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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斜陽 第八章
作者:瓊瑤
  距離婚期已只有一星期,那晚,明霞要帶訪竹去拿最后的一批新裝。飛帆難得一個人在家布置新居……實在沒什幺可布置的了。他就把一張訪竹的放大相,配了鏡框,放在小茶幾上。訪竹說好,一試完衣服就來這兒。他要給她一個小意外,在照片下端,他寫了幾行小字: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

  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

  把照片框擦得亮亮的。他斜倚在沙發中等訪竹。每隔一分鐘看一次手表。當電話鈴忽然大作的時候,他還以為是門鈴,差點跑去開門去了。然后,才醒悟過來是電話,拿起電話聽筒,對面就傳來曉芙略帶緊張的聲音:

  “飛帆,訪竹在你身邊嗎?”

  “噢,沒有。”他的心一緊,曉芙的語氣古怪,訪竹出了事!撞車?不!他飛快的搖頭,急促的問:“怎幺了?發生了什幺事?”“說不清楚,我馬上過來!”

  喀啦一聲,電話掛斷了。飛帆頓時渾身冷汗。訪竹出事了!訪竹出事了!他模糊的想著,忽然記起,第一次見訪竹,她淚眼盈盈。后來,她說是為了哈安瑙。哈安瑙──小說中的人物。她在婚前摔斷了腿,從此她不見他的未婚夫!會有這種事情嗎?曉芙一定得到了什幺消息。訪竹去拿衣服,能出什幺事?撞車?老天,為什幺一定要想到撞車?他跳起來,繞室徘徊。然后,他瘋狂的罵自己,傻瓜!不會打電話到紀家去問嗎?他立刻撥號,接電話的是訪萍,一聽他的聲音,訪萍就笑開了:“哎呀,姐夫,一個晚上不見都不行嗎?她跟媽媽去拿衣服,如果太晚就不會去你那兒了!什幺……你要來等她?少討厭了!我們家地方小,你們兩個把客廳一占,我們都沒地方去……”門鈴真的響了,曉芙來了,她來得可真快。聽訪萍的語氣,訪竹不會有事的,或者,又是他的“婚前緊張癥”!掛掉了電話,他匆匆走到門邊去打開大門。

  曉芙正站在門外,她行色匆匆,臉色凝重,很快的跨進門來,她關上門,四面張望:


  “訪竹真的不在嗎?”她懷疑的問。

  “真的不在!”他焦灼的看她:“怎幺了?到底怎幺了?有什幺事……”曉芙拉住他的手臂,把他一直拉到沙發邊,按進沙發里,她倉促的說:“你坐好,別暈倒,我有事要告訴你!”

  “曉芙!”他喊,血色從面頰上消失!安灰u關子,有話快說,到底怎幺了?”“你要重新考慮和訪竹的婚姻!”曉芙說,聲音低啞而嚴重,態度嚴肅而正經!白钇鸫a,婚禮不能如期舉行!”

  “為什幺?”他驚喊。曉芙死盯著他,她眼里閃著淚光。這使他更加心慌意亂,和曉芙認識十幾年,他沒看過她掉眼淚。他驚懼而恐慌,手腳都冰冷了!皶攒!”他喊:“看老天份上,你做做好事!怎幺了?到底怎幺了?是訪竹──去找了你?她說了什幺?”


  “不,不是訪竹。”曉芙說:“是微珊!”

  “微珊!”他大大一震,面孔雪白:“微珊不是在巴西嗎?不是嫁了嗎?”“是的,”曉芙深深的看他,像要看進他靈魂深處去!翱墒,她回來了!”“回來了?”他吶吶的說,思想是一片混亂,完全整理不出頭緒來。“她從巴西回來了?她丈夫呢?她現在在那里?”

  “在我家!”“什幺?”他驚跳!霸谀慵?微珊在你家?”

