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取經(jīng)記
近來有位朋友，鎮(zhèn)日哀號慘叫，因?yàn)槿镜娜嗣Φ椒脦讉�跟斗還是忙不過來。他一個人一天居然得開七個會……開到頭昏眼花，到了最后一個會議的時候已經(jīng)不成人形，客戶叨念了兩個鐘頭之后很滿意的散會了，結(jié)果他爬過去開口：“不好意思，明天早上這個會議可不可以再開一次？
他的客戶莫名其妙：“這個會不是已經(jīng)開完了嗎？”
“對啊，”他皮肉僵硬、虛弱的微笑：“不過剛剛你們說什么我都沒聽進(jìn)去……”
好可憐哪！沈亞十分有俠義心腸，看到他忙成這種慘樣，二十萬分同情的問：“有什么我可以幫忙的嗎？”
我那朋友一點(diǎn)也不客氣，立刻說：“那么麻煩你到本公司上班一個月�！�
上班一個月？嗯，好像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沈亞這輩子上過的班說多不多，說少也不算太少，心想不過是一個月的臨時工作，應(yīng)該可以應(yīng)付得過來。于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我，很爽快的答應(yīng)了。
上班第一天，朋友兼新任老板說：“麻煩你去替我開個會�！�
沈亞喜孜孜的頂著「上班女郎”這個美麗又強(qiáng)悍的光環(huán)出門了，到了客戶的公司，一進(jìn)門——嘩！圓桌會議耶！
一張圓桌上圍坐著八個彪形大漢，個個西裝筆挺，雙手環(huán)抱胸前，面色不著的瞪著沈亞：“小姐，你遲到了�！�
遲到？沈亞從來不遲到，說好九點(diǎn)鐘開會，沈亞八點(diǎn)五十五分到場，怎么會遲到？沒想到圓桌武士威武的開口：“我們八點(diǎn)半就開始等始了�！�
八點(diǎn)半？怎么會是八點(diǎn)半？沈亞還來不及弄清楚這個誤會是怎么發(fā)生的，圓桌武士立刻接下去：“好了，無所謂，請你把貴公司的提案解釋給我們聽聽吧�！�
好好好！立刻進(jìn)入主題，沈亞也省得支支吾吾的解釋遲到的理由（當(dāng)然沈亞可沒想到原來這便是所謂的下馬威）。
沈亞把朋友兼上司交給我的大公事包拿出來，里面藏著好幾張畫得美輪美奐的藏寶圖，只要跟這些圓桌武士解釋清楚里面有多少寶藏、可以讓他們賺多少錢、吸引多少客戶的目光也就是了。這個容易，不是難事，難不倒我的。
沈亞向來自恃口齒伶俐、善于天花亂墜，更何況瞧我的姿態(tài)多么專業(yè)，光是看樣子已經(jīng)夠嚇人，唬唬眼前這些摸不清沈亞底細(xì)的圓桌武士自然綽綽有余。
誰知道我眉飛色舞才解說到一半的時候，其中一名圓桌武士突然舉起手，很大聲的問：“請問一下，這樣的場面，總共的供電量是多少？要幾個燈才夠？”
沈亞傻住了……我連我家總共有幾個燈也不知道，每個月電費(fèi)多少也不大清楚……呃……供電量？那是什么單位？
圓桌武士們很得意卻又很嚴(yán)謹(jǐn)保守的看著我，一副等著我出糗的樣子。我牙一咬——管他的，先回答了再說，立刻裝出二十萬分專業(yè)的模樣俐落回答：“供電量兩萬瓦特，五十到六十盞燈左右。”
圓桌武士們立刻交頭接耳，沈亞背脊上的冷汗涔涔，完全不知道這個蒙來的答案到底對不對，心里其實(shí)知道那反正一定是錯的，哪有那么好狗運(yùn)的？現(xiàn)在唯一能賭的就是：這些一圓桌武士也搞不清楚，那我就有救了。
圓桌武士討論完了，可是他們可沒說答案到底對不對？我究竟是賭羸了還是輸了？完全不清楚，天�。∧挠腥速�桌上不掀底牌的呢？
沈亞開始覺得未來一個月的日子不會太好過了。
好不容易全部解說完成，圓桌武士又是一陣交頭接耳，我的腿已經(jīng)開始發(fā)軟，眼前也有很卡通的七彩小鳥飛來飛去——可以走了嗎？我真想這么問。
