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露寒,入夜的棲云山,寒冷可比冬日。
菊花性嗜寒,本就為秋節(jié)時令之花,像今晚這種清冷的氣候,對白霜染可以說是再快活不過了,如果她身旁不用扶著一個人的話……
不過才走半里不到的路,白霜染就已經(jīng)累得上氣不接下氣,額頭、發(fā)際、頸子統(tǒng)統(tǒng)都是汗水,她氣喘吁吁,勉強(qiáng)伸出左手支著一旁的樹干,讓大樹分擔(dān)些許她背負(fù)的重量,讓她自己稍稍休息,喘口氣。
眸光一轉(zhuǎn),投給頭頂漆黑的天空一個不滿的眼神,這該死的法術(shù)不知道又出了什么問題?竟然又不靈光了,
她不過想騰云,載著陸清宇離開這座人煙稀少的鬼山,到山下隨便找聞藥鋪,讓大夫治他的傷,這算是做好事唉!可是……偏偏就是不行!不論她怎么試就是不行。她自己一個人上了云,怎么飛怎么跑都沒問題,可再加上陸清宇,座云就自動“煙消云散”,這沒了座云,她還騰云騰個啥勁兒啊?陸清宇是她的任務(wù),她的“包袱”,不能丟下他不管,末了白霜染只好含淚咬牙,攙扶起陸清宇,開始她“舉步維艱”、尋找落腳處的旅程。
“我的天哪!肉骨凡胎怎么這么重?尤其是這個死陸清宇,沒事長得那么高頭大馬做什么?”白霜染邊叨念,明眸一轉(zhuǎn),瞪了肩負(fù)的陸清宇一眼。
“我上輩子不知道欠了你什么?堂堂一個仙子不但要來替你這頭牛找老婆,還要充當(dāng)奶娘,照顧受傷失明的你。你不是有一身絕世武功嗎?怎么還會笨到讓自己中毒失明受重傷?真是頭笨牛,大笨牛!”
白霜染拉里拉雜念了一大串,發(fā)泄完心中積郁之后,回頭再望仍舊呈現(xiàn)昏死狀態(tài)的陸清宇,稍稍平衡的心又沮喪了起來。
“我招誰惹誰了!我真是笨哪!我怪誰啊?只怪自己好事,一時心軟,管凡人的閑事做啥?管閑事管到自己被貶下凡,白霜染,你是自招自惹,咎由自取!陸清宇這頭牛,現(xiàn)在傷重昏迷,你再怎么驚,他也會不知道的!
自怨自艾,自言自語好些會兒,又重重地嘆了口氣,白霜染才強(qiáng)撐起精神,再度使起吃奶的力氣,半扶半拖著受傷昏迷的陸清宇,踩著夜色,一路往森林內(nèi)處尋找可落腳休息的地方去。
陸清宇,你等著,今天的仇我再記上一筆!你未來的老婆,除了麻花之外、我還要加上斜眼、歪嘴、暴牙,不讓你娶個舉世丑姑娘,我白霜染就跟你姓!
月牙含笑,閑掛天際,笑看落難人間的可憐菊花仙。秋風(fēng)拂來,白霜染咒罵的話語隨著兩道歪斜的腳印,一起遺落在落葉滿布的林間小徑里。
棲云山的某處山洞內(nèi)
柴薪燃燒出明亮的火光,驅(qū)走寒意,帶來些許溫暖。
傷重的陸清宇躺在一旁,身上已蓋上由白霜染變出來的厚實棉被,沉沉睡去。白霜染則是坐在火堆前,手持著樹枝,有一下沒一下地?fù)v弄著燒旺的火光,心下一邊思索要怎么處理這頭牛的傷勢,一邊又納悶著為何今天她的法力會二度失靈?
虧她還是個有兩千年道行的仙子,才剛剛下凡,法力就不靈光,那往后她要怎么辦?沒有法術(shù),日后倘若再發(fā)生像今晚這種慘況,不必等到任務(wù)完成,回返天庭,她就先累死在人間了。
唉,想到今晚,豈只是一個慘字了得!
