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爺，芊芊這杯敬您，愿您心想事成。”她將嬌軀輕偎著肥胖的江有錢，雖然直想嘔吐，卻也得忍住，在還沒找到更好、更有錢的人之前，他可是目前最大的肥羊。
“好——芊芊的嘴巴就是這么甜，待會兒有賞，哈——”江有錢緊摟著美人，趁勢吃吃豆腐，偷捏一把也過癮。
“討厭，江大爺，人家不來了�！彼锹暤妮p嚷，滿眼春意撩人，直搔得人心頭發(fā)癢，“人家要罰您再喝三杯酒�！�
“好，三杯算什么，你要我喝幾杯就喝幾杯，芊芊哪！今晚可不可以——”
他露出豬哥本性，嘴角淌著唾液，眼看就快滴到地上了。
他在蘭香苑花了至少上千兩銀子，卻連美人的一個(gè)香吻也沒得到，還真不甘愿，今天得跟她說個(gè)明白，他可不是冤大頭。
沈芊芊善于察言觀色，點(diǎn)一下他的額，嬌嗔道：“人家就只伺候您一人，難道還不夠嗎？您可以去問嬤嬤，除了江大爺您來，芊芊可是不隨便見客人的，瞧您猴急成這樣，討厭死了�！�
“那何時(shí)才能讓我心想事成��！芊芊，我等好久了�！彼僦翊揭獡渖先ビH吻，卻被她技巧性的推開。
她撫著江有錢的胸口，“那得看您何時(shí)讓人家進(jìn)門啊！人家心里只有您一個(gè)人，此心可問天，要是您真的愛芊芊，就趕快給人家一個(gè)名份，這樣芊芊就全依了您，好不好嘛？”
江有錢夸下�？�，“那還不容易，只要蘭嬤嬤肯放人，我立刻派八人大轎來抬你進(jìn)門做我的五姨太，這樣你滿意了吧！”
“您對我真好，那您得早些跟嬤嬤談?wù)劊蝗槐蝗藫屃讼�，芊芊就不能再伺候您了�！敝辽俳矣械氖清X，前面幾個(gè)老婆都沒生下一男半女，要是她能生個(gè)孩子，江家總會變成她的，想想，這樣也不錯。
“好——我會盡快，你放心好了�！比缃衩廊嗽诒�，色欲熏心。哪知道她心中在盤算什么。
“來，芊芊再敬您酒�！眱扇擞謱ψ昧藥妆�，聽見前廳樂聲已起，“表演時(shí)間到了，江大爺，咱們該上前廳去了�！彼I(lǐng)著半醉的江有錢走出廂房。
前廳的正中央是一座高約三尺的舞臺，臺下數(shù)名女子手持樂器，一人抱著琵琶唱道：“正青春人在天涯，添一度年華，少一度年華。近黃昏數(shù)盡寒鴉，開一扇窗紗，掩一扇窗紗。雨紛紛風(fēng)翦翦，聚一堆落花，散一堆落花。悶無聊愁無奈，唱一曲琵琶，撥一曲琵琶。業(yè)身軀無處安插，叫一句冤家，罵一句冤家�！�
吟唱間四周的座位已然坐滿，沈芊芊斟著酒，美眸卻不老實(shí)的在場間繞，想找出漏網(wǎng)之魚，霍地，她眼尾一瞄，芳心猛地亂顫。
好一個(gè)俊偉男子！她驚嘆的喘不過氣，嬤嬤居然沒告訴她，還要她委屈的來伺候這死老頭子，委實(shí)欺人太甚。
比起玉笛公子的風(fēng)流瀟灑，這男子雖狀似輕松，眉宇間卻是沉穩(wěn)不輕佻，目光炯炯；沈芊芊被電了幾下，這樣出色的男人，即使要她倒貼都愿意，而且見他不像其他人一上來就摟摟抱抱，毛手毛腳，可真是難得。
她看中他了！她鄙夷的瞧著在他身旁的姊妹，憑她也想跟她沈芊芊比！她低聲在丫鬟耳邊交代幾句，要她去打探那人的身份。
只要她出馬，那俊偉男子選的一定是她。
朱佑豪尚未發(fā)覺自己危險(xiǎn)的處境，只想找出一位叫“莫愁”的姑娘，將一封信交給她，便完成朋友的委托。
