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俐匆匆忙忙地沖下樓,腳上還穿著室內(nèi)脫鞋。正在樓下客廳休息的方家老爺和方太太看到她那么緊張的表情都有點意外。
"掌珠,你就穿這樣出去?"方運生微蹙眉,過去女兒經(jīng)常徹夜不歸,要不就是打扮怪異,現(xiàn)在她卻穿著室內(nèi)脫鞋往外跑?
"我……有個朋友……"美俐的眼神有如驚慌小鹿,慌張的神情讓人有些緊張。
"發(fā)生什么事了?"方太太竟關(guān)心地輕聲問道。
"沒什么。"她立刻掩飾地笑了笑,從不說謊的靈魂卻笑不出來。"只是……一個很久沒見的朋友……""她低下眼睛囁嚅著說道:"我在門外聊聊天而已,很快就會回來了。"
方家夫婦對視一眼,沒有發(fā)表意見,他們的女兒卻小心翼翼地問:"可以嗎?"
那一聲"可以嗎"幾乎教方運生高興得跳起來,他握住妻子的手,表面上仍是一派鎮(zhèn)靜。"當然可以,要不要多披一件衣服?"
美俐搖搖頭,轉(zhuǎn)身往外走,而方家夫婦面面相覷,對這樣的女兒既感恩又驚異,但是他們沒有說話,只是兩個人的坐姿都明顯地松弛了許多。
未來,他們也不需要再像過去一樣,只能各據(jù)沙發(fā)的兩端,連在一起看電視的自由對沒有了。
他們緊緊握住對方的手,只輕輕微笑著對視一眼——
但是,還有人,還有人的磨難才正開始。
美俐急急忙忙地沖到門口,隔著鐵柵欄看到那擁有自己身體的陌生靈魄,不知道為什么,霎時千頭萬緒齊涌上心頭,竟像看到至親一般,不由得悲從中來,還沒開口,眼淚已經(jīng)先掉下來。"我……"
掌珠似乎可以明白她的心意,只悶悶地比比柵欄旁的小工人房。"開關(guān)在里面,先出來再說吧。"
美俐用力吸氣點頭,走進工人房里開了開關(guān),然后努力忍住淚水走出來,心里明明有千言萬語,卻連一句問話也說不出來。
她們在月色下走了一小段路,終于在一座廟前停下腳步,在石梯上坐了下來。氣氛很尷尬,誰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但總不能一直這樣沉默下去,掌珠深吸口氣,慘慘地攤手一笑:
"我只是想來問你一件事……"
美俐局促地點頭,眼光有些畏縮。
"為什么……為什么他們都這么愛你?"問出了這句話,她才知道自己其實有多激動。她的聲音發(fā)抖,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頭,牙齒死命咬住,以免自己聲音里的破碎泄露出來。
美俐怔怔地看著她,萬萬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怎么她不問她為什么偷了她的身體嗎?怎么她不問她為什么霸占了她的家庭嗎?
"你不知道嗎?"掌珠猛然回頭瞪著她看,似乎在責(zé)怪她竟如此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不知道林媽媽、小安、丁大風(fēng),還有那些整天吱吱喳喳,像一群麻雀的女人們是如何的愛護你嗎?"
"不不不,"美俐連忙搖頭。"我當然知道,雖然我不是很清楚其中的原因,但是我的確知道她們是如何的愛護我,我當然知道!"
"那你告訴我為什么。"
"為什么?"
她挫敗得要命!想到自己竟和一個如此笨拙的女人交換了處境便更覺荒謬。"你是豬啊?聽不懂我的問題嗎?我問你為什么他們會那么愛你,你又笨又丑,簡直一無是處,他們愛你什么?難道愛你又笨又丑又豬頭嗎?"
美俐她罵得一愣一愣的,心里倒也不覺得太難過,只是有點委屈。"我……我真的不知道,不過也許吧,也許他們真的是喜歡我又笨又丑、呆頭呆腦的樣子……""
方掌珠不可思議地瞪她。"人家那樣笑你,你一點也不難過?"雖然離了題,可是實在忍不住要問。
"難過當然是免不了的,可是……"她有點害羞地笑了笑:"我本來就是那個樣子,否認又有什么用。"
"那你不想改變自己嗎?你不知道面上有一大堆瘦身美容沙龍可以讓你去改變嗎?你就這樣放任自己胖得像是一頭豬?"