在森林里不知道走了多久的路,就在白霜染快要失去耐性,想把陸清宇丟棄在路旁,任他自生自滅,而她則準(zhǔn)備騰云回天庭請罪之時,隨著她蹣跚沉重的腳步繞過一個大彎,在林蔭的盡頭,出現(xiàn)了一個山洞。
老天哪!就算是白霜染當(dāng)神仙以來,也從沒這么快樂過!不,該說是興奮、雀躍、高興、狂喜,看著那個終于可以讓她卸下肩上這個大包袱的山洞,白霜染不知哪兒突生的神力,讓她扶緊陸清宇,快步往山洞“奔”去。
“呼……呼……呵……終于……終于到了……”她扶著洞壁,喘氣說著,眼角不自覺滑下了淚水。嗚,那時那刻她才明白凡人常掛在嘴上的“喜極而泣”是什么感覺;那是種沖動,高興到會讓人想痛哭流涕的感覺!
入了山洞,她先放下陸清宇。隨手一揚(yáng),袖風(fēng) 了 便 出一大塊干凈的地方,腦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手指點過之處就出現(xiàn)了所有她想要的東西。
簡單的床鋪跟棉被,可以讓她安置陸清宇;一堆從洞外掃進(jìn)來的樹枝充當(dāng)柴薪,點上火苗,為清冷寂靜的山洞帶來了光明與溫暖。
弄妥落腳的地方,不必?fù)?dān)心傷者在外挨寒受凍,心下總算踏實些了。可是解決一個問題,眼下又來一個麻煩——陸清宇……
因為受傷失血過多,他不但昏迷,現(xiàn)在還發(fā)著高燒,可偏偏天已黑,外頭又冷,她也沒辦法騰云,只能坐困山中,等待天明再下山。
可是以陸清宇的狀況,她實在沒把握,撐到天亮的時候,他會不會已經(jīng)燒壞腦袋,變成一頭名副其實的大笨牛?或者是身體虛弱,又禁不起病魔折騰,晚點就跟著黑白無常一起散步到地府找閻王報到去了?
愈想愈煩,愈煩愈慌,如果陸清宇真的有個三長兩短,那她回天庭之路,豈不就是寡婦死了兒子,徹頭徹尾沒指望了。
“不行,我非得想辦法救他不可!”白霜染急得在山洞內(nèi)踱步,東走過來,西繞過去,邊走邊想!翱晌沂莻花仙,又不是能治病的藥草仙,哪知道什么藥草可以治他的傷啊?”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
白霜染來回不停地走,絞盡腦汁拼命地想,洞內(nèi)幾乎踩滿她的腳印,最后的結(jié)論卻是無計可施。
“沒辦法!真的沒辦法!所有‘人間’的辦法都行不通啊!”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身處荒山野嶺,她真的是無能為力啊!
可又不能眼睜睜看著陸清宇死,人間的法子行不通,那試試天界的方法看看成不成?看著陸清宇因發(fā)燒而泛紅的臉龐,白霜染貝齒一咬,心一橫,不再猶豫,快步走向陸情宇身邊,盤腿坐下,閉起雙眼,心中默念咒語,未久胸臆間傳來一道撕扯的疼痛,她攢起眉,忍著痛,用力張開口,一道明亮的光華從檀口射出……
柔亮的光華包覆住一顆有暖黃色澤的圓珠,這正是白霜染潛修兩千年道行所累積的元丹,也是她的性命元神所在。
元丹依著她的意志驅(qū)使,緩緩降入陸清宇口中,滑入他的體內(nèi),慢慢發(fā)揮了作用。千年元丹釋出的光華像是一道清涼的溪流,蜿蜒流過陸清宇身上每一處,帶走了他身上的高熱,也讓幾處較深的傷口凝結(jié),變成小傷。
千年元丹與白霜染本為一體,元丹在陸清宇體內(nèi)停駐,他身上的狀況,白霜染感同身受。約莫一刻間,陸清宇的臉色和體溫已恢復(fù)正常,呼吸也不再急促,漸趨平穩(wěn)。
白霜染見狀,意念牽動元丹,欲將之引至陸清宇體外,繼續(xù)治療他的外傷。誰知在元丹自陸清宇口中滑出時,感受到他嘴里傳來的溫?zé),竟令白霜染心神微漾,一時分心,為避免走火入魔,白霜染不敢再冒險,趕緊念咒,收回元丹。
不知為何,念咒收回元丹吞下之后,白霜染的臉莫名燥熱,心頭略微怦然震蕩,這種前所未有的陌生感覺讓她心慌而不知所措。
施法幫助陸清宇,耗去白霜染不少元氣,元丹回體入定,她只覺仿佛全身氣力被掏空了一般疲累不已,撐起虛弱的身子,她走至洞外,就地靜坐,吸取入夜的霜露,讓冷風(fēng)與月華自然匯集于身,助她慢慢恢復(fù)元氣。
不知過了多久,體內(nèi)又涌現(xiàn)了源源不絕的力量,深秋的霜露令她備覺清新,通體舒暢,唇邊揚(yáng)起微笑,恢復(fù)精神的白霜染才踩著輕快的步伐,走回洞內(nèi)。
誰知,唇畔的盈盈淺笑在她走到陸清宇身邊時倏地凍結(jié)了,依舊昏迷的他口中喃喃夢囈,嘴里吐出的名字令白霜染臉色刷白,心為之一緊。
“成音……成音,你……好嗎?成音……”
她剛剛不惜冒著性命危險,以自身修煉千年的元丹相救,結(jié)果他居然是這樣回報她的!柳成音,她在你心中真的占這么重的分量嗎?