“三爺，玉梅在這里敬您一杯�！鄙磉叺募伺簧頋庀銣愡^來，險(xiǎn)些沒把他當(dāng)場熏昏。
他今晚興致不佳，腦中只裝滿了無雙那可人的笑容，及一雙波光瀲滟的大眼，他真期待明天能夠再次與她同聚。
莫非自己讓她迷住了？
不，那樣一個(gè)小姑娘，既不懂風(fēng)情，又無女子?jì)蓱B(tài)，他怎么會為她動了心？
他還不到饑不擇食的地步吧！
他喝著酒，困惑的垂眸思量，站在身后的席俊也全身不自在，巴不得早些離開這煙花之地。
“姑娘，聽說你們這兒有位莫愁姑娘，不知可否請她過來？”還是盡快交了信，回客棧睡個(gè)好覺，明天才精神游山玩水。
難得遇到這么俊的客人，玉梅可是說什么也不讓，于是不悅的問：“三爺是不滿意玉梅了是不是？”
“姑娘誤會了，我是受人之托要親手交封信給她，因此想見她一面�！彼�(dāng)然清楚妓院里的明爭暗斗。
“原來是這樣，三爺可能不知道，莫愁姑娘是咱們蘭香苑的舞姬，只負(fù)責(zé)表演，不輕易見客的，您若要見她，恐怕要先通過嬤嬤那一關(guān)�！�
“舞姬？那么待會兒的表演便可見到她嗎？”蘭香苑最出名的就是訓(xùn)練一批擅長舞蹈的舞姬，專門以舞娛人，可說是遠(yuǎn)近馳名。
“今晚的曲目就是以她為主角的‘霓棠羽衣舞’。”剛說完最后一字，樂聲又起，正是白居易所作的霓棠羽衣舞歌。
“霓棠羽衣舞”本是唐朝大型歌舞之一，據(jù)說為唐朝開元年間西涼節(jié)度使楊敬述所獻(xiàn)，唐玄宗李隆基潤色制作成歌曲，并說楊貴妃最善于此舞，其特點(diǎn)著力于表現(xiàn)虛無縹緲的仙境和仙女形象。
忽見數(shù)名仙女從天而降，個(gè)個(gè)容顏如玉，禮態(tài)輕盈，身穿五彩繽紛的舞衫，鍋瓔累累，玉佩珊珊，舞姿曼妙，飄飄若流風(fēng)雪回，疾速如游龍受驚，樂曲由柔轉(zhuǎn)剛，直如秋竹拆裂，春冰迸脆。
舞豪上彩色如虹的絹帶，猶如柔軟的云霞，圍繞著仙女身畔，令人有騰云駕霧之感，馨蕭笙笛，遞相彈奏，悠揚(yáng)曲折。
朱佑豪為之眩目，就連宮中的教坊也無法與之比擬，這才真的是“霓棠羽衣舞”，連欣賞的人也覺飄飄欲仙。
他倏然眼光如電，定在表演中途才加入的紫衫仙女身上，若隱若現(xiàn)的衣料，遮掩不住她妓好的曲線，見她揮舞著寬袖，送出掌中的紫色緞帶，若柳迎風(fēng)，輕曳的羅裙似流云繚繞，腳踝上的鈴鐺聲，竟隨著她的舞動，配合著樂聲，兩者間搭配的天衣無縫。
他不由得想起曹植在“洛神賦”中描寫洛神渡水的句子：體迅飛兔鳧，飄忽若神，凌波微步，羅襪生塵。
但見她煙蛾斂略不勝態(tài)，風(fēng)袖低昂如有情，每個(gè)動作都極為漂亮，絲毫無瑕疵，就可惜臉上蒙上面紗，瞧不出她的長相，如果再有一張足以傾國傾城的臉蛋，只怕真是仙女下凡塵。
而羅衣從風(fēng)，長袖交橫。駱驛飛散，颯措合并，翩鵲燕居，拉撮鵠驚。綽約柔靡，機(jī)迅體輕，也難形容她絕倫之妙態(tài)。
不只朱佑豪看得癡了，想必在場的每個(gè)人也相同，如此一場神仙妙舞，果真難得一見，尤其是那位紫衣女子，讓人想去挖掘她真實(shí)的身份。
一曲終了，如雷的掌聲和贊揚(yáng)聲中，舞姬揖禮后全數(shù)退下。
朱佑豪頭腦清醒，才有所頓悟，那位紫衫女子想必就是相思口中所說的莫愁姑娘，倒是勾起他結(jié)識的興趣。
