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卿,」新帝的聲音沒有太大變化,連表情也收斂起來,「你可知求得是誰?」
「啟稟皇上,微臣求得是監(jiān)國公主、凰翼將軍木蘭。先皇長女,皇上骨肉至親的皇姊。」
面上依舊平和,新帝的手在龍椅上緊抓又放,「滿朝文武百官閨秀,連石宰相朕都為你作主?ぶ鞴鳌⒑髮m妃嬪,只要你愿意,朕都可以割愛,只有皇姊,萬萬不行。」
劍麟不氣不惱,昂首微笑,「微臣謝皇上厚愛。然監(jiān)國公主為國已耽誤青春,時年已二十有余,尚未婚配,豈不怪哉?既然皇上提起微臣婚事,微臣不敢不秉。」
「你是說朕枉顧『君無戲言』?」他終露怒容。
「臣不敢!箘胍慌晒е,看在他眼底卻分外的令人氣惱。
不敢?他會有什么不敢的?小小一個侍讀,居然妄想自己服侍的公主,還是東霖最尊貴,他心頭的那抹銀霞!
但是唐劍麟那句「骨肉至親」又刺痛了他,身為皇帝,不是什么事都能為所欲為的。起碼現(xiàn)在的他不行。
他很知道此刻的他還無權(quán)如圣帝,不顧御史大臣的勸諫娶了自己堂妹。此刻他羽翼未豐,地位還不穩(wěn),這些年積極參與政事,也為了這點。
他要當東霖真正的皇帝!要當皇姊心目中仁民愛物的好皇帝!
等到了那一天,他就要立皇姊做皇后,讓她母儀天下,不讓任何人敢非議她!
再兩年…只要再兩年就夠了…他有把握,兩年后就能降伏眼下貌似恭謹心則輕慢的臣子。
但是,這個可惡的男人,居然要跟他搶心儀這么久的皇姊!
他勉強緩了緩氣,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主意。
「劍卿,若是別家閨秀,朕徑自下旨,確無不可!顾Z氣和緩,「但是皇姊功在朝廷,中興東霖,非比尋常。此事當由皇姊定奪,再議不遲。」
「謝皇上恩典!顾π,那點子討厭的自信更讓新帝扎心。
皇姊朕誰也不讓!
***
「門前馬頒斌,客滿紅燭捷。獨飲千里月,倚扉望凰歸!
展開詩箋,發(fā)愣了一會兒,段莫言又蹦的一聲沖進來,「公主公主,妳那小皇帝怎么教的?連我的阿鈺都要嫁出去?真是夠了~我的阿鈺欸!那是我的阿鈺欸!」
她鎮(zhèn)靜的將詩箋收起來,「終究沒嫁不是?你也忒緊張了!
「我不緊張?」段莫言跳得半天高,「我不緊張她要緊張誰?妳妳妳,趕緊回去要小皇帝戒掉這個賜婚當月老的壞毛。】熳呖熳!一個月后我把探勘圖加急文件送回去,妳趕緊去教誨一下小皇帝!」
木蘭嘆口氣,望凰歸…現(xiàn)在麗京亂成一團,她不歸也不行了。
「對了,」他又沖出去,捧了一個大包袱進來,「這不算公帳,是我自格兒要送的大禮。公主啊,妳容我這個不拘天也不拘地的頑劣潑猴,這幾年幫我善后也苦得緊了,」他很大方的攤攤手,說不出多肉痛,一整年的薪俸欸!幸好做兩件便宜些,要不說什么他也舍不得的,「趕緊嫁人去吧!妳和劍麟這些年眉來眼去,我們看的人都煩了,你們還玩不煩?快去快去!
