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賣了?"衛(wèi)婉氛的口氣有些惋惜,也有些意外。"你真的肯賣?"
"已經(jīng)賣掉了。"高山水嘆口氣。"下個月開始對方就會過來接收了。"
"多少錢?"
"二十萬。"
"二十萬?"衛(wèi)婉氛瞪大了眼睛。"我記得你說買那部咖啡機就要十幾二十萬了不是嗎?"
"十九萬八千元整。"
"哇!那你豈不是虧大了?"
"還好啦。"高山水又嘆了口氣。"至少可以把高利貸的錢還掉一部分。"
"放高利貸的人不就住在你家里嗎?以你們的交情還得還錢?"
"就是因為我們的交倩,所以他才收我二十萬,要不然我得還將近四十萬。"
"嘩!這么坑人。"衛(wèi)婉氛吐吐舌頭。"你也真是有勇氣,竟然跑去找高利貸借錢。"
"那時候我鬼迷了心竅啦。"高山水苦苦一笑。"不過反正都過去了,算了吧。"
"真的算了?"衛(wèi)婉氛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的臉色。"你不心疼?"
"不心疼才怪……"高山水忍不住瞪了她一眼,眼眶又紅了起來。"人家心里已經(jīng)夠難過了,你別說了好不好?我要哭了啦!"
"好好好,我不說就是了。"衛(wèi)婉氛連忙安撫道:"別難過了,了不起重新來過嘛,接下來你想做什么?"
"找個工作吧。"高山水幽幽地說道:"不找工作能做什么?總要吃飯的。"
"那阿Ben呢?"
"一樣找工作嘍。反正以他的工作經(jīng)驗,等著請他的人多的是呢。"
"話是這么說沒錯,只是……"衛(wèi)婉氛躺回椅子上。"山水,你真的看不出來阿Ben對你的感情?"
高山水無言地笑了笑,良久之后才開口說:
"看得出來又能怎么樣?這么多年了,該表態(tài)的時候他還是那么沉默,就算真的有過機會,也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了。"
"真是可惜……"衛(wèi)婉氛有點感嘆地說:"原本我一直看好阿Ben的,沒想到他還是敗下陣來。都怪他那個死個性,好像多說一句話會要他的命似的,嫁給那種人啊,不悶死才奇怪。"
高山水沒說話,心想阿Ben的確是這樣的,他們相處了那么多年,他總是沉默不語,不管他有多少感情,也不管他的感情有多深,多濃,總是藏在他的心里。
她自認不是那么有忍耐力的人,她想要的感情起碼要說出口、表現(xiàn)得出來,而不是在角落的默默關(guān)懷。也許很膚淺,但是她了解自己是什么樣的人,她有自知之明。
她們都沉默了下來。出社會已經(jīng)有許多年,這么長一段時間的磨練的確讓她們都成長不少,只是付出的代價也十分重。她們都不是有平淡耋琨的女人,所以特別羨慕其他女子的好運。
窗外有一個母親手里抱著一個孩子,手推車里還有一個襁褓中的小寶貝經(jīng)過。那母親年紀(jì)與她們相仿,但臉上卻充滿了母愛的光輝。
"婉氛,你一點也不想結(jié)婚嗎?"
"想啊,怎么不想!"衛(wèi)婉氛笑了起來。"連你也以為我不想,怎么大家都以為我瀟灑到不需要家庭的溫暖?"
"你哪一點看起來像是需要家庭的溫暖?"高山水忍不住笑。"你不是周游列國,玩得不亦樂乎嗎?"
