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為什么用你?”
“因為我有認人之明!
“答對了!”他夸張地大叫:“可惜我沒有糖果可以給你!彼麚u搖自己的大搖椅:“可是三個月來你并沒有任何成績。”
“你是要我隨便找個人給你不管有沒用,只要可以交差就好了?”
他沉默地望著她好半晌終于開口:“聽著,我知道第一次做這一行的人都和你一樣,想一開始就找到一塊會發亮的璞玉,因為有這種心態,所以常忽略了一些真正的人材,這不管對你我來說都是一種很嚴重的損失——”
她有些不耐煩地聽著,不知該如何打斷他習慣性的冗長演講。他是她的頂頭上司,所以他會有這種反應實在是值得原諒的!畢竟她這三個月來的確交了一張白卷——
“你又神游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又好氣又好笑的看著她回過神來。
“對不起——”她咕噥。
“我知道我很煩人——”
你知道才怪!她忖道。
“可是我這也是不得已的!你要體諒——”張吉祥正準備對她上一課所謂的公司體制,即瞥見了她那一臉不耐與叛道,所有的話全都卡在喉嚨,只化為無奈的一句:“算了!”
她終于松口氣似的笑了起來:“你要說的我全都知道!”
“但愿如此!
“那我可以出去了吧?”她滿懷希望地問。
“人才——”
“不會從天上掉下來,要去找!彼杆俳涌凇
張吉祥張大了口,好半晌才氣餒的搖頭:“去吧!去吧!”
“謝啦!”她微笑,抓起大背包便往外走。
他一向是個很嚴格的上司,為什么獨獨拿她沒有辦法?張吉祥凝望著緊緊著上的門扉,眼底盛滿柔情,或許只因為舍不得吧!
在她卸下彩妝的那一刻,她臉上那股永遠帶著些微叛逆不服的表情瞬間擊潰了他的心防,或許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真正用她的原因!
秦雪農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晃。
天色已經很晚了,行人在這種嚴寒的天氣下早已走得差不多了。她不是工作狂,只是不想那么早回去面對那一屋子的冷清。
獨居的生活對她早已成了習慣,而最后她竟覺得出奇的無法忍受那種孤單——尤其是在熱烈掌聲之后,拭著臉上的脂粉望著鏡中蒼白面容的那種種孤單!
或許這正是她毫不留戀地走出伸展臺的原因。漫長的十年,她走在伸展臺上,讓人品頭論足,剛開始是由于無奈,再來是單純的一種習慣性的生活,到了最后即成了機械式的行動。
她知道有不少人替她感到惋惜,當她正走在事業頂峰時即舍棄了辛苦經營的一切。
尤其當葉羅已在二年前放棄了舞臺的生涯嫁做商人婦,而群美也不再過模特兒的生活,她成了伸展臺上最搶手的模特兒,本來她是可以一鼓作氣爬上后座的。
她卻放棄了。
許多人猜測著她退隱的理由,甚至有人說她是懷孕了。躲到某個偏僻地方待產。而她卻穿著破舊的牛仔褲和T恤在街上閑晃。
“喂!不要讓他跑了!打死他!”
不知不覺中她竟走到了一條偏僻的小巷,冷冷清清的街燈下有著幾條正在毆斗的人群。
“跑不掉了吧?竟敢來老子的場子里鬧事!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今天我不打斷你的腿我就不姓李!”
雪農躲在暗處,看見四個大男人正狠狠打著地上的一個男子,他雖然屈居劣勢倒也挺有骨氣反抗。口里不干不凈的罵著,雪農沒聽見他究竟罵些什么,不過偶爾傳來的詞匯就足以讓她面紅耳赤。
毆斗激烈的進行著,眼看那名男子已不支倒地,另外四名壯漢卻仍沒有罷手的意思,反而亮出利刃,雪農決定不能再袖手旁觀!
她拿出一向隨身帶著的警報器,那是群美送給她的,沒想到還真有用上的一天,警報器大響出警車的聲音,她大喊著:“警察來了!警察來了!”
那四名男子聽到女人的尖叫聲和警車越來越近的聲音果然一哄而散,留在地上那名男子掙扎著站起來。
“你不要緊吧?”秦雪農奔到他的身旁,小心翼翼的扶他站起。
他滿臉的血跡,努力的眨眨眼想看清楚她的臉:“——警——警察——”
“我騙他們的!