  “是的。你聽我說,飛帆。我長話短說,微珊和她父母全家都移民到巴西,是因為你。那時,輿論使他們全家都快瘋了。你知道微珊的父親是很要面子的。報紙把你的事哄出來,繪聲繪色,黛比的照片天天見報,他們根本受不了。起先,微珊一個人去了歐洲,等你又和燕兒結婚之后,兩位老人家就去了巴西。微珊從歐洲到巴西跟父母會合。四年前,微珊嫁給了一個巴西人……”“你不是說,嫁給一個博士?”飛帆驚問。

  “那是騙你的。微珊已經結婚了,何必讓你難過?事實上,那個巴西人簡直是個野蠻人,微珊嫁他,主要是嘔氣,還在和你嘔氣。你能娶外國人,她就能嫁外國人!但,這些年,她等于活在地獄里,那巴西人有虐待狂,他打她,經常打她,打得她遍體鱗傷,他在外面還另有女人。去年年底,微珊的歷史再度重演,這巴西人別有所戀,遺棄了她!

  飛帆目瞪口呆,定定的望著曉芙。

  “微珊第二度離婚后,就整個崩潰了。她住進了精神病院,治療了差不多足足半年。這使微珊父母都破了產,他們從大房子遷小房子,小房子遷貧民區……”

  “你怎幺不告訴我?”飛帆吼了起來,抓住曉芙的胳膊。“你怎幺不告訴我?”他大叫,臉色由蒼白而漲紅了!拔铱梢匀ヒ惶税臀,我可以安排一切……”

  “別叫!”曉芙說,沉重的看著他,呼吸急促!叭绻抑,我當然會告訴你,問題是我根本不知道。微珊結婚后就和我斷了聯絡,我一直以為她很幸福!”

  “你什幺時候知道的?”

  “今天。微珊告訴我的!”

  “她才回來?”“我今晨接到她的電報,上午,冠群和我開車去機場,把她接到我家,她才把一切告訴我。我還沒說完呢,你聽好,今年三月,微珊的父母在一次大車禍里雙雙喪生。微珊在巴西所有的親友都沒有了,這打擊把她再度送進了精神病院。這次,她住的是國家辦的那種──瘋人院。她很可能一生都會在瘋人院里度過了?墒,有位很好的老醫生治好了她,最主要的,她在那醫院里認識了一個意大利籍的女護士,據微珊說,這護士曾經在黛比的親戚家或朋友家里待過……她證實了你的故事,那逼婚的故事!不過,據我猜,這護士只是來自美國,為了安慰微珊,而故意順著她的心事說!

  飛帆睜大眼睛看著曉芙。

  “結果,微珊像奇跡一樣又出了院,她忽然決心回來了,回來──原諒你。她這幺說的!睍攒降臏I珠奪眶而出,她打開皮包,取出手帕擦了擦眼睛,她含淚凝視飛帆!帮w帆,我從沒遇到過像你有這幺多故事的男人,也從沒遇到過像微珊那樣悲慘的女人!你知道嗎?當她提起你的時候,她的眼睛發光了,她好象又和以前一樣美了。我這才知道,她一生里沒有愛過別的男人,除了你!”

  飛帆費力的和腦中一陣突發的暈眩掙扎,他的眼眶漲紅了,濕了。跳起來,他沙啞的說:

  “走!”“去那兒?”曉芙問!叭ツ慵铱次⑸貉剑 彼贝俚恼f。

  “你先不忙,你聽我說完!”她把他拉回沙發里!拔医裉旌臀⑸赫劻艘徽臁Kf,她最后悔的事,就是當初不肯聽你的解釋,你的信,你的電話,你的電報……她統統不相信,她只是恨你,恨不得想殺了你?墒牵F在,她不恨你了,她反而恨自己,恨自己當時的倔強,固執,和──無情!睍攒娇蘖,用手絹捂著眼睛。她哽塞著說不出話來。


  飛帆咬緊牙關,他胸中在翻騰。

  “曉芙,”他低沉的說:“你還有事在瞞我!”

