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菲在確定自己要求的“那碗粥”,足夠讓唐總管忙上好一陣子之后,她這才不疾不徐地往隔壁書房邁去。
穿過熟悉的空間,胡菲很快的在書房后方的小床上看到她要找的人。
他在睡覺嗎?
胡菲不友善地瞪了那背對著自己的背影一眼,她在昏暗的房內小心地移動身影,并隨手開了一盞小燈。
胡菲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小心翼翼的,但她就是這樣輕手輕腳的繞到床的另一邊,甚至在半途又折返,將那扇被雨滴敲得咚咚作響的窗戶關上。
他是睡著的!瞪著那兩排動也不動的睫毛扇,跪在床頭邊的胡菲有些失望的告訴自己。
然后,她的心思馬上又被眼前這張漂亮的小臉給吸引了去。
她纖細的小手禁不住那張面孔的誘惑,像是有自主性的朝他伸了過去。
她從來沒見過有哪個男生有這么長的睫毛,還有……男生的嘴巴不都是大大的嗎?就像——
哇!恐怖的回憶突然浮現腦海,胡菲用力地甩甩頭,迅速地甩掉這惡心的一幕。
她在心中下了結論,這有著一頭長發(fā)的家伙根本不像個男生!
胡菲眉頭一皺,她那在瞧見瘦小的身影之后就莫名地消失大半的怒火,頓時又狂燃了起來,提醒了她到這里來的目的。
還不醒來?!
她不客氣地捏住小騙子的鼻子。
唔……柳風在掙扎中醒來。
“咳!你……”猛然睜開眼的他,沒料到自己會撞進一對炯亮的眼睛——一對教他心跳漏跳一拍的眼睛。
“是你!天使!”
柳風一雙哭腫的眼熠熠發(fā)亮,心跳也跟著撲通撲通的快了起來。
柳風欣喜的反應令胡菲愣了一下。不,也許該說她不小心又教那對藍色的美麗眼珠給攝去了心魂。
胡菲眨了眨眼,試圖讓自己回過神來。
“我叫‘胡菲’,不叫‘天使’,小騙子。”她口氣不佳的冷聲道。
“你……你為什么叫我小騙子?”他不叫小騙子,他叫柳風啊!
望著眼前那張不悅的臉,柳風卻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可憐兮兮地眨著一對有神的大眼睛,表情無辜極了,就像“小鹿斑比”般。
“不叫小騙子叫什么?你到底是不是男生啊?”
“我……我是啊……”雖然對方沒用兇惡的聲音吼他,但她那冷冷的口氣仍令他瑟縮了下。
“那你為什么留長頭發(fā)?”哼!長得像女生也就算了,居然還留長發(fā),難怪她會認錯,讓大姐和小薇她們看她的笑話!
“是……是他不讓我剪的!
“‘他’是誰?”哼!連說話的樣子也像個女生,莫飛那書呆子和這小子比起來,倒顯得有男子氣概多了。
“我……我父親……”說到拋棄自己的父親,他的雙眼不由得浮現淚光。
“就是他把你丟在那里的?”見他點點頭,她又問:“為什么?”
把自己關在房里的好處就是不用瞧見大姐、小薇她們譏笑的表情,而壞處就是——大家也許都已經知道的事,她這個將人帶回來的人卻一點也不知情。
“他不喜歡我……”從來就不喜歡我!柳風難過的在心里加了一句!白詮奈倚輰W后,他就不準我剪頭發(fā)。他說……他說他要永遠記住那張令他憎惡的臉,他說……我留長發(fā)的樣子和那婊子簡直一模一樣……”而這讓父親更有理由對自己拳打腳踢,來發(fā)泄心中的怨恨!
想他全身上下,除了臉之外,有哪個地方沒挨過父親的拳頭?
為此,他總是不停的問自己,為什么母親要丟下自己和別的男人跑了?為什么她要將自己丟給不喜歡他的父親?為什么他要長得和母親如此相像?為什么無辜的他要接受這種不公平的對待?為什么……
他心中有許許多多的疑問,卻沒有人可以為他解答,于是他漸漸變得麻木,漸漸變得逆來順受,漸漸……
他漸漸試著不去在意父親眼中的憎惡,不讓自己去感受父親打他時是多么地痛!