“姑娘，能否讓我兒見嬤嬤？”除了送信外，那位莫愁姑娘為何蒙面的原因，倒成了他探究的目的。
玉梅本來不是很高興，但再收下一錠銀子后，也就改變態(tài)度，眉開眼笑的去找人了。
蘭嬤嬤移動略胖的身軀過來，始終是笑臉迎人，但眼睛卻是機(jī)警的打量著朱佑豪，她揮動著手絹，說：“三爺呀！您若有信要交給莫愁，不妨直接交給我就好，好好的享受姑娘的伺候才是真的�！�
“恐怕不行，這封信我一定要親手交給她，不然就有違朋友所托�！彼褶D(zhuǎn)的拒絕她的好意，不讓他見，他偏要見到才肯罷休。
男人她見多了，眼前這一個(gè)卻是不太一樣，單單那股架式，眼睛只要牢牢盯住對方，誰也說不出那個(gè)“不”字，證明這是個(gè)強(qiáng)勢的男人。
“嗯——我可以請問一下三爺，那信是誰寫的嗎？”她知道這男人不達(dá)到目的是不會走的，自己也只好妥協(xié)。
朱佑豪瞧出她態(tài)度松懈，才將“丁香園”相思姑娘的名字道出。
蘭嬤嬤仍保持最佳笑容，“那就麻煩三爺跟我到里頭，我讓人去請莫愁出來見您�！蹦詈拖嗨嫉慕磺樗宄�，所以自然放行了。
這男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憑她的雙眼，他絕對不會是一般的商賈富豪，反倒像是當(dāng)官的，尤其那身貴氣——蘭嬤嬤愈想愈發(fā)慌，該不會是京城來的皇親國威吧！可不能在這緊要關(guān)頭跑出個(gè)程咬金，她得先警告小姐，免得前功盡棄。
※ ※ ※
貴賓樓朱佑豪不疾不徐的品著香茗，聽到珠簾被掀開的聲響，他有些失望的看著進(jìn)來的女子，她仍是蒙著紫紗，但不愧為冰雪為容玉作胎的美人兒，頸項(xiàng)上裸露的部份就如玉雕投好看。
“莫愁見過三爺，聽說有封信要給我？”她還未來得及換下舞衫，一聽到有好友的消息，便急忙趕來。
人既然來了，信當(dāng)然不得不給，于是他掏出信遞給她。
莫愁拆開信，快速的看完一遍，這才知道原來好友之所以退隱，全是因?yàn)閷⒓奕牒篱T，為掩人耳目才對外宣稱，之前差點(diǎn)把她急死，以為她出了事，否則怎么會無緣無故退隱，現(xiàn)在總算水落石出。
將信收進(jìn)袖中，她感激的朝朱佑豪一哂，“多謝三爺特地跑這一趟，莫愁感激不盡，前頭已備好水酒算是謝禮，三爺請慢用。”
那雙笑眼使他有種錯覺，似乎在哪里見過，朱佑豪擰著眉峰，不斷的回想，卻又找不出所以然來。
“三爺——”
“嗯，多謝姑娘盛情，咱們——曾經(jīng)見過面嗎？”他還是覺得她似曾相識，可是揚(yáng)州他是初來乍到，不可能見過她才是。
莫愁眼波流轉(zhuǎn)，俏中帶媚，面紗因笑而抖動不已�！叭隣敚@詞兒是不是太老套了？莫愁確定沒見過三爺，否則定會記在心底，永遠(yuǎn)也不會忘記�！彼纳ひ袅钊怂周�，半帶著青樓女子的不正經(jīng)。
朱佑豪也想大概是認(rèn)錯人，颯爽的俊臉不禁笑開來�！肮磥磉@招果真不管用了，莫愁姑娘可別見笑。”
“怎么會呢？莫愁高興都來不及，像三爺這樣的男人，有哪個(gè)姑娘不傾心，聽其他姊妹說大伙都爭著伺候您，還巴不得能伺候一輩子，不知三爺娶妻了嗎？”
她仍赤著纖白的小腳來到桌前，為他斟上一杯茶，鈴鐺仍懸在腳踝上。
“我尚未娶妻�！彼ㄖ杌卮�。
