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晚之后,宋憐真的言出必行,對嚴恒韜客客氣氣的,態度溫談有禮,簡直——簡直該死的有禮過頭了!
就像現在——
餐桌上只有三個人,偶爾簡促的交談,反而讓氣氛更加清寂。
嚴恒韜苦惱地望住左側的她,而她還是安安靜靜吃她的飯。
失明倒給了她某方面的便利,可以裝無辜,不用看他那張活似欲求不滿的表情。
留意到她想挾對面的菜,他替她挾來,順手剝了蝦殼放進她碗中。
“謝謝!彼郎\淺說了句。
他又攏起眉宇。
小憐從前不會說這些無聊話的,過度的客套,令他不由得懷疑,她是存心想和他劃清界限嗎?
“多吃些,你最近好像瘦了點,等會兒還有福嬸做的餐后甜點呢!彼毋皆P切地叮嚀,不間斷地替她挾菜。
“爸,你想撐死我?”
“沒關系的,吃不完我幫你!眹篮沩w本能地接口。
他們總是如此,從餐點水果到任何食物,她都會撒嬌地要他共同“責任分擔”。
“不用了,我吃得完!彼换亟^了,而這讓嚴恒韜愣了下。
她真打算舍去所有兩人共同的親密?
這段時日,她不再動不動就靠在他身上撒嬌,所有沾了點親呢意味的言行,全都一律避免,他幾乎快記不起上一回的肢體碰觸是什么時候。
比起以往的不分彼此,現在的他們,簡直可以稱之為陌生人了。
“我吃飽了,你們慢用。”拉開椅子,她有禮地退席。
兄妹是吧?好啊,既然他想死咬著這個借口不放,那她就讓他見識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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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小倆口慪氣啦?”書房內,傳來輕淺的對話聲。
“沒有!
“別裝了。是不是恒又在外頭拈花惹草,把你給惹火了?”
“爸覺得有嗎?”
“晤!你不說我倒沒留意,他最近的確安分得沒話講,要不是看了他十多年,我都快懷疑那個潔身自愛的男人是不是嚴恒韜了。說吧,你是怎么辦到的?”
“沒有啊,是他自己良心發現,決定修身養性!
“哈!”一聲諷味十足的笑聲,是宋憬元惟一的回答,明擺著是在說:得了吧你!
“好吧,我承認。我只是明白地向他表示,我要他,這樣而已!
咯!那是物體撞擊聲。
宋憬元備受驚嚇地揉著撞疼的額頭,表情像活見鬼似的:“這樣還叫‘而已’?!恒沒被你嚇死或落荒而逃,已經算可喜可賀了!
不孝女!老要這樣嚇他。
他永遠忘不了自己最初得知時的震撼程度,也就更加同情嚴恒韜了。
“韜才不會這么沒種!甭浠亩?哼,未免太小看她的韜了,她還A來他一個吻呢,也沒見他休克昏倒,或歇斯底里地叫翻屋頂啊。
旋即,她又笑得媚如春花:“爸,有件事請你幫忙!
那抹笑,看得宋憬元心里直發毛:“什……什么事?”
完蛋了,他有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聽完她附耳低訴的鬼主意后,他整張老臉垮了下來。
“不——不要吧?”他衷叫。
“爸——”她軟軟地喊了聲,柔弱的小臉滿含乞求,“你也希望你的女兒能得到幸福吧?求求你嘛!”
他對她這種神態最沒招架能力了。
“非——”他咽了咽口水,硬著頭皮道,“非得這樣不可嗎?”
宋憐綻開燦爛的笑靨,飛快地在他頰上印了記啄吻:“謝謝爸,委屈你了!”
宋憬元苦著一張臉,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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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我不準!”嚴恒韜直接跳起來拍桌叫喝。
“女兒是我的,你憑什么不準?”宋憬無喝了口茶,冷冷地反問。
“我、我——”嚴恒韜惱火得說不出話來,“反正我就是不準你拿小憐當貨品似地與人交易。她是人耶,你有沒有顧慮過她的感受?”
“我問過小憐了,她沒意見。”宋憬元依然很閑,還有心情掀開蓋子研究浸泡過的茶葉有沒有完全舒展開來。
“她沒意見?!”嚴恒韜又叫了。
老大,他在練肺活量嗎?他喉嚨喊不痛,聽的人耳朵都痛了。
“不信你自己去問她呀!”