掌珠的話讓她不由得瑟縮一下。美俐低下了頭,幾乎要忘記現(xiàn)在胖得像是一頭豬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你該不會又要哭了吧?"掌珠瞇起眼睛。
"不會……"美俐吸吸鼻子,抬起頭,仍然燦爛一笑。"我以前也試過很多方法,可是就是瘦不下來。醫(yī)生說這是天生體質(zhì)的問題,改善不了的,我爸爸媽媽也是胖子。"她聳聳肩。"后來我?guī)缀跻艞壛恕?quot;唯一沒放棄的是向上帝祈禱,而那祈禱比什么都有用。
掌珠沉默了下,突然覺得自己很愚蠢。
身材如何有什么重要的?她的身材不是很美嗎?那又如何?沒有人愛她啊,他們對她有的只是恨,深深切切的恨,其他不恨她的也只想得到她、占有她。美貌反而成為她最恨的武器和一種徒然無用的誘惑而已。
"掌珠,我們……"美俐困難地舔舔唇。"我們一起祈禱好不好?"
"祈禱?哈。"方掌珠不屑地冷笑一聲。"祈禱什么?"祈禱上蒼讓我這身材更胖一點嗎?"
"不是的,是祈禱上帝把我們換回來。"
"換回來?"方掌珠意外了。"難道你不喜歡改變成我的樣子嗎?我可是有所有胖子都夢寐以求的標準身材唷。你不喜歡嗎?"
美俐搖搖頭。
"喜歡?"
還是搖搖頭。
方掌珠火大了。"你又不是不喜歡,又不是喜歡,那你到底是什么?有點喜歡又不是太喜歡是不是?不許搖頭!"
美俐搖到一半的頭立刻停下來,她難受地低嚷:"都不是,只是這樣是不對的,我不該霸占你的身體和家庭,我是個小偷。"
"你以為你偷了我的身體?哈哈哈哈!"她不可抑遏地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忍不住掉下眼淚。"天!天啊!你們這些女人真不可思議!小安說她是罪人,因為她外宿不歸所以害你出車禍,而你卻以為你的祈禱讓你偷了我的身體和生活?天!你怎么不說太陽每天都繞著你們轉(zhuǎn)算了!那我還祈禱什么?根本連上帝都是你的共犯!"
這樣的話真的讓她傷心了。
美俐啞然地注視著掌珠的臉,淚水像泉水一樣從她眼里流出來,沒有聲音的淚水卻比大聲哭喊還更震撼人心。
掌珠張開口想說什么,終于半晌還是說不出一句話,徹底被無聲的淚水打敗,她嘆口氣:"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傷你的心。"
"不,該說對不起的是我。"美俐慘笑著抹去淚水,可是她越是抹,淚水流得越急,到最后泛濫成災(zāi),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方掌珠焦急地蹲在美俐面前。"喂,你別哭啊,我真的不怪你,那不是你的錯,是那該死的老天爺跟我們開的玩笑,不干你的事,求求你不要哭了好不好?我真是被你們打敗了,怎么全都那么愛哭?!"
美俐死命搖頭,哀哀戚戚卻說不出一句話;她直直地撲向掌珠,傷心無比地抱住她,哭著斷斷續(xù)續(xù)說道:"我……我知道……我錯……錯了……我想……想要回……回到過去的……生活……"
方掌珠只能無言地輕拍她的背。
是啊,誰不喜歡宋美俐的生活呢?
誰又會喜歡活在方掌珠的地獄里?
美俐帶著哭紅了的眼睛回到方家,幸好方家老爺和太太都已經(jīng)睡了,沒人見到她的狼狽樣。她拖著沉重的步伐往二樓走,覺得全身的方氣都抽光似的疲倦,寸步上二樓,一雙男人的手已在陰暗中等著她。
"寶貝,天哪,我等了你一個晚上了……"胡秘書迫不及待地拉她入懷,雙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嘴里還喃喃地念著令人臉紅的甜蜜話語。
美俐被嚇得無法動彈,有那么幾秒鐘她真的就僵硬在那里任他撫摸,直到他的手竟然穿過她的衣服,接到她溫?zé)岬募∧w。
她驚呼一聲,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能沒命的閃躲。
"別跑啊,現(xiàn)在不是玩游戲的時候。"胡秘書緊緊拉住她的臂,將她整個人壓倒在墻壁上。他不停地將火辣的唇貼住她的身體、她的唇、她的頰、她的頸項。
美俐無助地死命掙扎,終于發(fā)出尖銳的呼救聲:"救命!"