“喔，那定是三爺眼界過高，不知三爺是件何營生？家住何處？”她盡量不動聲色的探問。
朱佑豪笑而不答，握住她的柔美，反問道：“如果說我對你有意，想為你贖身，你可愿意跟我？”他突兀的問題讓在場的人都錯愕。
莫愁眸中掠過詫異，“三爺是要收莫愁為妾？為什么？三爺連莫愁的長相都未見過，就作出如此大膽的決定，不怕將來后悔？”
“不怕，我自認(rèn)不是以貌取人的男人，我愛的是你的才華，方才那一段‘霓棠羽衣舞’令我回味無窮，或許我該獨(dú)善其身，只要你為我一人而舞�！泵廊穗S時(shí)可得，但有才華的女子卻是可遇不可求。
他身為王爺，雖然可以一聲令下將她收為己有，但卻知不能過于專制霸道，況且他有自信沒有人會拒絕。
“三爺太看得起莫愁了�！彼p輕縮回手。
“你拒絕？”他拉長臉，聲音微慍，她居然會不要他，這令他難堪得困窘溢滿于胸。
莫愁趕忙陪笑道：“不是莫愁不知好歹，而是自知配不上，看三爺豐神俊朗，氣度超凡，一定不是普通人物，哪是莫愁這般青樓女子所能奢望的對象，縱使只是一名小妾，也絕不可能是名妓女�！�
“你是舞姬，不是妓女，不要太貶低自己的身份�！彼幌肼犓@么說。
“妓女就是妓女，三爺，莫愁自小在蘭香苑長大，自己是哪種人我是再清楚不過，可不會自詡為冰清玉潔的姑娘；若三爺真喜歡莫愁，歡迎常來蘭香苑，莫愁定會全心全意款待您，您別生氣了好嗎？”她眼露祈求的凝視他，那瞳仁中有著難解復(fù)雜的情愫。
朱佑豪俯視她的眼瞳，不禁心軟下來，強(qiáng)摘的果實(shí)不甜，這道理他懂。
“那么我在揚(yáng)州的這段日子，可得要常常來欣實(shí)你的舞蹈才行，可以嗎？”
他不愿意做出逼人就范的事。
“當(dāng)然歡迎，這段日子莫愁將為您一人而舞�！彼Z服的半跪在他身側(cè)，深情的低語。
他輕撫著那頭青絲，兩人的視線膠著，無形的電流嗶嗶剝剝的響起。
“放棄了你，我會感到很遺憾�！彼麖牟谎远鵁o信，此刻卻有點(diǎn)想反悔，很難想象他會同時(shí)受兩名女子吸引。
莫愁輕笑，“放棄了我，三爺該慶幸才對�！�
那帶著淘氣的口吻又使他覺得熟悉�！芭�？你確定？”
“我確定�！彼ＵＱ邸�
他實(shí)在想揭下她的面紗，卻不愿意貿(mào)然行動，破壞此時(shí)的氣氛。
“芊芊，你別進(jìn)，里頭有貴客�！碧m嬤嬤的聲音自外頭傳來。
朱佑豪抬頭，聽嬤嬤叫“芊芊”二字那么，想必這媚艷女子便是沈芊芊，揚(yáng)州第一花魁女，相傳曾是好友西門飐云的紅粉知己。
沈芊芊氣不過的沖進(jìn)來，她氣嬤嬤不公平，竟讓莫愁單獨(dú)和她看上的客人見面，好歹她也是蘭香苑的紅牌花魁，居然不尊重她。
一腳跨進(jìn)門檻，她纖腰微擺的迎上前，用嗲死人的嗓子道：“三爺，您來了這么久，芊芊都沒過來招呼您，實(shí)在是該打，接下來就由我來服侍三爺吧！”沈芊芊那嫉妒的眼不時(shí)掃向莫愁。
莫愁從嬤嬤的臉上會意到是她故意引沈芊芊來，好讓她能夠脫身，不禁捉唇一笑。
“芊芊姊，那三爺就有勞你伺候，三爺，莫愁告退了�！辈坏戎煊雍勒f話，她已旋身出去，片刻也未停留。
“等等，莫愁——”他才說幾個(gè)字便已被一只八爪魚纏住。
“三爺，芊芊已在廂房內(nèi)備好酒菜，請隨我來�！彼墒菈K橡皮糖，看中的人很少能逃得過。