"真是冤枉!"衛(wèi)婉氛懶洋洋地笑了笑,大眼睛閃閃發(fā)光。"我當(dāng)然很想結(jié)婚,問題是嫁給誰!人家都說我挑剔,以前我不以為然,現(xiàn)在我還是不以為然,只是真命天子沒出現(xiàn),說得再多都是枉然。你別看我瀟灑來去,說不定有一天突然宣布結(jié)婚,隔天就度蜜月。"
高山水大笑道:
"看不出來你這么渴婚。"
"累啊,小姐!"衛(wèi)婉氛也自覺好笑。"我不喜歡當(dāng)女強人,但是女強人通常是身不由己的,環(huán)境造就你不強都不行。哪一天讓我找到強有力的臂膀、當(dāng)下立刻投懷送抱。絕不遲疑。"
"說得和我姑姑一模一樣。"
"英雄所見略同。"
"是這樣嗎?"高山水怔怔地想著,為什么自己總沒有想結(jié)婚的沖動,不是不累,而是覺得婚姻不見得有保障。"結(jié)了婚又不能保證不離婚……"
"哈哈!傻瓜!"衛(wèi)婉氛好笑地看著她。"你看過結(jié)婚附送保證書的嗎?"
"就是因為沒有。"
"就是因為沒有所以不想結(jié)婚?也沒人保證你吃了這頓飯不會食物中毒啊,你為什么還吃?"
"這樣說好像也有點道理……"高山水嘟起唇,想了想又覺得不對。"但是食物中毒不至于送命,結(jié)個婚卻又離婚了可會元氣大傷的。"
"所以我也是到現(xiàn)在還在尋尋覓覓啊。"
"難道這么多年都沒找到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當(dāng)然有。"衛(wèi)婉氛挑挑眉。"憑我的條件會找不到白馬王子?問題是白馬王子進了家門之后又如何?你想白馬王子會替你帶小孩、洗衣服,你以為婚姻生活還像沒結(jié)婚一樣鮮花燭光?呵!白馬王子通常風(fēng)流倜儻,可惜的是,結(jié)了婚之后全成了生活白癡,連一包米多少錢也搞不清楚,到頭來還怪你不懂得理財之道。"
高山水爆笑。
"知道米多少錢的通常都是農(nóng)夫。"
衛(wèi)婉氛忍不住也跟著笑起來。
"是啊……你看我像是會嫁給農(nóng)夫的樣子嗎?"
"所以你嫁不出去嘍。"
"目前看來是這個樣子。"衛(wèi)婉氛笑著嘆息。"也許我是真的很挑剔吧。我自己也不知道,說不定哪天真看上個農(nóng)夫,像你姑姑一樣立刻就結(jié)婚了也說不定。結(jié)婚這種事真的是需要一點沖動和傻氣的。"
"聽你這么說我真的安慰多了。"高山水同樣笑著嘆息道:"我還以為只有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怎么說?"
高山水有些俏皮地笑了笑。
"我老是想找臺果汁機,把他們?nèi)齻人放在里面攪一攪,混成一體。"
衛(wèi)婉氛噗哧一聲笑出來。
"拜托!哪天你要找到這樣的機器,千萬記得通知我。"
"就是因為沒有啊……"高山水深吸一口氣,臉上有遺憾的笑容。"我想就是因為沒有吧,明知道也許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但是就是下不了決心。"
"那是因為愛得不夠多,被生活壓迫得不夠厲害吧。"衛(wèi)婉氛聳聳肩。"反正男人也無所謂好不好,只是合不合適的問題罷了。也許沒有更好的,但是也許有更合適的呢,反正到時候你一定會知道的。"
"是這樣嗎?"高山水無言地看著窗外,那少婦已經(jīng)推著孩馬路去了,懷里抱著的小女孩嘻嘻哈哈地對著路人揮手,天真爛漫得可以。"你不怕錯過嗎?"
高山水轉(zhuǎn)過頭問。
"怕!怎么不怕。"衛(wèi)婉氛微微一笑。"但是怕又怎么樣?總不能因為怕就隨隨便便決定了吧?幸福是自己的,嫁了個不愛你的壞男人還可以離婚,要是嫁個愛你,你卻不愛他的好男人呢?害人害己而已,與其冒險還不如瀟灑一點吧。"
高山水愣愣地想了想,突然領(lǐng)悟似地笑了起來。
是啊!瀟灑一點吧!
