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很確定自己是否真的了解眼前所發(fā)生的事,但是當他站在加護病房外的長廊盡頭,看著另一端僅有一面之緣的胖胖少女時,他心中的確有種異樣的感覺。
方學剛沉默地立在那里,眼光不時飄向那少女,他隱約記得那少女似乎姓宋,當時也住在這間醫(yī)院里,車禍之后不尋常的瘋狂反叛——對了,就是反叛,那種異于常人的叛逆眼神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過去的掌珠身上,但是車禍之后的掌珠卻沒有過那種眼神,所有的恨意與叛逆在車禍后便從掌珠身上消失了,而他現(xiàn)在卻在那少女身上再度看到那眼神……
那少女和過去的掌珠奇異的相似。外貌上雖然絲毫不同,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覺得像,而且真的像極了。
為什么那少女會出現(xiàn)在這里?當然加護病房里住的不只是方運生,還有其他病患,但是事情真的那么巧?難道先前在急診室的臨時手術室中也有那少女的親人?更何況他清楚的聽到那少女喊的是"爸爸",她和掌珠似乎又很熟……
他不禁蹙起眉,心中有什么東西證漸漸成型,彷佛可以在迷霧中見到一絲曙光,但卻又那么模糊不清……
"學剛。"
方學剛一震,辛芷已經(jīng)走到他身邊。"你又來干什么?"
他陰沉的聲音讓辛芷不由得輕輕瑟縮一下。
方學剛轉(zhuǎn)個身離開走廊,辛芷立刻跟上去。"請你聽我說幾句話好嗎?只要一下子就好了。"
"我什么話也不想聽你說,趁我還沒失去理智之前,你最好趕快離開我的視線。"
他的話深深的刺痛了辛芷的心,她幾乎無法承受這么痛楚的感覺,但她知道,這是她罪有應得,這是她咎由自取,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辛芷深吸一口氣,顫巍巍地笑了笑。"我知道現(xiàn)在再說什么都是多余的,我也沒敢奢望你會原諒我,但是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今天下午胡俊良來找過我。"
這句話成功地吸引了方學剛的注意力,他果然停下腳步。
辛茁立刻走到他跟前:"他要我和他一起合作,還說了一大堆很奇怪的話。"
"什么奇怪的話?"
"事實上我搞不太清楚他的意思。"辛芷勉強一笑。"總之是一些關于大小姐的事情……"
"掌珠的事情?"方學剛的兩道濃眉深深糾結(jié)在一起,眼神終于移到她臉上。"你最好說清楚。"
辛芷想了想。"大約就是些有點瘋狂的話,他說他認為車禍后的掌珠不是真正的掌珠……他認為在掌珠身體里的靈魂其實不是掌珠……"
方學剛的眉蹙得更緊了。怎么連胡俊良的想法也和他一樣——事實上,在辛芷說出這些話之前他也沒想過會是這樣的情形,只是當她說出來之后才發(fā)現(xiàn),他們的想法竟然不謀而合。
"學剛,胡俊良他病了,他根本失去理智,他希望我和他聯(lián)手一起除掉掌珠,可是我沒有答應!"辛芷急急說道,只希望他可以明白自己的心意。"我知道我錯得已經(jīng)夠離譜了……"
方學剛無言地看著辛芷,這才發(fā)現(xiàn)她有多憔悴。一個荒誕的錯誤,讓所有的人全都傷痕累累,這筆帳真要算,也只能說是大家都有錯,再怎么計較,算盤還是歸不了零。他只能嘆口氣:"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辛芷抬起眼,眼里淚光晶瑩。"就為了這個。"她慘慘一笑,笑里無限凄楚,卻也有一份坦然。"就為了再見面的時候,我可以這樣光明正大的看你一眼……"
"辛芷……"
她轉(zhuǎn)過身,不愿他再看見自己的狼狽樣。"胡俊良說的好,我是個失敗的反派,根得不夠光明磊落,愛也愛得畏畏縮縮,我這個人,連當個厚顏無恥的反派也干不來。"她說著,提起沉重的步伐開始往前走。
"辛芷。"方學剛嘆口氣,終究還是追上來。"你還好嗎?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辛芷勉強微笑。"知道你起碼愿意為我保持一點紳士風度,我已經(jīng)很開心了。"
"別這么說。"學剛搖搖頭,"你值得好好對待,只是……只是我們沒那個緣分。"
辛芷抬起眼睛,"你……真的愛她?"