胡秘書想捂住她的嘴,但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黑暗中似乎早已有人等在那里。
他硬生生地提起,還沒看清楚來人是誰,那有力的拳頭已經(jīng)猛然擊上他俊秀的臉。
"什么事?!"方家夫婦立刻聞聲而來,燈一打開,只看到胡秘書方學(xué)剛打得倒在地上,而方學(xué)剛打紅了眼,大步一跨,揪住胡秘書的衣領(lǐng)低咆:"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
"掌珠!"方太太眼睛一飄,看見女兒瑟縮在二樓的墻角,焦急地向前:"掌珠,你沒事吧?。坑袥]有怎么樣?"
他們好不容易失而復(fù)得的女兒衣衫不整、頭發(fā)凌亂的躲在墻角,全身顫抖得說不出半句話,光是那雙極度驚恐的眼睛已經(jīng)夠叫方家老爺氣得血脈賁張。
"胡秘書!枉費我如此器重你!你竟然對掌珠做出這種事!
躺在樓梯間的胡秘書閃過方學(xué)剛踢來的腳,翻身一躍而起,估計情勢對自己十分不利,索性也豁出去了。
他用力一抹唇角的血,冷笑著道:"你們也太大驚小怪了吧?我和掌珠小倆口打情罵俏也是正常的事,何必這么小題大作。"
"你胡說八道。"向來不開口的方太太居然說話了。她摟女兒,義正詞嚴地說道:"根本就是你想非禮掌珠,要不然她怎么會嚇成這個樣子?"
"非禮她?"胡秘書不屑地呸道:"我呸,我跟她上過幾百次床了,我還用的著——"
"住口!"方學(xué)剛一個大步跨到他面前,惡狠狠地瞅著他。"你那張狗嘴最好洗干凈!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樣?哼,方學(xué)剛,你用不著假清高,你想要她對不對?我注意你很久了,你瞞得了別人卻瞞不過我。"他的手指著掌珠,而方學(xué)剛立刻扯住他的手,毫不留情地將他摔下樓。
"啊!"方太太和掌珠同時驚呼。
"你有種再說一次試試看!看我會不會把你打成肉醬!"方學(xué)剛憤怒地咆哮。
胡秘書狼狽地半直起身子,那一摔,將他的額頭摔出飛道血口子,鮮血不斷地往下流,看起來十分駭人。
方運生站在樓梯上,嚴竣的面孔沒有任何表情。"你走吧,今天晚上的事我不追究,你走得越遠越好,我永遠不想再看到你。"
"好……"胡秘書竟然不怒反笑,冷冷地瞅著樓上的方人。"我會走的,不過我不會就這樣算了,這些年我為你們方家所付出的一切,我會一點一滴要回來,我會要你們付出代價。"
他話才說完,方學(xué)剛已經(jīng)沖到他面前。"我現(xiàn)在就給你代價……"
胡秘書沒那么笨,和方學(xué)剛在肢體上起正面沖突他定討不了便宜。他當然轉(zhuǎn)身就跑,只是那冷冷的笑聲還留在這間屋子里,即使那狼狽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許多天了,他所投入的炸彈,仍然在屋子里震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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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她承認這樣的感覺很好。她喜歡別人對她好,而且是毫無目的的好,她覺得幸!踔灵_始欣賞宋美俐,或者說:"她"現(xiàn)在的身形與長相。
天!這很不可思議。她曾經(jīng)是個那么愛美的女子,她曾經(jīng)多么為自己美麗感到驕傲,而今她卻漸漸喜歡上那三十寸的圓滾腰身,胖胖的手腳,連那張胖嘟嘟的圓臉也覺得不那么討厭了。
她還是很愛美,但她接受了這個身體做為她的新居所,像是一個新家一樣。她漸漸愛上這個新家,漸漸發(fā)現(xiàn)這個新家的可愛之處。
也許是某種愛屋及烏的心態(tài)吧,她竟然連那單調(diào)乏味工作都給做出了心得。這天下午,她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做完了一大疊主機板,她很得意:"看,我都做完了,要不要我?guī)蛶湍愕拿Π。?quot;
小安睨了她一眼。"了不起。"
"厲害吧?"