解開包袱,喜氣洋洋的大紅嫁裳繡著金龍銀凰,那抹艷紅像是照亮了黯淡樸素的兵帳。
嫁裳呢。她溫柔的撫撫溫涼的絲緞,心下有著柔軟的感傷。
「是不是也替阿鈺做了件?」她不欲回答段莫言的問題,話鋒一轉(zhuǎn),「做兩件比做一件便宜些不是?我看你當商人當?shù)煤軜访础夷懿荒芸匆豢窗⑩暷羌俊?br />
他倒忸怩了起來,「什么嘛…」要待不給看,又覺得滿心歡喜沒處放,急著跟人分享,他不好意思的拿了石中鈺那件嫁裳,「兩件一樣的啦,只是我們兩個又不是什么龍鳳,就繡了兩只麒麟,工是一樣的啦,我可沒叫他們這件多用點工夫…」
展開同樣喜氣的嫁裳,一對麒麟默默的相對,細心的縫著小玉石在上面…
有情人終成眷屬。多么好啊…
「我沒什么大禮可送!顾⑽⑿,脫下不離手的玉班指,「權(quán)充賀禮吧。什么時候提親?」
「本來…本來…」佻達的段莫言也紅了臉,輕輕撫著這燦燦的嫁裳,「本來想寧耐幾年,等我當了三品官回調(diào)麗京,請她辭官當我的娘子吧…再說。反正她也是老姑娘了,誰敢要?可…可一聽到皇上的怪癖,我就覺得事情挺嚴重的。一整天吃不下也睡不著。若弄到那步田地才跳腳,還不如…不如現(xiàn)在趕緊娶了她了事。她…她還可以繼續(xù)當她的宰相,我守我的邊關(guān)…」悠然的看著帳外的月,「此情若長久,豈在朝朝暮暮?」
豈在朝朝暮暮?
木蘭猛然抬頭,心頭說不出是苦是甜。濃重的凄楚侵襲整個心,身體一陣陣的發(fā)冷。
的確不在朝朝暮暮。
「這禮,我收下了!顾π,卻含著寂寥,「你倒是早點托良媒求親,遲了,石宰相嫁了人,你哭也哭不成!
「也對…」他剛放下心,又一跳,「不好!皇上可也到立后的時候了!天天朝夕相處,該不會日久生情吧?完蛋了完蛋了~如果情敵是皇上,我該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跟皇上搶心上人,是沒有什么「如何是好」的。
她英眉一斂,「明天我就回麗京!
***
方進城門不久,服侍皇上的太監(jiān)氣喘吁吁的跑上前攔馬,「公主!公主!請留步!」
木蘭詫異的在心底轉(zhuǎn)了幾個念頭,功高震主?此行并無太顯眼的行為。再者,這幾年她已經(jīng)刻意收斂,許多戰(zhàn)功與內(nèi)政都慢慢放給段莫言和石中鈺,專挑些他們解決不了的事情處理,這樣還震主嗎?
端是心平氣和,「王內(nèi)侍,本宮剛進城,有什么事情呢?」
「皇上有旨…」見這位聲威遠播的監(jiān)國立刻下馬跪在塵土,不禁覺得宮中傳言篡位宛如幻影,定定心神,「皇上有旨,宣監(jiān)國公主進宮見駕!
進宮?需要這么急?她卻什么也沒說,「謹尊圣旨,吾皇萬歲萬萬歲!」
上了王公公準備的皇輦,牽著她的馬的羽林衛(wèi)面面相覷,「糟了,這么急著召將軍見駕,會有什么事情?」李承序心里恐慌,宮變時主將留在皇宮等著殉國的不祥襲上來。
「將馬匹送回將軍府,」他急急交代屬下,「羽林衛(wèi)全體戒備!
「隊長!」屬下疾呼,「您上哪去?」
「我找唐劍麟去!」呼聲漸遠,他已疾馬不見蹤跡。
。
「紫微殿?」木蘭不敢相信的問了一聲,「皇上宣旨在紫微殿見本宮?」那不是皇上的寢宮?
