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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龍吟 第一章
作者:齊晏
   
  晁東國??位于東海之中,周徊八千里,島中有座高山,名喚沃羅山,山頂終年覆雪,山峻峰奇,川急湍飛。

  沃羅山孕育出數(shù)條支流,其中最大的河流便是青浦河,沿著沃羅山的峽谷一瀉而下,經(jīng)過河谷,到了平原,晁東國便建都在平原中央、青浦河畔的閨州城,廣仁王在位,年號匡元。

  匡元四年,正月初九。

  伏冉靈提著畫筆,正用心地在雪白色的燈籠上繪著盤龍紋。

  一室中,堆滿了伏冉靈所繪制的各色龍燈,為了趕在元宵節(jié)送進(jìn)皇宮給帝后嬪妃賞玩,她已有三夜未曾合眼了。

  剛勾勒完龍爪最后一筆,伏冉靈聽見細(xì)碎的腳步聲朝她走來。

  “爹,畫完這盞燈就去睡,您別催我!狈届`懶洋洋地低語,頭也不抬,筆尖轉(zhuǎn)向龍的眼睛。

  腳步聲在伏冉靈身邊停下,蒼老而渾厚的聲音低低響起,帶著刺鼻的酒味。

  “還有五天才是元宵節(jié),冉靈,別把自己累壞了。”

  伏冉靈蹙著眉,微微抬起頭來,看了伏裘一眼,嘟了嘟嘴。

  “爹怎么又喝酒了?”

  伏裘咧嘴一笑。“今天只喝了一點(diǎn),沒醉!

  伏冉靈看著伏裘那雙被酒意鵬得空茫的眼,憂慮不已。

  “爹,您不能成天把酒當(dāng)茶喝,若是被廣仁王知道,如今當(dāng)朝宮廷畫師已經(jīng)連畫筆都拿不住時(shí),那該怎么好呢?”

  “怕什么,有女承衣缽,爹高興都來不及了,這陣子你替爹作的畫都得到了廣仁王極高的贊賞,爹一點(diǎn)也不怕!狈脭[了擺手,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

  伏冉靈輕輕放下圓筆,愣愣地看著自己剛描繪成的盤龍紋,突然間覺得身心俱疲,再也使不出一分力氣來了。

  不需要爹提醒,伏冉靈也知道自己有雙巧手,不論作畫、刺繡、描瓷、捏陶,她都無一不精。同時(shí),她也知道,自己的一雙巧手,在晁東國中絕對是數(shù)一數(shù)二,無人能及的。

  但她心中所憂懼的,并不是自己的才能能否騙得過廣仁王的眼睛這件事,而是爹夜以繼日飲酒解愁的自殘行為。

  兩年前,娘驟然病故之后,身為宮廷畫師、性格溫文儒雅的爹,一夕之間便徹底改變了,整個(gè)人變得嗜酒如命、脾氣暴烈、憤世嫉俗,更可怕的是不再敬畏神明,甚至還以畫筆褻瀆神明。

  爹不只一次告訴過她,說他夢見娘在地獄中受苦的景況,接著,她便發(fā)現(xiàn)爹時(shí)常把自己關(guān)在作畫的小屋里,一關(guān)就是好幾天,所繪出來的全都是地獄中的景象,形形色色的人被地獄之火所燒,在烈焰中輾轉(zhuǎn)受苦。

  爹的畫讓她怵目驚心,也感到不祥。

  廣仁王是位禮佛的君王,曾有一回,廣仁王命爹繪一幅“九天玄女圖”敬獻(xiàn)給太后做為生辰賀禮,她沒想到,爹竟將九天玄女畫成了一個(gè)賣弄風(fēng)情、妖冶艷麗的女人,不只如此,就連“東岳大帝”神像,也被他畫成了無賴賤民的圖像,把她嚇得魂飛魄散。

  自此,但凡廣仁王命繪之圖,全都由她自己來完成,然后再交給爹送進(jìn)宮去,不敢再讓爹執(zhí)畫筆了。

  替自己的父親作畫并不難,但伏冉靈內(nèi)心所擔(dān)憂的,卻是伏裘這樣的病癥究竟什么時(shí)候才能痊愈?又能不能痊愈?