"過得去而已啦。"小安笑了一笑。已經(jīng)接近休息時間了,她伸個懶腰打哈欠。"對了,你今天上不是有考試嗎?"
"考試?什么考試?"她震驚地問。
"模擬考啊。"小安訝異地回答。"大風(fēng)不是已經(jīng)替你補習(xí)了很久嗎?你自己說今天補習(xí)班的模擬考一定沒問題的!"
完蛋了!
她終于了解美俐桌上那份月歷里的大紅叉又是什么意思了。天哪,考試!她連高中都畢業(yè)得無比勉強了,還考什么試!
"你不會告訴我,你連這件事也忘了吧?"小安瞇起眼睛,他們都慢慢的可以接受美俐出了車禍之后的確得了嚴重的失憶癥,但是連考試這種事都會忘記?這太不可思議了吧?那可是比她性命還重要的事呢。
"美俐,外面有人找你。"
掌珠立刻跳起來!不管外面是誰都成了她的救命恩人,下班的鐘聲正好也響起了,她連忙往外沖。"順便幫我打卡吧,我走了。"
"美俐!"小安叫了起來。"大風(fēng)要送你去補習(xí)班啊,你要去哪里?美俐!"
她哪里肯回頭,飛也似地逃了出去,只是怎么也沒辦法忽略背后丁大風(fēng)那失望的眼光。
"嗨。"工廠外站著美俐,她愣了一下,連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走到一旁,低聲問:
"你來干什么?"
美俐渴望地注視著工廠,那些人們的笑聲飄進她的耳朵里,聽起來彷若天賴。
"走啦。"掌珠連忙將她塞進等候在一旁的計程車。"上車。"
"等一下,讓我多看一眼……"
"別看了,他們會起疑的啦。"掌珠管不了三七二十一,直接將她推進車里,同時招呼司機:"快點開車。"
"去哪里?"
"隨便啦,反正開車就是了。"
"掌珠!"美俐又氣又難過,只能頻頻回首,正好看見了丁大風(fēng)站在門口沉默地目送他們。"大風(fēng)……"
方掌珠不客氣地用力一拉她的手。"別忘了你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
美俐愣了一下。
掌珠一咬牙,不知道為什么竟對自己的殘酷感到一絲愧疚,看到她那受傷的表情,她更覺得自己像是冷血劊子手;她忍不住嘆口氣:"對不起……我只是急了一點。"
"你喜歡大風(fēng)?"
掌珠睨她一眼,坦白而直率:"是有一點。"
美俐無言地沉默下來,心里百味雜陳,卻什么也說不出。
"你怎么跑來找我了?"
美俐沮喪得整個人像是即將凋零花朵。"我應(yīng)付不來……"
"什么事應(yīng)付不來?"
"所有的事,"她慘慘一笑,抬起眼。"尤其是你哥哥方學(xué)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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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到底是如何傳出來的當然沒人知道,他只知道他的背后無端多了無數(shù)雙好奇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刺痛著他的背,試圖穿透他的心。
套句日本話說,那叫:"不倫之戀"。
方家的長子竟然愛上了自己的妹妹,此等驚天動地、人神共憤的逆?zhèn)愖镄蓄D時讓他成了某種可憎的怪物。而他無從辯解,連多說一句話都成了巧言狡辯,只會越描越黑。
他當然很憤怒,全公司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全在談?wù)撃亲犹摓跤械膼阂庵e言,甚至還有人說掌珠根本不是出車禍,而是去墮胎。天響,連這種荒謬情節(jié)也有人想得出來,繪聲繪影,彷佛每個人都曾親眼目睹似的。
原本幾個心腹人才現(xiàn)在看到他像看到鬼,雖不至于到避之唯恐不及的程度,但也多有保留。反正他就是個怪胎,其它廢話無需多說。
"總經(jīng)理?"他的秘書辛芷輕喚兩聲。"您沒事吧?"
