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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公子野姑娘 第二章
作者:沈曼奴
   

  將小箋系在鳥兒直細的腿上后,毋需青孟書指令,約莫三個掌長的烏鴉如精銳的黑鷹般振翅朝空中飛而去。

  烏鴉已成青家兄弟間聯(lián)系的工具。青孟書預(yù)計六天后可以收到回音。

  烏鴉的主人是青家老三青孟仁。

  青孟書一直難以想像,眼光高過于頂?shù)娜,竟會獨鐘于混身漆黑一片的烏鴉。馴術(shù)高明,對于馴服野性頗兇動物也有一套。

  他立在宜香院花園里的假山旁,視線隨意落在遠方。

  現(xiàn)今天下除了天子親自治理的京之外劃分為四區(qū)共十三州及三座直屬于的城鎮(zhèn)。

  四個大區(qū)中青、雍,許,梁四州分別因種種原因而較其它的州區(qū)繁盛壯大,致使各州表面擁有獨立自治,實質(zhì)上卻暗自附屬于區(qū)內(nèi)強盛的州城。

  也因為如此,圣上遂于各區(qū)治理良善而勢力日漸擴大的四大州名字前,賜加?xùn)|,西,南,北——即為東青,西雍,南許,北梁——以為四代表,其主要用意乃是希望此四州彼此發(fā)揮牽制功能而無法擁兵自重,意欲圖謀造反。

  然而歷史便是如此——再平反,再紊亂的年代中,總有英雄好漢,也有奸臣亂子。不管什么時候,總會有野心者伺機造亂、顛覆現(xiàn)有情狀。此時遵守皇上領(lǐng)導(dǎo)的忠心者,便需思的良謀巧慮,阻止野心者奸計得逞。

  四州中,以西雍的領(lǐng)土最大,兵力最強,且稱霸四方的野心最為明顯。

  其次,更需加以小心防范的,則是南方的許州。

  如果將西雍比喻為猛虎,那么南許即是一匹狼——一匹狡詐奸邪的豺狼。

  善使心計的人永遠比一切欲望脾性皆表露在外的人可怕——南許是前者,西雍則是后者——若此兩者為了各謀其利而結(jié)合,那么后果難以設(shè)想。

  為了防患于未然,忠于皇上的青州自然得思索應(yīng)付對策。早在數(shù)年前,他們便相繼安排可靠的探子前往南許和西雍落腳,所以青州向來掌握其任何動向。

  奇怪的是,連著三個月聯(lián)絡(luò)不上滲入南許的兩名探子。

  由于父親青奐然——青州將王,偕同叔父赴京見圣皇共度年節(jié);而長兄青孟天亦在外多月未歸;經(jīng)青孟書和三弟四弟商討過后,決定由他親自前往南許一探究竟。

  相對于東青州派出的探子,青孟書相信自己州內(nèi)也有他州所遣來的探員。所以昨日一進邾成鎮(zhèn),發(fā)現(xiàn)有人緊追著他時,他一度以為南許已知曉他此回的行動。

  不過依目前這種情形看來應(yīng)該還沒有人發(fā)現(xiàn)他的身分。

  他應(yīng)該趁年節(jié)最熱鬧的時候趕至南許直探的,但其他人不放心他的安!坏却阉饺厍皝礞(zhèn)上與會合,兩人再易裝直入南區(qū);還聯(lián)絡(luò)青家的江湖友人宣漠冷前來相助——

  他不是個爭強好勝的人,也不堅持單獨行動。多人同行,一旦出事,也好有照應(yīng)。

  收回停在遠方的目光,青孟書轉(zhuǎn)易欲回房。走了兩步心念一轉(zhuǎn)決定看看周圍的環(huán)境。

  他隨興地穿過后花園,來到后院。

  一眼見著昨日帶她來此的小女孩正蹲在后院一隅的柴房旁——青孟書當(dāng)下想也未想,轉(zhuǎn)身打算離開此地。

  “我看到哦了!”

