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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娘子 第七章
作者:雷恩娜(雷恩那)
   
  腰間淡淡緊束,垂下一塊玉佩,每次移動步伐,那環(huán)佩上的兩粒玉珠能輕輕相擊,蕩著細(xì)細(xì)的清音。是常天賜送給她的新年禮物,一塊雕出虎頭形的腰間飾物,精巧致美。

  跟隨著常天賜向常家二老行跪拜禮,虎娃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磕了幾個頭,說是給長輩拜年都是這個樣子的,她傻里傻氣跟著做,第一次過世間人的年慶,許多禮節(jié)習(xí)俗全然不懂,幸好常天賜在身邊不動聲色地為她掩飾,才沒出大糗,還學(xué)得不少吉祥話賣弄。

  用完早膳,她跑到小園里看虎兒,喂它們吃東西,常天賜跟了來,招手要她過去,她不理會,心想,他又不知想啥法子鬧她。

  結(jié)果是山不就我,只好我去就山。

  常天賜笑嘆著走近小妻子,下一秒,那條虎頭玉的腰飾已安然地系在虎娃腰肢,玉石下還有兩粒圓潤珠玉,墜著流蘇,一動,頗有一份飄揚(yáng)美感。

  「給你的禮物!顾(xì)心為她調(diào)整腰飾。

  好半晌,虎娃才回神!笧槭裁础鼓X中卻閃過許多疑問——

  為什么他不冷酷一些、可恨一些、蠻霸一些?

  為何要待她好?為何要這般寵她?她……怕呵……

  「過年,要互相送禮!

  她小嘴微張,按捺心中激動,看了看腰間的虎頭玉又抬起來望住他,囁嚅著:「可是我、我沒有東西送你。」

  他咧嘴一笑,面容竟無以往蒼白,英俊爾雅,教女子芳心怦然。

  「有,你把很貴重的東西給我了。」

  「什、什么?」是指自己的元虛銀珠嗎?不對不對,他不可能知道的。

  他雙眉一揚(yáng)!改阏f呢?」

  「你不說,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鼓枪善娈惖母杏X又浮升上來,隱約覺得有件很關(guān)鍵的事橫在面前,可是自己偏偏找不到竅門開解。

  正待追問,男子握住她的小手,語氣愉悅,迅捷地道:「走吧,我說了要帶你逛大街,今天外頭好熱鬧,錯過了可惜。」

  望見他笑得如同男孩的側(cè)顏,掌心溫暖如陽的包裹,這一瞬間,虎娃心都融了,自然而然地隨著他去,該問些什么,一時(shí)間竟無記處。

  牽著手出門,不乘轎也不需馬車,逛大街就得用走的才能體會趣味。

  外頭真的好熱鬧,天氣雖冷,許多人舍不得待在家中,情愿穿著厚厚的棉襖裘衣,來大街上感受新年氣氛。

  郊外的觀音寺和普廣寺游人滿布,賞雪賞梅的雅客比比皆是,常天賜和虎娃隨處游走,沒固定的目的地,看過舞龍舞獅、炮竹作響的拜年會,兩個亦往郊外而來,閑漫地踩著步伐。

  「會不會冷?」他瞥著她,嘴邊的弧度這么溫柔。

  虎娃搖了搖頭,這一路上,他握著她的手未曾放開,適才大街上人多擁擠,他握住的力道不自覺強(qiáng)了幾分,幾教她感覺疼痛,彷佛擔(dān)心她會被人群沖散,然後消失不見。

  心這么暖呵……她竟不要他松開,甘愿受著疼痛,也不要他放開自己。

  「怎么哭了?」腳步一頓,兩人都停下。

  虎娃猛地意識,慌亂地揩掉莫名其妙的珠淚!笡]事……是沙子進(jìn)了眼睛!