朱佑豪大聲呻吟，飐云呀！飐云，你的眼光有問題，怎么會看上這樣粗俗的女人？殊不知，那些關(guān)于沈芊芊與西門飐云的故事不過只是江湖傳聞，可信度不高。
一直冷眼旁觀的席俊卻遲遲不解救主子，像是存心要讓他受點(diǎn)苦。
“席俊，還不幫我把這女人拉走�！彼钡脻M頭大汗，這哪像是逛妓院，簡直是倒轉(zhuǎn)過來，再不逃跑，恐怕就要失身了。
“是，三爺�！毕騺砝涿娴南〈缴弦踩滩蛔炱鹞⑿�。
※ ※ ※
回到小樓中，莫愁洗盡鉛華，鏡中赫然出現(xiàn)一張仍是稚氣年輕的俏顏，大眼內(nèi)盛滿創(chuàng)傷與無奈。
“往后還是少以莫愁的身份見他，免得讓他認(rèn)出我和無雙其實(shí)是同一人�！�
她撫著面頰自言自語，當(dāng)時(shí)他那句話，害她心跳漏跳半拍，以為被他識破，幸好僥幸讓她逃過。
對于他的提議，她的確是動搖了，若不是眼前有眾多事待辦，真想丟下一切跟隨他而去，只求一份安全與溫暖及——愛。
不！你已經(jīng)沒有權(quán)利要求了，內(nèi)心中一個(gè)聲音大聲地訓(xùn)斥著。
她傀疚的斂眉懺悔，是的，不管她是莫愁，或者是無雙，她都沒有資格，因?yàn)樗齻冎淮砣齻�(gè)字——程薏彤。
程薏彤，別忘了你的身份，你沒有時(shí)閑談情說愛，懂嗎？
我懂，我懂，另一個(gè)自己吶喊著。
“你還沒睡？”蘭嬤嬤掩上房門。
“正準(zhǔn)備睡了。”她對著鏡中的人笑道，眼下有著疲憊。
蘭嬤嬤為她梳發(fā)，了然的回望鏡里的她�！澳俏蝗隣斚氡鼐褪乔皫兹蘸湍憬Y(jié)識的人，他沒認(rèn)出你來吧！”
“奶娘，您不用擔(dān)心，我不會為了任何人改變計(jì)劃，那天遇到他不過是巧合，就讓無雙陪他幾天，要不了多久他便會離開了。”她明白蘭嬤嬤憂心的事。
“他不像普通人�！彼圆环判�。
“那又如何？只要他不妨礙我，他是誰并不重要，但若相反——”她頓住話尾，明眸寒冰四布，殺機(jī)四起，“我會先殺了他，絕對不會有任何遲疑。”她沉重的允諾道。
“希望他不是。只是你老用無雙的身份在外頭晃，要是不小心讓人認(rèn)出來，豈不是都完了？奶娘不太希望你再到處跑�！蹦昙o(jì)大的人總是考慮較多。
莫愁直覺的脫口而出，“我會謹(jǐn)慎留意，絕不讓人識破，奶娘，再讓我扮幾天，求求您，奶娘，再給我?guī)滋斓臅r(shí)間�！�
也只有在扮演無雙時(shí)，她才能暫時(shí)忘記自己活下去的意義，真正的做一名無憂無慮的十八歲少女，而不被肩上擔(dān)負(fù)的重任逼瘋掉，那是她唯一紓解仇恨的方式。
蘭嬤嬤看了她許久，總算點(diǎn)頭同意了，卻忍不住心想，可憐的孩子，奶娘也不想這樣逼迫你，但是仇一天不報(bào)，老爺、夫人永遠(yuǎn)死不瞑目啊！
“奶娘知道了，另外還有一件事，聽說宋泉安的敗家子已經(jīng)游玩歸來，所以，我已叫姑娘們故意接近和他熟識的公子哥，刻意去慫恿他來，我想不用多久就能見到他了，你想怎么做？”
她稚嫩的臉龐上卻有著早熟的滄桑，冷笑道：“宋玉好色又貪玩，對付這種人再容易不過，奶娘，他要真來的話，我會盛大歡迎他，最好能迎我進(jìn)宋家大門而以宋泉安的好面子，絕不肯讓他娶名妓女，就好比貂蟬使董卓和呂布父子為了她反目成仇一樣。”