方學剛沒有回答問顴。不是他沒有答案,而是那答案只會留在他的心里,這一生,他不會對任何人承認。
辛芷無言地笑了笑。她理解那個表情,他們能互相交換一個心領神會的目光,其余的也無需多說了。
"謝謝你來通知我。"
"不,我只是為了我自己的良心。"辛芷轉(zhuǎn)身。"別送了,我們互道珍重吧。"
看著辛芷漸行漸遠的步伐,方學剛能輕輕地開口:"保重。"就這樣為八年的相處劃下句點。他們心里都有點偶悵,但是他們交會的時刻已經(jīng)過去,未來只會是兩條水不再見的平行線。這就叫緣分,在某個時間,某個地點,互相碰觸的發(fā)出火花,而后熄滅,而后分別。
走出醫(yī)院的藍,腳步輕快了許多。雨后的臺北,似乎連空氣也清新起來。
抬眼看著那蔚藍的天際,深吸一口臺北難得的新鮮空氣,她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自由——
禁錮著她長達八年的愛情牢籠已經(jīng)消失了,她慶幸自己還沒忘記飛翔的方法。
她對著遙遠的天際微微一笑,知道自己將會有一段美麗的旅程,平行線往前奔馳,永不能回頭地奔向下一個光華交會的地點。
再見了臺北。
保重了,她摯愛八年的學剛。
感謝上帝,她終于獲得了真衛(wèi)的自由。
辛芷帶著那歡欣與些許不舍的離愁,輕快地踏上了自己的旅程,隨手攔了輛計程車,車子停止的同時,一名滿臉雀斑的少女神色驚惶地打開車門沖了下來。
"喂!你還沒付錢呢!喂!"計程車司機火大地吼著。"喂!你想坐霸王車啊!"
"算了。"辛芷對司機笑了笑安撫他:"別生氣,我來替她付錢吧,這么急,說不定真是什么生死攸關的大事呢。"
計程車司機沒料到她會這么說,表情有些悻悻然。"拷!這年頭,什么人都有!"
辛芷卻仍是一副不以為件的笑容。"開車吧。"
計程車揚長而去,而那滿臉雀斑的少女王沖進醫(yī)院的確是件攸關生死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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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辛芷,天也快黑了。方學剛再度鍍到加護病房外,里面的父親還沒清醒,而他的母親也依然緊緊地陪伴在他身旁,一直坐在等待室里的周嫂已經(jīng)累得睡著了。他看看表,才發(fā)現(xiàn)時間竟然過得這么快,掌珠回家去收拾東西已經(jīng)去了三個鐘頭,沒道理弄到現(xiàn)在回不來。他用手機打了通電話,響了十幾聲卻沒人接聽,他開始有些擔心,只好徑輕搖醒周嫂:"周嫂。"
周嫂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一看是他,連忙坐直了身子。"少爺,是不是老爺醒了?"
"還沒有,不過掌珠己經(jīng)回去好久了,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我有點擔心……"
"大小姐還沒回來?周嫂一看表,自己也嚇了一跳。"已經(jīng)這么久了?"
方學剛的耳畔響起辛芷所說的話,眉頭不禁皺了起來——該不會真的發(fā)生什么意外吧?