他扯動唇角迸出一個笑容:“真——有種——”
“我送你到醫院去吧!”她扶著他站好,發現他很高大,實在不是她所能負擔的。
“不要!”他扶著她的肩,搖搖晃晃的想讓自己站穩:“我——沒事——”
秦雪農一放手,他立刻又跌坐在地上:“沒事?嗯?我看得出來。”
那個男子瘀青的眼瞪著她,不發一話的扶著路燈,自己吃力地站了起來,蹣跚地向巷口走去。
她訝異地盯著他的背影,不由自主的自心中升起一股欽佩!這男人的骨頭八成是不銹鋼鑄造的!她跟了上去扶著他的手:“我家就在這附近,到我那里去,我幫你擦藥!
他沒說話,即乖乖的跟著她走。她扶著他走進她的生命里。
他穿著她丟給他的衣服,將身上那沾滿泥土與血跡的衣服丟進了垃圾筒,同時還洗過澡,坐下來乖乖的讓她替他擦藥。
“你叫什么名字?”他忍住傷口的刺痛,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正常,在女人面前挨打已經夠糟糕了,他可不愿意再讓她認為她是那種沒有用的男人。
秦雪農小心的處理他手上一道長長的刀傷:“有沒有一點禮貌?我救了你,你總該先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想想也有道理:“我叫寇飛鷹。”
“秦雪農。”
“什么?血濃?”
她瞪了他一眼,擦藥的手仍是溫柔的:“冰雪的雪,農夫的農,秦雪農!
他有些赧然:“對不起,我書讀得不多。”
她反而有些訝異,這樣傲氣的男人竟會承認自己書讀得不多,她搖搖頭:“沒關系,反正也沒幾個人弄得清楚!彼D向他臉上的傷。
在她擦他的眼睛時,他忍不住瑟縮了一下!昂芡磫?”
“不會!彼卮鸬酶蓛衾。
雪農微笑地處理完他所有的傷痕:“還有哪里受傷?”
“沒有了。”
“固執的小鬼!這樣逞強,吃苦的可是你自己!”她放下手上的藥水,打量著他。
他果然轉過身子:“喏!
他寬厚的背上有一條長長的刮傷,傷口浮腫,雪農發現了刮傷之外還有——呃——
女人的指痕和抓傷。她紅了臉,不發一話的一并處理掉。
他轉回身體,臉紅得和她不相上下,好像一個做錯事被捉到的小孩:“那是——那是——”
她撇撇嘴:“我知道,不用解釋了!彼龔乃幭渲蟹鲆恍┫姿帲骸俺粤怂桑
會好得快些!
奇異的,一向最排斥藥物的他竟順從的接下藥片和開水,二話不說的吃下它。
秦雪農滿意的點點頭,指指客房的沙發:“雖然小了點,不過還可以睡!彼錾嘲l床:“今晚你就在這里休息吧!”
寇飛鷹眨眨眼:“你不怕我?”
“怕你什么?”她微笑地拉拉他身上的衣服:“穿這些衣服的男人和你一樣高大,而且沒有受傷,他隨時會回來。”
看得出來她說的是實話。因為浴室里也有一份男人的盥洗用具,雖然她看起來不像已經結婚的樣子,可是她是結婚了,要不然就是正和一個男人同居。
這種想法使寇飛鷹有些不舒服,這么漂亮的女人當然不會是一個人住,可是他寧可她是和人——
同居或是結婚?
“怎么啦?你還真想洗劫我?”她佯裝出尷尬的樣子:“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哪!”
“知道了啦!老是提醒我!彼緡仭
秦雪農聳聳肩:“我幫你溫了一杯牛奶,喝了它會好睡一點!
“牛奶!”他做出一個惡心的表情:“你真當我是三歲小孩?”
她微笑地指他背上的抓傷:“有證據證明你不是,不過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啊!”
寇飛鷹臉紅得像煮熟的蝦米,他詛咒著,在她的笑聲中走向廚房。
“棉被幫你準備好了,早點睡吧!”
秦雪農回到自己的臥室,臉上仍掛著微笑。
她并非有意要逗弄他,只是忍不住想看他臉紅的樣子。他很年輕,大概比自己小個幾歲,在他這個年齡仍算個大男孩。雖然從外表上看去,他已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了,可是她卻可以從他的眉宇間發現那一絲未泯的童心。
她當然知道他正是一般所謂的街頭混混,可是奇怪,她對他卻有一股說不上來的親切感,她是真的不怕他,告訴他這里還住著另一個男人不過是以防萬一罷了。
在過去,她的生活圈中絕不會出現像寇飛鷹這樣的人,她那時的生活是優雅的、高級的,同時也是虛偽的,在寇飛鷹的世界中,勝負端看拳頭的大小,而在她的世界里,勝負即是由金錢和知名度來取決的。
他們是完全不同的人,今天的一切真是緣份吧!兩條直線交叉的一點上,以后將各自分道揚鑣,這不過是彼此生活中的一個小插曲罷了!