“怎么可能?她居然同意接受一樁見鬼的利益聯姻,去成全你擴展商業版圖的野心?”這丫頭在搞什么鬼!
“別說得那么難聽,起碼對方家世不錯,又不嫌棄她雙眼失明!
唉,真不曉得該怎么形容這個人,平日是八風吹不動,天垮了都不會挑一下眉,但是一扯到小憐,他就破功了,脾氣比誰都火爆。
如果嚴恒韜夠理智,又怎會不曉得,他這個當父親的,對小憐的珍寵可不比他少,怎么可能會做這種事?
“去你的家世不錯,難不成我還得叩謝他們的大恩大德?!小憐不是沒人要,別把她當成急欲擺脫的麻煩!睕]錯,他就是無法理智思考了,一句句存心激他失控的言語,直撩撥得他怒火高漲。
“好啊,那你說嘛,誰要?”修養真差。∷毋皆獞岩,再和他說下去,可能連“三字經”都要飆出籠了。
算了,又不是不知道以恒韜的傲性,誰都不放在眼里,獨獨在乎小憐,反正又不是第一次為了小憐的事與他大呼小叫了,早就沒了當老子的威嚴,還計較什么?
嚴恒韜幾乎咬碎了牙:“我、再、說、一、次!就算全世界都嫌棄她,起碼她都還是我的寶貝。你不珍惜她,無所謂,我會保護她,要想我同意讓她嫁去一樁沒有感情的交易婚姻里當深閨怨婦,可以——除非我死!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你就休想打她的主意!”
說完,他像火箭似地飆了出去,丟下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的宋憬元,直掏著耳鳴情況嚴重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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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門粗魯地被推——噢,不,是踹開。
“宋憐!”嚴恒韜氣呼呼地闖了進來。
“韜,你嚇到我了。”嬌喊聲軟軟地抱怨著,纖纖長指捂著心口,不勝虛弱狀。
“嚇你?我還想掐死你呢!”吼聲如雷震耳。
“你做什么?我又沒惹到你!卑鐭o辜,呵,她的拿手戲,但這會兒,嚴恒韜可沒興致欣賞她精湛的演技。
“我問你,你為什么同意爸爸提的商業聯姻?你很喜歡被人當附加價值來利用嗎?就算你反抗不了爸爸,為什么不來找我商量?你知道我說什么都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爸沒逼迫我,我是自愿的。”
“所以你應該——什么?!”吼了好長一串,剩下的那一半,在她那平靜的聲明下,全部卡在喉嚨中。
他一愣一愣地:“你——自愿?!為什么?”
“都沒有人肯要我了,我還挑什么?”她低喃,口吻近似自嘲。
“這是什么話!”火爆脾氣再一次升高:“不許把自己說得一文不值!”
“那不然還有誰要我?”說出來的話竟與宋憬元如出一轍。
該死的!嚴恒韜恨恨低咒:“不許受爸爸影響!”
“好霸道!”她輕輕一笑,卻笑得哀愁,“不許我這個、不許我那個,你連我的情緒都想管上一手,既然都不要我了,為什么還要管我這么多?”
“我沒有不要你,我是——”
“你是什么?說啊?”
嚴恒韜被逼得無力招架,苦惱道:“我們能不能不要提那個?”
“說到底,連你都嫌棄我。是呵,一個瞎子,誰不避之猶恐不及呢?”
“不是那個原因,你明知道的!”他惱怒地低吼。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既然有人要我,那就嫁吧,反正,也沒人在乎了,是誰都好,我只想要有個家,有個依靠——”
“你——”嚴恒韜被氣得失去理智,一拳揮了出去,卻連她一片衣角都舍不得碰,只好恨恨地擊向她身旁的桌面。
她憂心地輕蹩柳眉:“別敲壞了我的桌子。”
這回,不是七竅生煙,而是要直接嘔血了。她關心的,居然不是他痛不痛,而是她的桌子會被敲壞?