"我現(xiàn)在趕快回去,順便替老爺太太弄點吃的來。"周嫂立刻起身。
"不,不用。"方學剛搖頭。"你留下來陪我媽,晚一點再出去買些東西回來給她吃,我自己回去看看。"
周嫂憂心地往病房里探頭。"可是老爺太太一定吃不慣這里的東西的……"
方學剛安撫地拍拍她。"別傻了,現(xiàn)在誰還有心情吃東西?我要你留下來,幫我照顧我媽媽,她的身體也不太好……"
"我知道,我知道。"周嫂想起掌珠,又匆匆忙忙把他往外推。"你快點回去看看大小姐吧,現(xiàn)在她可不能出事,要不然……哎,你快去,快去!"方學剛回頭再看一眼,隨即邁開步伐走出醫(yī)院長廊。他才剛走出長廊,便看見中午陪著那宋姓少女來的另一個滿臉雀斑的少女正與他匆匆擦身而過,神色驚惶失措。原本這件事和他是無關的,但是直覺卻讓他停下腳步,甚至開始往回走。
"美俐!美俐!"小安氣急敗壞地喊,上氣不接下氣地沖向一直坐在長廊上的兩個人。"不好了,美俐她……她……"
掌珠悚然驚醒過來,原本她好不容易才合上眼睛,可是一呀小安的聲音她便猛然睜眼。發(fā)生什么事了?"
小安喘得快說不出話了!她恐俱地大睜著雙眼,斷斷續(xù)續(xù)地:"美俐她……她被一個莫名奇妙的男人……綁……綁架了!"
掌珠立刻跳起來,心不往下沉。"你說什么?什么莫名奇妙的男人?你說清楚!"
"我怎——怎么說清楚!"小安欲哭無淚地嚷道:"我根本不認識他!我陪美俐回去收衣服,才收好要過來,那個男的莫名其妙獻出現(xiàn)了!是美俐叫我來找你的!"
掌珠搖晃了一下,她身邊的丁大風連忙扶住她。"怎么啦?誰被綁架了?"
胡俊良!她萬萬沒想到那家伙居然真的那么大膽!"該死的家伙!他到底想干什么?!"
"哎呀!現(xiàn)在不是去猜他想干什么的時候了啦!還是快點想想他會把美……"小安連忙住口,丁大風傻呼呼地站在那里看著她。
"怎么不說下去?"
"要命!你叫我怎么說嘛!總之一定要快點找到她!而且那個男人說要報警就報警好了!反正他不怕!他還說該怕的是我們,如果……"小安的眼睛看向病房。"如果我們不擔心你父親的病的話。"
"去***!他根本是趁火打劫!早料到我們不敢報警!"掌珠氣得破口大罵,腦袋里同時也快速地轉(zhuǎn)動——胡俊良到底會把美俐綁到哪里去?他的目的不過是要錢,可是現(xiàn)在到哪里去弄錢給他?!
"美俐,美俐,現(xiàn)在怎么辦?到底該怎么辦嘛?"小安急得報淚都快掉下來了,六神無主地只能拼命追問。
"你不要吵啦,讓我好好想一想嘛。"
丁大風在一旁已經(jīng)完全弄昏頭了,怎么她們的話那么難以理解?美俐不就在這里嗎?怎么小安又嚷壤著什么美俐被綁票了的糊涂話?
看美俐那種聚精會神的樣子,他不敢打擾她,只好拉著小安走到一旁。"小安,到底怎么回事?你剛剛說的美俐是誰?我怎么全都聽不懂?"
小安張開口,半晌,又沮喪地垂頭。"我都不懂,你又怎么會懂?"
丁大風還想追問,掌珠卻已經(jīng)有了決定,她轉(zhuǎn)身,穩(wěn)穩(wěn)地對他們開口:"你們先回去吧,剩下來的事我自己處理就可以了。"
"這怎么可以!"小安立刻反對。"那個人是個瘋子耶!我不會讓你自己去對付他!要去我們一起去!"