看著眼前懸念柳成音的陸清宇,白霜染不自覺眼眶微熱,心間有種隱約撕扯的痛悄悄泛開來,兩行清淚沿頰滑落。
白霜染完全不能明白這種莫名,胸口近乎緊窒的感受是什么,只知道她很難受,很難受,揚(yáng)手拭去淚水,她咬著牙罵道:“天殺的陸清宇,我如果再救你,我就是笨蛋!”
她氣得跺腳,對陸清宇的怨,心中暗暗再記上一筆,準(zhǔn)備來日一次清算。
白霜染是神仙,她不明白,此時此刻她的心情,以凡人的話來說,就是簡單的兩個字形容,那叫作“嫉妒”。
兩人之間的命運(yùn)絲線,從白霜染下凡歷劫起,便悄悄纏繞在他們之間,而她舍出千年元丹相救,更在不知不覺間,為彼此埋下了更進(jìn)一步的緊密牽系。
天初破曉,光明重回大地,清晨的棲云山放眼所見,紅黃林葉交錯,滿山遍野盡是濃濃秋意。
挑了一棵參天古木,白霜染整夜窩在樹梢頂端生悶氣,任憑清冷霜露染了一身,一夜下來,清新涼爽,舒服暢快,她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晨光自林葉隙縫中灑落,與白霜染一身暖黃相映,純凈的睡顏,白凈的肌膚微泛健康的柔紅,此番清新不染俗塵的氣韻,若讓任何一個凡人見了,非驚為天人,馬上捉回家當(dāng)老婆不可。
她睡在樹梢,晨光溫潤,映照在她身上,讓她睡得更加舒服,連林間啼鳥好奇紛飛至她耳邊吟唱,她亦不覺。
不過,這番好夢持續(xù)不了多久,天完全亮了之后,在朦朧睡夢中的白霜染就被樹下一陣陣呼喚白靖的聲音給吵醒了。
“白靖、白靖,恩公……你還在嗎?”是燒退后蘇醒的陸清宇,跌跌撞撞走出山洞,在林間摸索呼喚著。
“這頭笨牛,燒退了才知道喚我的名字,哼!”白霜染被吵醒,坐在樹梢上冷眼看著陸清宇,絲毫沒有下去的打算。
喚了半晌,沒有任何回應(yīng),陸清宇唇邊扯開一抹淡笑,自言自語道:
“我在干什么?恩公救我一命,又為我找了個妥當(dāng)?shù)牡胤桨仓,免過夜晚凍死在外的命運(yùn),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了,我怎么還能夠不知足,想纏著恩公,托他帶我下山呢?在江湖奔走多年,獨來獨往,早就漂泊慣了,這次不過是多個眼睛失明,麻煩了些,棲云山也不是第一次來,我一定走得出去的!”
喃喃自語好些會兒之后,陸清宇臉上的線條全然柔化,模樣狼狽依舊,但整個人卻顯得怡然自得,自在的笑容讓他看起來神采奕奕,順著手的觸覺,他摸到大樹邊,靜靜站了一會不動,白霜染覺得好奇,便張大眼繼續(xù)看他想做什么。
突然,陸清宇一個輕躍,奇跡似地抓到一截樹枝,準(zhǔn)確無誤,一個翻身再落地,提氣運(yùn)功,一個掌劈,樹枝瞬間化成一只合適他身長的拐杖,而后只見他帶著滿意的笑,緩緩向前行,似乎是準(zhǔn)備離去。
方才陸清宇的一言一行,全讓白霜染看進(jìn)眼底。她很訝異,失去視覺的陸清宇非但沒有怨天怨地,自暴自棄,反倒一副自在安然,他在短短時間內(nèi)接受了失明的事實,并為自己的下一步做了盤算,撇開固執(zhí)的一面,其實他也有一副善體人意的溫柔心腸,只是像牛般的執(zhí)拗掩去了他的體貼與優(yōu)點。
她心里對他的怨,稍稍減低了一些些。
不曉得真正的他,到底是個怎么樣的人?