「皇上是這樣說的!雇豕е?shù)恼f。
踏入紫微殿,王公公將門關(guān)上,她全心戒備著,擔心內(nèi)廷有變,手按劍柄,皇上皇上,您可千萬不能有事。
「蘭愛卿!顾鞭D(zhuǎn)身,發(fā)現(xiàn)只有皇上一人,身穿白單衣襦褲,神情輕松自在。
不是宮變?她舒出一口氣,握著劍柄的手放松了。
「臣木蘭,參見皇上。」
「蘭愛卿,朕命妳今日不許持皇家規(guī)矩!顾目谟行┌l(fā)煩,當皇帝萬般不自由,連要打發(fā)內(nèi)侍宮女都要花番口舌和脾氣,「蘭愛卿,這兒坐,今晚朕與妳秉燭夜飲。」
木蘭默默的坐下來,一面端詳著皇上。這般喜色,不知道發(fā)生什么事情。她飲了一口酒,芳香撲鼻。
「這叫合歡酒!够噬祥_口,「愛卿,妳知道何人可飲此酒?」
她不禁面紅過頸。宮闈生活已久,她當然知道這是皇上與后妃交歡前喝的酒,為的是強筋健骨,女子飲了能多生產(chǎn)。
「臣僭越了!顾龑⒕仆崎_些。
新帝也鼓起莫大勇氣,從小將她看成無所不能的天神,現(xiàn)在卻要褻瀆這位九天神人,他心下不是不怯,但是想到劍麟…他咬牙,「妳可聽說唐劍麟求婚監(jiān)國之事?」
「臣略有耳聞!
「耳聞?」他冷笑一聲,「朕絕對不會如他所愿!顾涡缘淖プ∧咎m的手腕,「今天起,朕不在放妳回將軍府,朕要立皇姊為后,今晚就讓妳成為朕的人!」
木蘭沒有回答,只是輕嘆一聲,「皇上請自重。恕臣無法遵旨。」
「妳若不愿意,手上青鋒三尺是做什么的?」他少有的發(fā)脾氣,「索性砍了朕的頭,一了百了!這皇帝是妳要朕做的,這江山是妳要朕費心的,什么都是妳要的,為什么朕不能要了妳?」他將木蘭撲倒在地,木蘭啼笑皆非的將頭一偏,才不至于撞痛了后腦勺,嘴里還勸著,「皇上,請珍重龍體。潮地里易生疾病…」
「那床上行不行?」他輕輕的在木蘭耳邊說,見她靨生紅暈,嬌俏不可方物,和平時那副嚴肅的樣子不可同日而言,心下動蕩不已,不等她說,一把將她連軍甲配劍都抱了起來。
「皇上不可!」原以為她要抗拒,她卻只是苦心勸著,「皇上,臣身上這副鐵甲不輕,皇上請為天下百姓珍重…」
新帝將木蘭往床上一拋,又好笑又好氣,她哪里有一點要被強迫的樣子?「妳說不可?朕偏說可以可以!」壓著她生疏的尋找她的櫻唇,她幾次扭頭不依,「朕命令妳不能動!」他生氣起來。
真的就乖乖不動了,全身僵硬端凝,比校軍時還嚴整。
吻了她片刻,看她不躲不閃,又對這身軍甲傷腦筋。新帝向來自牧甚嚴,前幾年還小,這幾年心里又占滿了木蘭的倩影,對妃嬪沒什么興趣。這才讓太后驚慌莫名,還調(diào)查他的太監(jiān)有無不妥。
誰也沒有不妥,就不是木蘭而已。
吃力解下她的軍甲,著實不輕。心里暗暗吃驚,這么重?皇姊走到哪都衣不解甲,這種日子…
他心疼的撫過軍甲摩擦過的小小的繭,在脖沿和胸前,甚至有剛愈合卻翻著鮮紅的傷疤,扯開她的前襟,嚴密的綁胸之外,幾乎布滿細小箭痕刀傷,在她皙白的嬌軀上描繪著過往驚駭?shù)纳馈?br />
憐惜的親吻著傷疤,動情的撫摸她,木蘭沒有抗拒,卻仍僵硬端凝。
「妳…妳為什么不抵抗?」支起身子,他撫著木蘭不曾闔上,譴責不贊成的眼睛,「妳不愿意,是不是?」
「臣的確不愿意。」木蘭淡然,一點也沒有貞操即將喪失的悲感。
「不愿意為什么不掙扎?」他生氣起來,掙扎也比一段木頭好,他干脆去抱戰(zhàn)甲好了,戰(zhàn)甲抱久還會暖。
「皇上命令臣不可以動。」她的眼睛沒有闔上,也沒有嬌羞。
「妳…」他一把掐住木蘭的脖子,從來沒有這樣狂怒過,「朕命令妳不能動就不動嗎?若是要妳的清白呢?」
她冷冷的眼睛宛如寒星,「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
他的眼眶紅了,發(fā)出一聲怒吼。
。
「妳是不是…」龍床白紗半掩,帳后的新帝低落的問,「妳是不是已經(jīng)失身給唐校尉?」
正在整裝的木蘭停了一下手,繼續(xù)穿上戰(zhàn)甲,「不是!