"小安,你不要亂來好不好?"掌珠嚴厲地蹬了她一眼。"這件事只有我可以解決,你們誰也幫下上忙的。"
"連我也幫不上忙嗎?"丁大風看著她。
掌珠抬起頭,心里涌出一股柔情,她無言地踮起腳尖,輕輕地吻上他的唇。
丁大風楞了一下,但他很快抱住她,同時用力回吻。直到兩人都有些氣短才依依不舍地分開。
掌珠無言地笑了笑,雙眼亮出奇異的光芒。"大風,你要記住你說的話。"
丁大風楞楞地看著她,還未自那熱吻中清醒過來。
方掌珠輕輕地碰碰他的唇瓣,靜靜地凝視了他好半晌,終于轉(zhuǎn)身飛奔了出去。
"美俐!"丁大風著急地喊了起來,想追上去,小安卻拉住他。
"別去,你去反而會壞事的。"
丁大風甩下開小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消失。他沮喪地站在那里,心底有股不祥的預感直涌上心頭。"為什么不讓我去呢?"他喃喃自語地對著已沒有美俐的長廊,仿佛失去了什么似的不安起來。
"你去了也沒有用的。"小安只能這樣回答。
"可是……可是我覺得好像我不去就會失去她……"丁大風越想越不對,他震動一下,轉(zhuǎn)身還是追了出去。"我不能失去她!美俐!"
"大風哥!丁大風!"小安氣急敗壞地追了上來。"別去!你根本不知道你失去的是什么!你這個笨蛋!丁大風!"
"臺風動態(tài)最新報導:根據(jù)中央氣象臺氣象圖顯示,中度臺風韋恩將于今天上登陸臺灣,韋恩臺風是臺灣本年度所遭遇的第一個臺風,預計將在今明兩天對臺灣北部及東北部造成重大影響,請山區(qū)及北部、東部沿海的民眾特別注意,以下是關于臺風的詳細新聞……"
汽車在山區(qū)里左轉(zhuǎn)右轉(zhuǎn),走的都是些羊腸小道,顛簸的路面晃得她頭昏腦脹,連路標也沒辦法細看。胡俊良一路上的沉默有些令人意外,他甚至沒多看她一眼,只專注在開車,以及他自己的思考世界里。
美俐起先還小心翼翼地防著他有什么不良舉動,到后來實在太累,一陣陣暈車的心已經(jīng)教她招架不住,根本沒有余力再去注意他的動向。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里?"美俐虛弱地開口。
胡俊良不理她,逞自開著車子,路越走越窄,人煙越來越稀少,到最后,整條路竟然只剩下他們這部車子。
"快停車!我真的要吐了!"她抱著胃,覺得整個內(nèi)臟都翻天復地地絞痛了起來。
車子在一片勉強稱得上空曠的小草地上猛然煞車,美俐立刻推開車門,沖出去大吐特吐起來。
胡俊良也下了車。他燃起一支煙,茫然地注視著前方,倚在車子上的影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情緒。
她好不容易把三天前吃的東西全吐得一干二凈之后人也虛脫了,只能跌坐在草地上不住地喘息,抱著扭絞在一起的胃,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有一天晚上,我們?nèi)ベI了二十支強力手電筒,又在頂樓升了個大營火,然后你帶著我飛車到這里來,那天天氣很好,星星不太多,月亮也不太亮,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在這個山頂上真的可以看到你家。"
美俐喘息著抬起眼睛,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意,他總不會專程把她綁來,就為了說這些話吧?
"后來想想,我大概就是在那時侯愛上你的。"胡俊良輕哼了一聲,不知是笑,還是感嘆。"那也是我最大的錯誤吧,一個好的獵人是不該愛上自己的獵物的,而你,還是你最厲害,不動一兵一卒,沒花半顆子彈就輕易擄獲我的心了。"
"你現(xiàn)在說這些到底有什么意義?"美俐虛弱地問,幾乎連抬頭的氣力都快沒有了。
"不是你說的嗎?你說要找一個臺風天到這個地方來看一看,還說臺風前夕的天空最美,我是替你完成心愿啊。"
她再也撐不住地躺在地上,睜開眼卻看到那一片純凈的天空。
她不禁詫異地睜大了眼睛。他說得對,她從來沒想過可以看到這樣美的天空。
萬里無云——連云屑,一點點云屑也看不見。那天空一片亮晃晃的蔚藍,那種藍根本沒有任何語言可以形容,也沒有任何顏色足以比擬。
沒有風。
她上方的綠樹枝丫朝天空展開飛翔的姿態(tài),在那一片純凈的蔚藍中,那近乎透明的藍色里。幾乎可以看到上帝神圣的殿堂。
"真的很美吧?"