陸清宇的舉動徹底勾起了白霜染的好奇心,昨晚的悶氣早讓她拋諾九霄云外去了。想她是堂堂的瑤池菊花仙,犯不著跟這個人界男子一般見識!
頭一次,白霜染覺得這趟人間歷劫將會是件有趣的事。
“啊,再想下去,人都走遍了。”瞥見陸清宇的身影逐漸遠(yuǎn)去,白霜染才自沉思中回神,連忙一個旋身化成光影消失,下一個瞬間就來到陸清宇面前,攔住他的去路。
“喂,陸清宇,你要去哪里。课也贿^出去洗把臉,摘點野果果腹,一回來你就不見了。人要走,至少也得跟我說聲謝啊!我昨晚一路扛你回山洞,可是費(fèi)了好大力氣,差點沒給累死了!”白霜染悠閑站在他面前,邀功說著。
“啊,恩公……呃,不對,白靖,原來你還在啊!對不起,我以為你已經(jīng)走了,所以我才會準(zhǔn)備自行離去!币浑p墨黑深瞳凝不住焦距,顯得失神,但唇邊溫和的笑卻說明了他的誠意。
這人笑起來,其實也滿好看的,不輸給元紹真啊!可柳成音怎么就是看不上他?看著陸清宇的笑容,白霜染突然浮現(xiàn)這個想法。
想他癡戀柳成音數(shù)年,最后卻落個琵琶別抱的下場,想來也怪可憐的!好吧,看在他可憐的分上,白霜染決定把她心里對他的怨再減少一點點。
“你現(xiàn)在看不見,又負(fù)傷在身,怎么自行離去呢?”白霜染提出疑問。
“棲云山我不是第一次來,加上我有武功,又懂得一些基本的藥草常識,雖然眼睛暫時看不見,不過憑著摸索跟味覺,我相信我一定能夠治好身上的傷,平安離開這里的!标懬逵钫f得從容,自信滿滿,臉上掛的是一副溫和無害的笑容。
這笑容讓白霜染看了,心竟不自覺漏跳了一拍……
‘我在干什么!看他的笑容也會看到失神,虧我還是個神仙,一定是染了太多凡間的氣息才會變成這樣!’白霜染心忖,自行思考后下了定論。
“你真是個樂觀的人!卑姿菊嫘恼f道。
“不是樂觀,應(yīng)該說是習(xí)慣,我當(dāng)捕頭當(dāng)了好些年,刀里來,劍里去,今天捕盜,明天捉匪,哪天要丟命不知道,受傷更是家常便飯,長期下來,我自然而然就養(yǎng)成一套自我照料的方式了!
陸清宇說得云淡風(fēng)清,但白霜染卻從他心弦的波動間感受到許多由喜怒哀樂交錯而成的感覺,原來掀開固執(zhí)的外表,底下藏的是一顆認(rèn)真的心。
他用認(rèn)真的心與態(tài)度去處理與面對每一件事,認(rèn)真去過他的每一天。
她心里對他的怨,不自覺地又少了一點點。呃,好吧,那未來要幫他找的老婆條件,先拿掉暴牙這項好了,不過,其它的麻花、斜眼、歪嘴,還是不能少。
“好,沖著你這番話,我決定幫你幫到底了。”心里才想的話,下一步就脫口而出,說完話,白霜染竟是搗著自己的嘴,滿臉的驚訝與不可署信。
“多謝,白靖,謝謝你。”陸清宇高興得連聲道謝。
有了恩人的承諾,陸清宇心頭大石頓時落了地,這么一來,他就可以盡早尋醫(yī)治眼,恢復(fù)光明!昂美,這本來就是我……”的任務(wù)……說著說著,白霜染發(fā)現(xiàn)她差點說溜嘴,趕忙改口道:“舉手之勞,反正我也正好要離開棲云山,到山下去游歷一番,帶你是順路啦!那你再來的打算呢?”