  清脆悅耳的噪音突然在安靜的后院里響起,青盂書才要邁出的步伐猛地停住,女孩頭也未回,便知曉來人是他?

  “我看到了——”因茵抬頭看他,額上、頰上分別染著黑墨,一張清清秀秀的小臉又被她自己搞的邋邋遢遢!澳愕臑貘f——”

  沒注意到他的俊臉忽的一僵,她強裝這笑面說道:“你好厲害哦,才舉個手它就乖乖飛下來。平常不管你走到哪里它都默默跟著你、讓你隨傳隨到,對不對?”說著她又轉(zhuǎn)過頭望著地上不知在忙些什么。

  為了問清楚她還看到些什么,青孟書不得不走近她。她蹲著的腳前鋪著幾張紅紙,其中一張上頭還擺折墨硯,里面裝滿墨水;她正認真的磨墨。因為用力過猛,常將墨水濺出,怪不得臉上染了不少墨漬。此外,她的腕上綁著一條紅線,線的另一端綁著一只小麻雀立在她的身旁,安靜的像一只沒生命的鳥兒。

  “你在做什么?”青孟書問。

  “你怎么喂你的烏鴉吃東西呢?”因茵卻答非所問。“你的烏鴉會唱歌嗎?”

  這女孩總是任意掌控話題,而這也是方才他一見著她便想掉頭而去的原因。

  青孟書臉色陰沉,“那只烏鴉不是我養(yǎng)的!

  “那它為什么那么聽你的話?”

  青孟書目光一厲,站在她身側(cè),俯視著她,“你除了看到烏鴉,還看到了什么?”

  “看到你綁了個東西在烏鴉腳上!币蛞鹉闷鹣惹皺M握在左手間的毛筆,沾了沾墨水,“而且我還知道你為什么要這么做。”語畢將毛筆放在唇間潤了潤。

  “為什么?”她的動作使青孟書臉上一陣不舒服。長這大還沒見過有人把沾了墨水的筆往嘴邊放的。

  因茵抬頭,又朝他燦然一笑!斑@樣才認得出它是你的烏鴉嘛!”

  青孟書在不知該將這女孩歸類于復(fù)雜抑或是單純!

  “那支小麻雀是你養(yǎng)的?”

  身為貴族的他自身雖沒有高傲的架子,但也鄙視較下一等平民。然而這樣的女孩、這樣的場景——一方面使他感到格格不入,另一方面卻挑起了他的好奇心。

  “早上才抓到的!庇霉P在紙上試墨色,仍是不夠濃黑。

  “我在城外的樹上設(shè)了個捕鳥的陷阱,常常能抓到小麻雀!敝坏美^續(xù)用力磨墨。

  今天才被捕到,應(yīng)該會奮力嘗試飛脫才對;但那小鳥毫無生氣的模樣卻像已經(jīng)被禁錮了幾十天似的。

  “為什么抓?”

  “因為它唱歌很好聽呀!可是……”她側(cè)著頭,表情中有絲惱、眼神也不如星光般明亮了;“可是……呀……”才想些什么,便又濺出一攤墨水!急忙搶救腳前幾張尚干凈無漬的紅紙!

  看她慌張、笨拙的模樣,青孟書又問:“你在做什么?”

  “磨墨呀!這筆、墨是向鴇嬤嬤借來的,紅紙是街上買對聯(lián)的老伯給我的。今兒個是除夕,我要畫門神、寫對聯(lián),貼在我房門上求平安!

  “你的房子?”

  空著的左手往旁邊的柴房一指,“就是這間被用作柴房的小木屋!

  “你住柴房?”

  “對呀!”理所當(dāng)然的口氣,她一點也不覺得睡柴房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那位鴇嬤嬤不是挺疼你的?”

  “我住柴房和鴇嬤嬤疼不疼我有什么關(guān)系?”索性到掉一些墨水,從頭再來。

  “夏天還好,冬天不會太冷了嗎?”

  “不會呀!芷若姐姐給了我一件好軟好軟的棉被,睡起來很暖和的,而且天真冷時,姐姐也會要我到她們那里睡的!