「那為什么…」新帝激昂起來,「為什么…你們?nèi)找瓜嗵帲履泄雅,妳知道宮中將你們傳得…」
「皇上!顾穆曇羧缭S鎮(zhèn)定,「傳言切莫輕聽。為君者應(yīng)善納雅言,去讒遠佞。臣與唐校尉的確日夜相處,然戰(zhàn)事緊急,命懸一線,臣無暇思慮男女之私。且身在軍中,無男女之別,更不能因為妊娠小事,延誤軍機!
他嘩地拉開床帳,定定的望著坦然的木蘭,小事?
「對妳來說,什么才是大事?!」他的聲音大了起來。
「皇上,」她整裝已畢,跪在新帝面前,抓著他的單衣,少有的激昂,面孔潮紅,「皇上,您的安危才是大事。東霖的安危才是大事;噬稀抑喇敵鯇⑦@重擔壓在您肩上,實在是木蘭愧對您。然,國不可一日無君,托付家國,非您之仁德不可。木蘭愿肝腦涂地,為君效勞!百死千亡,永生墮入煉獄亦在所不辭!只要皇上愿以天下蒼生為念,木蘭賤軀何足惜哉?萬望圣上…」
「妳愿意為朕死,」他的眼淚滴落木蘭的手背,「卻不愿意嫁給朕?」
見他哭泣,木蘭心內(nèi)如刀割,「…木蘭誰也不嫁!此身已許東霖,終生愿為東霖安危奔走,決意不嫁!」
他張臂抱住木蘭哭泣,「皇姊…妳愛我吧?不要皇上臣子那一套,妳愛我吧?…皇姊呀…妳怎么不叫我的名字?妳叫叫我的名字呀…」
「璇…皇姊對不起你…」木蘭掌不住也哭了,他到底還是個大孩子,若不是被迎進宮里當皇帝,他當是風流倜儻的世子王爺,無拘無束,樂享富貴,而不是這樣萬般束縛,日夜憂心國事,又恐性命之危,「璇,你是好孩子…這幾年都是好孩子…皇姊愛你的,當然是愛你的…」
愛你一如自己同胞所生的兄弟,愛你一如整個東霖。
。
「皇姊,更深露重,您要當心!剐碌垡宦匪偷阶衔⒌钔,猶拉著她的手。
木蘭笑了笑,向來嚴厲的雙眼朦朧著水氣,眼皮粉融,徒增幾許嬌弱,「皇上請珍重留步,臣告辭。」
戀戀的看著她的身影,流言已如星火,燎燒了整個三宮六院。
一直步出皇城,謝絕了王公公的好意,她望著東方已魚白的天色。好長的一夜。
王公公還勸著,「公主,您金枝玉葉,今兒格…」他含糊半天,想監(jiān)國多年雖謠言聲囂甚上,畢竟端凝自牧,今天清白被奪,又恐她想不開,「…皇上對您…呃…寵幸有加…終是會有交代的。夜風大得很,還是乘皇輦…」
「王公公,」低沉的聲音響起,劍麟看不出喜怒的容顏在燈下顯現(xiàn),「公主,屬下接您回將軍府。」
木蘭不再堅辭,微微一笑,「王公公,留步吧。我本軍職,乘輦不成樣子!估涞纳像R,「這就告辭了!