  “是的!”曉芙猛然拿開手帕,紅著眼睛看飛帆!拔疫瞞著你一件事,你馬上就會發現的事!”

  “是什幺?”“微珊不是以前的微珊了!”她抽著氣,忍不住嗚咽!安皇悄惝斈耆⒌哪莻人見人愛的;,那個光彩奪目的女人。她已經變了。飛帆,你要有心理準備。她以前的驕傲,快樂,自信,美麗,才華……都已經變了質。她完全不是當年的微珊了。事實上,她……她……她并不很正常,她的病并沒有全好。她一直說重復的話,可是,她非常興奮,非常興奮,她急于要見你。她對于──燕兒和訪竹,都一無所知。她以為──你離開黛比之后,就一直在想念她,還和以前一樣愛她,還和以前一樣……她說了許多舊事,你在落葉上題詩,在女生宿舍外拉整夜的小提琴,還有郁金香,記得郁金香嗎?……她不停的說,不停的說……哦,飛帆!我從沒責備過你,可是,看到微珊這種情況,我──真恨你,是你,你毀了她這一生了!”飛帆的身子晃了晃,又從沙發里站了起來。

  “走!”他沉聲說:“她不是在等我嗎?我們還發什幺呆?走呀!”曉芙坐著不動!皶攒剑 憋w帆喊。曉芙抬頭望著他,淚光閃爍。

  “飛帆,”他說:“我要問你一句實話!”

  “什幺話?”飛帆不耐煩的問,不耐煩而焦灼。他不由自主的回憶著微珊,微珊偏愛鵝黃色,鵝黃色的運動衫,鵝黃色的短褲,她活躍在網球場上,長發翻飛,衣袂翩然,身材亭勻,像一朵盛開的黃色郁金香。是他第一個為她取了個外號叫“郁金香”,后來全校都叫她“郁金香”。他們結婚的時候是春天,席開一百桌,每桌上都有一朵“郁金香”。噢,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一個世紀?一萬年?一億年?而現在,她回來了!帶著滿身心的創傷回來了!微珊,鄧微珊!鄧微珊!他曾深愛著、深愛著、深愛著的鄧微珊!

  “我要問你,”曉芙說:“你還愛她嗎?”

  還愛她嗎?飛帆怎能回答?如果沒遇到訪竹……噢,訪竹!這名字從他心底抽搐過去,是一陣尖銳的刺痛。他腦子里混亂成了一團,無法分析,無法思想。他的眼光不由自主的移向小幾,那兒有訪竹的照片!

  曉芙追隨著他的視線,也看到訪竹的照片,她下意識的拿了起來。訪竹淺笑盈盈,雙眸如水,渾身上下,綻放著青春的光華!她看到那兩行小字了: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哪邊,眉眼盈盈處!曉芙放下照片,抬眼注視飛帆:“欲同行人去哪邊?眉眼盈盈處!”她念著那句子,死盯著飛帆。“是嗎?飛帆,我就是想問你,去哪邊?去哪邊?眉眼盈盈處!誰的眉?誰的眼?”

  飛帆背脊上冒出了涼意,他苦惱又苦惱的看著曉芙。誰說過去的事都已化為飛灰?飛灰也會復活?誰說過去都已過去?過去也會回來!他深深吸氣。微珊在等他,微珊急著要見他,微珊很興奮,微珊已經原諒了他……

  “不管怎樣,”他堅定的說:“我現在要去看微珊!我迫不及待的要去看微珊!別的事,都再說!”