  “既然可以到她們那兒,何必在住在這里?”這種不牢固的小木屋。遑論度過寒冬,連迎風(fēng)擋雨都是問題呀!

  “睡在這兒干活兒才方便呀!”

  青孟書臉上兩道眉皺攏在一起!澳阈枰瞿切╇s活?”

  “只挑挑水、撿撿柴而已啦!偶爾幫廚房大娘看火或整理些東西。其他時候就隨我自個兒玩了!边@下子硯臺里的水總慢慢有了墨汁的樣子。

  “挑水、撿柴的工作不會過于粗重嗎?”何況這里人口不少,她一天該挑幾回水、撿多少柴才夠?

  因茵一派輕松似乎反映著他的少見多怪。“還好啦!我都這么大的人了,總不能整天在這白吃白喝的吧!何況有時鴇嬤嬤還會賞我點零錢呢!”

  她這個樣子會有多大年紀呀?

  “你幾歲?”青孟書口氣不佳地問。卻沒發(fā)現(xiàn)自己這一連串的問題全為關(guān)心。

  “過年兒就十六了。”提筆沾墨,皺著細細的眉兒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已經(jīng)十六歲了?較他所以為的還大了兩、三歲。

  還有,既然她已是個十六歲的姑娘,又待在宜香院這種地方,按理說鴇嬤嬤應(yīng)該不會只讓她像小仆一樣做些粗活才對。

  “你……”

  “等等……等等再說話!币蛞鹨麆e影響她的思緒!白屛蚁胍幌隆

  她揮毫試著在無用的紅紙上寫上字,嘴邊同時叨吟著:春……春……這樣一橫、再一撇然后……然后……”然后筆趕往自己頭上一敲,懊惱道:“怎么想不起來了呀!”

  “你不識字?”話說出口又覺得問的多余。從她握筆及磨墨的方式便看得出寫字對她而言是頭一遭。

  “剛才在賣春聯(lián)的老伯旁邊看了好久的,應(yīng)該學(xué)起來了才對呀!”繼續(xù)試著自己“造字”!按骸骸

  “你想寫的‘春’字,是這樣嗎?”青孟書蹲下身,以食、中指在地上寫出個春字。

  因茵雙眼大睜,“對對對!就是這個!嗯……”沉吟一聲,擱下筆,先在地上練字體,卻只笨拙的完成幾個歪歪斜斜的字。

  對于這個肯認真卻沒有天分的學(xué)生,青孟書搖搖頭,“我?guī)湍銓懓!?br />
  “你要幫我寫?”因意外而愣了一下子才欣喜的同意:“好。『冒。 

  兩人換了位置,青孟書擺正紅紙,蹲著身子,但其揮筆時仍然瀟灑有力,且較一般文弱書生也多股迷人的氣勢。

  望著紙上漸漸成型的字體,因茵好生崇拜。“大爺你你好厲害哦!您一定懂得很多很多字,看過很多很多地方吧?”忙又放上一張紙,盼他多寫幾張。

  青孟書深呼口氣,準備靜心幫他另外寫個“福”字。

  才開始連筆第二劃,一旁的因茵竟以一種友好的撒嬌語氣甜甜的說:“我又一個夢想,只告訴你一個人好不好?”

  青孟書手中的筆當(dāng)然險些歪了一撇!

  “嗯,我今天晚上就到您那兒去找您!”

  往右下一捺的筆劃下,險些揮出紙外!

  還好那女孩不識字。

  入夜。

  因茵單手捧著小麻雀來到華菀房外。

  “大爺我可以進去嗎?”

  房內(nèi)讀著書卷的青孟書想搖首說不。

  但是,他雖不希望在這趟南行中與任何陌生人過于頻繁的接觸,卻又想聽聽她所謂的“只告訴他一個人的夢想。”

  所以他說:“進來吧!

  “那我進去啦!”她自個兒開了門入房。

  青孟書順著門的吱呀聲抬頭,登時被她的穿著嚇呆了眼!

