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后…… 清晨的風微揚,舞動的窗簾,驚醒了睡夢中的舒云。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藉以消除壓力所帶來的過度疲勞。
“。“它c了。”舒云立刻從床上跳起,整個人已完全清醒。 在鏡前迅速撥了撥一頭長發,換上剪裁合身的套裝,一掃原先的慵懶,變得俐落。
二年前,她遭逢生命中最大的挫敗,在愛她的家人面前,她偽裝得很辛苦。為了不讓身體亮起紅燈的爹地操心,她將心事掩藏。在任均毅半退隱的情況下,重擔自然落在任海仲身上。起先舒云只是分擔一些哥哥的辛勞,負責幾個小型業務,由于表現不惡,漸漸也就做了下來。現在已能獨當一面,負責一些部門企畫及個案。 忙碌是遺忘傷痛的良方,不管是真的遺忘,或只是不去面對的暫時遺忘,對舒云而言,只要能不想,都是好的。 而當初六個人的夢想也終于實現,她們的店成立了,于是舒云的生活能被忙碌給填充。
今天是星期五,舒云留守店里的日子。得趕緊到公司處理好公事,才能準時在傍晚六點抵達店里。 踏著略顯急促的步伐下樓,便對上任均毅既是愛寵又是責怪的眼睛。
“毛毛躁躁,沒個女孩樣。”
“是女人,不是女孩!笔嬖萍m正道。
“你也知道你變成女人了呀,那你還敢悠哉悠哉、挑三揀四的! 舒云暗嘆倒楣,怎么什么話,爹地都可以扯上她的終身大事?
“這有什么差別?不管是女孩或是女人,寧缺勿濫的原則是不變的!
“寧缺勿濫?唐少威沒得挑剔了,你不也是不要?”
“人家心有所屬,有什么辦法呢?”舒云雙手一攤,總算可以說得理直氣壯。
“就算人家屬意你,你也不要,季煒翔不就是一個好例子?”
“不來電嘛!”她撒嬌地摟住任均毅的脖子!暗,你那么急著把我嫁出去干么?我留著陪你不是很好嗎?” “想含飴弄孫的話,找海仲哥和盧霈不就得了?”舒云暖昧地往他們的房間努努嘴,俏皮的模樣,逗得任均毅忍不住也笑了。 任海仲和盧霈這對歡喜冤家,終于在半年前步入禮堂。從日上三竿,房里仍毫無動靜的情況,可以想見他們夫妻恩愛的程度。想當初自己還是促成這對佳偶的最大功臣,而今他們的恩愛,卻成自己凄涼對比的嘲諷。想到這兒,她莫名感到失落起來。
“爹地希望看你有好歸宿。”任均毅輕撫愛女的頭!敖裉焱砩稀
不妙!舒云急著打斷任均毅可想而知的下文,自顧自的接口。“今天晚上我要到店里!币贿呥故意抬起手看表。
“唉呀,還有一堆公事等我處理,爹地,我得先走了! 這些招數把戲,任均毅看多了,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今天就姑且先放她一馬吧。
將車開出車庫,舒云把窗子搖開,一路讓涼風灌進,以驅散心中的煩躁。相同的戲碼,三天兩頭便上演一回,著實令人疲憊。到底在逃避什么?逃避的究竟是因自己已無心再愛?還是因為自己心中潛藏不愿承認沒出息的等待?