寇飛鷹躺在小沙發床上不安地來回翻身。床的確是小了一點,但不至于小到無法容納他的身軀,傷口雖痛,卻也不至于痛得讓他睡不著,而他一向是沒什么能讓他失眠的人。
望著天花板,上面垂吊下來的水晶大燈隱隱閃著晶光,四周舒適的布置像個真正的家,他沒有家已經好多年了,而今天這個女人卻帶他回到她的家,讓他感受到許久以來不曾有過的家的感覺。
不只是因為這里溫馨的布置,他曾住過比這里更華美的地方。而是因為她!她不怕他、不排斥他,也不像一般的女人只想要他的身體,她是真正把他當成一個人來看待。
這些年來,他做過太多的行業,看過太多的人,而在她的面前,他卻覺得自己又像多年前一樣的生澀無知。這種感覺已經失去很久了,他——很珍惜。
他想起多年以前的往事,她是個嬌小蒼白的小女孩,小小的臉蛋上有著一雙烏溜溜、柔順得像小兔似的眼睛,她總是在他打架回家后可憐兮兮地替他哭、替他疼,小小的手輕輕地抹著他的痛處——
她是他童年時唯一的美好記憶。
她只比他大一歲,而當年七歲的他已比她高上半個頭,她羞怯得老是被村里其他的小孩欺負,而他便整天追打著那些欺負他姐姐的小孩。
那是他唯一的姐姐,而她卻被送走了。前一天她還偷偷地藏了一個蘋果塞給他當晚飯,而隔天早上他便失去她了。
那個半爛的蘋果他保留了好久好久——
從那時候起,他便開始逃家,開始了他街頭浪蕩的歲月!他一次又一次被送回他那永遠爛醉如泥的父親手里,也一次又一次的逃離那間冰冷的房子。
七歲開始他便不知道什么叫家,什么叫愛。而今天一個在街頭救了他的女人卻給了他這種感覺!
寇飛鷹凝視天花板的眼睛澀得連眨眼都會感到疼痛,而他卻舍不得閉上眼,因為一旦閉上眼,天亮之后,他便會失去這短暫的溫馨了!
清晨,秦雪農睜開眼,看看表,七點了。她雖然不像一般的上班族需要打卡,但正常的生活是她一直渴望的,能在固定的時間睡著、清醒,對她來說就是一種幸福的感覺。
客房里悄無聲息,她梳洗完畢走到客廳,昨晚自街頭撿回來的大男孩睡得香沉臉上的傷痕好了許多,看起來竟是一張相當漂亮的臉。
睡著時他像個大孩子,脆弱而且無邪,這想必是他長久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覺吧!
秦雪農微笑地替他拉好棉被,沒來由的感到一股柔情在心里滋生……
她咬咬唇走出房子。
迷蒙中一股香味鉆進了寇飛鷹的鼻中,好像是他常在街頭聞到的那一戶戶的房子中所飄出的溫暖,放在家里的食物總是特別的美味!
“起床了!大懶蟲!”一個女人的聲音帶著些微的笑意叫道。
他猛然睜開眼,正對上秦雪農含笑的眸子。
“吃早點了!
寇飛鷹坐起身,桌上放著清粥小菜引得他肚子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他有些不好意思:“——早——”
“去刷牙洗臉吧!”她微笑,仿佛對待一個小學生似的。
“哦!彼嗳嘈仕傻难郏呦蛟∈。
等他出來,桌上已放著一大碗熱騰騰的小米粥,他迫不及待的沖上前去喝了一大口,差點沒把舌頭給燙掉。
“很——燙——”她忍不住大笑著看他淚眼汪汪地猛噴氣:“急什么嘛!又沒人跟你搶!”
飛鷹忍住痛,好不容易咽了下去:“干嘛不早說!”
“你也沒問我。 彼Φ。
秦雪農好笑地看他小心翼翼地又喝了一小口:“慢點吃,我煮了一大鍋粥!昨天太晚了才沒有弄東西給你吃!
寇飛鷹有些感動:“不好意思,這么麻煩你——”他看看四周:“你先生不一起來吃呀?”
客房和昨天一模一樣,他到很晚才睡著,根本沒人回來,他小心翼翼地問:“他沒回來?”
“他愛什么時候來,就什么時候來!彼湓~。
原來她和他一樣并不幸福。他有些同情她:“對不起。”
她笑笑:“快吃吧!再不吃就冷了!