  一反先前男性化的青衫她換了一套美麗卻不適合她的桃紅衫裙——夸張的樣式及不舍身的剪裁,襯得她整個人只能以突兀及不像樣的來形容。

  很顯然的,沒有人教過她該怎么打扮自己。當(dāng)然,青樓女子的那一套根本不能用在她身上——眼前即是一例。

  因茵知道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這套美麗的衣服;不過她沒發(fā)現(xiàn)那目光里未曾帶有一絲贊賞。

  她走到銅鏡前滿足的端詳不一樣的自己,“這衣裳是芷若姐姐送我的新年禮物。雖然她已穿過了幾次,可是還像新的一樣吧!”

  衣服的質(zhì)料和色澤看起來的確還像新的。但將這種成熟艷麗的衣服穿在一個清秀瘦小的姑娘身上,實在是……

  他自然不會對正期待受贊美的她說出真實看法,但也不能昧著良心說好聽話,只得選擇沉默。

  在該開口說話時不說話——因茵多少猜得出他的想法。

  “不好看嗎?“她站轉(zhuǎn)身看著他,‘不好看’——他在心里這么說,嘴巴較委婉的回答:“似乎不太合身!

  因茵一笑,點了點頭,“芷若姐姐說在等個兩年,這衣服穿在我身上就更合身啦!

  意思是說,再等個兩年,她也將下場賣笑?

  “他們說我發(fā)育只是慢了一點!彼锨皩⒙槿阜旁趫A桌上,但麻雀腳上仍被纏著線,行動范圍過小,索行動也不動。

  “可是真是這樣子嗎?芝苓、芝茉姐姐只大我一歲,她們在我這個時候是院里極紅的姑娘了。”

  青孟書的眉宇不禁皺起。

  “你也想和那些姑娘一樣?”

  因茵聳聳肩,“如果一輩子都得待在這里的話,當(dāng)然希望能回報鴇嬤嬤的養(yǎng)育之恩。畢竟是人家花錢帶我們回來的!甭曇粲行┑驼{(diào)。

  每個待在這種地方的姑娘,似乎都會有一段較常人坎坷的過去。

  “你幾歲被帶來這?”他問。

  因茵搖搖頭,鴇嬤嬤從不提我們真正的身分背景。

  看過桌上的水果、糕點,視線走在明亮的燭光下。這么多年來我只聽廚房大娘提過,“我是五歲的時候,鴇嬤嬤用二十兩銀買我回來的!

  橙紅燭光將她細致的小臉映得立體而清麗,更于她那雙帶水的黑瞳中反射出來迷人的晶芒。青孟書有一瞬間覺得她是可人的——只要她別穿著那套使她顯得可笑的彩裙!

  “既然她買你回來,為什么只要求你做些雜活!

  “宜香院里的姑娘不是想當(dāng)就能當(dāng)?shù)摹!编阶欤版?zhèn)里有些可惡的混小子就常笑我這扁不隆咚的身材!”怨唷的樣子甚是可愛。

  青孟書更仔細、但不落痕跡的打量她的身段;發(fā)覺她的確是,較一般的的十六歲的姑娘瘦小了許多。

  “其實,那應(yīng)該是很容易調(diào)養(yǎng)的,”他所知,兩位堂妹自小吃多樣補品,身段因而玲瓏、婀娜。

  因茵卻會錯意,“你是指塞些有的沒有的的東西衣服里面嗎?那是行不通的啦!”搖搖手,就別再提她這不起眼的身材了。

  她掀了下桌上小麻雀的頭,有些不好意思的問:“我可以拿一小塊糕餅嗎?”

  “想吃就吃吧!”桌上那些是鴇娘差人送來的點心。他對甜點興趣不大,放久了也是得丟掉,倒不如任她這位似乎嘴饞許久的姑娘品嘗。

  “您誤會了!”她卻猛搖兩手,“不是我要吃的!我哪敢拿大爺?shù)臇|西!”