  他走向門口,是的,微珊!在這一刻,他心中確實只有微珊,那為了他而浪跡天涯,為了他而受盡憂患,為了他而帶病歸來的鄧微珊!至于訪竹,那即將成為他的新婦的訪竹,他用力摔頭,他暫時不能想,暫時不能想……。

  他和曉芙很快的走出門,走進電梯。

  飛帆走進了曉芙的客廳,他幾乎一眼就看到了微珊。

  微珊蜷縮在那大大的沙發中,正啃著手指甲。事實上,在曉芙帶飛帆來見微珊之前,已經用了將近兩小時的時間來清洗打扮微珊,她不能讓微珊那種邋遢的樣子嚇住飛帆。現在,微珊穿著件曉芙的睡袍,純白色的睡袍上滾著淺紫色的花邊,睡袍很考究,只是,穿在微珊身上顯得太大也太不相稱了。飛帆一眼就看出來,那睡袍里的身子是骨瘦如柴的。她的頭發洗得很蓬松,她本有一頭烏黑烏黑的長發,現在剪短了,短得只到耳邊,并且是參差不齊,干燥斷裂的。在那蓬松的頭發下,藏著一張瘦削的、骨骼突出的臉龐,那臉龐幾乎只有一個巴掌大。她的嘴被她的手遮住了,因為她正猛啃著手指甲,像在吃雞爪似的。但是,她那對烏黑發亮的眼睛,卻瞪得好大好大。這整個臉龐上,似乎只有這對大眼睛!

  飛帆依然被嚇住了!怎樣都無法把面前這個女人和微珊聯想在一起,微珊是神采飛揚的,是驕傲自信的,是美麗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是嫵媚多端的,是靈活愛笑的,是口齒伶俐的,是……那幺聰明,那幺燦爛奪目的……而現在,這個女人,這個蜷在沙發中,神經質的啃著手指甲的女人,就是當年那亭亭然,裊裊然,一枝玉立,如一朵盛開的郁金香般的少女嗎?

  飛帆被嚇住了,震呆了,但是,也激動了。

  他一下子就沖到微珊的沙發前面,半跪在沙發前的地毯上,想仔細的再看清她。微珊眼見飛帆沖過來,立刻,她用手臂把整個臉都遮住,把面龐藏到那寬大的睡袍袖子里去了,她轉身伏在沙發背上,用力的呼吸,卻不抬起頭來。

  “微珊!”飛帆激動的喊著。

  那白色睡袍中的身子一陣顫栗。

  “微珊!”飛帆再喊,想伸手去抓她的手,又不敢去碰她,只覺得這小小身子,像一堆勉強拼攏的積木,只要輕輕一碰,就會整個碎掉垮掉。曉芙走了過來,把手溫柔的按在微珊肩上。

  “微珊,”曉芙說:“我把飛帆找來了,把你對我說的那些話,對他說吧!你不是要見他嗎?你不是急著要見他嗎?怎幺又不肯面對他呢!”那身子更強烈的顫抖了。

  “我……我不能抬頭,”她終于吐出了聲音,一個軟弱無助,像孩子般的聲音。“我──不敢讓他看我。”

  “怎幺呢?”曉芙問!耙驗椤驗椤驗槲液艹!”

  飛帆震動了,伸出手去,他再也不顧這堆積木會不會被碰碎,就一下子托住了她的下巴,強迫她轉過頭來了。她很害羞的、怯怯的、被動的看著他。立刻,像奇跡一般,那對眼睛又生動了,又靈活了,又發光了,又恢復到往日的美麗了,她緊緊的盯著他,囁囁嚅嚅、口齒不清的呼喚出一句:

  “飛帆!”驟然間,淚水涌上來了,浸在水霧里的眸子依舊那幺黑,那幺亮,那幺清麗!哦,微珊!飛帆心痛的閉了閉眼睛,把她迅速的擁進了懷中。哦,微珊!在這一瞬間,他竟想起兩句老歌的歌詞:“我終日灌溉著薔薇,卻讓幽蘭枯萎!”微珊倒進了他懷里,用手死命攥住他的衣襟。他們相擁在沙發中。在一邊旁觀的曉芙和冠群,眼眶都發熱了。曉芙拍了拍飛帆的肩:“飛帆,你們兩個好好談談,我和冠群在臥室里,需要我們的時候,叫我們一聲!”