“小姐。何不直接殺了他就好，還得你嫁入宋家，實(shí)是委屈了你�！彼а狼旋X地咒罵那些該死的兇手。
“說到委屈，真正委屈的人是奶娘，為了怕遭人滅口，又要扶養(yǎng)我長大，不得已才淪入風(fēng)塵中，是薏彤對不起您�！蹦菚r(shí)奶娘背著她四處躲藏，深怕讓人認(rèn)出來，連自己的丈夫和孩子都不敢見，怕拖累他們，最后走投無路，只有出寶靈肉當(dāng)妓女，每當(dāng)回想起那段心酸的往事，她便覺自己虧欠奶娘實(shí)在大多了。
蘭嬤嬤強(qiáng)忍悲慟，紅腫著眼眶，哽聲道：“傻孩子，這是奶娘自愿的，當(dāng)年夫人見我孤苦伶仃，才把我留在她身邊，不然我或許早就活活餓死了；長大后，她又幫我挑了個(gè)好丈夫，生了個(gè)白胖兒子，這大恩大德我已無以為報(bào)，小姐打小又吃我的奶，跟我自己親生的沒兩樣，我當(dāng)然得保住程家惟一的骨肉�！�
“奶娘，謝謝您，沒有您就沒有薏彤了�！彼龘湓谀擒浘d綿的胸口上放聲哭泣，就像回到小時(shí)候想念爹娘時(shí)一樣。
蘭嬤嬤拂順?biāo)陌l(fā)，嘆氣道：“如今只等宋泉安一死，程家的仇也就報(bào)了�！�
莫愁清清梗塞的咽喉，抹去淚痕，重新振作精神。
“殺了他容易，但卻會永遠(yuǎn)查不出事實(shí)的真相，我要知道幕后真正的主使者，能事先得知賑銀行經(jīng)的路線，職位必定不低，又請得動那些武功高強(qiáng)的搶匪，憑宋泉安那個(gè)有勇無謀的莽夫，豈能辦得到�！彼敿�(xì)推敲，確定宋泉安不過是個(gè)小角色，背后的人才是她要的�！爸灰夷芑爝M(jìn)宋家，探聽消息也較容易�！�
蘭嬤嬤聽了心驚膽寒，“小姐，你怎么從來都沒跟我說這些？萬一那人的官位很大，老爺、夫人的仇不就難報(bào)了？”
“就算拼了命也要報(bào)！奶娘，我沒跟您說是不想讓您操心，您一人忙蘭香苑的事也夠累了，其他的事我來煩就好。”莫愁就是怕她會這樣，因此寧可擺在心里也不愿說。
“小姐，莫非——你已經(jīng)知道是誰了？”有了兇手的消息，她怎能不急。
“奶娘，您要沉住氣，等了十二年總算有點(diǎn)眉目，可別沖動壞了事，這事我心里有數(shù)就好，您別多問�！彼褟埡镁W(wǎng)，就等獵物一一掉下來。
“可是——”
莫愁佯裝呵欠連連，“我好困——奶娘，我要睡了，晚安，明天見。”
她倒向床上，閉上眼，像倦極似的熟睡了。
“這孩子的心思就是讓人猜不透，唉！菩薩保佑，等平安無事的報(bào)完仇后，希望小姐能嫁個(gè)好婆家，她受太多苦了�！�
蘭嬤嬤幫她蓋妥被子，滅了燭火，輕輕掩上門。
黑暗之中，床榻上門著一雙大眼，定定的看著天花板。
※ ※ ※
黑衣人翻進(jìn)一座宅邸，很快的找到隱藏自己的角落。
在這樣清冷的夜晚，即使是守衛(wèi)的人也起了睡意，靠著墻角偷偷打盹。
黑衣人如入無人之境般，自由的進(jìn)出，這里的環(huán)境對他而言就像自家一樣。
黑衣人來到一間廂房門外，他眼中燃著兩簇火炬，直瞪著那扇門，仿佛恨不能將它燒穿個(gè)洞。
瑟瑟的冷風(fēng)像鉆子般刺進(jìn)他的骨髓，但他仍是渾然未覺。
緊握著手中的長劍，纖白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好幾次他都想闖進(jìn)屋，一劍刺死此刻躺在床上的人，痛快的結(jié)束那人的性命。