“先治好我身上的劍傷,再到山下尋訪名醫(yī)治療眼傷。”
“好,你剛剛說過你認(rèn)得一些基本的藥草,那不如就由我?guī)е阍谶@山里繞繞,找齊藥草,先治好你的外傷,然后我們再下山,如何?”
白霜染的提議,立刻獲得陸清宇的贊同,隨后她拉起拐杖,引導(dǎo)陸清宇行走,兩人開始在林間尋找治傷的藥草去了。
江南 容陽城都府前
一大清早,大街上已有做生意挑擔(dān)的百姓出沒,熙來攘往,本來井然有序行走的人們,在經(jīng)過都府門口后,都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
人人停步駐足,對著門口一名五花大綁,一臉驚慌,口中喃喃自語的男子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肮怼恚,有妖怪……”男子似乎被什么給嚇破了膽,嘴唇不住顫抖,從頭到尾說的就只有這句話。
這人怕是壞事做多了,遭到報應(yīng),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猛喊見鬼了。一人群里有人先下了評斷。
“對、對!有道理,所以說壞事不能做。有句話不是說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嗎?這人……活該!”另一人出聲附和,一旁聚集的百姓們亦紛紛說話,深表同感。
稍后都府大門開,差役走出,瞧見門邊五花大腳的男子,嚇了一跳,喚了都府師爺出來察看。
“此人乃江北惡棍鷹煞的結(jié)義兄弟鷹三,為年前追捕的漏網(wǎng)之魚,今逮捕到案,交由都府大人審判處理,陸清宇留!睅煚斈闷鸾壴诶K子上的書信,緩緩念出里頭的內(nèi)容。
“哈哈哈,原來是陸捕頭。太好了!鷹三落網(wǎng),鷹煞此案總算可以終結(jié),陸捕頭這次又立下大功一件哪!來人啊,把這個人犯押進(jìn)地牢候?qū)!?br />
師爺一聲令下,差役把神志昏亂的鷹三給拎了進(jìn)去。關(guān)上府衙大門前,師爺拈著胡須疑惑著,奇怪,這平常抓到人犯,陸捕頭都是親自提交到都府的!怎么這次只把人犯給丟在門口,自個兒卻不見蹤影呢?
而被丟到地牢里的鷹三,則是過了兩天才恢復(fù)神志。他怎么也沒想到,為非作歹,逍遙江湖多年,最后居然會栽在一名落難仙子的手上,被送進(jìn)牢里吃牢飯。
這真是所謂的惡有惡報,“老天”給他的報應(yīng)啊!
白霜染與陸清宇兩人在棲云山待了四五天。
憑著陸清宇對草藥的認(rèn)識,由白霜染當(dāng)他的眼睛,兩人在山里四處尋找,順利采得藥草治傷,敷了幾天,陸清宇身上的外傷已痊愈得差不多了。
最讓白霜染訝異又佩服的是,陸清宇竟然在短短幾天就完全適應(yīng)了黑暗,并建立起新的生活方式,雖然有時臉上難免也有落寞傷懷神色,但大多時候,陸清宇面對白霜染的都是他那抹溫文無害的招牌笑容。
而她偏偏最抗拒不了他這個笑容,算算這幾天下來,她心里頭對他的怨一次次減少,連她為他開出未來老婆的條件,在扣掉暴牙之后,她又心軟再剔除了歪嘴、斜眼兩項。唉,教誰叫她是瑤池出了名心軟的菊花仙哪,
第四天下午,傷勢復(fù)原,陸清宇體力恢復(fù)不少,吃了幾天山菜野果,可讓他受不了了。
“再不吃點好的,我會瘋掉的!标懬逵顚Π姿救缡钦f道。
“荒山野嶺,你想吃什么好的?”牛不是吃草就好了?他還挑什么嘴啊?白霜染睨了他一眼,心里暗笑他嘴叼。
“荒山野嶺,好吃的才多著呢!”陸清宇又露出招牌笑容,對著他判斷的方向直笑。
白霜染一見,臉上一熱,別開了頭,她沒發(fā)現(xiàn)陸清宇似乎已經(jīng)可以明確辨別她所在的方向了。