“請問一下，貴公司能替我們做到ＸＸ嗎？那么ＸＸ你們會不會做？如果做的話，你們要如何執(zhí)行？還有，你剛剛說得那個部分我不太清楚，我們?yōu)槭裁匆敲炊噱X請你們做那種東西？你們和別的公司到底有什么不一樣？你真的覺得這樣的設(shè)計(jì)有辦法吸引到客戶嗎？最大的誘因在什么地方？”
圓桌武士一點(diǎn)也不懂得憐香惜玉，竟然全都拿出強(qiáng)力武器朝沈亞發(fā)射！沈亞臉不紅氣不喘（基本上已經(jīng)昏過去一大半了�。┮灰唤诱�，腦袋里只想著朋友說的一句話：“千萬別說不會做，千萬別說搞不清楚，更千萬別說要回去問問看；反正不管他們問什么、說什么，一概回答：會！我們做得很好，我們是世界上最好的！”（這算是哪門子的心理建設(shè)？）
那兩個鐘頭，沈亞大概老了十歲—─這筆帳要如何請款？難道請公司付我美容費(fèi)？
上班一個星期，沈亞頭上的光環(huán)已經(jīng)發(fā)不出光芒，美麗的小眼睛再也不用上什么眼線、眼影之類的，自然便涂上十分流行、散發(fā)著鬼魅色彩的黑色圈圈。有時候想到要去和客戶開會，沈亞簡直想抱頭痛哭……
我為什么要答應(yīng)來上班？我是哪一國的笨蛋？回去之后立刻把那顆該死的“俠義心”挖出來凌遲處死。
一天早上，朋友說：“麻煩你去會場幫我盯進(jìn)度，還有客戶很快會到會場去看進(jìn)展情形，請善加招待�！�
沈亞松了口氣，還好，終于不用開會了。到會場去看那些木工從無到有，把美麗的寶藏圖變成現(xiàn)實(shí)，那可有趣得很。沈亞立刻快快樂樂的出發(fā)了，到了會場之后，真是忍不住要贊嘆，這些人真有辦法哪！那么短的時間便可以把空空如也的場地，裝扮得如此美麗，和畫出來的圖畫那么神似——
“小姐！你們公司怎么可以這樣子？這和我們原來的約定不像嘛，你們畫的圖那么好看，結(jié)果出來是這個樣子。天哪！不行、不行！我們完全不能接受，你們不要想請款了，我一毛錢也不會付的�！卑�！可惜美麗的藏寶圖和現(xiàn)實(shí)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圓桌武士又出現(xiàn)了，這次他騎著惡魔一樣的黑馬，手上拿著噴火的武器，一照面便打得沈亞說不出話來。
真的好想哭喲！明明已經(jīng)做得那么好，可是對方幾句話便打死我了。嗚……
冷靜！你一定要冷靜，你不可以拿榔頭敲他，也不可以對他大吼大叫。他是客戶，客戶永遠(yuǎn)都是對的——客戶沒付錢之前永遠(yuǎn)都是對的。
“您覺得哪個地方不合您的意？”
“你看那里，天哪！怎么那么臟？！”
沈亞立刻拿了掃把火速前往，三分鐘內(nèi)將地面掃得可以用舌頭舔。
“哎喲！你看看，這個柜子，天哪！臟死了，這是幾萬塊做出來的東西嗎？”
沈亞二話不說，備齊抹布、清水，兩分鐘之內(nèi)便擦得干凈無比，光可鑒人。
弄了一個鐘頭，圓桌武士雖然不滿意，但起碼看定來已經(jīng)沒那么火大了。武士拍拍沈亞的肩，突然很感性、很溫柔的問：“我剛剛那樣對你，你都不生氣？”
“我當(dāng)然生氣，可是你還沒付錢啊�！鄙騺喓苷\實(shí)，像個乖寶寶一樣回答。
圓桌武士擺出很睿智的模樣，像個上天派來的考驗(yàn)者一樣開口說話：“如果你剛剛生氣了，甩頭走人，那我就有理由扣你們的款；可是你居然一點(diǎn)也不生氣，那我可就沒有理由了扣款啦�！�
原來弄了半天，他只不過想扣錢——我真想用抹布擦他的臉，好叫他清醒一點(diǎn)，別那么可惡。
好不容易圓桌武士終于滿意了，沈亞也松了口氣，陪著他正想往外走的時候，場地中央突然傳來“匡啷”一聲巨響。
“嘩！”木工們發(fā)出偉大的驚呼、贊嘆聲。
原本掛好了的巨大的、美麗的、閃爍著七彩霓虹的、揮著手微笑的招牌居然就在離我們五公尺的地方掉下來。碰！好像老天爺惡作劇的笑聲似的。
這次死定了——
圓桌武士臉色鐵青，看起來隨時都會拿著噴火搶一槍斃了我。
沈亞依然鎮(zhèn)定自若，面不改色的問：“請問你這次想扣多少錢？”