他早該知道的,她要是犟起來,連圣人都會被氣爆腦血管。
“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這樁鬼婚姻,我就是不準你去嫁,必要時,我會不惜鬧到天翻地覆,不信你試試!”然后,他又像來時那樣,刮陣龍卷風走人。
宋憐忍不住搖頭,悶聲咕噥:“早知道你不準了,你要敢準,本姑娘讓你吃不完兜著走!,死腦筋的家伙,為什么要這么固執呢?腦袋轉個彎兒,直接把她娶走,不就甭在這里跟她臉紅脖子粗地叫罵威脅了嗎?蠻牛就是蠻牛,牽到北京也不會變成烤鴨。
唉唉唉!看來她要想吃“烤鴨”,真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了。他最好別把她給惹毛了,否則她烤鴨也不吃了,直接宰了他當牛排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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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頭噴火恐龍不惜拆了屋頂的狂怒堅持下,想當然耳,逼婚一事自是不了了之了,一切全在宋憐的預料之中,也還好全在她的預料之中,否則,她還真不曉得要到哪里去變個男人出來娶她呢!
然后,交換的代價是——他吼到破嗓了。
嘎啞疼痛的嗓子,足足灌了一個禮拜的酸梅湯、楊桃汁才好轉。
兩人的關系變得很微妙,他避她,卻又不允許她避他,很矛盾吧?
他之所以避她,是因為至今猶無法調適心情,不知如何面對她赤裸裸的愛戀,而之所以不允許她避他,是不要兩人活似個陌生人。
有時,他都懷疑她是存心氣他,而他的確也很沒用地被氣倒了。
然后接下來的數月,她變得經常往外跑,他不知道她到底在忙什么,想問又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直到有一晚——
就寢前,經過她房門,聽見里頭傳來微弱的低泣聲,他停下腳步,確定那真的是小憐的聲音,連敲門都來不及就沖了進去。
“小憐?”房里太暗,他走得太急,差點被絆倒。
“怎么了?小憐,你在哭嗎?”
“韜——”她幽幽一喚!偎向聲音發源處。
嚴恒韜急忙接住她靠來的身子,差點被嚇死。他要是晚那么一步,她就會直接往床底下栽。
她好久沒這樣靠著他了——
直到這一刻,嚴恒韜才發現,他有多懷念她柔軟身子偎著他的感覺。
“發生什么事了?”他努力想看清埋在他胸前的那張小臉。
宋憐只是一徑地搖頭,什么也沒回答。
“是不是爸?他又逼你了?我去找他理論——”說著就要起身,沒留意他的口氣有多像找人火并的黑道大哥。
“不是,你不要問了,借我靠一下就好!彼卫蔚負ё∷,此時此刻的脆弱,并非偽裝。
今天,她去醫院看過大哥了,那時,大嫂在病床前,為那段已無異于死亡的生命,哭得肝腸寸斷——
以往總是讓她感到無限暖意的大掌,如今卻是一片冰冷,她輕輕握著,心中好茫然,她真的不知道他是否能熬過來,這一聲大哥,她才叫了數月,難道便要成為絕響?
是否,這就是生命?充滿太多不由自主的無奈恍惚地回到家中,她甚至無法去思考,無助的靈魂,只想牢牢攀附她最信賴的男人,尋找熟悉的撫慰與溫暖。
“韜,別離開我,答應我,永遠永遠都別讓我找不到你——”她惶然地揪著他衣襟,尋求他的保證。
“不會的,我會永遠陪著你。”他柔聲道,大掌柔柔地拍撫纖背。他不清楚是什么事造成她今晚的失常,這樣的她,令他心疼無比。
“是嗎?”他不會讓她像尹心語一樣傷心,他說他會永遠陪著她……
“別走,好嗎?陪著我睡.就一晚,求你!”欲擒故縱地與他玩了數個月的心理戰,今晚,不想再耍計謀,她好累,好想放下一切,以最原始的她與他相對。
“傻瓜,求什么呢?”嚴恒韜擁著她,一同躺進床鋪,“睡吧,我會整晚抱著你,直到天亮!
“嗯!彼螒z安心閉上了眼,夢中,有他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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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話說:女人心,海底針,果然分毫不差!