他果然不再客氣,狼吞虎咽起來。秦雪農含笑注視他,他真的有一張可以媲美明星的漂亮面孔,俊美又不帶半點脂粉氣、身材高大、體格健碩修長——
或許——
“叫我小寇就好!彼炖锶麧M清粥和小菜模糊的回答。
“你是干什么的?”
他猛然頓住,望著她一會兒:“保鏢、打手!彼拖骂^坦白。
秦雪農嘆口氣:“昨天為什么挨打?”
“我去討債!彼恢雷约簽槭裁催@么誠實,但在她有面前,他說不出謊言來。
“想不想換份工作?”
飛鷹狐疑地盯著她,放下手中的碗筷:“我這種人還能換什么工作?既沒學歷又沒經驗的,除非你要我去當苦力!
望著眼前的女人姣美的面孔,他突然覺得不管她要他做什么他都會接受。
他被自己這種念頭嚇了一大跳。
秦雪農咬咬唇,心中委實有些取決不下,帶他走入她的生活圈是正確的嗎?憑她的直覺,她知道以他的外型只要稍加訓練,他會有前途的。
可是——
他看出她的猶豫,也明白她在猶豫些什么。
他又能如何期望?希望她把他當成正常人嗎?希望她會認為他還有救嗎?多年以來第一次他痛恨自己不長進!
他不太自在的干笑二聲:“不必想了,我這種人——”
“你這種人又怎么樣?沒人把你當次等人來看,你不必自己貶低自己!”她有些惱怒。
寇飛鷹愕然的臉使她下定了決心。
反正再怎么樣也不會比他現在更糟了,不是嗎?
“我給你一份新工作,可是你必須答應我一切聽我安排,而且全力以赴!”她認真無比的開口。
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使他下定了決心,是她認真的表情?或是他厭倦了這種刀口舔血的生涯?反正他考慮半晌,竟用力的點了點頭!
這是個倉促的決定,而當時他們并沒有想到過這個決定竟改變了他們的一生!
“你就住這里?”秦雪農皺了皺眉頭,她從來沒想過在臺北市里竟還有這種地方,三尺的樓房上蓋了一間小小的木板閣樓,破舊的樓房看起來岌岌可危,更別提那早已被蟲蛀得差不多的木墻了。
“我早就說了,不要你跟來。”他咕噥著。
“臺北有那么多房子你干嘛偏要住這種地方?”
寇飛鷹高大的身軀一擠進木屋中,空間頓時變得狹小起來:“便宜,而且不必去跟別人擠鴿子籠啊!”
她環顧凌亂的小房間。書報、啤酒、臟衣服散了一地,桌上甚至還有半碗沒吃完的生力面,二只蟑螂急急自桌角逃竄而去。
她忍不住搖搖頭:“你能長這么大真是奇跡!”
他漲紅了臉將地上的一團糟全都塞進床下,拍拍亂七八糟的床:“請坐。”
“你把東西收拾一下就走吧!毖┺r打開他的小衣柜,將里面幾件尚稱干凈的衣服拿出來,卻意外的發現一個破舊的布娃娃,她轉向他。
飛鷹的眼中閃過一抹痛楚,他困難地開口:“那是我姐姐的——我——一直舍不得丟掉——”
她畢竟是沒有看走眼的!眼前這個外表瀟灑、吊兒啷當的男人在內心里有他溫柔深情的一面。
雪農小心地撫平娃娃身上破舊的衣服,拿起手提袋裝了進去,沉默地替他收拾衣服。
他說不出心里有多意外,當她對他住的地方有那種反應時,他以為她畢竟和一般女人沒有什么兩樣,但她卻又對那個早該進垃圾筒的破布娃娃像什么珍寶似的。
這個女人似乎永遠不會停止給他驚訝。
“喂!寇先生,你回來啦?”房東太太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他還來不及擋在門口,她便已大搖大擺的走進來,看見秦雪農似乎一點都不驚訝:“哎喲!你女朋友又換啦?這次比前幾次都漂亮呢!”她有些輕蔑地打量秦雪農的牛仔褲和短外套。
寇飛鷹尷尬地將肥胖的女人往外推:“什么事到外面說吧!”
“不行!”她兇了起來:“有錢帶女人睡覺沒錢付我房租嗎?你已經欠我二個月了——”
“我會給你的!你先出去!”他用力想將她推出門外。
房東太太憤怒地甩開他的手:“你到底給不給?我是看你長得人模人樣的才租房子給你的!你現在跟我耍賴怎么行?我——”
“欠了多少錢?”雪農平靜的打斷。
她有些不屑地斜視她:“一萬塊!