  飛帆點點頭,冠群和曉芙進去了。

  微珊依然在顫抖,似乎不勝寒瑟。飛帆極力擁抱著她,那身子的瘦小和枯瘠使他震驚,當年的微珊,是發育勻稱的,是女性的,那纖肥適中的身段是她許多優點之一,F在呢?她只是一堆積木,一堆隨時會散開的積木。他喉中涌上了一個硬塊。顧飛帆!你是個劊子手!顧飛帆,看看你做的好事!看看吧!終于,微珊又抬起頭來了,她含淚的看他,努力想微笑,那微笑在唇邊尚未成型就消失了。她的眼神是興奮的,驚怯的,不相信的!帮w帆,”她開了口,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他的臉,才碰到他,就飛快的把手縮回去了。“我……我……”她瑟縮著說:“不再怪你了!不再恨你了!”

  “不!彼麙暝,想起她寄離婚證書給他時所附的紙條:“我活著,永遠不要見你的面,我死了,愿化厲鬼報復你!”那幺倔強的女孩,怎變得如此怯弱?他寧可她抽他兩耳光,怒罵他上千上萬句,而不要這樣軟弱凄涼!“不!彼麚u著頭說:“你該怪我的,你該恨我的!是我對不起你!我做錯太多事!”

  “不!不!”她開始興奮而激動了,坐正身子,她目不轉睛的看他,抽著氣,又哭又笑的說:“是我不好,我不好,我很壞,我對你太壞了!你沒有錯,你寫了信給我,你又打長途電話來……你知道,我把信燒掉了,我把你的信燒掉了……”她側頭沉思,似乎陷入一種久遠以前的世界里!拔也唤幽切╇娫,我摔掉了聽筒……哦,我對你太壞了!我不該那樣做,我是個壞女人!壞女人要受報應……后來,我真的受報應了!你瞧!”她忽然擄起衣袖,讓他去看她的手腕。那手腕細瘦得可憐,但,真正讓他心驚肉跳的,是那手腕上的傷痕,一點一點褐色的灼傷,遍布在手臂上。

  “這是什幺?”他驚問。

  “那個人,”她犯罪似的垂下睫毛。“他用香煙燒我!他總是燒我……我應該的,因為我對不起你,我背叛了你!”她放下衣袖,喃喃的說:“我對不起你,飛帆,我把你的信燒掉了……我對不起你!”“老天!”他喊:‘不要再說對不起我!你沒有任何事對不起我!不要再這幺說!不要!”

  她驚悸而恐慌,怯怯的看他,身子立刻往后退縮,似乎他會打她“是,是,是!彼嵍吨f:“我不說了!不說了!再也不說了!”她不住往后退。

  他不信任的看著她,他嚇住她了,只為了他喊了一句,她就嚇壞了。上帝!她遭遇過多少苦難,才會變成這樣一個畏怯的、抖抖索索的小婦人。他又記起了,那活躍在網球場上的年輕女孩,長頭發飛呀飛的,她飛奔,歡笑,俐落的接球,球成弧度飛出去,她那短短的運動褲下,是奔跑著的……修長的腿。一切像電影里的慢鏡頭,從他眼前緩緩的浮過去……

  他的沉默使她更加慌亂了,她伸手摸摸他的手,又害怕似的縮了回去。“你生氣了!彼驼Z著:“你生氣了!彼滞笸恕

  “沒有!彼剡^神來,努力振作自己,努力去面對她。她已退縮到沙發的另一頭去了。他對她伸出手!斑^來!”他溫和的說:“過來!”她很順從,很聽話的過來了。

  他握緊了她的手!拔⑸海 彼崧暯。“你回到臺北來了,在國外受的那些苦,你可以完全忘掉,明天,我帶你去看醫生……”

  “不不!”她驚懼的喊著!安灰!飛帆,不看醫生!我已經好了!我一看到你,就什幺病都沒有了!不看醫生,求求你,不看醫生……”她急促的說,淚光瑩然!澳阒,我不需要,只需要你!一直就是這樣的,我一直知道的!他們說我瘋了,我沒有!我只是想你,想你,想你!噢,飛帆如果你太想太想太想一個人,就會有點瘋瘋的。我并不是真的有病,你相信嗎?”“是的。”他咬牙,咬得牙根都痛了!拔蚁嘈。好,微珊,你別怕,我們不看醫生!”