  ****************************************************************************

  上月十五,元宵燈節(jié)。

  伏冉靈隨著伏裘進(jìn)宮面圣,并將繪制完成的六十六盞龍燈一并送入宮去。

  凡是稍有姿色的少女都害怕進(jìn)宮,伏冉靈一樣不例外,但她是聰明的,她知道用什么方法來避開這一劫。她穿著一襲赭紅輕紗,云鬢斜簪,緊跟著伏裘身后緩步踏進(jìn)太極殿,但見太極殿上縫紗燈火光明,寶鼎香云裊裊。

  廣仁王端坐在太極殿玉陛金階之上,雙手捧著一盞碩大的蒼龍燈賞玩著,嘖嘖稱奇。

  “這條蒼龍姿態(tài)雄健,挺胸昂首從容行進(jìn),雙角高揚(yáng),眼睛靈動。伏卿能畫得這般活,可見得造詣之高呀??”

  伏裘和伏冉靈并坐在金階下首,當(dāng)一聽見廣仁王的贊嘆聲,伏裘立即拉著伏冉靈跪倒在金階之下。

  “多謝陛下贊賞,這些龍燈其實(shí)非臣所繪,而是出自小女冉靈之手!狈霉ЧЬ淳吹乜念^說道。

  伏冉靈微微蹙起了眉,爹的回話讓她覺得有些不妥,待要阻止已來不及了。

  果不其然,廣仁王滿臉驚奇地注視著跪在金階下的纖纖身影。

  “伏姑娘不曾見過蒼龍形貌,如何能畫得這般生動傳神呢?”他驚喜地問。

  伏冉靈低垂螓首,小心拿捏說話的分寸!盎乇菹碌脑,畫龍其實(shí)不難,只要掌握九個(gè)要點(diǎn),便能畫得生動傳神了!

  “哦?哪九個(gè)要點(diǎn)?”廣仁王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伏冉靈,她銀鈴般脆亮的聲音和纖細(xì)柔美的模樣,都讓他感到萬分好奇。

  “角似鹿,頭似駝,眼似鬼,項(xiàng)似蛇,腹似唇,鱗似魚,爪似鷹,掌似虎,耳似牛,如此一來,畫出來的能便能栩栩如生了!狈届`緊盯著紅絨絨的地氈,不疾不徐地說道。

  “原來如此。”廣仁王被伏冉靈氣定神閑的姿態(tài)迷住了,他是晁東國的國王,二十四歲登基至今五年了,從沒有一個(gè)女人在初見他時(shí)能表現(xiàn)得如此從容不迫,甚至還能對答如流的。

  “伏姑娘,抬起頭來,讓朕好好瞧瞧你!睆V仁王打定了主意,若伏冉靈生得夠美,便要把她留在宮中納為妃嬪。

  伏冉靈毫不遲疑地抬起頭,接住廣仁王好奇等待的目光??

  一看見伏冉靈的容貌,廣仁王失神了好一瞬,魂魄都陷進(jìn)了她濃墨般深幽的眸子里。

  好美的女子??三宮六院的嬪妃無一個(gè)及得上她的美,她像一朵含苞兒半放的花,迎風(fēng)微展,無比嬌嬈、動人。

  這個(gè)妃子他要定了。

  廣仁王神魂不屬地偏了偏視線,剛想說些什么,赫然發(fā)現(xiàn)在伏冉靈的右眼旁有顆淚痣,不偏不倚,像顆眼淚般地掛在眼角,敗壞了一張絕美的容貌。

  “可惜了、可惜了……”他跺腳大嘆,就這顆悲哀的淚痣,伏冉靈永不可能有進(jìn)宮為妃的機(jī)會了。

  廣仁王大失所望,嘆氣著!胺洌^‘青出于藍(lán)勝于藍(lán)’啊,你的女兒實(shí)是繪龍的高手,把她藏在家里太可惜了!