踩著夕陽的馀暉,影子被拖得老長,舒云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站在“回家”的白色圍籬外,望著這片屬于她們自己的天地,她的心里有股難言的幸福感,她真的是愛死了這個地方。 推開籬門,先將瓜葉菊略作修剪,欣賞著籃、白、紫相間的小花,覺得它們雅致得可愛。是呀!艷而不俗,雅而不貴,巧而不孤…··想到這,她的心沒來由得一緊。多熟悉的話語!陽光下的小花竟然沒法明亮,卻自模糊起來。他,還記得嗎?舒云思了甩頭,不想讓心中晴朗的天空被烏云遮蔽,深深吸一口氣,便澆起花。水柱在金黃馀暉的照耀下,形成三色的虹,絢爛卻不真實。
內內外外打掃潔凈后,楊媽媽花屋的花卉也送來了。舒云偏愛白紫的桔梗,喜歡它的嬌貴,總讓愛它的人甘愿悉心呵護。的確,它是嬌貴的,怕熱又怕冷?偙仨毲〉胶锰帲荒苌约邮韬,不然它就會枯萎。天熱時不能讓它接觸陽光,水里得放阿斯匹林或是冰塊降溫;天冷時又必須讓它接觸陽光,以免凍死。不過,更多的時候,是恁你怎般努力,仍無法恢復它的生氣,旁人總是不懂它要的是什么?或許是因這樣,才喜愛它的吧?為同種知音難求的心情。
在玄關及洗手間各放置一大盆桔梗,每張桌上也都插了一枝。一切準備就緒,她盤起長發,斜插了個松松的髻。頭發盤起的她,顯得清麗異常。斜倚在吧臺,額前散落一綹卷柔絲,整個人有種慵懶的美麗。
小秦剛從學校下課,看到舒云,有點訝異。 “老板今天來得比較早?”小秦展開一股只有年輕人才特有的無憂笑意。
“叫我老板干么?好像很老似的!笔嬖蒲鹧b怒容。
不過小秦對各個老板的性情了若指掌,沒有哪一個是真有老板架子的,所以小秦跟每一個都能打成一片。 “看你悶悶的,逗你笑一下而已!毙∏貙κ嬖普UQ。
“悶?有嗎?”
“有一點!毙∏赝浦嬖!叭ハ磦臉,打起精神營業吧!”
舒云無奈搖頭轉進盥洗室。 才進去沒一會兒,使陸陸續續來了幾桌客人,都不禁若有所失地問: “老板還沒來呀?” 小秦忍俊不住,她實在太習慣客人這種類似反應,不管是哪一天的老板,都有死忠的擁護者。
“她待會兒就出來了。” 剛調了一杯“綠色精靈”放在吧臺上,小秦便旋身附在舒云耳旁說: “你的一號死忠者來了! 她睨了小秦一眼,便看到推門而人的季煒翔。還是筆挺的西裝與一絲不茍的頭發,只是成熟溫雅的氣質,已經不再加以往的羞澀。 他逕往吧臺處走來,坐在舒云對面。
“需要我幫忙嗎?”
“你來干么?吃飽太閑啦?”舒云連眼皮都懶得抬。 季煒翔不以為意,追舒云這么久,他早習慣她的冷言冷語。不過他有自信,自己是最有希望的追求者,舒云才又拒絕了一個相親對象,不是嗎?
“來和你談我們的合作計劃呀!”他說得煞有介事。
“不要假公濟私好不好?現在是我的下班時間。”
“好吧,不談公事,談我們的私事也可以!
“誰跟你有私事?”
“你忘了你說過決定要選我?”
“先生,說了一百零八遍的話,你還聽不厭嗎?那我就不厭其煩的再重復一次,這是我情急之下的戲言!苯涍^之前的一些事,舒云和他早成為朋友,所以敢把話說得直接,不怕傷害他。
“唉,你隨便說說,我可是聽得認真呢!”季煒翔故意裝出一臉受傷的表情。“沒關系,總有一天等到你!