“白靖,你會不會烤東西?”陸清宇又問。
“烤……呃……會,我當(dāng)然會!卑姿敬鸬糜悬c心虛,她當(dāng)然會烤,只不過是用法力來烤。
“那就沒問題了。來,我們出去弄點好吃的!标懬逵蠲鹕砼缘墓照龋蚯斑f出,白霜染極有默契接住,領(lǐng)著他,兩個人連袂步出山洞,去找陸清宇所謂“好吃的”去。
秋風(fēng)習(xí)習(xí),秋日暖暖,撇開瑣事不談,今天還真是個適合散步的好天氣。
白霜染拉著陸清宇在林蔭小徑間穿梭,兩個人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其實是白霜染想聊,卻被陸清宇制止,害她一路走得悶,嘟起一張嘴,走得十分不情愿。
“白靖,你抬頭看看上面的樹梢是不是有鳥窩?還有這附近的地是不是比較平坦,樹叢也比較矮呢?”走著走著,陸清宇突然停住腳步問道。
根據(jù)風(fēng)的流向和他的感覺,這里應(yīng)該是飛禽出沒之地沒錯。
“呃……對啊!你怎么會知道的?”白霜染一臉驚奇。
“呵,先賣個關(guān)子,來,我們到樹下去。”他笑著催促白霜染帶他去。
只見兩條人影走到樹下蹲下來,四只手開始東挖西挖,洞挖好之后,白霜染又依照陸清宇的交代,取來落葉、樹枝等,將陷阱布置妥當(dāng)。
“喂,陸清宇,挖這個能夠抓到什么東西啊?”白霜染拍掉身上的塵土質(zhì)疑道。忙了大半晌,她只覺得挖洞好玩。
“我肯定一定可以抓到東西,至于能夠抓到什么,我現(xiàn)在也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還拉我來挖洞干嘛?你存心戲弄我?”白霜染抗議。
“白靖,別心急,明天我們再過來看,我敢跟你保證一定有東西!标懬逵钫f得信心滿滿,白霜染卻是滿腹狐疑,根本不相信。
“好了,我們先回去吧!”陸清宇故作神秘,又催促白霜染回去。
隔天中午,炊煙已息,山洞里猶散著烤肉的香氣。
白霜染閑適窩在一旁,看著陸清宇大口吞下最后一只山雞腿后,他提起衣袖,抹去嘴上油漬,也不管衣服上的塵土?xí)哿四,一臉心滿意足,笑得開懷。
看著他的招牌笑容,白霜染也感染了他的好心情,跟著笑了。
沒想到陸清宇說的還真準(zhǔn),昨天下午他們弄了半天所布置出來的陷阱,今天早上再去看時,里頭已經(jīng)躺了兩只昏倒的山雞,還挺肥的。
宰了一只,烤了,全進(jìn)了陸清宇的肚子,另外一只綁在外頭,不過注定看不到今天的夕陽,那是陸清宇今晚的晚餐。
“吃飽了!标懬逵钆呐亩亲,喝了口茶,標(biāo)準(zhǔn)的“茶足飯飽”,白霜染看他的模樣,搖了搖頭苦笑,吞下一整只肥山雞,如果還吃不飽,那她也沒轍了。
“啊,糟糕,白靖,對不起,我只顧自己肚子餓,都沒留給你吃……”
陸清宇填飽肚子后才猛然想起白霜染還沒吃,一臉不好意思,趕忙道歉。
“無妨,我只要有山菜野果,簡單果腹就行了。”其實她只喝露水,就足以維持元氣,人界的食物都沾了凡間的氣息,她可是敬謝不敏。
“東西好吃嗎?”白霜染問道,瞧他吃得開心,可她卻悶得慌啊!心下思索著,她已經(jīng)一天又三個時辰?jīng)]尋這頭牛開心了,一會兒是不是該來討點“利息”呢?
“好吃,你的手藝真不賴!沒想到你這么會烤東西。”陸清宇真心稱贊道。
“嘿嘿,我們認(rèn)識不過五天,你當(dāng)然不知道!蹦悴恢赖氖聝哼多著呢!白霜染賊笑,在心里加上一句。
“嗯,這是我這輩子除了成音煮的東西之外,吃過最好吃的一次!毙那榇蠛茫懬逵钫f得順口,不自覺柳成音的名字便脫口而出。
不過,話說完,山洞內(nèi)卻陷入一片沉默,白霜染端端看著他,不想開口。
“白靖,怎么了?你怎么不說話?是不是……我說錯什么了?”
