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奴婢和奴才們的簇擁之下,明月回到了轎子前。
正當明月伸手抓起轎簾上轎時,自轎子里面竟猛然伸出一只強而有力的手,一把便將她傾進轎子里的身子抓了進去。因為轎子的空間不大,他索性讓她坐在他的膝上。
“啊……”明月來不及驚呼出聲,身后已又伸來了另一只大手,及時捂住了她的嘴。
同時,一個低沉的男人嗓音已在她的耳畔落下,“別叫!聽著,命令他們起轎!”
明月驚駭得圓睜雙眼,連忙點頭。
“如果你敢;,我就殺了你!”說完,他謹慎地松開了捂著她的嘴的手。
明月這才顫聲道:“起……轎!”
奴才于是將轎子抬起——說也奇怪,格格向來輕盈,怎么轎子現在抬起來沉重了許多?可難道要轎夫去詢問格格,她為何變重了嗎?呵,誰會笨得問出這種不敬的問題?大伙只有收起疑惑,扛起轎子,趕緊回王府要緊。
明月實在很想回頭看看身后那男人的模樣,卻在此時,她忽然聞到有股重重的血腥味,低下頭,這才發現身后的男人的黑色斗篷上,盡是血跡!
“你受傷了?”她驚呼。
“拜你之賜!”他忍痛低吼,語氣里有一絲冰冷的不甘心。
拜她之賜?明月心底驚愕,忍不住回頭,豈知,竟又和那雙激射出桀驁神情的冰眸對上了。
不僅如此,他的風帽已然摘下,呈現的不只是那雙懾人心魂的冰眸,還有那冷如冰雕,卻散發出不馴神情的臉孔;冷凝唇角,卻微揚剛峻弧形的薄唇。總之,這男人渾身散發出的氣息,不是冷如冰,就是剛如鐵,即使如今他的氣色已因受傷而顯得疲憊,卻仍令人不得不屈服在他天生的氣勢之下。
尤其是這般近距離的凝視,竟教她看清了他剛骨冷面的形貌……哦,老天!她的心日怦然一震,身子也不由得一顫。
“別亂動!”他低喝一聲。這轎子坐上了他這身形高大的男子,已有些不堪負荷,更別說是一些大動作了。
明月只好乖乖地在他的膝上坐正,不敢再亂動了。
只是……從小到大,連阿瑪都沒有這么抱過她,更何況是一個陌生男子,而且,她也不再是個小女娃了,坐在他的膝上似乎是不合禮教啊!
不過,此時再掛意這些已是無用,因為,她注意到,紅色的血液兀自從他肩上的傷口處,緩緩地淌下
“呃!你……你還在流血!”
正當她拿起手絹想要替他止住傷口時,他大大的手掌已緊緊地抓住她的手腕,并提氣低吼:“別碰!我的傷不用你管!
他的語氣,是一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接著,他撕扯下衣擺的一角,隨便纏上自己的傷口,勉強止住了血。
“可是,若不是你,如今受傷的人恐怕就是我了。既然你的傷是因我而起,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非但不能坐視不管,還必須報答你!彼f得誠心誠意,幾乎要落下淚來。
見她自責而感動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他的心雖然起了一陣激蕩,卻也只是閉上了眼,然后冷冷地開口道:“報答我?免了!這傷口有毒,你還是別碰的好!”