  當(dāng)她搖著兩手,綁在手腕上的線同時扯的小麻雀立不住腳,暈頭轉(zhuǎn)向——青孟書終于知道那只小麻雀為何毫無生氣了。

  “我只是想試試看小鳥吃不吃這個……”

  她撕了一小塊糕點,頭低得不敢迎向青孟書的視線?隙d娘叮囑過不可以拿客人的東西。

  她將糕點擱在小麻雀眼前,“吃吧!”

  小鳥兒看都不看一眼。因茵拍拍它的頭,“吃呀!”

  小麻雀依舊無動于衷。

  看著麻雀拒絕美食,因茵很驚奇,說:“好奇怪,看樹上的鳥兒總是不停唱著歌兒,可是一將它們帶在身邊,它們卻懶洋洋的,有的甚至一連三天,什么東西呀不吃!

  “它們不喜歡受束縛!彼雱袼忾_鳥兒腿上的線。

  “對呀!一放走它們,就會看到它們立刻又唱跳的……”

  “那你為什么還設(shè)陷井抓它們?”

  “人家想仔細地聽它們唱歌唱呀!只是沒想到它們就是不肯唱給我聽!被仡^望了窗外一眼,“不知道別地方的鳥兒會不會比較不一樣;像您的小鳥就很聽您的話!迸跗鹇槿缸呦虼翱,“當(dāng)只鳥兒實在不錯。自由自在,想到哪兒,就到那兒?鞓返臅r候就唱唱歌……”

  突地又掉頭看著青孟書說道:“它們一定都看過海吧!聽說是一大片,沒有邊際的藍色的水,很美很美,這么美的東西不管多遠,鳥兒們一定會飛去看的!”

  靈黠的黑瞳里裝的盡是響往。

  “你想看海?”記得昨天她得知他來自青州時,是興奮的直說青州看得到海!

  “嗯!芷若姊姊有個客人是從靠海的州郡來的,他說只要看著海洋,再多的煩惱也能一掃而空……”轉(zhuǎn)身望著窗外的夜色,像輕哼著歌兒似的:“海洋到底長得么樣呢?真想去看看……”

  但是這里離海邊可遠了。步行得走上個把月,騎快馬也得掰費上七天。

  “這就是你的夢想?”

  因茵愣了一下,回過身,出人意料的一骨碌伏跪在地上。

  “大爺,請您離開時,順道帶我一起走!”她請求道。

  青孟書這會兒的驚愕程度,遠勝過下午她以柔媚嗓音說午夜要來他房里,他當(dāng)時所錯筆的那個“!弊。

  “鴇嬤嬤說只要有人肯付五十兩銀錢,就可以帶我走。大爺,只要您肯帶我走,我愿意做您的奴仆;不然,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慢慢將錢還您……”

  “這……怎么可能……”他怎能帶她走?而她怎能向一位才認識兩天的人提出這種要求?她不怕他是個江洋大盜、是個不恥之徒?

  因茵依舊伏在地上,只抬頭仰望他,“大爺你別看我瘦小,我的力氣可大了!不用三年,一定能存下五十兩銀錢還您的!”

  青孟書伸出手,要她起身。“你先起來!

  因茵依言站起。

  “我指的不是錢的事,而是你在這兒不是過的很好嘛?每個人對你都不錯,你的工作也只是做些雜活。”客棧掌柜為她說話、院里的鴇娘也順?biāo)囊狻⒗镱^的姑娘也疼她寵她,就連街上賣春聯(lián)的老伯也肯送她紅紙——她為什么還想讓他帶她離開呢?

  因茵也知道該對目前的衣食無憂的生活感到滿足,可是……“可是我不想就這么老死在這個鎮(zhèn)上!”她上前朝他走近一步,“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青孟書總算明白客棧掌柜為何說她就是做夢,而鴇娘也要她那小腦袋快醒醒——

  他搖搖頭:“外面的世界沒有你想像的那么簡單、那么美好!

  “我知道。”因茵重點了一下頭,“所以我更想出去闖看看!”