  伏冉靈很清楚廣仁王話中的可惜指的是什么,為免被廣仁王看上,她費(fèi)心為自己點(diǎn)上一顆淚痣,能讓廣仁王覺得可惜了當(dāng)然最好,正如了她的意。

  “回陛下的話,冉靈是個(gè)孝順的女兒,說來慚愧,都是臣耽誤了小女的婚事,也真的是難為她了!狈霉ЧЬ淳吹毓虼。

  廣仁王點(diǎn)頭微笑著,早已被伏冉靈那張嬌美可人的容貌弄得渾然忘我了,只除了那顆礙眼的淚痣。

  一個(gè)圓滾滾的白胖娃娃從廣仁王身后的屏風(fēng)蹦跳出來,扯住廣仁王的衣袖嚷嚷著:“父王,孩兒要看花燈,快些、快些……”

  廣仁王縱聲大笑,愛寵地抱起了小娃娃,起身對金階下的伏冉靈說道:“伏姑娘,辛苦你了,這六十六盞龍燈畫得十分逼真?zhèn)魃,朕一定會重重?jiǎng)賞你,今天是元宵佳節(jié),與膚同赴御花園賞花燈吧。”

  伏冉靈心里萬分不愿,在帝王家的花園賞自己繪制的花燈有什么樂趣,倒不如自己一人獨(dú)處還自在得多了,但既是廣仁王的邀請,她也沒有開口拒絕的勇氣。

  廣仁王領(lǐng)著三宮六院妃嬪和一干皇子公主同步走進(jìn)御花園,伏裘和伏冉靈則在侍女的帶領(lǐng)下尾隨在后。

  皇家園林果然不同凡響,園中花木爭奇,峰巒疊翠,如今裝飾著六十六盞龍燈,點(diǎn)得如銀光雪浪。

  伏冉靈漫步在花燈道上,欣喜地看著一盞盞耀眼燦亮的龍燈,燈映月,增一倍光輝,月照燈,添十分燦爛,御花園中美得恍若云煙世界。

  當(dāng)她沉浸在眼前的美景時(shí),伏裘早已被園中置備的美酒吸引了去,喝他個(gè)痛快淋漓了。

  伏冉靈看著園內(nèi)香煙撩繞,花影繽紛,處處燈光側(cè)映,時(shí)時(shí)細(xì)樂聲喧,卻絲毫提不起游玩耍樂的興致,她避開妃嬪皇子們。獨(dú)自一人走到石榴樹下,坐在一塊山子石上。

  她仰頭望月,天上的圓月被薄云遮住了半邊臉。不知怎地,她眼中所見的太平景象竟勾起了她濃濃的愁思,一輪明月也有陰晴圓缺,何況是人與人之間的悲歡離合。

  她想起了驟然病逝的娘,眼眶中隱隱泛出淚光,自娘過世以后,生活周遭所有的一切就都變了,她覺得好疲憊、好疲憊。

  被淚水模糊了的視線里,她不經(jīng)意地瞥見天上的云霧之間驟閃過一道燦金色的巨影,她愕然地挺直了背脊,猛地眨了眨眼睛,細(xì)細(xì)再看個(gè)清楚,只見墨染般的天空除了明月星斗、濃云密霧以外,就什么都沒有了。

  她怔怔地出神了好一會兒,方才所看見的巨影,形貌和模樣都像極了??龍。

  這……怎么可能?她啞然失笑,敢情是連日來不眠不休的畫龍而導(dǎo)致神志不清,竟然連龍的幻影都看見了。

  神魂未定之際,突然間,半空中灑落了一陣細(xì)雨,她怔然抬頭,雨忽兒大忽兒小,不多時(shí),又來了一陣急雨,雨勢來得又快又急,讓人淬不及防,她嚇得跳起來趕忙要躲雨,卻不料雨又摹地止住了,一滴也不再有。

  真是詭異又古怪的雨,她嘟嚷著。

  隱隱約約,她聽見妃嬪們發(fā)出此起彼落的驚呼聲,直欣喜若狂地大叫??“下的是香雨、下的是香雨呀……”

  伏冉靈抬起亦被打濕的衣襟嗅了嗅,果然有股異香撲鼻,她下意識地仰頭望天,不知道自己為何這么做,總覺得在層層云霧中會看見什么似的。

  “冉靈??”

  伏裘的喊聲打斷她的思緒,她看見父親一手抓著畫紙,顛顛倒倒地走向她。

  “這不是香雨!狈每罩哪侵皇肿プ∷氖直,滿臉通紅,興奮地大叫著“爹告訴你,這不是香雨,是酒啊、是酒啊,你知道嗎?”