心中的傷口被揭了開來,好不容易在睡夢中止住淚水的柳風,頓時又是淚如泉涌。
“你……”
見狀,胡菲不由得感到心慌。
“喂,你別哭嘛!”她微惱地道。
柳風鼻子一吸,淚落得更兇了。
“你——別哭,不是叫你別哭了嗎?”胡菲莫名的發(fā)火。
她這十一年來第一次的河東獅吼立即產生了效果,只見哭得像個淚人兒的柳風嚇得停止哭泣。
他咬緊下唇,驚恐地盯著“天使”的一張怒顏,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可惡!
胡菲完全沒察覺到自己“失控”的行為,微惱的在心中冷嗤。
男生最討厭了!不是長得像頭豬般令人厭惡,就是像個娘兒們般讓人受不了!
她抽了幾張面紙,遞到他面前,“拿去!把你臉上那些惡心的鼻涕擦掉!苯又謫枺骸澳憬惺裁疵?”
“柳……柳風,我叫柳風!彼忧拥卣f,連忙將令她不悅的淚水和鼻涕擦干凈,不由得開始擔心自己會被她討厭,她……
他的天使會不會也將他丟下?
這樣的恐慌顯露在柳風那對紅腫的眼中,他張著嘴,焦急地想說些什么,驀然,瘦小的手腕被她猛地握緊。
在柳風抓著面紙擦臉時,胡菲從他寬大的袖口中,看見他瘦小的手臂上布滿青一塊、紫一塊的瘀痕。
“他打了你?!”這個“他”指的當然是他父親。
“我……啊!你……你做什么?!”
不待地說完,她已爬上了床,動手檢查起他身上的傷,惹得他頻頻低呼。
胡菲的動作十分利落,三、兩下便解開他的衣服上那一整排扣子。
乍見他身上那大大小小的瘀青,胡菲的呼吸不覺一窒,頓時感到無法置信以及強烈的憤怒。
至于柳風呢!
他害羞極了。被一個女生這么大刺刺的剝了上衣,他怎能不羞?!
他羞紅了臉,好擔心、好擔心她接下來會不會……
柳風心驚膽戰(zhàn)地吞了下口水,兩手悄悄地往下伸去,緊緊地抓牢了褲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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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書維?
那是他父親的名字嗎?酗酒?!誤闖紅燈?!太……
太平間?!
那么就是死翹翹了?
哼!那種人死了倒好!
咦?孤兒院?!
胡薇專注的晶眸顯得驚訝。
“聽見了嗎?爹地要把那個‘妹妹’送到孤兒院去呢!”胡左道。
“唔,爹地好像是這么說的——啊!討厭啦!大姐,人家柳風明明是可愛的小帥哥,你干嘛叫人家‘妹妹’?”
“長成那樣子不叫‘妹妹’難道叫‘娘們’?!”胡左鄙夷地道。
“人家柳風只是長得比較漂亮而已!焙比滩蛔√嫠f話。
“哼!是男人就不該被稱為‘漂亮’!”
“大姐你——”胡薇完全辯不過大姐。
“唉!真可憐。”一聲輕嘆突地冒出。
“你說什么?!”
兩對杏眼同時殺向出聲者。
“我……”莫飛搔著頭,趕忙解釋道:“我是說,那種地方不是常常會發(fā)生弱小被欺負的事?你……你們看柳風那么瘦小,他……他在那里一定會被欺負得很慘的……哈!我是這個意思啦!”
莫飛的解釋換來兩聲冷哼。
胡左和胡薇的眼底掠過一絲失望之色,她們失望于莫飛的解釋教她們沒了“正大光明”的理由來“玩玩”他。
她們有些可惜地放下了拳頭。
莫飛絲毫沒察覺到自己方才險險逃過了一劫,在他解釋完的時候,由眼角余光瞄到那不知已在他們背后站了多久的身影。
“啊——胡……胡菲!”他不由得脫口低呼。
胡左和胡薇同時回首,也是驚訝不已。
只是,她們驚訝的是,向來安安靜靜,稱得上“奉公守法”的胡菲,竟然也會做出這種偷聽的舉動?!
胡菲大概猜得到她們兩個在想些什么,于是開口道:“我沒打算偷聽,是你們擋住了門口!