“你慢慢等吧!彼邓活^冷水。 果然不出所料,一年來,不知上演幾次的相同對答。不過,還好,他早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 將高腳椅轉個圈,季煒翔跳下來。
“只是來告訴你,和邵氏土地開發合作案的企劃,我們得快點擬定,不能再大意失荊州了。”
“知道啦,大忙人,快去應酬吧。”
“這是下逐客令嗎?” 舒云聳聳肩,不置可否。
“我歹命呀!走了,拜拜!奔緹樝钃]揮手,總算離開。
忙了一個段落,終于可以坐下來松口氣?粗腿藗兌几髯园踩幌硎茉谒麄兊囊挥,舒云覺得很滿足。 幾乎從一早開始,她便處于一種很不尋常的煩躁里,隱隱覺得好像會有什么事發生?現在已進入一天的尾聲,總算可以悠閑的喝口茶,看看報。 在吧臺放上靠窗客人要的星期五特制桔梗花茶,隨意一瞥旁邊正攤開的報紙藝文版,斗大的標題,硬生生刺入眼簾,舒云顫抖的手,險些將杯子打破。新銳畫家曹譯個展,今起在市立美術館展出,一連展出十天。 曹譯,這個幾乎從她的生活消逝的名字。她以為自己已經將關于他的記憶徹底埋葬,沒想到只是光見到他的名字,便足以撼動她自以為無堅不摧的心房,更別說如果見到他的人了。 他又出現了,他又出現了,舒云的腦子一團混亂。 雖然只是幾個字,卻讓她的心情百轉千折。 經過一個上午的掙扎,舒云還是在星期六下午往美術館方向駛去。曾經因為畫展的聯系,讓她和曹譯的關系起過微妙變化。既然注定要讓她看到這則消息,她便很難忘記,越是特意想忘掉,越是忘不掉。記憶像一只蟲,冷不防蝕你一口,讓你無處可躲。
看到美術館特有的金屬圖騰,原來堅定的心,突然萌生退意。他會不會在自己的畫展上出現?如果碰到面,她該怎么辦? 最終她還是進場了,拿不定主意,就將命運交給天意。轉動骨碌碌的雙眼,迅速打量四周,確定沒有曹譯的身影,她不禁松口氣,卻又有種莫名的失落壓在胸口。遇不到當然最好,她實在不愿承認,自己其實是很想見他。
總算可以放心觀賞他的畫,每一幅她都看得很仔細,隔著畫的距離來揣測這兩年的他,她覺得安全。 曹譯這次展出的畫,以景物居多,幾乎看不到人像。色彩傳達的訊息相當強烈,強烈到霸占人的視線,讓人很難能夠忘記。無疑地,他在用色、光影的掌握上,技巧進步許多。但她還是喜歡他的水彩畫,比較柔和。而這種印象派與后印象派結合的油畫,舒云總覺得缺少了些什么?
她從一幅畫轉到下一幅畫,如此急切與倉皇,為的就是要捕捉他缺少成分的靈光。當停駐在整幅以深藍漩渦占據畫框的面前時,她終于知道他缺少的是什么了,是陰、是柔、是完整的愛。他的畫太強烈、太偏執、太陽剛,沒有陰陽調和、剛柔并濟的平和美感。 他的畫里沒有愛!舒云不知為什么,心里一陣疼。
緩緩退出會場,看見不算少的人潮,她不禁開心起來,又不是自己的畫展,真不知道自己開心個什么勁。
阿駒走進偌大的辦公室,對著背過座椅,面向窗外的堅挺背影報告著。 “她現在已經跟大學死黨在東區開了一家店,店名是‘回家’!
出乎意料地,座椅上的人兒沒有轉過身,也沒有發一發言,阿駒忍不住清清喉嚨,再度開口!袄洗,你還不打算現身?”
椅子突然轉個圈,一張雖然冷、線條卻完美無缺的俊臉就近在咫尺。 “還不是時候!”
語氣中的威嚴與森冷,足以震退任何人,阿駒卻還是鼓起勇氣造次。 “那要到什么時候?”
果然銳利的眼神迸射出一道駭人的光。“快了,但不是現在。”
“老大,你還真沉得住氣呀!”阿駒不禁搖頭,嘖嘖稱奇。
“要成功得先學會沉住氣,你跟著我不就為了學這個?”曹譯睨了他一眼。
的確,這就是他崇拜老大的地方。不過,沒有人是毫無弱點的,再冷靜的人,碰到“愛”,一樣抓狂,甚至爆發力更驚人呢!
他決定繼續捋虎須,不信激不了他!澳阋仓朗嬖菩〗愕镊攘o窮,她的?妥匀缓芏唷
“常客”?話還沒說完,就被曹譯略嫌激動地打斷。“什么叫‘?汀坎粶誓阌眠@樣的字眼,把她說得好像接客小姐!”
阿駒張大嘴,老大未免太敏感,常到店里的客人,不叫“?汀,叫什么?都還沒講到重頭戲呢!看來老大比他想得更容易激動。
“好,我修正,女主人的仰慕者很多,不在話下,最殷勤的,還是非季煒翔莫屬!