秦雪農打開皮包數出一萬塊錢交給她,寇飛鷹無言的立在一旁。
肥胖的房東太太不客氣的收下錢:“寇先生,你還是另外找房子住吧!什么時候要搬盡早通知我!
“現在就搬!毖┺r的口吻不帶半點火氣,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威脅:“麻煩你出去!
房東太太讓她的氣勢給鎮住了,竟不發一言的走了出去,在樓梯口卻叨念著:“貼小白臉,這種女人——”
“還不快滾!”寇飛鷹大吼,用力摔上門。
雪農沉默地盯著他,唇角卻不由自主的向上彎起:“你帶過多少女人回家?”
“我——”他眨眨眼,而她唇角的那一抹笑意正漸漸擴大:“只有幾個!
“錢是先借你的,利息照算,你賴不了我的帳!
“——我知道——”他仍是不可置信。
“還愣著干嘛?還不快收拾?”她笑罵。
秦雪農真的是個非常非常特殊的女人!
她在她公寓的同一層樓替他租了一間小套房,雖然不大,但稱得上舒適,以地段來說這里的房子絕不便宜,但秦雪農卻連眼睛都不眨,一口氣付掉三個月的房租和押金。
寇飛鷹對她的身份越來越好奇,有錢人不少,而像她這樣揮金如土的卻真的是不多,尤其是為了像他這樣一個陌生人。
“沒什么,投資嘛!以后可以連本帶利收回來。”她這樣笑瞇瞇地回答。
“你該不會要我去當什么牛郎之類的吧?”他狐疑地看著她。
“那可說不定!”她仍是笑瞇瞇的。
“完了!那我不是上了賊船了嗎?”他夸張的大叫。
緊接著她拿出一堆又一堆的衣服讓他試穿,并正確無誤的說出他的尺寸,她似乎是個中高手——
“這是不是你——老公的衣服?”他不太自在的拉拉身上的名牌服飾。
“差不多!彼柭柤纾骸白甙桑∥規愠鋈ダ戆l。”
“什么?”他怪叫。
秦雪農斜視他:“思想放干凈一點!我是說真正的理發!”
他撇撇嘴,乖乖地任由她擺布。
她和發型設計師討論半天,終于將他一頭平長的頭發理成時下流行的短發,背后還留著一小撮長發,看起來竟有那么幾分像新宿少年。
“剪掉!”他扯扯后面的頭發。
“很好看!蠻特別的!彼⑿。
“剪掉!要不然我回去自己剪!”他對她怒目而視:“我才不要走出去怪模怪樣的!”
她習慣性的聳聳肩,而發型設計師則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似乎不高興破壞自己的杰作,但見到他一臉的橫相,終于還是一刀剪斷那撮頭發。
“這還差不多!彼麧M意的點點頭。
“霸道!”她嗔道。
隨后吃過飯,她帶他到一家視聽歌城去大唱了三個鐘頭,并不時記錄些什么,他覺得奇怪,卻又從來沒玩得那么開心過!
如果這就是她所謂的工作,那這份工作還真是輕松!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回到家后他躺在沙發上問。
“過幾天你就知道了!彼衩刭赓獾某⑿,隨即正色問道:“你以前的工作真的沒問題?我要你老實告訴我,到時候我們可出不起麻煩。”
“當然!”他肯定的回答,但又有些心虛,和老刀那些賬尚未清楚,可是那是江湖事,他不希望嚇壞她,雖然經過這二天的相處,他知道她不是個怕事的女人,可是那仍然沒有必要讓她知道。
更何況老刀也不一定會找上他。
“那就好,你早點回去睡,明天五點鐘見。”
“五點!搶錢也用不了那么早!”他怪叫。
雪農斜睨了他一眼說:“才答應一切都聽我的——”
“好!好!”他擺擺手:“五點就五點,別生氣!”
“這樣就對了!乖乖回去睡吧!”
飛鷹朝她眨眨眼,自沙發上一躍而起:“晚安!祝你有個好夢!”然后朝她勢了飛吻,輕快地吹著口哨回到他自己的房間。
秦雪農微笑地目送他出去,關上門將自己丟在沙發上。
這次她究竟是對是錯?
他換上衣服,理過門面的確有傾倒眾生的本事。
如果要找人才,他正是那個難得一見的人才,而她也相信自己的眼光,可是——為什么她會有迷惑?