這傷口……有毒!難怪庫泰會自信滿滿地斷言他活不過今晚,原來,他不僅替她擋下一劍,也同時替她留下了一條命!明月驚愕而沉痛地注視著他,吐不出一言半語。
早在他中劍的瞬間,他便感覺到傷口處刺刺麻麻的,想必是中毒了,而這毒是隨著血液循環全身的,于是,他在花費了一番功夫將幾名睿親王府的高手引走后,活動愈多,血液流竄的速度也就愈快,也就是毒藥攻心的速度也愈快,當然,他也會死得愈快。
于是,他還來不及回醉紅樓和眾人會合,便使出調虎離山之計,擺脫了追兵,并就近藏身于這座轎子里。
呵!想他雷霄竟也會誤中了那班清狗的卑劣手段——在劍身上沾了毒;更狼狽的是,他竟然得挾持一名弱質女子以躲避追殺!天曉得,雖然他只是個賊軍,也從來自詡為君子,卻也絕不會做如此不夠光明正大的事!想到這兒,他的心下一陣激動。
霎時,氣血翻騰,更加速了體內毒性的發作,他像被毒藥抽絲剝繭般地吸光了精力,難以忍耐的痛楚又襲上了肩窩處……
“呃!”他捂肩悶哼一聲。
“你的傷……”
明月情急,伸手要替他撫住傷口時,卻招來他拒絕的眼神,令她因而生畏,不得不收回手。
“若我方才沒聽錯,你應該就是睿王府的格格吧?”他疲憊地閉了閉眼,喘著氣、咬著牙問。
早在方才,所有睿王府的人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便已盡收他的眼底了。
“我……的確是睿王府的明月格格!泵髟曼c點頭,心里明白任何事似乎都躲不過這個男人銳利的雙眸。
“聽著!”他猛然抓住她顫抖的雙手,低喘著氣道:“毒藥來自于你們工府,解藥自然也在那兒!我要你帶我進王府取解藥!”
帶他進王府取解藥!明月完完全全被他的話語給震撼住了。
既然他和睿王府的人打起來,想必一定是和睿王府有過節,睿王府的人見著他,必定也會如方才般置他于死地……而現在,他卻要她帶他進王府,這豈不是自投羅網嗎?
可是……若不答應他,行嗎?唉!答案全寫在他那冷如冰、似鐵堅決的眸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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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轎子回到了睿王府,明月便以身子不適為由,讓奴才們把轎子抬到她的房門前。
此時,她才不得不慶幸自己因非阿瑪的親生女兒,所以阿瑪從不曾來見她、陪她,也因而將她的閨房安排在睿王府里最少人走動的后院,如今,它方便避人耳目的好處終于發揮了。
“恩公,王府到了!
當明月一回頭,才發現男人早已濃眉緊蹙、全身發燙,看來若不趕緊替他找來解藥,恐怕……呀!事不宜遲!
摒退了所有人,她只留下雁兒。
“格格、格格,你怎么了?身子哪里不舒服?”雁兒急問。
雁兒才一掀?轎簾,赫然發現轎子里竟然……還有一個男人!雁兒不敢置信地往后跌退。
“雁兒,你不要叫呀!”明月連忙下轎勸阻,可此時的雁兒早已被眼前的男人嚇得魂不附體了。
雁兒拚命地人喊:“救……救命啊!有刺……”
明月還來不及阻止,身后的雷霄已快一步地勒住雁兒的喉間,讓她驚駭得發不出一點聲音,只是圓睜著一雙大眼。
“你放了她吧!”明月緊張極了,連忙替她求饒,“她只是害怕,現在她鎮定多了,不會再叫了,是不是?雁兒!
只見一只大手就捏著她的頸子,只消他一出力,恐怕就會把她的喉嚨折斷了,雁兒早已嚇得臉色蒼白、渾身發抖,來不及想太多,她已在明月的提醒下猛地點著頭。
雷霄冷掃了她們一眼,見明月懇切而焦急的晶眸,這才緩緩松開手,讓雁兒喘口氣。
“我……只想拿解藥,并不想傷害你們!你們……最好……也別逼我出手!彼讨缟系耐闯,冷冷地丟下一句警告?稍捳Z甫落,劇痛又爬上了傷口,他咬牙悶哼:“呃!”
頓時,他意識模糊的連身子都有些搖晃了起來,他連忙穩住元神,定住自己的身子。
“我看你得先休息,讓我扶你進去吧!”明月說著就要扶他,然而,卻又被他推拒了。
“我雷霄……從不需要人扶,尤其是……女人……”
聲未歇,他已眼前一黑,重重地昏倒在明月纖弱的肩膀上了。
“恩公……恩公……”明月驚喊著,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不至于讓他高大的身子將她嬌小的身子壓垮。
雷霄?若她沒聽錯,他方才自稱為雷霄,不是嗎?