但轉(zhuǎn)念一想，死對他大仁慈了！十二年椎心刺骨、隱姓埋名的痛苦不是殺了他就能抵消的。宋泉安，你等著吧！你的好日子不多了。
“喀！”門鎖開啟的聲音雖極輕，還是讓他聽見了。
黑衣人閃進(jìn)樹后，陰影成功的遮掩住凹凸玲瓏的曲線，面紗上的黑瞳光芒四耀，在寒夜中卻是不帶暖意。
今晚的不速之客顯然是名女子。
躡手躡腳出來的是名婦人，不是宋泉安的夫人姜氏還會有誰，她匆匆掩好衣衫，往里頭張望下才合上門。
瞧她偷偷摸摸、見不得人的舉止，活像是要去私會情郎的模樣，否則有誰會舍得在這樣的夜里從被窩中鉆出來。
黑衣人無聲的跟隨著她，進(jìn)了后院；姜氏左顧右盼后，見沒有人發(fā)現(xiàn)，才上前敲了敲房門。
才敲兩下，門便開了條縫，一只手探出來將她拉進(jìn)屋。
“干什么這么急？我不是來了嗎？”姜氏壓低的浪笑聲令人作嘔。總要等那老頭喝下的藥生效才能來。”
“我是怕你不來了，我想死你了，先親一口�！蹦腥舜謫〉纳胍髀曤y以入耳，說完，靜默一陣，細(xì)微的喘息聲流泄出門外。
屋里點(diǎn)著燭火，敢如此明目張膽的偷情，看情形姜氏并不怕奸情被識破。
黑衣人將紙窗戳破，透過洞孔，屋里的兩人正狂野的糾纏在一起，當(dāng)男人的臉翻正，他的身份已無庸置疑，正是宋泉安信任有加的師爺，好個(gè)肥水不落外人田，這段奸情想必行之有年，竟然沒被宋泉安發(fā)覺。
她尷尬的移開眼，不確定是要留還是要走，聽到兩人發(fā)出的聲響，令她全身躁熱起來。
里頭翻云覆雨一陣后，嘈雜聲都沒有了，她才放下捂住耳朵的手。
“我再也受不了了，他還真以為知縣這位子是他賣命掙來的，要不是我大哥賞給他，現(xiàn)在怕只有在路邊當(dāng)乞丐的命；哼！居然敢兇我，他不過是個(gè)粗魯?shù)拿Х蛄T了�！苯习ぴ谇榉蛐厍按笸驴嗨目拊V�！爱�(dāng)初瞎了眼才會嫁給他，我真是后悔死了，他根本是中看不中用�！�
“我知道你委屈，但像宋泉安這種替死鬼哪里找，為了十二年前的事，還有知府大人的頂戴，你要多多忍耐。”師爺能言善道的撲熄她滿腔的不滿。
十二年前？黑衣人腳底生起一股涼意，他說的可是十二年前賑銀失竊的事？
“都是你有理，討厭�！苯相亮R道。
“還有，不要忘了玉兒，他雖然是咱們的親骨肉，可是還不到讓他知道自己身世的時(shí)候，大人有交代，除非找到程家最后的余孽，斬草除根，不然事情隨時(shí)有東窗事發(fā)的一天，不能不防�！�
黑衣人聞言全身一僵，他們還沒放棄找尋？可真有耐心。
知府大人？如果推測無誤，那人該是江蘇知府姜朋奇，好個(gè)老奸巨猾的雙面人，他真該被千刀萬剮。
怕自己會因憤怒而吼出聲，她趕緊咬住下唇，舌尖嘗到了鮮血的腥味。沒想到真的是他，虧爹爹還把他當(dāng)作好友，對他推心置腹，誰知他竟會為了三十萬兩的賑銀就這樣出賣了爹爹。
爹、娘，你們死得好冤�。�
你們在天之靈一定也跟女兒一樣不甘心吧！
一口氣奔回“蘭香苑”，莫愁揭下面巾，趴在榻上，雙手抓著絲被，因啜泣而全身顫抖著，從喉迸出的哭聲脆弱的像嬰兒。
哭聲持續(xù)了整夜，回蕩在小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