現在回頭來得及——
她心里一個小聲音這樣提醒她,而她在心里掙扎,半晌終于拿起話筒。
短短一天的時間,他的生活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看著鏡中仿佛脫胎換骨的自己,寇飛鷹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秦雪農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女人?
她年輕貌美而且多金,似乎錢對她來說根本不值一顧,她對他很好,雖然才短短相處二天,他們卻像認識了一輩子一樣熟悉。
她要他做什么?保鏢?恐怕沒人會希望自己的保鏢一走出門就處處引人注目吧!而她卻他打扮得像個花花公子。
難不成還真要他去當個午夜牛郎?可是她身上那種高貴的氣質卻又不像風塵中人,倒像個富家千金。雖說有不少有錢的女人會養男人當成自己的玩物,而他知道憑她的姿色,她要什么樣的男人都有,絕不需要花錢召男妓。
飛鷹坐在舒適的沙發上,對自己的未來一片模糊,他從來不曾如此迷惑過,生平第一次他有任人擺布的感覺。奇怪的是,他竟是一點也不排斥這種感覺!
清晨五點正。
寇飛鷹敲敲秦雪農的房門,她打開門神采奕奕的朝他微笑:“不錯嘛!我還以為你一定起不來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對她的話奉若圣旨,只是——只是時間一到他就自然清醒了,而且迫不及待的想再見到她。
“我們這么早做什么?”
“運動!”她理所當然的打量他:“你的體格雖然很不錯,可是還是需要一點鍛煉以備不時之需!
他翻翻白眼,替她關上房門走出大樓。
接下來的兩個鐘點他才理解她所謂運動的真義!
她騎著自行車陪他跑遍大半個臺北市,每次他跑得快動不了時她便鼓勵他、刺激他、嘲笑他等等,無所不用其極;然后在小公園里要他做伏地挺身,仰臥起坐、蛙跳……
即使他在軍隊中也沒有操練得如此徹底過!
“你這個冷血的女人!”他詛咒著做第八十八下伏地挺身。
“謝謝!”她笑瞇瞇的。
終于完成了她要求的一百下,他已累得癱倒在草地上連動都不想動了。
“我們——”
“你要再敢叫我做任何的運動,我現在就掐死你!”他有氣無力的威脅。
“你不想吃早點?那就算了!彼D身跳上她的自行車。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日子就按照這種規則進行著。
每天早上二個鐘點操練,早餐后回家洗澡,然后出門唱上四個鐘頭的KTV,中飯、下午則是奇怪的禮儀姿態訓練,晚餐、晚上她會強迫他念書,和他一起看錄影帶。
當然,生活中也不乏一些樂趣,他們常一起合作做飯,逛街購物。但在一個星期之中,寇飛鷹知道秦雪農在必要時會是一個多么嚴苛的老師!
秦雪農對他進步的善非常滿意,飛鷹遵守了他的諾言,相當努力的改變自己的氣質,一個星期的努力不懈,在他身上已可看出不錯的成果。
盡管他仍不時會口出惡言,浪蕩的氣息仍流連不去,但那和她對他的紳士教養組合在一起,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迷人氣質!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了!边@一天晚上他得意洋洋的宣布。
秦雪農一驚,但她迅速地鎮定自己,裝出興味盎然的樣子:“哦?”
“你是星探!對不對?”他朝她大笑,指著熒幕上的人物:“我總是要我看一些明星的演唱會實況,要不然就是看演藝界的人物力爭上游的帶子,每天帶我去唱KTV,所以你一定是個星探,想挖掘我對不對?”
他像個小男孩發現寶藏般的得意,秦雪農松了一口氣,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答對了!聰明的孩子!我正打算今晚跟你說呢!明天我要帶你去見我的老板!
知道事實之后他反而有些遲疑:“我行嗎?”
“當然可以!我是絕對不會看錯人的,而且你已經答應過我了,現在后悔也來不及了!
寇飛鷹凝視她明亮的大眼:“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怎么做?”她明知故問,不希望將氣氛弄得不自在。
“你知道——”他有些辭不達意的揮揮手:“——就是——就是這樣做。”
她拍拍他的肩:“你是一個很有前途的人,而我是一個需要前途的人,我們互取所需有什么不對?除非你根本不喜歡這種行業——”她突然猶豫起來:“你不喜歡嗎?如果你很排斥演藝圈,那現在抽身還來得及——”
他故作正經的側著頭想了一想:“這個嘛!說不定哦!”
雪農放心的笑了起來:“來不及啦!”