明月暗自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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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急忙跑來王府里的煉藥房。她支開了守煉藥房的小太監后,便開始翻箱倒柜,找那“最有可能是解藥”的解藥。
“到底哪罐才是解藥呢?”看著柜子上的瓶瓶罐罐,明月心急地自問著。
就在明月兀自猶豫時,一名身影已走了進來,并連忙向她請安,“奴才庫泰,參見格格。”
“庫泰,又是你?”明月見到庫泰,又是驚喜、又是擔憂——喜的是,她可以找他要解藥;憂的是,她擔心庫泰會發現她為了一個叛黨來“偷”解藥。
“奴才是來替新劍喂上毒藥的!
“喂新藥?”明月先是一驚,隨即像想起什么似的鎮定地問:“你說的毒藥,是不是就是叛黨所中的毒?”
“是的!
“那毒藥究竟叫什么?解藥又是什么?”她急忙問。
庫泰驚疑地問:“格格,為何有此一問?”
明月連忙苦笑道:“沒……沒什么,我……只是一時好奇;王府里居然還有這種毒藥呵!”老天!她從來沒有撒過謊,而今為了救人……她也只好破例了。
“是的,王府里的的確確提煉了許多毒藥,格格有所不知,”庫泰驕傲了起來,不疑有他地道:“那叛黨所中的毒藥名為‘百日斷情散’,是南蠻越族的毒中圣品。”
“百日斷情散?”明月回過神,連忙問;“可有解藥?”
庫泰點點頭,走到一個花瓶前,轉了轉瓶身,只見花瓶后的墻壁,居然開了一個窗型小洞,更令她驚愕的是,小洞里就放著一罐透明的琉璃瓶。
“格格,這就是百日斷情散的解藥,”拿出了琉璃瓶,庫泰冷笑著又道:“若中毒未深,服下一顆解藥即可,但若是中毒太深、太重,又沒有在中毒后的一天內吃上一顆解藥的話,恐怕就過不了當夜三更,不過,就算吃了解藥,恐怕也拖不了百日,因為,要是在百日之內動情,體內的五臟六腑便會如萬箭穿心般疼痛難耐,而且一次比一次痛苦、一次比一次難受,百日之后,便會毒性攻心,猶如撕心扯肺般地痛絕而亡!”
天!百日之后毒性攻心,繼而……撕心扯肺般地痛絕而亡!明月不由得倒抽一回寒氣。
‘中毒太深,就算吃了解藥,百日后也會毒性攻心嗎?那么,也就是說就算有解藥也無法根治了?”明月急忙問。
“也不盡然!這解藥雖對中毒過深者而言,只能緩住毒性的發作,但若要解百日斷情散的毒,倒有兩個法子,不過,實在不容易呀!”庫泰有所保留地道。
“你快說,究竟是什么法子?”明月激動地問。
庫泰有些疑惑地看了明月一眼后,這才道:“回格格,第一個法子是,此人只要百日之內不動情,或許能逃過一劫。不過,天底下又有誰能在百日之內不對心上人動情呢?就算此人武功蓋世,恐怕也逃不出情關吧!”
是。√斓紫抡l又能違背自己的心意,對心上人不為所動呢?更何況,他應該……已有心上人了吧?
這想法閃過腦海時,明月竟有些悵然若失。
直到她發現自己的失態,連忙又問:“那么,另一個法子呢?”
“第二個法子就更難了,唯有男女身心結合,好讓毒轉移到另外一個人的身上,”頓了頓,他冷哼了一聲,“但是,縱然天下多癡情兒女,也不會有任何人傻得讓這般難以忍受的毒藥轉移到自己身上吧!由于這兩個法子都太困難了,所以,百日斷情散可說是一種陰邪的毒中圣品。”
除非百日之內不動情,或是……男女身心結合,否則……明月想到這兒,雙頰不禁泛起了一陣紅霞。
顯然這兩種法子都是她無法替恩公做到的……是啊!他雖然救了她,但他和她萍水相逢,實在不可能對他的情感加以牽制吧,那么,也唯有讓解藥來緩一緩他身上毒性的發作了……或許,他真能在百日之內不動情吧?