  “你可以和鴇娘商量,請她給你十幾二十天到鄰近幾個州走走!毕嘈攀畮滋毂憧勺屗靼自谕馍娴牟蝗菀祝谜湎КF(xiàn)有的生活。

  “鴇嬤嬤鴨不讓,她不放心我一個人走!

  “那她怎么會……”是在意錢的問題。還是擔(dān)心她一去不回?

  “她說除非像您這樣的大爺肯帶著我,才會讓我走!兵d嬤嬤是怕她不了解外面人心險惡,到頭到怎么被害死的都不知道。

  “這實在是……”他是絕不可能帶她走的,但心中莫名有些猶豫。

  “請您考慮一下!

  他阻止她再度跪在地上,“你別這樣!”

  他猶豫的表情使因茵心中的期盼大增。眸中晶芒一閃,立到急著表明自己的優(yōu)點:“我能做的事情真的很多,您可以隨意差遣我,我一定……”

  青孟書抬手阻止她繼續(xù)說下去!斑@此都不是問題……”

  想了一下,他又說:“這樣吧,我明天給你答案!

  答案當(dāng)然拒絕買下她當(dāng)奴婢。明天才告訴她則是為了代表他已慎重考慮過。這種方式似乎有些造作,但他認為這是對她的一種尊重。

  對方即已承諾明日答復(fù),她也不便在多舌。

  轉(zhuǎn)身告退之前,她笑著問:“明天大年初一。大爺有什么打算?”

  青孟書搖頭。對一名二十四歲的成熟男子而言,任何年節(jié)皆同一般日子無所差別。

  可對于一個長不大的小姑娘來說,年節(jié)意義可就重大多了。

  “小的陪您到外頭逛逛好不好?明天街上一定熱鬧的緊!”

  比起先前的要求,這請求他勉強可以答應(yīng)——只要明天她別有穿著這套襦裙。

  “也好,我或許會買點東西!

  “那,”因茵笑瞇了眼,“我明個兒早上再來找您。”

  青孟書在擠滿人群的街道上停下腳步。回頭望,因茵已落于人潮之后了。

  大年初一上街,除了感覺過年歡樂的熱鬧氣氛,便是找罪受!

  等了一會兒,因茵才從人群中蹦了出來。

  “哇!人好多哦!”原本被擠的有些扭曲的臉在看到青孟書后,霎時化為清麗笑容!岸伎毂粩D扁啦!鼻嗝蠒囍嫒荩澳憷业囊滦浒!免得又被擠散了!

  “這……不好吧!太沒規(guī)矩了!彼肫鹎疤烨榧敝略咀∷囊滦,當(dāng)下被他瞪得挺羞慚的,尤其他現(xiàn)在的臉色也不太好,她可不敢越矩。

  她踮腳指指前方“過了前頭那個街口,人就會比較少了。”

  因茵急著跟上他的步伐,以至于連愣住的時間也沒有。

  這能怪準?誰叫她只想到彼此身有高下之分,卻沒注意到這是他要她拉住他的衣袖以免兩人再次走散——怪不得她開口拒絕后,他原先便難看的臉色立刻結(jié)了冰似的冷寒。

  走在前面頭的青孟書依稀可以感覺到,后面的因茵為了緊緊的跟住他而與不少行人撞到肩膀——想了一下,他橫下心,回身拉她一把的念頭。

  好不容易過了街口,人潮果然松散許多。

  “呼——”跟上來的因茵顯然松了口氣

  青孟書見她撫著左臂,臉上也有不適的表情,便問:“受傷了嗎?”

  因茵遲了兩秒才應(yīng):“還好,還好!我很強壯的啦!”怎么能承認手被撞疼了呢?只不過走了段滿是人群的街道便不適,對方那還會考慮帶她走?

  青孟書自她那雙明亮大眼了解她的心思。他會給她答案,但不是現(xiàn)在。

  他轉(zhuǎn)移話題:“這附近哪兒有布莊?或是賣首飾、衣裳的店?”