她緩韁而行,多月不見劍麟,見他氣色完好,心里還是覺得有點安慰。
「恭喜,」西沈凄迷的月光打亮了她半身,戰(zhàn)甲一片閃爍,「文武雙科狀元呢!
他也凄苦的牽牽嘴角,「有什么妳要的,我沒給妳?」
木蘭微微笑,一面囑咐著,「既然已為朝臣,就當為國盡忠…」
「如果妳要整個東霖,我奪下來給妳。」劍麟安靜的聲音卻不啻一聲驚雷。
她勒住馬,回頭時眼神宛如冰窖,「這種謀逆的話不要讓我聽到第二遍。不要逼我親手毀了你!
劍麟?yún)s策馬向前,想要拉住她的馬韁,卻被她的馬鞭揮過去,他不避不閃,挨了一鞭后將她扯下馬。
無意又傷了他,大半夜的心力勞頓,木蘭也焦躁起來,忿忿的與他交起手,劍麟勢若瘋虎,一味采攻勢,這反而讓木蘭綁手縛腳,終是被這個不要命的男人制住。
他用力扯開她的戰(zhàn)甲,望見頸子上和前胸有著或紅或紫的吻痕,怒氣幾乎漲破胸襟,「我定要殺了那侮辱妳的狗皇帝!」
剛轉(zhuǎn)身,冷冰冰的青鋒輕輕咬進他脖子,「你敢動此念,現(xiàn)下就殺了你。」
「我不怕死。」劍麟對自己巨大的心痛和怒氣不知道該怎么辦。
「你敢有害東霖王朝,我與你割袍絕義,此生永不再見!」
他怔住,望著木蘭冰冷卻悲傷的雙眼,不畏她手上的劍,一把抱住她!浮疫是要娶妳為妻的!
「還是要」?木蘭凄迷的笑笑,或許,她對劍麟的期待太高了,終究男子心心念念的,不過就是完璧。這堅定了她的決心。
「皇上已經(jīng)應(yīng)允,我的婚事,自己決定!顾膾昝搫氲膽驯。
「那么…」他眼中現(xiàn)出炙熱的渴望。
「是,我決定了!乖(jīng)為了決定的心痛不舍,因為那句「還是要」減輕不少,不知道該謝他還是該怨他,「我誰也不嫁。」
「木蘭!」劍麟的臉蒼白了。
她上馬,回頭凄絕的一笑,美麗宛如月下曇花,寂寞而華美,「我已許身東霖,沒有別人的影子!箍v馬而去。
劍麟愣在原地,只有那張皎潔而凄涼的艷容,在腦海里驅(qū)之不去。
。
麗京謠言終日,新帝與監(jiān)國間的「戀情」已經(jīng)在說書人的嘴里翻了好幾翻了。
相對于官爵間對監(jiān)國的敵意,百姓倒是對這個夙夜匪懈,救國于水火中的監(jiān)國公主相當崇愛。原本當兵算是末業(yè),但是能在這位嚴厲卻仁睦的凰翼將軍手下驅(qū)策,可是在街坊間抬得起頭,連家人都能挺胸說話的。
臺上說書人口漠橫飛,正講到「新皇試情紫微殿,真龍三戲木蘭花」的橋段,底下的百姓興高采烈,說書人益發(fā)起勁,像是親眼在紫微殿看到的一樣。
「兄弟,」段莫言清清嗓子,「兄弟;噬舷铝畈唤傩照勚S時弊的,你千萬千萬…不能動手呀…」斜睇一眼說書人,看起來不太結(jié)實,恐怕挨不住盛怒的唐劍麟一拳半腳的。
「我看起來是這么沖動的人么?」他冷笑,一面捏緊酒杯。
他暗暗點頭,看起來就像!赴⑩曇覄駝衲悖心銊e太傷心了…」