看來看去,似乎只有辛芷若無其事,依然鎮(zhèn)定自若指揮全局。
方學(xué)剛?cè)嗳嘌矍纭?quot;沒事,只是有點累了。"現(xiàn)在不過下午兩點鐘,他卻已經(jīng)身心俱疲,恨不得選列奈及利亞當個樂天的小土人。
"這陣子您的確辛苦了。"辛芷放下手中公文,關(guān)心地看著他。"或許去渡幾天假好嗎?"
方學(xué)剛不語,F(xiàn)在外面四處是流言,他要是逃開,豈不更讓人認定了自己有罪?
"歐州方面出了幾種新布料和顏色,也許……"
"我不想去渡假。"
辛芷想了想。"那么休息兩天也可以。"
方學(xué)剛感激地笑了笑,揮揮手。"你不必替我費心,如果我想渡假或休息,一定會先通知你的。"
辛芷那雙美麗的眼睛閃動了幾下,有些猶豫地叫了聲"學(xué)長……"放下公事身分,她成了他的學(xué)妹。"你最近真的太累了,休息幾天不會有害處。"她笑了笑,俏皮地繼續(xù):"反正等你回來,那些謠言還是會在這里等你,不會消失的。"
方學(xué)剛笑了笑,這說得倒也是。他抬起眼,這才發(fā)現(xiàn)辛芷竟然蓄了一頭及肩的長發(fā),他有點意外。辛芷剛到公司的時候,不是削得一頭男孩似的俏麗短發(fā)嗎?什么時候頭發(fā)竟然這么長了?
辛芷被他的眼光看得不自在,忍不住碰碰自己的臉。"怎么了?我的臉上有什么東西嗎?"
"不是。"學(xué)剛笑了笑,眼神柔和起來。"我只是突然發(fā)覺你好像長大了不少。"
"那當然,總不會永遠都是十八歲就是了。"辛芷俏皮地皺皺鼻子。那年她剛進大學(xué),新生訓(xùn)練當天,方學(xué)剛站在學(xué)校的講臺上對他們說話。
那時候的方學(xué)剛比現(xiàn)在年輕許多,眼里跳動著一小簇火焰,他是杰出校友,而她是充滿了傾慕之情的小學(xué)妹。
一轉(zhuǎn)眼,竟然八年了。
八年的歲月讓那一小簇火焰消失無蹤,而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方氏紡織企業(yè)在方學(xué)剛的帶領(lǐng)下從臺灣的前五百大躍進了前二百大,進步不可謂不顯著;他們在紡織業(yè)、成衣業(yè)的地位次于幾家國營企業(yè),而且工廠越開越多,員工人數(shù)日益增加;再過幾年,方氏企業(yè)會成為成衣紡織的代名詞,那絕不是夢,那早已是他們?nèi)w努力的目標。
但是他卻變了。
學(xué)剛向來少話,沉默剛毅的他不只越來越少話,而且越來越憔悴。
她一畢業(yè)就進入方氏紡織企業(yè)擔(dān)任他的秘書,至今四年了,她就只能看著他越發(fā)憔悴沉默,卻什么忙也幫不上。
"怎么?你也會發(fā)呆?"方學(xué)剛難得露出笑容。辛芷總是那么機靈干練,打從她還是他學(xué)妹的時候他就發(fā)現(xiàn)了,到現(xiàn)在她還是沒變,只不過比以前更圓滑精明,難得看到她這么傻呼呼的樣子。
辛芷微笑。"當然會,我又不是超人,哪像你,幾乎百毒不侵。"
"是嗎?"方學(xué)剛苦笑。"我倒不知道我有那么厲害。"
她也苦笑。"大家都認為你是那么厲害,要不然也不會才抓到機會就引起這么大的震撼了。"
他無言。
辛芷卻靠近他一步。"體有沒有想過找個辦法解決?"
"解決?"
"哦,有個辦法可以一勞永逸解決這件事。"
方學(xué)剛訝異地抬起眼。"什么辦法?"
"結(jié)婚啊,只要你一結(jié)婚,那些謠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嗎?"