  伏冉靈無聊地皺了皺眉,真是醉言醉語。

  “真的是酒啊,而且不是凡酒,是天上的酒,你聞聞,多香啊??”

  “什么天上的酒,爹醉瘋了吧!彼椭宰诱f,想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爹手上拿著誰的畫?”

  “這個(gè)??”伏裘被醉意醺濁的眼珠眨了一下,然后格格地笑個(gè)不停。“皇后要我替大太子畫個(gè)像,我隨手就畫了……”

  伏冉靈飛快地將畫紙奪過來,瞥了一眼,登時(shí)嚇得背脊發(fā)寒,她猜得沒錯(cuò),爹果然又胡畫一通了,書上的人像根本不是大太子,而是面目猙獰的一只小餓鬼。

  “爹!您不要命了嗎?”她怵然驚叫,飛快環(huán)看四周一眼,迅速地把畫紙撕個(gè)粉碎。

  “本來就是個(gè)小鬼嘛,呵??”伏裘放聲大笑,一邊把臉埋進(jìn)衣襟里狂嗅著,眼睛閃閃發(fā)光,喃喃地說道:“冉靈,確實(shí)是酒味沒錯(cuò),這不是凡間的酒,從天上落下來的美酒,玉液瓊漿,這是爹一輩子不曾喝過的香醇佳釀呀!”

  看著伏裘嗜酒如命的神態(tài),伏冉靈的疲累和耐性都被催遇到了一個(gè)極限,她再也控制不住,奮力拉扯著伏裘的衣袖。

  “爹,快回家,我不許您再喝酒了,您這個(gè)樣子和瘋子有什么差別!

  “冉靈,你怎么不相信爹呢?”他被她拖得踉蹌了一下,嘴里仍不停喊著!罢娴氖窍删、仙酒沒錯(cuò),爹這輩子若能喝上一口仙酒,死也無憾了!

  “爹,您別鬧了行不行!”她大喊,父親的瘋顛惹火了她,脆弱的眼淚激迸而出。“別再這樣借酒裝瘋了,您知不知道女兒很累,自從娘死了以后,我已經(jīng)活得太累了,爹,您別再煩我了行不行!”

  伏裘愣住,呆呆地看著她,他所熟悉的女兒是幽靜、沉穩(wěn)的,不曾像此刻這樣失控發(fā)怒過。

  伏冉靈旋過身,迫切地想避開父親那張疑惑怔呆的神情,她已經(jīng)受夠了父親的消極頹喪,他不只折磨了自己,也折磨了她,她真的受夠了。

  她筆直地穿過月牙門走出御花園,快步奔出宮門。

  究竟能避多遠(yuǎn)她不知道,但她只想從沉重的壓力中逃出來,她一定要透透氣、透透氣。*************************************************************************

  南海異云宮

  喝得酩酊大醉的襲攸冥椎了椎醉倒在地板上的襲朔日,口齒不清地喊著“朔日,你醉死了嗎?”

  “真那么容易死就好了……”襲朔日閉著眼睛冷笑了兩聲!皭凵狭瞬辉搻鄣娜,滋味也比死還苦……若能醉死也好,說不定還痛快生!

  襲攸冥緩緩抬起醉眼。唇角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你死過嗎?怎么就知道那種苦比死還苦?”

  襲朔日恍然地笑了兩聲,抓起酒瓶又灌了幾口。

  “別忘了自己的身分!币u攸冥起身,踉蹌了一下,“就算你想死,閻王那老頭肯接待你這個(gè)日逐王?”

  “誰想當(dāng)這個(gè)神!”襲朔日咬牙切齒地,把酒瓶朝墻上甩去,低吼著。“我去請玉帝降旨,把日逐王的天職讓給別人,墜入輪回也比現(xiàn)在好!”