這叫人家怎么勸?若是阿鈺這樣…
昨日他跳了阿鈺窗戶,一如往常的大跳大叫以后,一番唇槍舌戰(zhàn),他才想起來不是來拌嘴逗樂子的。
「阿鈺,」他慎重的捧上大包袱,「我有重要的東西要給妳。」
她狐疑段莫言莫名其妙的正經(jīng),「該不會是蛇或蜘蛛吧?」
「這么大包?」段莫言沒好氣,「趕緊打開啦。」
一打開,石中鈺的嘴圓圓的張開,被那套紅燦燦的婚裳嚇呆了。「你…」她勉強擠出聲音,「你看上哪門閨秀?雖然也算誤了人家終生…你若需要我說媒,看在同僚的份上,我就…」
「妳說會是哪門閨秀?」他含笑的壓住她的手,覺得她一驚,卻沒抽開。
「我…我不知道。」她粉紅的俏臉一轉(zhuǎn)。
「還會是誰?」他輕嘆,「妳當我沒事就喜歡當?shù)峭阶,隨便跳人家小姐窗戶?」
「我是宰相!顾敾厝,輕咳一聲,「為了國事,當然急如星火。」
「妳覺得我像是為國事急如星火的人嗎?」他炯炯的目光盯緊石中鈺,「若不是妳我同朝為官,這么無聊的差事我早不想干了。回家當我的段家掌門不好?天不管,地不收的。因為妳在,因為監(jiān)國那種認真,我才留下來為東霖拼命!
被他熾熱的眼神瞧得有點招架不住,閃著他的眼睛,「喂,我多年為官,外面?zhèn)鞯煤懿缓寐。你不怕…嗯…就像木蘭…說不定我也…」
「我娶妳!顾軟Q斷,「拜托,妳嫁八百次我也娶妳娶定了!妳當然可以不嫁我,如果皇上看上妳,當皇妃好象很威風…」他的語氣又可憐兮兮,「可不可以考慮一下我?到底皇帝有三宮六院,妃嬪三千欸,爭奇斗艷的,妳年紀這么大了,脾氣這么壞,大概不是對手…哎唷~妳怎么拿奏折打我~」他倉皇逃了一會兒,突然轉(zhuǎn)身抓住她的手腕。
「放開我!你這笨蛋~嫌我老?放開我~」石中鈺怒吼。
「我不敢嫌。」他正色,「所以,請妳考慮。除了這個,我還得跟妳坦白…」他額間滲出汗水,「妳絕對不能生氣!
莫不是…莫不是他在家鄉(xiāng)已經(jīng)娶親?石中鈺的臉蒼白了。
他嚴肅的附在石中鈺的耳邊,「我一時把持不住,十八歲那年跟怡紅院的姑娘那個那個了…」
「段、莫、言!」石中鈺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耍我很好玩是不是?」她氣得拿起奏折丟他,「你這貓生狗養(yǎng)的東西!」
「不要生氣嘛!我很少去那種地方的…人家定力不好嘛~」
「去死吧你~」幾個紙鎮(zhèn)丟過來。
「不要嫌棄我呀~雖然我不是完璧之身了,將來我會對妳好的~再也不去那種地方~」
「誰管你去不去?!」石中鈺氣得抱起圣旨丟過去。
「吼~妳把圣旨丟過來了~死罪喔~抄家滅族喔~」
這讓她冷靜了點,氣呼呼的坐下來。段莫言涎著臉,混亂中還找得出茶杯,討好的倒了一杯茶給她,「好啦,嫁我啦…不要嫌我咩…我們生活在一起一定會很有意思的!