接著她在三對訝然的目光下,面無表情地舉步走進父親的書房。
小菲?胡梵吃驚地望著驀然闖進書房的女兒。
仿佛沒注意到大家訝異的注視般,胡菲迅速的越過父親的幾名部下,來到微蹙起眉的父親面前。
“小菲你——”
“我不準!”
胡梵才開口吐了三個字,便教女兒鏗鏘有力的一句話給打斷。
她不準?!
胡梵一愣,神情煞是訝異。
他這向來乖巧的二女兒不準什么啊?!
胡梵困惑地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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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張秀氣的小臉蛋,以及一張微露不安的俊秀面容,終究還是抗拒不了好奇心,悄悄地將耳朵貼上胡菲緊閉的房門。
“你聽到什么了嗎?”胡左抬起左手平肘朝身旁的胡薇撞去。
“沒有!你呢?”胡薇亦用左手手肘輕撞了下莫飛。
“唔……沒……”
低低地痛呼一聲,莫飛無辜地摸著自己被撞疼的鼻子,一邊搖頭,一邊為自己默哀——
嗚!他是不是上輩子和她們有仇?
為了不再讓自己無端遭殃,莫飛決定先溜回家。
想到此,莫飛不由得竊笑。
他小心翼翼地退了一步,倏地轉過身,沒料到卻撞到身后的一堵肉墻。
哦!好痛!
他忍不住壓著鼻子痛呼,而這引來了兩位小美人的注意。
胡左和胡薇一見到得到消息趕來的父親,同時退向兩旁。
“爹地,小菲‘綁架’了咱們的小病人喔!”
“是啊!爹地,二姐好粗魯喔!她像拎小雞一樣把人家拎進她的房里,也不知她要做什么!
胡家老大和老三兩人一搭一唱的,小臉卻滿是興奮的神情。
胡梵在兩名唯恐天下不亂的女兒的“提醒”之下,兩道斜飛的劍眉全蹙成一團。
“小菲?!”
他輕敲著二女兒的房門。
“為什么把門鎖起來?有什么不高興的事,我們可以當面說清楚啊!”
雖說他胡梵是條鐵錚錚的硬漢,可一旦碰上他最寶貝的女兒們,他這鋼鐵般的男人亦不得不成為繞指柔。
他像每個做父親的一樣,耐性十足地對著房里的女兒柔聲勸哄。
半晌,胡梵以眼神示意唐總管去拿備份的鑰匙過來,而這時房內終于有了動靜。
“我不準!”
堅決的稚嫩嗓音穿透門板傳來。
胡梵一愣。
“我不許你把他丟到那里去!”里面的人再次重申。
胡梵就算再精明,這下不禁也糊涂了,“哪里?”他并不知道先前他們在書房里的談話內容,已被人偷聽了去。
“就是孤兒院嘛!你不是說要將柳風送到那里去,爹地?!”瞧見父親一臉的疑惑,胡薇拉了拉他的衣角,甜甜地提醒道。
呃?!
胡梵一愣,聽見二女兒堅定的口氣又從房內傳出,“除非你答應讓他留下,否則我就永遠不開門!”
胡梵驚愕地瞪著二女兒的房門。
怎么他的女兒都有收留弱小動物的習慣?!胡左是這樣,胡菲也是,該不會……
“怎么了?爹地。”
察覺到父親的盯視,胡薇不禁疑惑地問。
哦!老天!
面對小女兒如天使般迷人的笑靨,胡梵不由得發(fā)出一陣呻吟。
此時,胡菲的臥房里——
莫名被拖到這里來的小男孩仍是一頭霧水。
柳風身上里裹來不及放下的被單,正襟危坐地坐在床尾,用一雙驚恐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她為什么抓他來這里?
柳風不安地將小屁屁往后挪了一下,因為,他瞧見原本正在對門外的人放話的胡菲,此刻正往自己走來。
半途,胡菲像想起什么似的,從角落拉出一只箱子,埋首一陣翻找,神情煞是專注。
她在找什么?
他眨著眼問自己,不知道為什么,他對自己的處境越來越擔心了。
須臾,答案在他眼前揭曉!
“你……你要做什么?”