"是很美,美得近乎不真實……"
"你不覺得這天空就像你嗎?美得近乎不真實,美得近乎狂暴,再怎么準確的氣象也不能預測出你的下一步行動,而我就是被你那種無法預測的美所吸引。變幻莫測,有時彷佛就擁在懷中,卻發(fā)現(xiàn)其實你遠得可以。有時似乎遙不可及,下一刻卻又發(fā)現(xiàn)你正微笑地凝視我的雙眼。"胡俊良慘笑一聲。"老天,有時候我真覺得自己像是你玩弄于股掌間的一只木偶。"
美俐看著他,他臉上的表情隨著聲音的起伏轉(zhuǎn)折而變化著,彷佛真的再一次經(jīng)歷了他與掌珠之間那一段愛恨交加的日子。
從他臉上,她看到愛、痛苦、折磨與掙扎。
跟前的男人悲慘得無法掌握自已的人生及喜樂,只能隨著所愛搖擺著他的心智。
美俐忘了自己的不適,坐直了身子輕輕開口:"別這樣……"
胡俊良仍不看她,只是自顧自地說著話:"其實我有很多機會可以卷款潛逃,逃到天涯海角,舒舒服服的過我的下半子,但是我沒有。我一直在問自己一個問題,為什么我沒有呢?為什么我還是苦苦留在你身近,受盡你的糟蹋折磨,到頭來還弄得一無所有。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我到底是發(fā)了什么神經(jīng)病了。"
"是因為愛吧……"美俐不自覺地脫口而出:"是因為愛而改變了你……"
"你給我住口!他突然氣得暴跳如雷,沖到她面前用力揪住她頭發(fā),將她的頭猛地往后仰。"你根本不相信愛!方掌珠只相信恨!愛在方掌珠的眼里只是狗屁!你根本不是方掌珠!"
他說的話在美俐心里扔下一枚炸彈!
天啊,她真的懂了!她不可思議地看著胡俊良,他竟然是為了掌珠才學會去恨的!
因為他相信掌珠徹頭徹尾只有恨。
因為他相信要和掌珠在一起的方式也只有恨。
惟有深切的恨意才能將他和掌珠密不可分的連結(jié)在一起,只有共同的恨意與敵人才能讓他和掌珠產(chǎn)生同樣的目標,也只有共同的目標能讓他光明證大與掌珠成為同一聯(lián)盟陣線,為了這一點,他開始恨——恨透了掌珠所恨的一切,也恨透了任何阻攔他的恨的人。
"你、根、本、不、是、方、掌、珠!"胡俊良咬牙切齒地怒視著她。"是你把掌珠從我身邊搶走的!如果不是你,一切都會不一樣!掌珠還會待在我的身邊!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美俐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她被他的怒意和痛苦給嚇呆了!如果他要的真的只是單純的金錢那還好解決,但他不是。他要的是方掌珠,一個和過去一模一樣憤世嫉俗的方掌珠,而那是不可能的。
就算她現(xiàn)在能立刻和掌珠互換身分,掌珠也已經(jīng)不是過去的掌珠了,因為掌珠學會了愛,但這對胡俊良來說是多么可怕的消息。
他賭上了他的一切去學會恨,把自己改造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大反派,然后有一天,"恨"卻消逝了,噗地一聲蒸發(fā)在空氣中,由著他上天下海也找不到了。其他人可以歡天喜地地白首大團圓,而他這個大反派卻下了十八層地獄——只因為愛。
想到這里,美俐不禁為他心疼起來……
"不許你這樣看我!"胡俊良瘋了似的掌摑她的臉。那力氣之大,打得她眼冒金星,唇角流下血絲。"你給我起來!"他憤怒地拖著上了車。"我要你把掌珠還給我!我知道掌珠還在!只要殺了你這個冒牌貨她就會出現(xiàn)的!我知道!"