"荒謬。"他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你是我的秘書,認為我可以去找誰結(jié)婚?大陸新娘嗎?"
"當然不是。"辛芷脹紅了臉,她哪嚷著:"起碼你可以找我。"
方學(xué)剛傻眼了。"你剛剛說誰?"
"我。"辛芷整張臉部紅了,在她說出這句話之前,根本沒經(jīng)過考慮,只是直接說出口,想想,自己覺得害燥,但她仍鼓足了勇氣直視他的眼睛,這次是認真的:"你可以找我結(jié)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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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胡俊良那個混蛋,沒想到他竟然這么大膽。"掌珠沒好氣地怒道。"那家伙真該下地獄。"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下地獄,但是我已經(jīng)下地獄了。"美俐痛苦地扭曲著臉。"我每天都要面對你哥哥,大家都在躲,可是就在同一個屋檐下,怎么躲也躲不掉啊。"
"那就不要躲啊。"掌珠理所當然地回答。"躲他做什么?他恨你還來不及,怎么可能真的愛上你。"
"恨我?"
掌珠聳聳肩。"事實上應(yīng)該是我……"算了,反正他們怎么知道誰是誰,方學(xué)剛只知道你是方掌珠,惡魔方掌珠,你根本不必躲他,因為向來只有他躲我,看到我,比看到鬼還要恐怖。"
"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掌珠瞪她。"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
美俐懊惱極了。"我當然不知道,你知道林媽媽是誰?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嗎?你知道大風(fēng)是誰嗎?你有小安這個資料庫,我有什么?我只有一大堆整天懷疑我是不是吃錯藥的人。"
"哇!原來你也有火氣。"她驚異地說道,表情像是發(fā)現(xiàn)了外星人。
"不,我沒有火氣,我只是個沒有大腦的豬頭妹。"美俐沒好氣地學(xué)她的口吻說道。
掌珠忍不住爆笑!"天啊,我真是低估你了,哈……對不起……哈……"
"掌珠。"美俐又氣又惱地:"你到底要不要告訴我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好不容易止住笑,可是一想到她說的話又忍不住爆笑起來:"哈……對不起……我實在忍不住……哈……哈……"
"你……"美俐實在氣得不能再氣了。"你實在很過分。"
"好啦,好啦,我不笑就是了……"掌珠深吸一口氣,努力方止住笑容。"好啦,我保證絕對不再笑了,說吧,你想知道什么?"
她想知道的可多了。
她想知道她什么時候才可以要回自己的身體。
她想知道要到什么時候,她才可以重回以往的生活。
她更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喜歡丁大風(fēng)。
美俐嘆口氣,想那些是多么枉然的事啊,還是先解決跟前棘手的問題再說吧。"我想知道胡秘書為什么會那樣說,他為什么你哥哥想要你?"
"我剛剛不是說了嗎?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嘛。"
"那他為什么那樣說?而且自從他說了那些話之后一切都變得好奇怪,好像……好像真有那回事似的。你不知道你爸爸媽媽他們那種眼光……"美俐懊惱地抱住頭。"我也說不上來,好像……好像他們真的很期待這種事發(fā)生似的。"
掌珠看了她一眼,舊仇新恨讓她的眼神不由得黯了一下,她冷冷一哼:"那么……也許他們就真的是那么期待著吧。"
"什么?"美俐恐怖地看著她。"你說的不會是真的吧?"
掌珠沒有回答,思緒不由得飛回十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那夜——
那夜她的母親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著,她的唇角淌著血,雙眼空洞無神……
那夜下著傾盆大雨,雷電交加的夜沒有半點燈光,她縮在母親的床畔,聽著她沉重痛苦的呼吸,母親的手好冰冷……
那夜,她冒著大雨沖到門外,想找人求救,一輛車急駛而來,在她面前緊急煞車。
閃電處,車上有三個人,那是她的父親、方學(xué)剛,和方學(xué)剛的母親……
那夜,他們?nèi)嗡哪赣H躺在床上含恨亡。
"是真的。"掌珠冷漠的聲音里有一絲怨毒。"方學(xué)剛不是我大哥,那個女人也不是我母親,我恨他們,我恨他們恨到我發(fā)誓……我發(fā)誓這輩子也不讓他們好過——直到我死的那天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