能做個瀟灑女人,最起碼還對得起自己不是嗎?
☆☆☆☆☆☆
"你也要走了?"
高山水一回家便看到一輛小貨車停在門口,姚飛龍的運動器材已經(jīng)全部搬上車,而他站在門口閑閑地抽著煙。
他聳聳肩。
"我老頭子現(xiàn)在整天都在醫(yī)院,又有那么多人要管,我再不回去,他們要造反了。"
姚東遠最近的確每天上醫(yī)院。多年以后的重逢讓他和方杰的母親感情進展神速。他們的年紀(jì)都大了,誰也不想再錯過這次的機會。他們兩人每天臉上那種靦腆的笑容竟像是初嘗戀愛滋味的少男少女一樣。
"你不是不想混黑社會嗎?"高山水問。
"我是不想。"
姚飛龍笑了起來。
她這才發(fā)現(xiàn)他笑的時候臉上有兩個小小的梨渦,像個小男孩一樣可愛。
"但是就算要解散,起碼也要有個人管事吧?不然他們會把我家給搬光的。"
"是嗎……"高山水有點無奈,也許真的到該曲終人散的時候吧。她從皮包里掏出一張支票。"拿去,這是欠你的。"
"你哪來的錢?"高山水臉上的表情讓他吃一驚。"你該不是真的把那家店賣了吧!"
"你不是一天到晚叫我賣?現(xiàn)在我賣了,你又那種表情。"
姚飛龍訝異地嚷了起來。
"你什么時候變得那么聽話了?那是你的心血耶,怎么說賣就賣了?"
高山水沒好氣地瞪他。
"喂!你這個人真的很難伺候!之前吵著要錢,現(xiàn)在給錢了你還哆哩八嗦的?到底想怎么樣!"
"這個錢我不要?"姚飛龍把支票推回去。"你去把店買回來。"
"你說什么?"高山水氣了。"我好不容易才把店賣掉,現(xiàn)在你又叫我去買回來?你瘋啦!"
"你才瘋了,花了那么多的心血經(jīng)營那家店,現(xiàn)在居然一聲不響地賣了。"姚飛龍愈想愈不對,拉著高山水的手囔道,"賣給誰了,帶我去,我叫他把店還給你!要是不聽話,我就叫人放火燒了他,看他敢不敢廢話。"
"放手啦!賣都賣了!哪可能再去買回來,你不要不講理好不好?"
"你才不講理?"姚飛龍火大地吼她。"你的夢那么不值錢嗎?二十萬你就賣了它!我說過要你的錢嗎?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你還錢?你是聽不懂國語還是故意跟我作對。"
"我的夢當(dāng)然值錢。我的夢不管多少錢都買不到的,可是我能怎么樣?夢就是夢,你以為你說不要我還錢就可以了嗎?你以為我喜歡把辛苦經(jīng)營的店賣紿人家嗎?"
不知道為什么,原本以為已經(jīng)調(diào)適過來的心情突然又爆發(fā)了。那些心痛和不舍,在別人面前極力隱藏的情緒到了姚飛龍面前,全化成一滴一滴的淚水落下來。
高山水哭著說他,吼道:
"我也不喜歡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痛?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舍不得?你居然還這樣說我?"
那巷子很窄小,他們說話的聲音早巳經(jīng)驚動了左鄰右舍全都探頭出來看,指指點點地教姚飛龍慌了手腳。
"是我不對,是我不好,你別哭了,我不罵你了好不好?"姚飛龍壓低聲音說。
高山水難過的情緒一發(fā)不可收拾,索性抓著他吼了起來。
"不好!當(dāng)然不好?你就是喜歡氣我!你就是喜歡欺負我!你這個莫名其妙的家伙,我到底哪里對不起你了!你居然這樣對待我!"