  襲攸冥哈哈大笑著。

  “你這個(gè)忙我可幫不了!币u攸冥扶著桌案站走,上身仍搖搖晃晃的,他知道自己這回醉得可不輕,眼前的景物全部晃悠不定,勉強(qiáng)只看得見襲朔日那一頭火紅色的頭發(fā)!澳阆虢杈茲渤羁梢,身為好友的我能陪你喝個(gè)大醉,但至于你想不想當(dāng)日逐王這件事可就無能為力了,神不是不能談情說愛,若你愛上的是天女或龍女,就奏請玉帝允婚,何必鉆牛角尖,自尋煩惱呢?”

  琉璃屏風(fēng)后傳出了微微的嘆息聲。

  襲朔日咬牙不語,眉心糾結(jié)成了痛苦的線條。

  襲攸冥偏過頭,醉瞇著眼,費(fèi)力望著琉璃屏風(fēng)后的纖長身影,是“她”沒錯(cuò),如果朔日真的是為了“她”而痛苦欲死,想來也不是沒理由的了。

  一陣酒氣上涌,襲攸冥渾身焦熱起來。

  “我得走了,再不定恐怕會醉得走不出你的異云宮!

  “你是該走了,省得在我的異云宮職酒后亂性。”襲朔日低聲一笑。“得罪了人事小,萬一輕薄了我的侍女可就事大了,上一回大醉闖下的禍?zhǔn)聭?yīng)該沒忘記吧;勸你在酒醒之前還是少到處亂晃為妙!

  襲攸冥放聲人笑了起來,他的確有這個(gè)壞毛病沒錯(cuò),喝醉酒總會管不住自己的言行舉止,兩百年前曾醉戲文殊菩薩座前的點(diǎn)燈侍女,誘得侍女為他動情,被貶下凡塵,這場禍闖得不小,總讓襲朔日時(shí)不時(shí)的拿來調(diào)侃他。

  他醉眼迷蒙地朝外走,襲朔日仍醉臥在地上,沒有送客的打算。

  襲攸冥不以為意,前顛后偃地走出異云宮。

  月明星稀。

  襲攸冥深深吸氣,腦中清醒了些,便駕起瑞霧祥云,準(zhǔn)備回步虛宮。

  度霧穿云了幾萬里,漸漸地,酒力在他體內(nèi)發(fā)作了起來,周身仿佛烈火在燒,他燥熱得受不住,撥開云霧一看,見下界有座高山河谷,他一心急著想抒解體內(nèi)難耐的焦躁,索性現(xiàn)了本相,飛入湍急的河谷中想醒醒酒。

  他醉得沒有留意隨手帶出來的酒瓶翻落了,造成晁東國一陣不小的騷動,也沒有想到在濃云密霧中會有人不小心看見他的本相??一條燦金色的五爪巨龍!

  ************************************************************

  伏冉靈提著手繪的龍燈,走過一段樹林子。她獨(dú)自走出閨州城,走過林間小徑,走了一整晚,也不知道自己打算走到哪里,茫然而無頭緒,一心只想離那些煩擾的塵世越遠(yuǎn)越好。

  夜很靜,她靜聽著蛙鳴蟲卿聲,也聽見了涼涼的流水聲。

  伏冉靈佇立在青浦河畔,這條大河阻斷了她的去路,她已無路可走了。

  她緩緩蹲下身,就著河水洗去點(diǎn)在臉上的淚痣,仰起頭,望著天上的繁星怔忡出神,想起醉鬼似的爹,再想到自己的未來,只覺前路茫茫,非常無助。

  突然間,劈空發(fā)出一陣?yán)邹Z似的巨響,她大吃一驚,循聲看去,乍見青浦河水浪涌如山,波翻千層,她驚異地呆望著,遠(yuǎn)遠(yuǎn)看見翻滾的河水中放射出耀眼奪目的光芒來。

  她屏住呼吸,駭然地盯著眼前精光萬丈的奇異景象,不多時(shí),滔天狂浪陡地止息了,金光乍然褪去,河面靜如明鏡,倒映著的圓月微漾著,仿佛什么事都不曾發(fā)生過。

  大地河流又靜默了。

  伏冉靈眨了眨眼,懷疑剛才的景象可會是自己的幻覺?她緩緩舉高手中的龍燈,借著微弱的燈光四下照看,赫然間,她看見了河岸的淺灘上躺著一個(gè)人。

  怎會有人深夜時(shí)分躺在淺灘上?她狐疑地猜想,莫非是個(gè)不幸落水的人,被河水沖到了岸邊?也不知是死人還是活人?若是活人,她怎能見死不救。

  她打定主意,提心吊膽地走了過去,漸漸的,她發(fā)現(xiàn)躺臥在淺灘上的那個(gè)人渾身上下泛著一層薄簿的金光,當(dāng)她細(xì)看清楚那個(gè)人的形貌時(shí),訝然地怔呆了,好一會兒動彈不得。

  多么俊魅懾人的一張臉孔!