二人相視而笑,寇飛鷹不明白在他胸口沖擊的到底是什么,只覺得熟悉,他深情地凝視秦雪農:“你還沒有回答我剛剛的問題。”
“什么問題?”她避開他的目光,忙碌的收拾著桌上散落的爆米花。
“為什么對我這么好?”他大膽地握住她的手。
“你剛剛根本沒問過我這種問題!毖┺r用力抽回她自己的手,冷靜的回視他:“我說過我們是各取所需!
他不能滿足于這種答案,這一個多星期的相片,從二人若有若無的相對無語中,他知道她有感覺的!她絕不像她自己所說的那樣冷血!“雪農——”
門鈴聲乍然響起,二個人都嚇了一大跳,秦雪農逃避什么似的沖出去開門:“是你!”她驚訝。
寇飛鷹站了起來,他幾乎忘了這個地方還住著另一個男人,他滿腔的熱血頓時冷卻下來。
“不請我進去嗎?”一個口音帶著濃重外國腔的男人開口。
“你怎么找到我的?”她的聲音比冰還冷。
“你是個名人,要找你很容易!”
名人?他不解地走向門口,和一個高大的金發男子撞個正著。二人訝然相對。
“飛鷹,這位是韋恩先生!彼鏌o表情的說道:“這位是寇飛鷹先生,我的好友!
韋恩風度翩翩的伸出他的手:“哈羅,久仰久仰!
飛鷹伸出他的手,卻很難擠出笑容來,他打心眼里不喜歡這個憑空而降的外國人:“你好!
“Kathryn——”
“叫我秦雪農。”
他聳聳肩:“我有事和你談。”他略帶歉意的看向飛鷹:“能不能請這位先生——”
“不用了,有什么事快說吧!”她的聲音沒有半點轉圜的余地。
飛鷹打量眼前換了個人似的雪農,知道她必定不歡迎這個高大俊美的外國人,他走到她的身邊,伸手挽住雪農的肩:“偉恩先生,我和雪農之間沒有秘密。”
金韋恩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但他迅速將它隱藏起來,仍戴上禮貌的面具:“寇先生,你搶的是我的未婚妻。”
飛鷹一振,感覺到手底下的她僵硬起來,他不相信的低下頭:“他說的是真的?”
秦雪農的表情更冷:“韋恩,有什么話快說!”
金韋恩舒適的坐在沙發上:“令尊要我來帶你回去!
“免談!”她決絕的回答:“你話已經說完了,可以走了!”
金韋恩快速地流匯出一串外文,飛鷹聽不懂,但他可以感覺到懷里的雪農微微地顫抖——顯然是氣憤使然。
她也快速的回答了他一串話,金韋恩的表情變得相當難看:“你不是說真的!”
“我當然是!你可以回去這樣回覆。”
“Kathryn!”
她冷硬的面具出現裂縫:“我告訴你我叫秦雪農!”
金韋恩俊美的臉上出現剎時的憤恨,隨即軟化下來,他走向前牽住她的手:“雪農,這是我們一生的幸福!”
“那是‘你’一生的幸福!”她想抽回她的手,但他牢牢的握住,似乎想將她拉進他的懷里。
寇飛鷹忍不住打掉他的手:“不要碰她!”
“寇先生——”
“韋恩,你可以走了!”她平靜的離開二個氣勢火爆的男人,走至門邊打開門:“我不會回去,也不會和你結婚,你請吧!”
“k——雪農——”他還想說什么,卻被飛鷹一把掀住。
“還不快走?”
金韋恩冷著臉打量他們二人半晌,他憤然的走出大門。
“你也回去!
“雪農!”
“我想靜一靜!”她的臉上除了疲憊便是一片空白。
他心里縱使有千百疑問,看到她蒼白疲憊的樣子也問不出來了,他點點頭走到她的身邊,迅速在她的額上印下一吻:“早點休息!
秦雪農坐在她的客房里,雙眼視而不見的盯著手中的咖啡杯,躺在煙灰缸里的煙屁股滿滿地仿佛一座小山。
這個晚上是一場夢魘!
長久以來不斷重復的夢魘!