那一夜,她像個無助的嬰孩,棲靠在他胸懷,但是又過了一陣子,她卻又眼眉含笑,偶爾還聽得見她哼著小曲的歌聲,可見得心情不錯。
哇咧——
耍人哪?情緒轉換比翻書還快,虧他還擔心了個半死。
在他有限的理解范圍內,據說會有這種難以捉摸的喜怒無常,是戀愛的征兆……
倏地,他渾身一震。
戀愛?!
會嗎?小憐這陣子的反應,會是因為——她戀愛了?!
聽說戀愛中的女人,情緒起伏很大,隨著戀情的變化忽悲忽喜,難以捉摸……
那——小憐真的是戀愛了?如果是,對象又是誰?
不可能會是他,他們近來并沒有什么特別事件,會牽引她情緒的人,絕不是他。
也就是說,她真的另有對象了?
那么,又是哪個人,能帶給她這么大的影響力,讓她為他而笑、為他而淚?
嚴恒韜抿抿唇,沒來由感到針戳般的刺痛酸意。
他抱定了主意,今晚非等到她回來,把事情問個清楚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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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她回到家門前,宋擎松開她的手:“進去吧,自己當心。”
“哥,等一下!
“嗯?”
“你不進去坐坐嗎?爸他——”
他搖搖頭:“不了!
“爸最近身體愈來愈差了,他真的很想念你,你難道就——”
宋擎渾身一陣緊繃:“我——”
“經過一場生死大劫后,你難道還不明白,有些事,是不能等的!彼栽囍胝f服他。
宋擎矛盾不已:“再給我一點時間吧,我現在真的沒有辦法——”
宋憐幽嘆:“你的固執真是跟我家那頭牛有得比!”
不過要他心思轉個彎兒,換另一個角度去看待事物而已,有那么難嗎?
宋擎苦笑:“陽臺邊站了個人,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家那頭牛,不過——他那比血滴子還可怕的眼神,就快讓我死于非命了。”
嬌軀輕輕一顫:“別理他。哥,你是不是欠我一個道別吻?”
臉色變了變,他咬牙道:“有沒有人說過,你是個小混蛋?”
“謝謝,你是第一個!彼πΦ鼗氐馈!拔业奈悄?”
宋擎低吼:“你休想!想害死我直接說一聲,用不著使這種小人手段!”
“別這樣嘛,哥,人家前陣子為了你,可掉了不少眼淚,你就當補償我,嘴唇借一下嘛!”她偎了過去,軟言細語地撒嬌。
“不借!”想都不想,回絕得好干脆。
“那我的臉頰可以借你。”她換個方式打商量。
“好極了!彼斐瞿д啤
“先說好哦,不許捏我!”她倒機靈,很有先見之明地護住頰。
“你呀!”他嘆了口氣,捧住小臉,在她額上印了記輕吻,“行了吧?我要逃命去了,心語真的很不想守寡!
他前腳一走,嚴恒韜隨后像個失控火車頭沖了出來。
“小憐!”
“咦?你還沒睡?”宋憐若無其事地繞過他進屋。
“他是什么人?”嚴恒韜追著她問,口氣活似吞了十斤炸藥。
“男人!彼膬蓳芮Ы,妙招。
“廢話!我問的是,你們的關系。”都火得想殺人了,她還敢不怕死地給他裝瘋賣傻。
她回首,巧笑嫣然:“你以什么身份問?”
嚴恒韜被問住了。
是啊!他以什么身份問?他憑什么用丈夫捉奸似的口吻,去質詢她的交友狀況?
但是那一刻,看著另一個男人親吻她,他為什么會有想殺人的瘋狂欲望?
他被自己過于狂暴的情緒反彈給駭住了。
“你只是哥哥而已,不是嗎?”她輕輕淡淡地拿他的借口來反駁他。
只是哥哥……
是啊,他“只是哥哥”而已!
這一刻,他突然恨起自己的身份來了,如果……
如果他不是她的哥哥……
“晚了,我想睡了,你自便吧!”
望著她消失的輕盈身影,濃烈的失落與痛楚,擊中他的心扉。
她甚至沒給他一個晚安吻!
因為現在,她已經擁有另一個人的吻了嗎?
想留住她、擁抱她的欲望,硬生生強壓了下來,他痛苦地抱著頭,無聲地自問:到底,自己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