  “首飾、衣裳……您要送人的?”首飾、衣裳可是女人家的東西哦!因茵看著他的眼光驚奇了起來!耙徒o誰的呢?妻子呢?不大像,大爺應(yīng)該還沒有娶親才對;否則大過年的,怎么沒有留在家里頭陪您的妻子呢?”

  想他不會回答她的問題,她識趣的指著前方幾十步遠的綢布莊,“前頭就有一家布莊,不如到那里去看看吧?”

  青孟書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發(fā)現(xiàn)綢布莊的招牌后,頜首同意。

  “那兩件布紗的樣工簡單又大方,很好看!辈匠鼍I緞莊,因茵開始發(fā)表自己的意見。

  “您同店家說您趕著要,是您急著走,還是那位姑娘這幾天也會來這里?”

  青孟書側(cè)頭看著緊跟在左后方的因茵一眼。

  “如果可能,元宵前她會抵達這里!彼f。

  告訴她芙蓉將至,或許能斷了她想隨他離開邾城鎮(zhèn)的心念。

  “那,”因茵卻高興的跳至他的前方,倒著走路,“那她真的是您的意中人罷?”

  沒有考慮太久他說,“可以算是!

  芙蓉和青家四兄弟皆談得來,不過雙方家長屬意將芙蓉交給青孟書。而當(dāng)事的兩人之間雖無濃烈的男女之情,倒也不反對這樣的安排。

  “那……”因茵的大眼睛烏烏溜轉(zhuǎn),想是暗忖著什么計策。

  “您住在宜香院那種地方,很可能會被誤會哦!”

  青孟書在她撞上后方路人之前,扳過她的身子,要她正經(jīng)點走路。

  他輕挑唇角,“宜香院‘那種地方’不是你介紹我去的嗎?”

  因茵兩手交疊在胸前,一副街頭小老大的模樣!叭绻蠋易叩脑挘一蛟S可以幫您想辦法……”

  青孟書睥她,你不是說鎮(zhèn)上所有客棧和客房都額滿了?”教她“小惠”以令“大爺”的人,有沒有順道告訴她這一招通常不管用?

  “話是這么說?墒欠ㄊ侨讼肼!”因茵微窘的搔搔頭,趕忙換上小奴婢的姿態(tài),“您就答應(yīng)我嘛!我一定會好好服侍您和您來來的夫人的……”

  青孟書停下腳步。

  原本不想在這里將決絕的話告訴她,但唯恐她心中的期盼越來越大,他不能再拖下去。

  他輕呼口氣后說到“我說過今天會給你答案,所以我現(xiàn)在就回答你,我絕不可能……”

  一束只有他才感覺得到的輕聲截斷了他的話。

  青孟書不動聲色的以眼角的余光掃了路旁建筑的屋頂;同時握住因茵的手腕,在她耳邊輕聲下令:“跟著我的步伐,不要回頭!”說著便快步混入那條匯集人群的街道。

  青孟書利落的穿梭的人墻之中,卻苦了被他拉著的因茵,她絲毫沒有選擇的空間,只能由他“拖”著她走。先前來的時候肩膀、手臂以差點被撞的脫節(jié),這會兒肯定附帶“鼻青臉腫”的回家啦!

  辛苦的走了好一段路,青孟書眼尖,帶著因茵穿過路邊攤販,遁入一狹窄的暗巷里。

  因茵氣喘如牛的當(dāng)兒,也發(fā)現(xiàn)到兩個影子從他們頭上飛過去,心里總算有點了解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好……好……刺激哦!”回想方才一路走來的情形,氣息又不通順的她忍不住驚嘆。

  一旁青孟書則沉默不語。

  來人針對的是他嗎?他們不僅認出了他的身份,且掌握了他的行蹤?

  “大爺您一定不是普通人!”因茵清亮的嗓音喚他回神。

  “所以你得明白,”青孟書不耐的瞟她一眼,無情的說:“因為我不是普通人,所以我不可能帶你走!”

  不想看她失望的瞼,他立刻走出巷子,再次融人人群中。

  “是嗎……”口氣雖然悵然,倒也不意外會斷然的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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