美俐呻吟著被他拖上車,扔在椅背上,她四周的景物開始快速地旋轉(zhuǎn)起來——那不是因為她頭暈,而是山上刮起了第一陣風。
臺風帶著它無比的威力一步一步逼近了。
在胡俊良砰地摔上車門之后,雨水夾雜著臺風的呼嘯聲披天潑地地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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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社區(qū)警衛(wèi)的視線進入方家的別墅并不難,難的是在幾個月后再進入這個"家"。
掌珠在客廳里呆站了一會兒,腦海里索繞著過去那些歲月里,在這個地方所發(fā)生的種種沖突對立。
她不只一次在這里尖叫、怒罵,怨恨地注視著這個家里的一切,每個人、每件事物都讓她生氣。忿怒,她完全不能阻止自己的恨意,完全不能阻止自己在這里所造成的傷害與痛苦……
掌珠往樓上走,二樓的地板上散落著她父親的換洗衣物,她蹲下來一件一件撿起來,心里有種恐懼漸漸形成——如果這一生她再也見不到她的父親,如果這輩子都失去她的父親呢!
她真的不在乎?真的可以釋懷嗎?
"你到底是誰?"
掌珠猛然抬頭,方學剛就站在樓下看著她。
她跳起來沖進自己的房間,用力關上門。方學剛立刻沖上樓,在門口敲門吼道:"回答我的問題!你到底是誰?!"
"你管不著!"掌珠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翻找起來。"走開!"
學剛真的有點生氣了!他用力地敲著房門吼:"開門!要不然我打電話報警!你非法侵入民宅,光是這條罪就有你受的!開門!"
"我非法侵入民宅?哼哼,方學剛,用用你的大腦!到底是誰侵入民宅?該死的!到底放在什么鬼地方去了?"她在里面詛咒。
而他記得這詛咒。事實已經(jīng)很清楚了,但那是怎么發(fā)生的?怎么可能會有這么荒謬的事情?!
"找到了!"話方落,房門霍然打開,里面的少女站在他面前,冷冷地注視著他。"讓開。"
他不知道怎么反應,只是定定地看著她。"你……你是掌珠?"
方掌珠用力推開他。"我叫你讓開。"
"等一下,"方學剛猛然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放手啊!"她使勁掙扎,就在拉拉扯扯之間,一把槍掉在原木地板上發(fā)生巨大的聲響。
兩個人都楞了一下,方學剛的動作很快,當下?lián)炱鹉前褬尅?quot;老天!你哪里弄來這種東西?"
"你干什么?還給我!"掌珠氣急敗壞地沖上去想把槍搶回來。"還給我!"
"不行!"方學剛將槍拿高,以她現(xiàn)在的高度根本別想拿到。掌珠忿怒地對著他吼:
"你這個混蛋!還給我!"
"絕不!"
"你到底想不想去救美俐?!"
方學剛楞了一下,原來這幾個月來他所愛上的女子名叫美俐!呵,這倒是個很適合她的名字——嬌美而伶俐。
"要是想的話就把槍還給我!"
"你想用這個去救她?你知不知道殺人是要償命的?你這個笨蛋!"
"殺人要償命嗎?呵,什么時候有這條法律我怎么不知道?"掌珠怨恨地看著他;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那你們殺死我媽媽為什么沒事?為什么沒人給她償命!"
"住口!"方學剛再也受不了地一巴掌摑在她臉上。
啪地一聲,清脆的聲響讓他們都傻住了!