  「我瞧瞧。」欲扳正她的身軀。

  「真的沒事了,沙子教淚沖出來啦!顾龅貨_著他嫣然一笑,眸子還浸在水霧中,亮晶晶的,別有一番美麗。

  「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真像個小娃娃。」常天賜松開她的手,捧住一張嬌顏。

  他作勢欲親她,惹來四周往來路人的注目,這兒不比常府,不是在他們的房中、院前,他的舉動著實(shí)驚世駭俗了點(diǎn),再加上常天賜近年極常在外走動,還有常家那場盛況空前的婚禮,夫婦兩人很快便被認(rèn)出。

  「是常家公子呢!咦?他病好啦?!怎么沒聽見那些催心肝的咳聲?!」

  「是啊!瞧起來氣色很不錯。」

  「那個姑娘便是他的媳婦兒?!長得很美呵,當(dāng)初怎會嫁給他當(dāng)老婆?!」

  「你管人家!」有人啐了一句,「現(xiàn)在多好,娶了美嬌娘,病也轉(zhuǎn)好啦,還帶著媳婦兒出來游玩,兩個你儂我儂、親親我我的,你羨慕。!」

  「是卿卿我我。拜托,書多讀一點(diǎn),不要亂用成語!

  那些交談傳進(jìn)耳中,虎娃頰如霞燒,側(cè)首避開常天賜的索吻。

  「放開啦,好多人在看!共蛔栽诘孛榱嗣椋l(fā)現(xiàn)聚集的人有愈來愈多的趨向。而攬住自己的這個男人卻文風(fēng)不動,逕自笑著,臉皮厚到丟入油鍋里都炸不透,著實(shí)教人羞惱。

  怪哉!他是世間人呢,不是得受一堆禮教束縛,得遵循什么禮義廉恥的?!在世眾之前,又為何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反倒是她這頭虎精,讓不相干的人這么指指點(diǎn)點(diǎn)的,每分知覺都不自在了起來。

  接著,不等他動作,她小手一推掙開束縛,旋身便跑。

  「虎娃兒——」

  「不睬你啦!」

  「小心!」

  「啊——」好痛!她撞上誰啦?!

  眼淚一下子飆出眼眶,鼻頭痛得要命,齒根生疼,這一撞好生結(jié)實(shí)。

  虎娃捂住痛處,一時(shí)間頭昏眼花,只顧著吸氣呼氣,未及察覺整個人又在常天賜懷中。

  「很疼嗎?才要提醒,你就撞上了,唉,我瞧瞧。你啊,總是這樣莽撞,像個娃娃!拐Z氣是責(zé)備的,手指卻溫柔地扶著她的臉。

  「竹青,你撞疼這位姑娘啦。」說話的女子有張秀雅面容,不頂美,卻有一股柔靜氣質(zhì),眸光流轉(zhuǎn),閃爍著聰慧的光華。與虎娃相撞的男子正是她的夫郎,見夫君不語,一雙眼緊緊地打量人家,她心中怪異卻不愿失了禮數(shù),朝常天賜和虎娃盈盈一福,歉然道:「這位姑娘,真是對不住,是我家相公的錯,不該走這麼急!顾吳坝ゲ榭椿⑼薜哪槪郯騾s教自家相公一把握住。

  氣氛有些詭譎,四周停下不少的路人。

  虎娃似乎也感覺到了,揉了揉鼻子,眨掉眼眶中的淚,她感覺常天賜全身的肌肉沒來由緊繃著,蓄勢待發(fā),某種靈氣隱隱約約由他身上散出,這種情況從未有過。她心中驚愕,早忘了疼,視線在他和另一名男子臉上來回穿梭。

  「這位——」方才說話的秀雅女子察覺了什么,歪了歪頭打量,接著朝常天賜微微一笑,「原來是常少爺。唉,瞧我眼拙的!顾θ輼O美,如瑩玉泛華,轉(zhuǎn)向尚一臉怔然的虎娃,語帶肯定,「這位定是常少爺?shù)姆蛉肆恕!?br />
  常天賜終於移動目光,緩緩看向女子!甘堑,鍾姑娘,這是內(nèi)子!

  聽見常天賜的稱呼,男子皺了皺眉,聲音持平,「已經(jīng)不做姑娘了,她現(xiàn)下是陶家的媳婦兒,你該稱呼她陶夫人。」

  兩個男子的目光再度對上,似相互評估著。

  常天賜內(nèi)心震撼,唇邊卻勾出淡淡笑意,了然無懼地望向那名男子,他感受出對方身上強(qiáng)烈無比的靈能,亦知道對方有將他看穿的本領(lǐng),這男子非一般修行的精靈,而是極高的階層,或者……屬於天界。

  此人刻意將靈能藏起,化作一般百姓,意欲為何?!

  五年前,常老爺自作主張向鍾家退了婚事,之於他本無所謂,兩年後,他聽聞原與自己有婚約的鍾家姑娘嫁入陶府,卻不知陶府孫少爺是這等神通,有趣呵!