“對,你說錯話了!別拿我跟你那位‘成音’相提并論!辈恢獮槭裁,見陸清宇提起柳成音時的眉色飛揚(yáng),就教白霜染心頭一陣別扭,很不舒坦。
就算柳成音是如歡的女兒,算來跟她頗有淵源,但白霜染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她不想陸清宇拿她跟柳成音做比較。
“啊,為什么?我怎么覺得你好像對成音有敵意?她是個好心腸的姑娘,人長得漂亮,煮得一手好菜,又擅長唱小曲,人見人愛,我相信你若見了她,一定也會喜歡她的!标懬逵钚岵怀霭姿驹捓锏乃嵛,繼續(xù)這個話題。
這頭大笨牛,真是個白癡!
白霜染聞言眼一翻,心頭怒火陡生,好半晌她才壓抑住想掐死陸清宇的沖動,勉強(qiáng)自己以最“平穩(wěn)”的聲調(diào)解釋道:“我……我沒見過你那位成音,也不會對她有敵意。我不想你拿我跟她做比較的原因是因為我們初見面那次,我不過探了探你的心思,拿成音這名字尋你開心,你就對我發(fā)脾氣。從那次起,我就想成音是你的禁忌,想不跟你吵架,就別去揭這個瘡疤!
白霜染解釋歸解釋,說著說著,還是忍不住損了陸清宇。
相處幾天下來,她早已摸清楚他的脾性,只要不提柳成音,不踩他這個痛處,一切都好商量。
反正她也只是個過客,她該做的就是幫他牽回紅線,找到一個相守一生的伴侶,圓滿完成任務(wù)之后,她就可以回天庭,繼續(xù)當(dāng)她的逍遙仙子去了。
想到這里,白霜染心里突然有種酸酸澀澀的感覺,好像不希望任務(wù)盡快完成似的,她暗罵自己一聲,別忘了下凡前老君跟她有約定,她還要回天界,等著在蟠桃盛宴上灌醉老君呢!
剛剛一番話出口,白霜染本想依照陸清宇的拗脾氣,大概又要跟她吵架了,可沒想到……
“啊,對不起,白靖,真的很對不起。我知道我這個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氣太硬,腦筋太直,成音妹子也常常這樣念我,可我偏偏就是改不了……”
他真的是白癡唉,叫他別提柳成音,他還講!白霜染又瞪了他一眼。
“總而言之,我為我那天對你不禮貌的態(tài)度道歉,請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我這頭固執(zhí)的牛,好不好?”陸清宇向白霜染道歉,說完大掌抓了抓頭,俊臉上居然浮現(xiàn)了赧色。
“!甭犚娝Q呼自己是牛,與她背地里罵的不謀而合,白霜染忍不住笑了,而且笑得很開心!昂美!我是個修道人,看待世事本就淡泊,不會為這種事情跟你計較生氣,不過,看在你這么有誠意道歉的分上,我就勉為其難接受吧!”
“嗯,你不跟我生氣,真是太好了!”陸清宇也笑了,他笑得像個孩子一樣,純?nèi)欢鴽]有心機(jī),教白霜染一看,一時又傻了眼。
就在白霜染猶愣在陸清宇的笑容里,尚未回神時,陸清宇的臉突然在她的瞳孔里放大,嚇得白霜染尖叫出聲,整個人像遭雷擊一般,迅速跳開。
“你……你……你突然跑到我面前想干什么?你不知道人嚇人,是會嚇?biāo)廊说膯?”白霜染拍拍心窩,驚魂猶未定,人嚇仙,仙一樣會被嚇?biāo)赖摹?br />
這些天來,雖然兩人共處一地,但陸清宇從未能靠她周身太近,一半是他失明,另一半是白霜染故意的;“似是而非”的法術(shù)只能扭曲結(jié)界,改變?nèi)苏f話的事實,卻無法讓她的身子看起來,或摸起來像個男人。
所以她只能與陸清手保持一定距離,才能避免她的性別跟身份曝光。
“你果然是在這個方位!标懬逵畲竭厯P(yáng)起一抹深濃的笑意。
“我……‘果然’……?”聽出他話里的肯定,白霜染這才發(fā)現(xiàn)失明的陸清宇竟能準(zhǔn)確辨認(rèn)出她所在的位置!瓣懬逵,你什么時候?qū)W會的、居然能猜出我坐在哪個方向?快跟我說,你是怎么判斷的?”白霜染又驚喜又好奇問道。
“這幾天揣摩學(xué)會的。【涂柯曇、感覺,還有風(fēng)的流向!辈恢浪必須跟黑暗搏斗多久,因此他以最快的速度讓自己習(xí)于黑暗,從中學(xué)會方向辨別。
“原來如此,那你突然接近我,想做什么?”白霜染邊說,悄悄起身,往旁邊挪了兩步,拉開她跟陸清宇之間的距離。
“你站了起來,而且向右走了兩步,對不對?”陸清宇笑道。
“我……”白霜染閑言一驚,當(dāng)場愣住,不知如何回話!這……太可怕了!她偷偷挪個身子,他居然能夠猜得出來,這人的感覺很靈敏。
多日來輕松和諧的相處,讓白霜染對陸清宇卸了心防,但經(jīng)過剛剛陸清宇的舉止,白霜染恍覺她太大意了,日后得機(jī)伶點,多小心才是。
“我嚇到你了嗎?”陸清宇又挪了挪身子,再次“正確”面對白霜染問道。
“呃……可以這么說,我不習(xí)慣跟別人太接近,請你……下次別這么做。”她真的是被他嚇得心差點掉出來!