掌珠怎么也沒想到他居然出手打她。這些年不管她鬧得多厲害,她都沒打過她,也沒人敢打她,而他現(xiàn)在居然——
她氣瘋了!狂撲上去又踢又打地大吼:"你這個混蛋!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去死啦!踢死你!"
"夠了!"方學剛硬是推開她,怒火中燒地吼:"再上來我真的對你不客氣了!你這潑婦!這些年我忍受你忍得還不夠嗎?你到底要胡鬧到什么程度才肯罷休?!"
"什么忍受?你根本就是心虛!你們都一樣!要不是因為心虛,你們會由著我胡鬧嗎?鬼才相信!"
"那不是心虛!那是疼借、同情、憐憫、那是愛!你這個白癡!那是因為我們?nèi)紣勰、疼借你、同情你小小年紀便失去母親!可是你呢?我們原本可以擁有幸福美滿的家庭,可是全被你給破壞了!"方學剛急敗壞地吼道。
"幸福美滿?呵,我是不是聽錯了?"掌珠冷笑著注視他。"你們還不夠幸福?還不夠美滿嗎?"她一步一步逼近他。"你們逼死我媽媽,侵入我家庭,霸占了原本屬于我的一切,而你現(xiàn)在居然還抱怨是我害你不夠幸福?不夠美滿?"
方學剛不生氣了,他靜靜地凝視她,眼神帶著深深的悲哀。"你真的這樣認為?你真的認為我們侵入你的家庭、逼死你媽、霸占你的一切?"
"難道不是?你敢否認?!"她拙拙逼人地問。
"我用不著否認,你喜歡這么想那就這么想吧,如果這會讓你好過一點,我不會有意見。"方學剛轉(zhuǎn)身下樓。
"等□下!"掌珠生氣地趕上來。"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你把話給我說清楚@"
"沒什么好說清楚的,你這樣想已經(jīng)十幾年了,現(xiàn)在又何必改變?你喜歡自欺欺人,那就繼續(xù)自欺欺人吧。"
"我自欺欺人?狗屁!我那時候已經(jīng)十歲了!我有記憶!我能思考!你們干了些什么好事我全都一清二楚!你們別想騙我!"
方學剛冷地停住腳步,壓抑著滿腔怒氣,沉聲說著:"對,那時候你已經(jīng)有記憶、能思考了,我們騙不了你,所以,你只能自己騙自己不是嗎?"
"不是這樣的!"她狂吼。
他猛然轉(zhuǎn)身,走到她面前。"是,你一直在騙你自己,你媽媽是病死的,不是被任何人逼死的,你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墒悄憔褪遣豢铣姓J,沒錯,我們的確有錯,我和我母親唯一的錯是出現(xiàn)的時間不對。但是你知不知道?是你母親去求我媽的,要不是她那樣苦苦哀求,我們根本不會來!根本不會侵入你的家庭,根本不用霸占你的一切,也根本不用受你的氣長達十多年!"
"不……事實不是這樣的!"掌珠哭著回吼:"你胡說八道!事情根本不是這樣的!我記得很清楚!事情不是這樣的……"她哭著跌坐在樓梯上。
方學剛無言地看了她一會兒,硬生生地咽口氣,深深地吸口氣平穩(wěn)自己的心情,然后伸出他的手。"掌珠……"
她抬起淚眼,方學剛那張略嫌剛正的臉有種奇異的柔和。十多年前他還是個清秀少年的時候,經(jīng)常在她泣得不能自已時,在她面前伸出手。她從來沒回應過那充滿溫情的手,而這次也不例外。
掌珠跳起來,猛然奪走他手中的槍。
"掌珠!你要去哪里?掌珠!"方學剛粹不及防,只能急急追上去。"掌珠!回來!掌珠!"
她已沖進滂沱大雨之中,不久,大紅色寶馬跑車出現(xiàn),在狂風驟雨間仿若一道紅色閃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