  秀雅女子無視兩名男子之間的暗潮洶涌,可親地瞧著虎娃,聲音如黃鶯出谷,入耳一陣舒暢,「你好,我叫瑤光,你叫作玉蘭吧?我聽說常少爺娶的是東北溫家堡的小姐!

  「你好,你喚我虎娃吧……我不喜歡玉蘭這個名字!够⑼尢煺鏍漫,直覺得喜歡這姑娘身上溫和的氣質(zhì),和常天賜很像,笑起來好溫柔。

  瑤光點(diǎn)點(diǎn)頭,接著扯了扯身旁男子的衣袖,介紹著:「這位是我家相公,姓陶,陶寶鈴。」

  聽到這個名字,男子臉微微抽搐,無形的靈氣沒來由弱了幾分。

  「喔,對啦,他也不喜歡自己的名字,總要人家喚他竹青!宫幑庑χa(bǔ)充。

  虎娃回以笑容,頭一抬,卻見常天賜目中隱有火焰,面容罩著淡淡寒霜,那神態(tài)絕對稱不上友善,彷佛窺伺著、計(jì)量著、防御著,哪里還見平時(shí)那些無害溫和的表相。

  「天賜……你怎么啦?不舒服嗎?」莫不是要發(fā)病了?她伸手抱住他的腰。

  此時(shí),一個三歲左右的男娃娃從圍觀的人群中撲了過來,像顆圓球似地一路撲進(jìn)瑤光裙褶里,仰起小頭顱興奮喊著:「乾娘——」

  「小念玄!」瑤光欣喜無比,彎身抱起孩子,在他胖頰上親了親!冈趺醋约阂粋?!娘娘和小舅呢?」

  「小舅頭痛,好可憐,娘娘忙,和好多老伯伯說話,玄兒悶,出來玩。」他胖頰偎在瑤光臉上胡亂地蹭著,年紀(jì)雖小,答話卻條理分明,玄亮的眼睛瞧見虎娃,很自然地咧嘴笑,他喜歡漂亮的姑娘。

  接著,視線移動,在兩名男子臉上兜轉(zhuǎn),靠在瑤光耳邊小聲地問:「乾娘,乾爹生氣了?還有……」瞥了眼常天賜又快快收回,「這位叔叔也生氣了?」

  聞言,竹青軟化表情,朝常天賜露出一個意味深含的笑,轉(zhuǎn)向孩子。

  「玄兒只愛乾娘,都不愛我啦。你給乾爹抱抱親親,乾爹就不生氣了!

  孩子呵呵笑著,轉(zhuǎn)身投入竹青雙臂,噘著嘴「啾」地賞了一大響吻。

  「乾爹不氣。」小胖腿夾住竹青腰腹,明亮的眼瞄向常天賜,這會兒膽子大了些,仍是笑嘻嘻的,「叔叔也不氣!

  常天賜沒學(xué)竹青的「變臉」,但神情已和緩許多,面容微垂,見自己的小妻子眉心皺摺,眸中盡是擔(dān)憂,雙臂扶持在自己腰際。

  是怕他發(fā)病嗎?一股暖意緩緩升起,其中竟是夾雜著興味和歉意兩種感覺,相互矛盾。

  他這么做是徹底捉弄她了,內(nèi)心清楚,他遲早會把事實(shí)告訴她,但現(xiàn)下尚不是時(shí)候。體內(nèi)有極度的一股想望,欲去確定她的心思,知道她與他同是一般,對這段奇異的姻緣有了認(rèn)同和歸屬:知道她心中有了他的影子,不能抹去;知道她無法離開自己,將一切等閑視之。

