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的法蘿餐廳,未至生意最好的晚上時段,就已是座無虛席。
“霍先生,那個位置也有人預(yù)約了。”餐廳王經(jīng)理回應(yīng)霍少棠的第二次詢問,嘴角的笑容愈來愈僵硬尷尬。
“沒有其他位子了?”
站在餐廳門口的接待處,霍少棠明顯失去了耐性,漫在心頭的還有一股從未有過的緊迫感,狠狠地揪扯他的心,教他怎么也靜不下來。
王經(jīng)理忙不迭的賠不是,怠慢了如此尊貴的客人,神經(jīng)緊繃得幾欲斷裂。
“真的很抱歉,今天是農(nóng)歷七夕,也是中國的情人節(jié),本餐廳應(yīng)景推出情人浪漫特餐,所以座位一個星期前就被預(yù)約客滿了!
“好好好,行了,到此為止!”眼見大老板臉色難看,業(yè)務(wù)經(jīng)理拾手制止他的長篇大論,“你用不著解釋這么清楚,將祥億訂的那個位子給我們總裁就行了!”靈機一動,想起原本行程取消,位子剛好也空了下來。
“呃,那對情侶在祥億洪先生取消預(yù)訂時,正好進來詢問是否有空位,所以……”話至此,王經(jīng)理額頭冒出的冷汗,足以沾濕—大片紙巾。
冷眸掃過他,霍少棠維持初進餐廳的態(tài)勢,尋不著一絲放棄的跡象,“只是一桌位子,身為一家餐廳的經(jīng)理,我想我的要求應(yīng)該不會太為難才是!
他沒有與人爭吵的習(xí)慣,即使身為社會金字塔的頂端族群,他亦不曾憑借自己的權(quán)勢施壓脅迫任何人,尤其這兒更非自己管轄的范疇,實在不宜動怒;若是平日的他,面對跟前狀況,老早不屑地掉頭走人,然后從此將此地列為拒絕往來。
丕過此刻不行,不知怎地,他十分的堅持,非要爭得一個位子不可,就算要他祭出威脅的手段,他都不在乎。
紀碧落等會兒就來了,他授意她來這里,怎能讓她來了沒地方坐?
他不容自己在她面前失了面子。
碧落一進餐廳,看見霍少棠未落坐,而王經(jīng)理不停搓絞雙手的模樣,立刻敏感的察覺到了緊張的氛圍。
若非王經(jīng)理擺出和平第一的低姿態(tài),兩人之間的情勢可謂形成了某種對峙局面。
“法蘿的最大股東是鄭逢和先生吧?”霍少棠瞟了碧落一眼,發(fā)現(xiàn)嫩白的前額沁出微細汗珠,已是高漲不下的情緒更是惱怒。
旋過身,目光如炬的吩咐部屬:“叫葉秘書幫我查鄭老板的電話,我請他親自過來挪個空位給我!
王經(jīng)理惶亂得手足無措,大老板和霍少棠的交情與公司服務(wù)守則相抵觸,他不曉得這會兒應(yīng)該將哪一條擺第一位。
聽完這一段,碧落依稀能夠拼湊出事情的整體輪廓,趕忙打圓場,“霍先生,如果王經(jīng)理不方便,我們可以換個地方用餐……
王經(jīng)理對她拋投感激的眼神。
“換去哪里?頂著大太陽叫我在臺北街頭,揮汗如雨地找一個在七夕情人節(jié)卻門可羅雀的餐廳?你認為他們的料理能夠好到哪去?”他瞪她,氣她習(xí)慣委屈自己的個性,“你沒發(fā)現(xiàn)自己都一身汗了嗎?”
“我沒關(guān)系!
一心想化解他火氣的碧落,沒聽見他難得的關(guān)心,“我們可以買便當(dāng)回公司吃……能與你一同共餐,我就心滿意足了……”
最后的這段自白,咕噥回繞在她的口中,但霍少棠仍聽見了。
“我們每天晚上不也一起吃飯,怎么不見你那么開心? ”
他的問題當(dāng)眾尖銳的劈來,教猝不及防的碧落頰畔染上狼狽的色彩,“那不一樣……”今天是情人節(jié),能夠與他一起共度,之于她有著非凡的意義。
這是他們第一個情人節(jié)……他們共度的第一個情人節(jié),當(dāng)公關(guān)經(jīng)理跑來告訴她這個意外的驚喜,當(dāng)下她立刻告訴自己,一定要好好珍惜這個老天恩賜的機會。
“就因為今天是情人節(jié)?”霍少棠嗤之以鼻的冷哼,眸心泛著譏誚地睇著她,“情人節(jié)你不找情人一起過,和我一起吃飯不嫌呆板無趣?”