「我是宰相,不嫁人。」她將通紅的臉一昂。
「那我嫁妳好了!顾荛_心,「可不可以。俊
這家伙有沒有一點男子氣概呀?她真是張目結(jié)舌了。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我若嫁你,不是讓你氣死,就是讓你笑死!
見她笑顏嬌媚,段莫言心中一喜,一把抱住她,「嫁我啦嫁我啦,其它王孫達官多無聊!」
待要應(yīng)允,仔細想想,石中鈺又頹然的搖搖頭,「不成的!
「?!」
「你…你不知道,雖然我天天嚷著要辭官,但是,我還是很高興我做到了。想想看,有幾個女子如我這般做到宰相?宰相不難做,生對家世就有機會,再多點機巧就更簡單了。但是要如我這般做到國富民安…」俏顏出現(xiàn)驕傲,「敢說沒幾個良相能如我這般。好容易將東霖整理的家成業(yè)就,我是舍不得就這樣撒手的…」
「誰要妳撒手呀?」段莫言笑開了,「東霖沒妳不成,我也沒妳不成。妳當妳的宰相,我還是守我的邊關(guān)。等幾年我把手下訓練好,再…」他附在石中鈺耳邊細語,「我就調(diào)回京里,隨便當個侍郎,天天抱著妳啦。放心,我也會幫著看公文!惯@樣阿鈺就不用遲睡啦。
「劍麟肯嗎?」石中鈺訝然。
「怎么不肯?…」他又在石中鈺耳邊細語。
「木蘭肯嗎?」石中鈺更不敢相信。
「包在我身上,」他得意洋洋,「這樣可不可以啦?」他又露出那種小狗糾纏的樣子,「好啦…」
石中鈺被他纏得沒辦法,「…你、你要娶我不會先去跟我爹娘提?連媒人也沒有,煩我干什么?出去出去~」
「那…」他開心得嘴咧得老大,「妳是肯了?」
石中鈺摟著嫁裳,心里甜絲絲的,輕輕的點了點頭,咕噥著,「…將來我一定會后悔的…」
「不會不會~我這種十八般武藝都成的好丈夫不多啦…我會打掃、洗衣、煮飯、燒菜,我還會刺繡呢…」
「閉嘴!吵死了~」
現(xiàn)在想起來,嘴巴還是大咧著高興,一觸及劍麟陰沉沉的臉,他忙把笑臉收起來。
「劍麟呀…」他熱情的拍拍他的膀子,「這樣和公主僵著沒意思。既然她說了,誰也不嫁,這么想好了,誰也娶不到,包括皇上,是吧?」
他只陰沉沉的灌酒。
「這么好了。我求皇上放你跟我去守邊關(guān)。大家冷靜一段時間再說!顾烈髁艘粫䞍,「有時候,求近的心,反而因為一心求熱呼,反而遠了。這會兒謠言這么盛,你也不安,公主大人又不想見你。有時距離遠了,反而會思念起來。有什么不是,信里也好說是不是?」
劍麟呆呆的想了起來。說書人的段子飄進來,「…可是呀,監(jiān)國公主哪愿接受當王后?她辭謝皇恩,就說啦,『木蘭身許東霖,愿終生為東霖安危奔走,萬死不辭。』皇上留不住她啊,只能倚門相送哪~」
底下幾個姑娘都落了淚,茶館里長吁短嘆不斷。
「我去邊關(guān)!箘腴_了口,艱澀的一笑,「有什么她想要的,我沒給過?」如果身許東霖是妳要的,我也許給這個東霖。
「真是太好了!」段莫言狂喜的搭在他肩膀上,「好兄弟,聽哥哥說,邊關(guān)呢,其實什么都有…水草豐美,風吹草低見牛羊…真真是好地方!…」
秋深了,他們行走過的地方都有一印印的霜跡。僻靜角落有著一雙含悲的溫柔眼睛望著頹唐的文武狀元,她的馬不安的踢動。
「玄風,」她安撫馬兒,「這就走了。」她的眼睛仍是戀戀不舍,充滿溫柔的傷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