  待得那時(shí),他會揭開謎底。

  「我沒事!顾呐幕⑼迶堊⊙g的小手。

  他們幾個杵在路中委實(shí)醒目,每個經(jīng)過的路人都要投來興趣的眼神,部分的人還索性停下來打量,交頭接耳的,不知說些什麼。

  好似嫌這場面不夠熱鬧,火上加油地,一名宮裝少婦排開人群,見著竹青懷中的男孩,玉容上的焦急稍見緩和,快步而來。

  「娘娘。玄兒找乾爹和乾娘!瓜认率譃閺(qiáng),純屬自然反應(yīng),小念玄朝著少婦笑得天真無邪,玉潤可愛,任誰也狠不下心訓(xùn)斥。

  「你呵……」少婦嘆了口氣,接過他探來的身子,美目一抬,點(diǎn)頭招呼,「竹青哥、瑤光姊,你們也出來玩兒?」

  「曉書妹子,你呢?連大過年也要操勞沈家的生意,還帶著玄兒出來洽公,唉唉唉……真不知該怎么說你?」竹青皺眉,頗不以為意。

  沈曉書笑了笑,拍撫著孩子的背脊,眼眸瞧向另一對男女,她是京城沈家的主事,少不了要在商場上拋頭露面,與常家也有些生意上的往來,立即認(rèn)出常天賜的身分,又見一女子倚在他胸懷中,思緒靈活地聯(lián)想,已猜出答案,跟著有禮地含笑點(diǎn)頭,「原來是常少爺和少夫人!顾曇綦m柔,卻夾著淡淡清冷,顯示出果決聰慧的脾性,有意無意地道:「大家在這道上相遇,真巧呵。」

  真的是太巧啦!

  這樣的畫面足夠提供京城里各大酒肆茶館磕牙談?wù)摵靡欢螘r(shí)候了。

  總歸一句,真的是太、太、太巧了。

  果不其然,不用等上酒肆茶館了,閑言閑語已開始流傳——

  「怎麼三家都聚頭了?!呵呵,這會兒可有趣了。」

  有趣?!怎么個有趣法?!

  虎娃聽見旁人的談話,好多個聲音,窸窸窣窣,下意識瞧向他們,發(fā)覺好多人臉上都是趣味興然,似在看著一出好玩的戲。她不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三家?!是四家才對!钩雎曋刚娜艘詾樽约郝曇艉苄。瑢(shí)則清楚傳到眾人耳中,「五年前那場政壇風(fēng)暴,陶府和鍾府同時(shí)陷入困境,常家天賜少爺向鍾家瑤光姑娘退了婚,沈家的曉書姑娘則同陶家寶鈴孫少爺也退婚,誰知道那場風(fēng)波過後,陶、鍾兩家卻成親家了,所以呢——」他有模有樣地扳著指頭數(shù)數(shù)兒,「鍾、陶、常、沈,共四家才是!棺杂椎幕榧s因一場差些要誅連九族的政亂全打散了,重新配對。

  驀地,虎娃心中微現(xiàn)慌意,沒來由又師出無名的慌亂,隱約覺得有一事即將揭曉,一件她不愿去聽,又非得接受不可的事。

  「原來常家的天賜少爺本該娶這位秀氣的小娘子。 褂腥俗龀隹偨Y(jié),將事實(shí)明朗化,當(dāng)場比較了起來。「常少爺後來娶的姑娘也不錯,長相挺好的,嗯……可是比不上這位小娘子雅氣溫柔!

  「喝!你又知道比不上了?!」

  「哎呀,常少爺?shù)南眿D兒一對亮燦燦的大眼,圓溜溜地轉(zhuǎn)兒,所謂觀人者,眸子瞀焉,肯定是活潑好動的性子啦!

  極自然地,虎娃雙目看向瑤光,旁人口中的小娘子,原來,天賜該娶的姑娘是她,一個真正的世間女子,擁有她所缺乏的溫柔秀雅。

  心口不太舒服,仿佛教重石壓住了,呼吸變得費(fèi)力起來。

  她掉頭瞧著常天賜,努力讓聲音持平,多此一舉地求證,「你與她……原是有婚約的?」

  「那是許久以前的事了!宫幑飧杏X敏銳,連忙開口圓場,不想誰誤會,腰際卻讓丈夫伸手?jǐn)堊。挥蚯啊?br />
  「是的!钩L熨n隨口回答,未發(fā)覺虎娃小臉上突生的黯淡,全神貫注在另一名男子身上。

  他外表仍是一派溫文,但虎娃就是能感領(lǐng)到他內(nèi)在泛起的寒霜,又見那對深淵黑眸暗意翻涌,毫不避諱地直視那位小娘子的相公……

  他是在氣惱嗎?因?yàn)樽杂子喯禄榧s的姑娘後來嫁作他人婦。

  他是在妒嫉嗎?無法娶到一位如她秀雅纖細(xì)的嬌娥。

  他心中後悔嗎?終不該退婚呵……

  虎娃不能抑制自己,那些猜測和推想一個個、如雨後春筍般冒出頭來,愈要自己不去想愈無可能。

  在幾百年前,她尚是一頭凡獸、尚未受點(diǎn)化而走上修煉之路,那時(shí),無「思想」這種磨人的東西,直是直、曲為曲,簡單明朗?扇缃,她終是體會,「思想」是幻化人身後最大的考驗(yàn),它永遠(yuǎn)有它的意識,非己能制。