  “謝謝你!謝謝你!”她一迭連聲的說,真誠的感激使她落下淚來。她飛快的擦去淚痕,又努力對他笑。“我好傻,看到你還哭。我發過誓,如果看到你一定要笑,絕對不哭。你記得嗎?在讀書的時候,你寫了好多信給我,你的花招頂多了,有一次我過生日,你送了我一個蛋糕,上面全是鮮奶油做的郁金香。我切開蛋糕,里面居然有個小盒子,小盒子里還有一張小小的卡片,記得嗎?你在卡片上寫著兩句話:‘愿每分每秒,每天每年,看到你的笑!!飛帆,我不哭了,我再也不哭了,我會為你笑!”她真的笑著,笑得讓人心酸,笑得讓人想流淚!拔乙院,會每分每秒,每天每年,都為你而笑。”飛帆傾聽著,眼眶發熱,舊時往日,被她的話一一勾起。那些瘋狂的日子,那陣瘋狂的追求!微珊,外文系之花,全校男生注目的對象。那些寫詩、唱歌、拉小提琴、傳遞情書、施出全身解數的日子,那些……那些……那些過去的歲月!那些永遠“過不去”的歲月!

  “記得嗎?記得嗎?”她仍然在訴說,面頰因興奮而泛起紅潮。“你第一次吻我,在校園里那棵老榕樹下面,我緊張得不知所措,你沒辦法,把我摟在懷里,在我耳朵邊悄悄說:‘我沒想到你還這幺純,你連接吻都不會!’然后,你低低教我,我一羞,就跳跑了!你記得嗎?記得嗎?哦,飛帆,”她崇拜而熱情的凝視他。“那是我的初吻!真的!


  怎會忘記?怎能忘記?那純潔的小女生,閉緊了嘴唇,緊張得渾身僵硬。哦,微珊!他注視著面前蓬著一頭亂糟糟的短發,顳骨突出,憔悴而神經質的女人。微珊,我的微珊。她雖然這幺消瘦了,她雖然這幺憔悴了,她雖然不再美麗,不再青春,不再光芒四射了……她卻依然記得往日的點點滴滴!想必,她那些被關在精神病院里的日子,就靠這些“回憶”來活著的!哦,微珊,她還是他的微珊!

  這晚,微珊就一直念念叨叨的說著,說了笑,笑了又哭,哭完慌忙道歉,再笑,再說……隨著時間的消失,她越來越有真實感了,越來越放松了。她敢觸摸他,她敢主動的握他的手了,她甚至敢把那干枯的嘴唇印在他的手背上了。她失去的幸福和歡樂似乎像注射葡萄糖一般,在一點一滴的注進她生命里去。他說得很少,只要傾聽她,心痛的凝視她,撫摸她的面頰,緊握她的手──給她力量。因為,有時,她會忽然定定的看著他,期期艾艾的說:

  “飛帆,是你吧?確實是你吧?”

  “是我!當然是我!”他會慌忙說。

  “是你!可是,你在恨我吧?我對不起你!”

  “我永遠不會恨你,我從來不恨你!”

  她感激的雙手合十,兩眼緊閉,喃喃祈禱。然后,再飛快的睜開眼睛來,看他還在不在身邊。

  這樣折騰著,述說著,哭著,笑著,回憶著……終于,她弄得筋疲力竭。最后,她倚在他的手腕上,睡著了。他不敢動,怕驚醒了她。在他們這長長的談話期中,電話鈴響了許多次,都被曉芙和冠群在臥室里接聽了。后來,大概曉芙怕電話聲再驚擾他們,就干脆把電話開關撥進臥室,讓他們安靜的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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