曹譯的眉毛,迅速擰成一道!凹緹樝瑁克在?”
阿駒不禁賊笑!爱斎弧@洗竽阍俨滑F身,舒云小姐就快被人追跑了。”
“不會!他不會有機會的!辈茏g說得堅決又篤定,話鋒突然一轉!巴恋亻_發案的第三波企劃發給廠商了嗎?”
“發了,果然引起他們高度的興趣。”
曹譯點點頭!昂芎茫冗@個案子搶到手,便是時機成熟的時候?烊マk事吧!”
關上門,阿駒開始大笑。不是說還不是時候嗎?怎么這會兒又猴急起來?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哪!自制力再強,仍是會被嫉妒燒昏頭。
擎天集團蕞爾的大樓,矗立在東區最精華的商業金地帶,從接待大廳的不凡氣勢,就可看出這集團握有的財力有多雄厚。 總裁辦公室的任均毅,正聚精會神地研究連搶“擎天”三件土地開發案主角的小資料。 有趣! 近些年,“擎天”的業務已趨于穩定成長,幾乎沒有可資競爭的強敵出現,任均毅也漸漸將棒子移交,不大管事。雖然表面上如此,暗地他仍是會插手輔助他這雙兒女,尤其是他那在爾虞我詐的商場中仍嫌稚嫩的女兒。 他早就注意到連續讓舒云吃三次敗仗的對手,之所以不出面,是因為他欣賞這來勢洶洶的后起之秀,他激起了任均毅想與之較勁的興趣。
完美的構圖、新穎的點子,使他的企書勝過舒云好幾籌。最值得玩味的地方在于他沒有任何財團靠山,卻膽敢把價錢壓低“擎天”一成,顯出勢在必得的決心。 志不在賺錢,而在贏,為什么? 敲門聲打斷任均毅的沉思,他期待異常,看來答案馬上可以揭曉。 從門外進來的是一個俊挺的身形,陽剛味很重,冷硬的臉部線條找不到一絲斯文,但卻另有一種獨特的氣質。 在任均毅銳利的評量目光下,沒有一丁點兒的局促與不安,自然地落座蹺起腿,宛若王者的架式,散發自信的豐采。 第一回合的較勁,任均毅輸了!
“說吧,為什么勢在必得?目的在哪兒?”
曹譯雙手倚著桌緣,定定著向任均毅,字字清楚。“為、了、你、女、兒,理由夠不夠充分?”
任均毅一陣驚愣,雖然知道他針對舒云而來,卻訝異地直截了當。 他忍不住贊賞地笑了,他喜歡這個不拐彎抹角的年輕人。 “你就是那個曾經讓綿綿誤以為擾亂擎天股市,其實卻無形解‘擎天’ 危機的人吧!”
“我是!辈茏g顯得坦蕩。
“哈、哈!是了,原來就是要你這個樣子,怪不得我們綿綿對我安排的相親對象始終激不起興趣! 任均毅打量的眼光更犀利了!暗悴粔驉鬯桑〔蝗辉趺纯梢员锏枚瓴懦霈F?”
曹譯無懼地迎視!澳沐e了,就是因為夠愛她,我才能忍二年。我要的不是短暫的歡愉,而是永久的結果。二年前出現注定是炮灰,現在卻可以成為任家女婿人選。沉得住氣才是贏家,我勢在必得的決心,你還看不出?”
“好個沉得住氣!”
“我夠格嗎?”
“啥?”
“你可以阻止我的,不是嗎?遲遲不出手不就是為掂我的斤兩?請問我通過考驗了嗎?” 任均毅這回是發自肺腑的暢笑。“看來第二回合,我連女兒都輸了。去吧,是你們面對面爭鋒的時候,我不插手。”
曹譯站起身。“謝謝,相信我不會讓你失望!
一直到曹譯身形消失,任均毅都沒有止住笑,他知道這回是真的得放手讓寶貝女兒離開,平日念歸念,說正格的,他還真舍不得?墒牵瑳]辦法,女大不中留呀!跟作老處女相比,他還是寧愿她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