“五萬�！�
“沒問題，二十分鐘之內(nèi)可以搞定�！�
二十分鐘之后，那巨大的、美麗的、閃爍著七彩霓虹的、揮著手微笑的招牌重新掛上去，圓桌武士瞇著眼睛打量沈亞�！斑@次不會再掉下來了吧？”
“哈哈……哈哈……當(dāng)然不會，哈哈……”
圓桌武士走了之后，沈亞呆呆地站在會場門口，看著那無中生有、從圖畫里面走出來的烏托邦——我到底能不能活過剩下的半個月？再這樣下去，我根本不用等到該得高血壓、心臟病的年齡，因?yàn)槲揖涂鞉炝拴ぁ疫�死得不明不白。
終于，會場的一切都就緒了，就只差拍好的美麗圖片，隔天便要開記者會。沈亞在會場等得頭發(fā)發(fā)白，客戶五分鐘之后便要來驗(yàn)收成果……咦？那些該死的圖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
小弟瘋狂的從外面沖進(jìn)來，一路上跌倒了兩次，沈亞沒命的狂叫：“小心圖！小心圖啊！”
放大的圖片終于拿來了，打開一看——我的媽��！怎么會有這種事�。繄D片是很美麗，不過——都是錯的。送快遞的小弟拿到了別人的圖片，而我們的圖片不知所蹤……
客戶談笑風(fēng)生的從外面走進(jìn)來，客戶的客戶則嚴(yán)肅得像是核武檢查一般。
“裝上去！快點(diǎn)！裝上去！”沈亞瘋了一樣的鬼叫。
“可是都是錯的��！”
“別管了，先裝上去再說！”
一聲令下，所有的圖片全裝上燈箱，電燈一開——啪地一聲，嘩！多么美輪美奐啊，夢幻的宮殿完成了。
圓桌武士很滿意的拍拍沈亞的肩：“嗯……做得不錯，做得很好！”
沈亞表面上笑得甜蜜動人，美麗的小眼睛眨得閃閃發(fā)光。
圓桌武士前腳剛踏出去，沈亞后腳便爬上梯子：“拆下來，拆下來！快點(diǎn)��！全都拆下來！”
當(dāng)天半夜十二點(diǎn)，沈亞和其他的工作人員，黑著眼睛連夜把追回來的圖片給裝上去。裝好的時候，沈亞躺在地上連動也不能動了。
我不要玩了，嗚……哪有這么難玩的工作？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沈亞真正體會到“上班”真的是充滿冒險(xiǎn)、充滿了刺激�？粗笥压纠镓�(fù)責(zé)會計(jì)的美麗小姐，她每天要面對的單據(jù)和恐怖的數(shù)目字，大概比沈亞一年會遇到的還要多。光是看，已經(jīng)覺得人生沒有樂趣，前途充滿危機(jī)了，更別提叫我算。
原來“上班女郎”的生活如此艱難，我真的不知道你們怎么會有那種能力，一方面談戀愛、一方面卻又能把工作處理得有聲有色？想像中簡單、乏味的生活，個中竟然有那么大的學(xué)問，沈亞真的覺得自己像是井底之蛙。
一個月之后，朋友笑嘻嘻的問：“想不想繼續(xù)上班？”
沈亞連連搖頭，這次的“取經(jīng)”令人印象深刻，一輩子也忘不了。將來等我數(shù)著眼角的魚尾紋的時候，我可以很清楚的知道，這一條是和圓桌武士開會的時候長出來的、那一條則是招牌掉下來的時候長出來的——呵呵！歲月的足跡想要這么明顯也不容易�。�
可是繼而一想：人生想要過得如此精彩，又能有幾次機(jī)會呢？
想想你們，不也是一邊和圓桌武士打仗，一方面又和另外的圓桌武士談戀愛？說不定家里還有幾個小魔頭，吵吵嚷嚷、像群流寇一樣四處奔跳呢！
這樣的“戰(zhàn)士”頭銜，很可怕，但是也很誘人。
雖然沒有受獎勛章，但是當(dāng)美麗的烏托邦在自己的手中緩緩成形的時候，我第一次體會到你們的辛苦與快樂；那錯縱復(fù)雜的感覺沒有身在其中，又怎能體會得到？
你的烏托邦在哪里？你打輸了幾場仗？打嬴了幾場仗？到底還有多少底牌沒有掀開？你現(xiàn)在的生活，真的是那么無趣單調(diào)的嗎？呵呵！也許精彩得更勝沈亞十倍呢。恭喜你，也祝福你，親愛的女戰(zhàn)士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