  此時(shí),眾人交頭接耳的話題已在他們身上繞了一回,重點(diǎn)改放在那名胖圓的小男孩身上,那男孩一頭玄黑的發(fā),雙目亮晶晶掃向每個瞧他的大叔大嬸,自在得很,倒是孩子的娘不肯多待。

  「竹青哥、瑤光姊,我們得走了。」曉書抱著孩子微微行禮,又朝常天賜和虎娃頷首,旋身離去。

  「乾爹,乾娘,再見!剐∧钚䲟]著胖胖小手,又朝虎娃拋了一個飛吻,可惜後者心思太亂,只淡淡回笑,神情蒼白。

  「曉書——」瑤光輕喚,難得遇上了,還有些話想同她聊。

  「算了,瑤光!怪袂嗬厮,「這兒人多,曉書妹子不愛旁人拿玄兒作文章,待回府,咱們再邀他們過來,或者,也可上沈家拜年。」沈曉書未婚生子,這事曾轟動一時(shí),至今仍有許多人猜測,那孩子的爹到底是誰?

  「嗯。」瑤光咬唇嘆息。

  「咱們也走吧?」他牽著妻子舉步欲走,一個身影極迅速地?fù)踉谒媲埃ㄑ垡豢,竟是常天賜。

  「天賜——」虎娃憂心輕呼,以為他忍受不住,終要尋他們的晦氣。

  他真的後悔了,心里始終有那個雅致的姑娘,根本沒在意過她?!

  心好痛……她捂著,眉心不由得皺摺,眼光迷蒙了起來。

  即便詫異,竹青亦藏得極好,不露痕跡,只淡淡地問:「常少爺有何指教?」

  兩個男子對視片刻,一旁的閑雜人士以為他們要打起來了,莫不擦亮雙目、占著好位子,清清嗓子準(zhǔn)備吆喝,卻聽常天賜緩緩問出——

  「你為了什么?」這樣的問題僅兩個男子才懂。

  竹青雙目陡亮,頓了一會兒道:「你為什么,我為什么。」答得怪里怪氣的,目中含情,深切地瞥向妻子。

  聞言,常天賜稍怔,視線在他和瑤光臉上穿梭,似想確定什么,忽地,嘴角軟化,蕩出一抹輕松恍然的彎度。

  接著,他微微頷首,堅(jiān)定地握住虎娃的小手,從容離去。

  沒血腥場面,沒火爆的叫罵,以友善收場,跌碎一干看戲人的下巴。

  ☆  ☆  ☆

  自由外頭轉(zhuǎn)回,虎娃偷偷從常天賜身邊走開,又獨(dú)自一個待在豢養(yǎng)著虎仔的小園里。心里不痛快,卻不知何以排解,只能逗弄著一窩虎兒聊以慰藉。

  經(jīng)過一段時(shí)間細(xì)心照看,小虎偏灰的毛色染上金黃,黑紋漸顯,長得極為健壯,不難看出長成成虎後,會是如何的矯健雄偉。

  一頭虎兒靠了過來,在她手心上舔弄,虎娃深深吸氣又重重嘆息,另一手輕搔它的頂毛,恍惚喃著:「我本就跟你們一樣的,到底貪著什麼?」

  她貪著什么?!心中有了癡欲、有了想望,所以波濤洶涌?然而達(dá)不成、得不到,那波瀾不止,要將自己滅頂嗎?

  好難過呵!她擰眉,感覺到那份窒息,胸膛緊縮再緊縮,眼眸猛地緊閉,擠下兩道濕意,才知自己正在哭泣。

  「姑婆……為什么……」螓首無力地埋進(jìn)弓起的雙膝,不禁怨起姑婆,為何自作主意,將她的元虛銀珠贈予?為何強(qiáng)將她送來這里,到他的身邊,感領(lǐng)了一個男子的柔情蜜意?為何讓她學(xué)會這惱人的心思,開始在意他的一切?為什么?為什么?何者解之?