明明自己無法想像也不容許她與別人親昵的模樣,但又管不住負氣而沖動的嘴巴,惡言痛批。
“我不會……”
掩下遭到刺傷的心緒,強忍難過的搖頭。
倘若他是那么不情愿,何苦找她來受氣?她都告訴自己要死心了……
“我會!”
外界知道的霍少棠,無論出席任何公開場合,縱使冷漠,依然不失其優(yōu)雅的風(fēng)范,不曾有人目睹他失控的模樣,冷靜自持是他引以自豪的驕傲,然而此刻他的情緒反應(yīng),卻顛復(fù)了眾人的既有認知印象。
“這頓飯都還沒吃下任何東西,火氣已經(jīng)塞了我滿滿一個肚子!”憤怒的眼神羅織她的罪刑,口是心非地鞭笞她的過錯,好似一切不愉快皆因她而起。
“對不起……”
碧落囁嚅的道歉,抱歉自己影響了他的心情。
她想抬首看看四周,餐廳內(nèi)用餐的男女不知多少人正在觀察注意著他們,可是卻又缺乏面對一切的勇氣,她好怕自別人眼中讀出對她的同情……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至少他請她一塊兒用餐的動機,已足夠她快樂許久了。
霍少棠納入了她倉皇害怕的神態(tài),她的樣子似乎恨不得能將自己自這兒變不見。
那抹藏在眼底的落寞,撞擊著他的心房,令他下意識逃避,匆匆戴起墨鏡。
“你今天下午不打算回公司上班了?”
碧落吸口氣,漠視了眾人投遞過來的眼神,“我不太舒服……下午可以請假嗎?”
“先斬后奏。苦?”
他嘲謔駁斥,“如果不是恰巧遇上,我應(yīng)該回公司才會知道你下午曠職的消息!
“我突然肚子痛……來不及請假……”架著墨鏡的他,銳利的眸光從鏡片后直射出來。
“一點技巧都沒有,你不是說謊的料。”
碧落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
從初次見面就這樣了,他總喜歡用尖刺來包裝自己的言辭,好像太過和善就會有損他的威嚴似的。
“霍先生,或者靠窗的那個位子先給你們吧,等會兒客人來,我再想辦法安排……”感恩碧落方才的挺力相助,王經(jīng)理也想幫她脫困。
一名弱女子單獨承受這一切,著實惹人心疼,每個人都有自尊,她卻毫無怨尤、不反抗地默默接受他的指責(zé),即使周遭那么多人看著,她還是沒有崩潰大叫,更未倉惶逃離。
自奇石員工那兒聽來的消息,傳言霍紀兩人關(guān)系不尋常,在他看來,倒認為紀碧落愛霍少棠愛得好苦。
眼神騙不了人,紀碧落澄凈的眸心里,教愛戀的心情給填滿。
至于男方對她有無意思?
恐怕也是有的,但應(yīng)該沒人敢當(dāng)面告訴他。
“不用了!”
霍少棠鄙棄的嘲哼,何時他竟淪落至必須接受他人施舍的下場?
“霍先生……”碧落眨著懇求的瞳眸詢問,他仍未允許她請假。
此時此刻,即使身體沒有一絲病痛,她一樣無法靜心坐在辦公桌前……
飽受難堪的她,會猜想目睹一切經(jīng)過的兩位經(jīng)理如何想像自己;還有餐廳里所有身邊有著情人陪伴的男女,他們心里是怎樣的可憐她……
一直告訴自己要懂得知足,但又好嫉妒別人的幸福。這個情人節(jié),依然沒有甜言蜜語陪她度過,他給她的,仍是一貫的冷嘲熱諷。
她狠不下心恨他,她無法忍受失去他……
這就是愛情吧!盲目、無知、瘋狂……一種心智幾近于零,比毒癮還要嚴重,至今人類仍無法免疫的失序行為。
“和我回公司!”霍少棠盯著她,駁回她的告假。
無精打采、意態(tài)薄弱,他不允許這樣的她單獨一個人。
“是的……”碧落一怔,接受是她唯一的選擇。
也好,這樣的安排——情人節(jié)她是和他一起過的;雖然兩人各在不同的辦公室,也沒有幸福的眼波傳遞,但至少他們呼吸著同個地方的空氣……
只是,每年都是如此欺騙自己,心卻一年比一年更加難受,她快不能負荷……
※※※
這陣子,奇石內(nèi)部有了大幅度的人事異動,尤以業(yè)務(wù)部門更甚。
許多年度績效不佳的職員下調(diào)至臺中分公司,臺北總部則增添不少新血。
而其中倍受矚目的話題人物,仍非紀碧落莫屬。葉秘書退休之后空下的總裁秘書職缺,直接由她遞補,甚至身兼奇石總經(jīng)理一職。
有人說,霍少棠如此安排并不妥當(dāng),容易為人所詬。灰灿辛硪慌扇笋R在猜,霍少棠這般不避諱的作法,可以看出紀碧落的好日子不遠了。
還有一些人,聽不進各執(zhí)一辭的這些議論,他們眼里只看到紀碧落年紀輕輕坐擁權(quán)位與財富,于是動起追求的意念——
這些不了解狀況的傻子,便是業(yè)務(wù)部新進的男性職員。
打聽到碧落中午習(xí)慣用餐的簡餐店,幾名懷著雄心壯志的男人爭先恐后的趕到,未料卻撲了個空,服務(wù)生表示她今天未在店內(nèi)用餐,而是請外送人員將便當(dāng)送至公司。
于是,一群辛勤尋覓粉味的蜜蜂,又嗡嗡嗡飛回了奇石,來到高級主管特屬的休息室門外探頭探腦。
里面是他們的禁地,員工則明白記載,是以,他們不敢越雷池一步,只能在外頭你擠我呀我擠你的,企圖爭奪一個最佳觀望位置。
“你們有事嗎?”