是!他是如此冷然、沉著、堅定,應該沒有任何女子可以令他輕易動情吧?而唯今,也只有拿解藥,才是她能替他做到的。她回過神來,連忙將琉璃瓶自庫泰的手中搶來。
“格格,你這是做什么?”庫泰驚詫而疑惑地看著明月。
“我……我忘了告訴你,方才一陣錯亂下,我……我懷疑,我被‘你’的劍……誤傷了!”她故意加重了“你”字,讓庫泰害怕些。明月緊握著琉璃瓶,顫著聲瑟縮地說。
天!她又扯謊了。
“什么?奴才竟不慎誤傷了格格,奴才實在該死!”
庫泰先是一怔,隨即鎮定地抬起銳利的雙眼打量道:“但,奴才見格格并無外傷,是不是讓奴才先去請太醫來為格格診斷?”
‘不……不用了!這只是輕傷,我想毒性并不深,我出自己服下解藥就行了!泵髟碌男奶脛×,仿佛就快要跳出胸口了。
為了報答嗯公,就算他是叛黨,她也管不了這么多了。一想完,她頭也不敢回地,就緊握著琉璃瓶奪門而出。
“格格!格格!”庫泰有些不安地對著明月離去的背影喊了幾聲。
不過,明月根本不敢理他,悶著頭一路往內院奔去,消失在回廊的盡頭。
然而,她并不知道,對百日斷情散解藥一事,庫泰的回答竟有所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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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輕喘著氣,頻頻回首,在確定庫泰沒跟來之后,才匆匆忙忙地進到房里。
“格格,你終于回來了!”一見到明月進房,雁兒像是見著救星似的直奔向她,躲到她身后,顫聲道:“奴婢自己一個人顧著他,真把奴婢嚇死了!”
“他醒了嗎?”明月急忙問。
“我不知道,你一出去拿解藥后,我就只敢站在門邊,不敢再往床邊走去了!毖銉壕o揪著格格的袖擺,一臉害怕的神色。
別說是雁兒了,就連明月自己一想起他那副冷凝的面孔,和他身上的傷,也不由得害怕!不過,他說的沒錯,這一切全是因她而起、拜她之賜,她怎能忘恩負義呢?若不是他,恐怕現在倒在床上作垂死掙扎的人,就是她了!更何況,在她體內似乎有某種力量牽系著她,并告訴她,這個男人會出現在她的生命里……并非偶然!
至于為何會有這種力量、這種想法?她卻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非救他不可,除了因為他有恩于她外,似乎還多了一些……宿命!
不再在意心里的懼怕,明月對雁兒交代一聲,“雁兒,你到房外看著!
“是!毖銉簯寺暫,便懸著”顆心走到門外看守。
雁兒掩上了門后,明月緊握著琉璃瓶,小心翼翼地走向床邊。
然而,他一張沉睡的倦容,卻絲毫掩不住他冷凝的英氣,明月的心湖,竟為他掀起了一陣又一陣的漣漪
若她沒聽錯,他應該就叫雷霄吧?他真的是叛黨嗎?對她們而言,叛黨個個不都是大兇大惡之人嗎?
可為何他這樣的一個叛黨,會不顧一切地救她呢?她不禁有些迷惘了。
就在此時,男人在昏睡中的雙眉輕蹙了起來,可想而知,他正在痛楚中掙扎。
明月連忙將一顆解藥倒進手心里,可他尚未蘇醒,要如何喂他吃下解藥呢?方法倒是有一個,不過這方法似乎……唉!如今時間緊迫,她實在顧不得太多禮教了。
于是,她將解藥輕輕地放進男人的唇里,接著,她自己啜了一口清水,并將淺含在嘴里的水緩緩地送進了他的唇里,好讓解藥能隨著這一點一滴的清水沁入他的體內……
兩唇相接,明月的心湖又掀起了一片狂潮。向來謹遵禮教、守身如玉的她,從不知兩唇接觸竟能令人涌起一陣陣的悸動,而這男人身上如冰似剛的氣息,更是一遍又一遍地撩動起她的心。
她深刻地感覺到她的心在此時此刻,已為他沉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