十七歲離家,至今十年,她不會再踏上那一片家園。
而十年來她不斷的搬家,逃避著她那暴君似的父親,冷血無情的母親。
她總是會被找到,也總是會逃脫,今夜如果沒有飛鷹,她知道金韋恩會不惜一切把她帶回去。
他們要她繼承他們的王國,她不是獨生女,她還有一個哥哥,但是比起秦雪航,她顯然是好對付多了。而他們也早就放棄秦雪航了,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浪子,今天在臺灣,明天又不知道流浪到哪一個國度去了。
可是她不一樣,她需要安定,需要一個真正能夠歸屬的地方,她沒有辦法像浮萍一樣四處為家。
當初選擇當模特兒是錯誤的,可是一個只身來臺,毫無所長的她除了走向伸展臺之外,她想不出還有什么正當的行業可以讓她半工半讀完成學業。
當年她和葉羅在法國相遇,彼此相知相惜,葉羅帶著她和沈剛離開法國來到臺灣,如果她不遇到葉羅,或許她會認命,或許她會按照父親的安排嫁給金韋恩。
可是現在,她只想逃離那個宮廷般的地方越遠越好!
其實她的父母并不愛她,而是他們太有野心,太過于苛求,金錢在他們的眼里已無法滿足他們的需求,他還想要權勢,而她就是他們的工具!
說來好笑,二十世紀的今天竟還有這種事,但她一點也笑不出來,這十年的自由使她再也不能忍受再回去過那種生活!
現在她終于可以體會當年哥哥的心情了。
寇飛鷹躺在床上,思緒仍無法脫離今夜的情景。
那個名叫韋恩的外國男子真的是雪農的未婚夫嗎?那雪農房里那些男人的衣物又是誰的?他知道她不是個放浪的女人,但她的神秘著實令他百思不解!
他的心中那股無法平息的沖擊令他輾轉難眠。
雪農很明白的告訴他,他們的關系僅止公事,而他卻無法阻止自己對她的感覺。
他眨眨眼,有些嘲弄的扯扯唇角。
他是個連高中都沒混畢業的街頭混混,成天過的生活除了浪費生命外,便是刀光血影。
而秦雪農,她高貴、美艷、談吐、衣著全是上流社會的縮影。對她來說,他到底算什么?不過是個路邊撿回來的流浪人而已。
寇飛鷹很少自卑。
憑著他的雙拳、狠勁來打天下已是他長久以來的生活方式,他周圍的人也和他一樣以這種方式求生存。
并不是說他不會羨慕那些開著賓士、住在大樓里、開一瓶XO就夠他生活半個月的人,而是他也不認為自己的方式有什么不對,只不過他們用的是智慧,而他用的是血汗罷了。
至于所謂合不合法,對他來說,只要不搶銀行、不殺人放火就夠了,這個社會有太多的死角,而他一向在陰影中生存。
直到這一刻,他對自己的卑微感到自卑。
他很明白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活方式,有領階級和販夫走卒一樣都是人,可是他和秦雪農的距離卻是無法否認的。
她說她是一個星探。如果單純的星探可以供得起這樣的生活,那么人人都該改行去當星探了。
多認識她一點,他們之間的距離就更遠一點,而他無法忍受這樣的距離,所以——
所以,方法只有一個:趕上她!
只有在他與她旗鼓相當的時候,他才有資格想其他的!而這是一段漫漫長路。
寇飛鷹的雙眼亮出攝人的光芒。
他不在乎是走什么樣的路!只要——
能夠趕上她,他會甘心做任何一件事!
翌日清晨,他在他的門口發現她留的字條,要他一個人去做運動,準時回來與她會合。
飛鷹很想見見她,一個多星期以來,他已習慣了每天早晨看見她燦爛的笑容,可是他也知道她會自己去必有好的理由。
他尊重她的理由。
這使他自己感到訝異!看來秦雪農對他改造之成功已非他所能想像,換做一星期前,他會不顧一切只為了見她一面——
他比往常更加激烈的運動,直到他滿身大汗直逼自己到達虛脫的邊緣,他才讓自己休息。
太多他所不能理解的復雜思緒不斷在腦中起伏,逼得他不得不承認,多年以來第一次,他竟然戀愛了!
“準備好了嗎?”秦雪農敲敲寇飛鷹的房門。
他的門應聲而開,出來的是另一個寇飛鷹。
他的五官和以前一樣有力,卻更多了一股氣勢——一股成年男人的氣勢!
他的頭發仍滴著水,微卷的頭發上有一層薄薄的水氣。他的眼神和過去一樣總帶著一點玩世不恭的氣質,卻更包含了深邃的神秘——
她有點不知所措:“怎么了?”
“沒有呵!準備出發了嗎?”他微笑。
雪農這時才看到他所認識的飛鷹,她鎮定的點點頭。
飛鷹關上門,走在她的前面。
秦雪農望著他的背影,那充滿自信、優雅與恍若黑豹的步伐,那寬厚的肩膀所透出堅毅的氣息——
她不知道一夜間的變化可以如此驚人!
她懷疑將什么樣的人帶入了自己的生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