  但,真正讓伏冉靈驚訝的不是那張俊美無暇的容貌,而是他那一頭有如黃金般燦亮的亂發(fā),以及他那一身不屬于晁東國服飾的金絲甲臼。

  伏冉靈的指尖無法克制地微微發(fā)顫,手中的龍燈也跟著隱隱晃動了起來,燈火忽明忽暗,將她眼中所見的映照得更為詭滴異樣。

  她不知道該不該再往前一探究竟,但異于尋常人的形貌卻讓她裹足不前,她揣測著他的身分,心頭突實(shí)亂跳,在進(jìn)與不進(jìn)之間掙扎交戰(zhàn)著。

  龍燈晃動的光影似乎驚動了金光四射的男子,他慢慢撐起上身坐起來,偏過頭,微瞇看雙眸盯住伏冉靈呆愣的神情,傭懶酣醉的目光緊鎖住她不放,她感到一陣昏眩,肌膚泛起奇異莫名的戰(zhàn)栗。

  伏冉靈勉強(qiáng)鎮(zhèn)定心神,考慮著該不該逃時(shí),看見男子微微地勾起了唇角,露出一抹令人目眩的笑,然后氣定神閑地站起來,慢條斯理地朝她走近。

  她駭然心驚,被他異常高碩挺拔的身形嚇住,情急地后退了一、兩步,男子悠然地伸出手攫住她雪白的手腕,迷蒙的眼瞳一瞬不瞬地盯住她,懶懶地一笑。

  “你看到了什么?”他俯下頭,把臉湊近她,在她耳際輕柔低語著。

  伏冉靈的思緒被那雙逼視的瞳眸吞噬殆盡,鼻尖嗅到了一絲淡淡的異香,這香氣既熟悉又香甜,她隱約意識到危險(xiǎn)不安的氣氛,卻無法從他魅惑的眸光中逃脫出來。

  “告訴我,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小美人”他一手托住她的下巴,幾乎貼在她的唇瓣吐息看,嗓音低沉溫柔。

  “我……什么都沒看見……”她軟弱地垂下眼睫,鼻尖嗅到的香甜氣味更濃了,她屏住氣息,試圖從他令人迷魅的氣息中撿拾破碎的意識。

  “真的?”他端起她柔嫩的小臉,突然放肆地舔了舔她的唇瓣,沙啞地低問,“告訴我,美人兒,你叫什么名字?”

  奇特的異香、醉人的聲音,讓她像著了魔似的,幽幽答道:“伏……冉靈。”

  她才剛開口,微張的紅唇迅即被他吻住了,他霸道地吮嘗她的舌尖,讓她連愕然驚喘的余地都沒有,心魂就在這一瞬間被掠奪而去。

  他的狂吻釀然欲醉,伏冉靈覺得整個(gè)世界都在天旋地轉(zhuǎn)了,她迷失在他濃郁醉人的馨香氣息里,什么都不能想,只能無助地喘息。

  “冉靈,很好聽的名字!彼h(huán)抱住她,唇舌沒有一刻離開過她的,殘存的醉意在他體內(nèi)緩緩燃燒,理智被燒毀了,情欲被催動了。

  他的掌心拉住她的后腦,灼熱的吻愈來愈狂炙,他全然忘了自己的身分,也全然忘了不許沾惹人間愛欲紛爭的天界誡條,酒精在他體內(nèi)蠢蠢欲動,迷亂而墮落的一刻。

  他仿佛嗅到懷中美人兒甜蜜催情的香氣,引發(fā)了他難以抑遏的欲望,他深深吸取她口中甜美的幽香,饑渴地向她索求著??

  “伏冉靈,我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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