這下子不得了了,指責(zé)的眼光像利劍一樣飛刺向他。
要是眼光真的能殺死人,現(xiàn)在他老早已經(jīng)死過一千次。
姚飛龍手忙腳亂地扶著高山水進屋里去。
"哎喲,我的姑奶奶,我真是怕了你了,拜托你別哭了好不好,只要你不哭,你說什么就是什么,這樣可以了吧!"
"不行!"
他哀求地看著她。
"我向你道歉嘛。我又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氣的,我怎么知道你那么容易生氣,每次不管我怎么小心冀翼都還是會惹你生氣。"他沮喪地抱住頭,"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說話才對。"
"跟我說對不起。"
姚飛龍趴在沙發(fā)前,可憐兮兮地說:
"對不起……"
高山水破涕為笑,但笑容卻沒能持續(xù)多久,一股心酸再度涌上心頭。她再也無法假裝堅強,一時之間悲從中來。
"哇!怎么又哭了!我已經(jīng)說了對不起啦。對不起!對不起!你要我說多少次都可以,對不起了!"
高山水卻抱住他,聲音哽咽地把頭靠在他的肩上。
"其實……其實我真的好舍不得……可是……可是我一點辦法也沒有了……我好難過……好難過……"
"山水……"姚飛龍手足無措地任她抱住自己。她的淚水浸濕了他整個肩頭,彷佛正一點一滴地透進他的心。"山水,你別哭了,我陪你去把店買回來好不好,舍不得就不要賣啊,你這么努力,一定會成功的。"
"不行了……"高山水的淚水流得更急。"其實我知道那家店真的是不行了,我只是……只是一直不愿意面對現(xiàn)實,我不能再這樣繼續(xù)下去……"
"不會的,我們可以一起經(jīng)營那家店啊,大不了我叫所有的兄弟每天都去捧場,那么多人反正都要吃飯,這樣一來不就可以了嗎?"
姚飛龍?zhí)煺娴南敕ㄗ尭呱剿滩蛔⌒α似饋怼K挚抻值卮分f:
"你每次都這樣?人家傷心的時候你偏偏要逗我笑。"
"我哪有逗你笑?"姚飛龍傻氣地瞪著她。"我是跟你說真的。"
"你剛剛不是才說過要回去解散幫派!"
"哦……說的也是,我都忘了……"
"算了吧!"山水嘆口氣,紅紅的眼睛寫著無奈。"我想我真的是不夠資格當(dāng)老板娘的。"
"怎么這么說。"
"這是真的。"高山水嘆口氣微笑。"我看開了,既然維持不下去就放棄吧。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已經(jīng)盡過力了。"
"你真的舍得?"
"舍不得又能怎么樣?"高山水無奈地笑了笑。"你和方杰也走了不是嗎?人生無不散的筵席。"
姚飛龍無言地坐在沙發(fā)前的地上。他很樂觀,那是他的天性,但是那并不代表他幼稚,事實上,任何一個在他那種環(huán)境長大的人都不可能幼稚。
"走吧,你的車在等你呢。"高山水把支票塞進他的手中。"去吧,別讓人等太久。"
"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嗎?"姚飛龍問。
這個問題方杰也問過,那時候她很猶豫,不知道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是現(xiàn)在她知道了。
所以她只能無言地搖搖頭。
姚飛龍焦急地起身。
"為什么?我不是在跟你求婚,我只是希望你紿我一個機會,我不會去當(dāng)黑社會的老大,我會找一份正當(dāng)?shù)墓ぷ?-"
"不是你的關(guān)系。"高山水還是搖搖頭。"是我,我現(xiàn)在不適合跟任何人在一起。"笑里有淚,心里卻暖洋洋的。
呵!她真的很幸運!
除此之外已經(jīng)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她躺回沙發(fā)上,屋子里冷冷清清的。
好不容易的冷清!
仰著頭看著天花板,而那上面有方杰和姚飛龍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