  太深了,萬不能再陷下去,下面,是烈火焚燒的地獄。

  恩義總有償完的一日,事情總有了結(jié)之時(shí),她學(xué)不來虎蘭兒和虎桂兒的瀟灑勇敢,原來,她是個膽小的姑娘,怕自己太喜歡一個人、太在乎一個人。

  眼淚一抹,氣苦之情又生,腦中胡亂地想著:反正……反正他心里頭有了別人,根本沒把她放在心上。

  她不溫柔、不秀氣、不雅致,粗粗魯魯,他不喜歡她,那就算了……就算了!

  反正……是要離開的。

  ☆  ☆  ☆

  虎娃在小園里待上許久,原是攬著虎兒怔怔冥想,感覺迷迷糊糊的,最後彷佛伏在草地上睡著了,醒來時(shí),竟發(fā)覺自己回到房中,在繡床上,那男子正近近地瞅著她,眉目俱柔。

  「你呵,這么冷的天竟在小園里睡著了,會染上風(fēng)寒的。」常天賜撫著她的臉頰,嬌嫩嫩,軟呼呼,語氣柔軟中帶著責(zé)備。

  虎娃腦中有短暫迷茫,眨眨眼,思緒緩慢地回籠,想他心里既牽掛著別家姑娘,又為何要溫柔待她?是擔(dān)心她跑了,再沒第二個姑娘肯嫁他嗎?

  愈想眼愈熱,心擰了起來,覺得他毋需這般討好她。

  不說話,她身子側(cè)向床帷內(nèi),半分賭氣、半分自憐,拉起被子蓋住自己。

  「怎么了?」他試著拉扯,被子下的小鴕鳥拽得死緊,硬是不放。半晌,他嘆氣,「虎娃,怎么生氣了?快起來吃些東西,你晚膳還沒用呢!」

  悶了許久,傳出模糊回話,「不吃!

  她不要喜歡他,一點(diǎn)也不要,這樣就不會在意,不會受傷,不會心痛……心痛呵……

  「早上上街玩還好好的,這會兒卻沒來由的氣惱,你呵,真像個小娃娃,何時(shí)才會長大,懂得自己的想法?」長指順著露在被子外頭的軟發(fā)。

  對他的一語雙關(guān),虎娃沒任何感受,倒是那句「小娃娃」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此非常時(shí)期,虎娃聽進(jìn)耳中,心里一片難過。

  對!她就像娃娃一樣任性、撒賴、壞脾氣,她就是學(xué)不來大家閨秀溫柔嫻雅的舉止,她就是粗野不教、不懂禮數(shù),誰教她是一頭幻化的虎精,為了荒唐的理由,把自己丟入這樣荒唐的境地,困進(jìn)世間的情里。

  喔!不不不,不能談情。什么情也沒有,半分半厘都沒有!

  不止行為像鴕鳥,連思想亦是,她將一切亂七八糟、沒暇細(xì)想的心緒全藏進(jìn)心坎里,埋在很深很深的地方,不去探取。

  「虎娃……」不再強(qiáng)迫她扯下被子,卻隔著棉被撫摸著女子的體態(tài),從背脊到腰際,來回徘徊,依舊溫柔!竸e哭了……你到底怎么了?」他開始考慮要不要以神通侵入她的意識,去探究她傷心的原因,聽她強(qiáng)忍著啜泣,仿佛被欺陵得多么凄慘,受到天大的委屈,讓他的心跟著絞緊。

  聽到他的話,虎娃嚇了一跳,反手捂住小嘴,沾上滿手濕潤,又是隨著自然反應(yīng)而落淚,她在抽泣嗎?天啊!竟還要旁人提醒?!

  「你別管我。我就是小娃娃……我、我愛哭便哭,我高興哭……嗚嗚嗚,不、不用你、你管——」哭聲忽地一揚(yáng),擴(kuò)大音量,頗有一發(fā)不可收拾之感。

  嗚嗚嗚……她不要他這么溫柔,不要他待她好,為什么不兇狠一些,如此,她才能瀟灑地從他身邊離去,再不回頭。

  她明白自己今夜別扭又任性,完全跳脫她原本的性格,可是有什么方法呢?她心好痛,止不住的痛意都化成淚珠,她也只能用這樣的方法宣泄,再無其他了。

  許久許久,虎娃已哭得昏沉,聽那男子低低沉吟,蕩進(jìn)她的耳里——

  「何能不管?你是我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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