“對不起。好,我以后不會再這么做的。剛剛我會突然接近你,一方面是想證明看我的方向辨別能力準(zhǔn)不準(zhǔn)確,再來……”他那雙無神的黑瞳直直瞅著她望,對她溫文笑著:“我只是想摸摸你,想知道我的救命恩人長什么樣?沒惡意的!
“嘿嘿,不用了,你不必對我存有太大的好奇心,我長得跟你一樣,都是一對眉毛,一雙眼睛,一個鼻子跟一張嘴巴,沒什么特別的!
他的氣息會讓她心慌,他的笑容會令她失神,他的靠近會讓她心跳驟然失序,白霜染深覺這頭牛仿佛天生就和她犯沖,兩個人還是保持距離最好。
仙就是仙,不識情愛,哪知這已是動心動情的征兆?
“喔,這樣!那……好吧!”陸清宇聞言,無奈允諾,失望寫在臉上。
“陸清宇,你……你別這樣啦!”看他失望的表情,讓她有些過意不去,白霜染清眸一轉(zhuǎn),隨即有了主意,把氣氛轉(zhuǎn)為輕松。“我不讓你接近我是有原因的。”她一副神秘兮兮的口氣說道。
“什么原因?”
“呵呵,原因很簡單,因為……”白霜染閉氣提步,走到他面前,大聲說道:“你、很、臭!”
呼息間傳來一股沁人的菊花馨香,陸清宇立刻辨別了香味來源,伸手一摸,一雙大掌正巧覆上白霜染的小臉,他興奮喊著:“呵,我摸到你了……”
可這分興奮并沒維持多久,隨著碰觸傳來的溫?zé)岣惺,兩人竟然都不自主紅了臉,陸清宇的手像被熱水燙著一般,立刻縮回,而白霜染則是俏顏酡紅,又羞又急,躲至一旁大喊:“陸清宇,你這個混蛋,我不是才講過不許你靠近我嗎?你居然把我的話當(dāng)成耳邊風(fēng),可惡!”
“白靖,我……”一雙手停在空中,手中依舊殘留那股溫潤的感受,掌心所觸得的肌膚細(xì)滑柔嫩。他不敢相信,剛剛那一碰,竟讓他心神微漾,這……白靖可是他的恩人,而且是個男人哪!
山洞內(nèi)陷入一片沉靜的死寂,兩人各懷心事,各據(jù)一方。
稍久,陸清宇猶是怔然,白霜染看著他,想到此行的任務(wù),貝齒一咬,強(qiáng)迫自己壓下心中那股莫名的陵動,故作輕松,打破沉默:“陸清宇,你……你已經(jīng)五天沒洗澡了,好臭,整個山洞里都染上你的味道,真是不好聞。你再不去把自己清洗干凈,我就把你一人丟在棲云山不管了。你跟前放了套我的衣服,你拿著,快些清洗去!”纖指一點,陸清宇跟前出現(xiàn)一套月白男子服飾。
說完,心頭依舊怦然,白霜染悄悄施法掩了身,往洞外樹梢上窩了去。她想,此時此刻,惟有清冷秋風(fēng)可以平撫她心中那股令她心慌的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