,似可聽見闕彥生的輕嘆——他正沉入甜夢(mèng)之中,未知他的夢(mèng)中可有自己?

  “怎么?舍不得么?”

  白若還來不及回話,一旁的小桃紅已經(jīng)忍不住開口道:“明明是梅似雪棄他于不顧,我阿姊好心才搭救于他的,怎么自個(gè)不要也不許別人要嗎?”

  梅婆臉上的慈和退去,一股陰寒的驀然突地籠住她的面孔。

  “婆婆,小桃紅年紀(jì)小不懂事,您——”

  “我梅家的人做事還需要什么道理嗎?呵!就算似雪丫頭那日將他送給了你,今日要再取回也使得,用得著你們小毛娃兒多嘴多舌?”

  聽到這樣的話,小桃紅哪里忍得?刷地?fù)P手罵道:“死妖婆!好不蠻橫,當(dāng)真欺我們快活林無人嗎?”她說著,手上多出兩把古紅色的尖刃,紅滟滟的光芒血似的腥紅,玉手驀地?fù)]出,滟紅色的光激射而出——

  桃白若大驚失色,手中冷緞立即出手:“小桃紅,你不要命了么?快撒手!”

  “就是欺你們無人,你們又奈我何?”梅婆冷哼一聲。身型不閃不避,光刃未到她身前,已被冷緞攔截,她手中的細(xì)木杖往前輕輕一點(diǎn),卷住尖刃的冷緞黃水似的以千鈞力道反卷回來。

  “白若!”喬木大叫一聲,青衫飄處攔在桃白若身前,冷緞猛地襲上他的胸膛。他哇地大叫一聲,整個(gè)人往后直飛——

  “喬大哥!”

  桃白若與小桃紅都沒想到自己與對(duì)方的功力竟然相距如斯!眼見喬木被打成重傷都?xì)鈶嶋y當(dāng)。桃白若身型一晃,已經(jīng)一把抓住喬木的青衫,手登時(shí)護(hù)住他頭頂?shù)脑瘛?br />
  “死妖婆,跟你拼了!”小桃紅氣得發(fā)瘋,整個(gè)人飛撲向梅婆!肮媚锎虿悔A你,起碼也要去掉你幾百年的修為——”

  “小桃紅!”

  梅婆冷冷一笑,佝僂的身影幻似閃動(dòng)。

  小桃紅雖然靈巧,卻始終沾不上梅婆的衣襟。她氣急敗壞,猛地嬌喝:“死妖婆!吃我的“桃花七絕”!”

  “使不得!”桃白若驚得大叫。

  “桃花七絕”說穿了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武學(xué),卻是桃妖個(gè)個(gè)都會(huì)的招數(shù),纏、扭、繞、卷、包、鉆、燒——就這么七個(gè)字,唯一的目的便是與冓方同歸于盡。

  梅婆眉頭一蹙,身影翻飛,她自然無懼于小桃紅此等微末道行,但一個(gè)人要是連死都不怕,其殺傷力當(dāng)然不容小覷!八姥绢^!為了個(gè)男人,你連命都不要了嘛?”

  “這句話留著對(duì)你孫女說,我不過是不要命,她卻連臉都不要了!毙√壹t咬著牙,雙手的尖刃赤紅似火,桃紅色的身子緊隨著梅婆不放。

  桃白若一手護(hù)住喬木的元神靈蓋,另一邊卻又心急如焚。

  小桃紅這個(gè)瘋丫頭,打出了火氣,發(fā)起潑來當(dāng)真會(huì)與梅婆生死相博,同歸于盡!靶√壹t,你快住手,千萬別做傻事!”

  “死妖婆!抓到你了!”小桃紅雙手翻飛,驀地扯住了梅婆一截袍角。她嬌喝一聲當(dāng)真擦身而上!敖心銍L嘗三昧真火!”

  梅婆一驚之下,細(xì)杖當(dāng)頭便要擊死小桃紅——

  “婆婆!”驀地一聲大喝,梅似雪冷著臉出現(xiàn)在林中!捌牌,咱們回去罷!”

  桃白若趁梅婆分心之際,手中的冷緞刷地往前飛卷,纏住小桃紅的細(xì)腰,猛地一扯將她拉了回來。

  “梅丫頭,婆婆今天是替你出氣來的!”梅婆怎肯甘休?一雙豆似的眼睛,狠辣辣地盯著桃家兩姊妹!澳愕纫粫(huì)兒,看婆婆替你——”

  “咱們回去罷!泵匪蒲┳呱锨胺鲎∶菲牌咆䞍E的身子,緩緩?fù)旎盍滞庾呷!坝惺裁丛捇厝ピ僬f!

  “哼!走了最好,要不然小姑奶奶燒死你這老妖婆!”小桃紅將纏腰間的冷緞取下來,心有未甘地往她們?nèi)サ姆较蛄R道。

  “你真是胡鬧!”桃白若氣得煞白了臉:“你當(dāng)怎么地?憑你這點(diǎn)雕蟲小技也想燒死人家?梅婆是三千年的梅樹精,你我不過是小小桃妖罷了,枉送小命值得么?”

  “我……”小桃紅嘆口氣跺腳:“哎!人家生氣嘛。阿姊,她這樣猖狂,你怎么受得了!”

  “受不了也得受!碧野兹艟従徥帐,臉色十分蒼白。為了保住喬木的性命,耗費(fèi)她大量真氣,如今變得柔弱不堪。

  “我才不想受那老妖婆的氣呢,大不了一死,有什么了不起的!”

  “死當(dāng)然沒什么了不起的,可小桃子們呢?”桃白若幽幽嘆息:“人家大可以一把火燒了我們的快活林,你死你的,何苦連累小桃子們?”

  “我……”小桃紅愣了一下,轉(zhuǎn)眼看看四周,林中無數(shù)雙天真傻氣的眼睛正躲在桃樹后,又驚又慌地瞧著她們,她愧疚地垂下雙眼:“我……我沒想到那么多……我只是忍不住氣……”

  “你也用不著忍氣了,明兒個(gè)一大早我們就走。”

  “走?”

  桃白若起身,不舍地凝著這片桃林:“當(dāng)然要走,要不然你以為梅婆會(huì)這么容易善罷甘休嗎?只有我們走,小桃子們才能平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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