為什么她要拿那個東西?柳風惶惑地張大眼,下意識的往床頭縮去。
“我要把你像犯人一樣的銬起來!焙撇活櫵膾暝瑥阶岳^他的手,想要把他銬起來。
但是,她很快的就放棄了,因為手銬根本無無銬牢他那沒幾兩肉的手。
胡菲沒有多想,當下便改而抓起他的腳丫子。
只聽見“喀嚓!”一聲,一切塵埃落定。
一陣驚愕后,柳風只能無力地瞪著那副分別銬在他和她的腳踝上的鐵銬。
“你……為什么這么做?”為什么把他和她銬在一起?
“這樣外面那些人就沒辦法把你送走!彼纱嘁徊蛔龆恍荩苯影谚匙拋出窗外。
啊——
柳風見狀,一顆心瞬間跌到谷底。
他沮喪地回首看她,“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
她冷然的雙眸淡淡地掃過他瘦小的身子,想到了莫飛在父親的書房外所說的話!耙驗橹挥形夷芷圬撃恪!
胡菲挑高眉,唇角泛起冷笑。
不錯,就是這樣,誰教他要“欺騙”她,害她被大姐和小薇看笑話。
胡菲冷哼一聲,突地將臉湊到柳風眼前。
“有件事你也許會想知道……”
々 々 々
“鑰匙呢?”
門外,胡梵一邊揉著發(fā)脹的額頭,一邊跟唐總管取鑰匙。
“在這里,老爺。”
唐總管恭謹地將鑰匙放進主人的掌心里。
胡梵拿著鑰匙,走到了門前。
胡左和胡薇緊跟在父親的身后,就連原本打算落跑的莫飛,也禁不住好奇心的驅使,將身子湊了過來。
哇!好興奮喔!芝麻開門!
三對銅鈴般大的黑眸閃閃發(fā)亮,興奮地瞧著鑰匙被準確地插入鑰匙孔里……
呵!我們來抓你了喔!胡菲。
胡左和胡薇相視而笑,不過,她們的笑容并沒有持續(xù)太久,因為房內驀然響起的碰撞聲令她們嚇得脖子一縮,不禁站直了身子。
緊挨在胡左背后的莫飛這回閃得夠快,及時保全了他的鼻子。
里面發(fā)生什么事了?
所有人皆心驚地瞪著房門。
胡梵立刻轉開門把,人跟著就要沖進去——
“小菲?!”
胡梵沒預期二女兒會跌坐在房門口。
他連忙止住往前沖的身子,在千鈞一發(fā)之際避免了踩過寶貝女兒的慘事發(fā)生。
“小菲你——呃……他怎么了?”
胡梵錯愕的目光瞬間改為投向窩在女兒懷里,雙手緊捂著胸口,臉色蒼白、嘴唇泛紫的小男孩身上。
是不是胡菲殺人了?
三位事事不落人后的好奇寶寶也沖上前一探究竟。
“啊——胡菲,你真的殺人了!”
童稚的嗓音有男有女,異口同聲的叫了出來。
胡菲顯得手足無措,“我不知道,我只是告訴他,他爸爸已經死了,而他變成了一個孤兒,然后他就抓著胸口……爸!”她慌張地解釋道,一顆心高高地懸在半空中。
她求助地緊瞅著父親。
胡梵不再遲疑,立刻命令,“唐總管,快備車!”
他頭也不回的吼道,在彎身欲抱起小男孩時,驚愕地發(fā)現那副緊緊地銬著他倆的手銬!
驀地,胡梵覺得自己的頭又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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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聲如貓叫般的低泣聲,從門外隱隱約約的傳來,似乎沒有停歇的打算。
唔……怎么又來了!
好夢被打擾的胡菲不禁蹙起眉,將被子拉高過頭,企圖阻絕噪音。
該死!她還沒開始“欺負”他,他倒是先折磨起她來了。
她等待片刻,卻發(fā)現低泣聲有一聲高過一聲的趨勢。
哦!她受夠了!
咬牙咒罵了聲,胡菲索性翻身下床。
“咚咚咚!”
她怒氣沖沖的來到走廊上的另一扇門前,也沒敲門便直接闖了進去。
她毫不客氣的打開電燈,幽暗的室內立即大放光明。
乍現的光線顯得十分刺眼,胡菲眨了眨眼,這才適應了明亮的燈光。
不過,被安置在這房里的柳風似乎未察覺到這突來的變化,依舊躲在被子里哭得很傷心。
直到他身上的被子被抽掉了,他才停止低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