碧落的聲音在他們身后出現(xiàn)。
“總經(jīng)理!”
幾名男人一同回頭,訝異她近距離的美麗。
“總經(jīng)理,你今天下班后有空嗎?”個性油條的男人最快拉回心緒,先聲奪人。
“有事嗎?”碧落納悶他的意圖。
對于總經(jīng)理這個頭銜,她有諸多意見,也曾向霍少棠反應(yīng)過,不過卻遭到駁回,她向來就沒有扭轉(zhuǎn)他決定的能力。
她是樂意為他付出的,只要他的一句話;可是她真的不曾奢想名與利,公司內(nèi)部對她的流言一直未曾止息,再加上這次的升遷,無形的壓力讓她喘不過氣。
高處不勝寒,他非要她徹徹底底一個人嗎?在公司如此,回家亦是……
“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請總經(jīng)理看場電影?”打鐵趁熱,男子又問。
“你不用陪女朋友嗎?”碧落笑了笑,壓根沒將他的邀約放在心上,她當(dāng)他在說笑。
“我孤家寡人一個,哪來的女朋友!”
聞言,有人對這番刺耳的謊言不爽極了,“總經(jīng)理,你千萬別讓他的虛有其表給騙了,這家伙可花心了!”正式上班前的受訓(xùn)期間,同梯次的同事們親耳聽他以得意無比的口吻,細數(shù)所有的戀情風(fēng)光史。
相對當(dāng)事者一副因為謊言遭到揭穿而面紅耳赤的羞憤,碧落的反應(yīng)則是不置可否,淡淡的回道:“我對看電影沒興趣!
“那和我一起去夜游吧?”另外一人提出另一個建議。
“我也不喜歡夜游!
她又搖頭!
“這樣好了,總經(jīng)理喜歡什么我都奉陪到底!”有人豪爽的說。
碧落很抱歉的看著他們,婉謝一切,“大家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不過我下班后的生活千篇一律,也沒什么特別的消遣,通常就是待在家里休息!
還記得學(xué)生時代最大的休閑娛樂,就是看電影了,但畢業(yè)后卻再不曾進過電影院,連電視播放的影片影集也鮮少收看,每天接觸的除了新聞報導(dǎo),就是財經(jīng)分析,完全以工作需要為前提考量!
幾名男人同時呆愣又尷尬,她以委婉的諾調(diào)拒人千里,不啻為他們保留了自尊余地,也讓他們因自己不軌的動機感到羞愧。
“總經(jīng)理難道沒有什么不一樣的興趣嗎?”
他們的疑問扯出碧落壓在心底深處的秘密。不是興趣的問題,重點在對象;倘若今天提出邀約的男人是霍少棠,她二話不說,馬上欣喜若狂的點頭。
若是他,無論帶她去哪兒都好。
“這里是我愛紅娘,還是非常男女的錄影現(xiàn)場嗎?”一抹譏刺的男性冷嗓刺人每個人的耳膜。
業(yè)務(wù)部的菜鳥見著來人之后,登時個個身子僵硬得宛如機器人。
碧落沒有旋身,她必須凝聚足夠的勇氣與心理準備,才能面對可能的鄙夷嘲弄。
霍少棠怒絕,因為她置若罔聞的態(tài)度更加氣火攻心,一個箭步來到她的面前,“紀總經(jīng)理,這場招親大會是你舉辦的嗎?”
碧落明白多說無益,于是也不開口為自己辯白了。
“我應(yīng)該沒有賦予你這項權(quán)利自由吧?濫用公司的休息室來成全自己的目的,你竟目中無人至此!”
呼出的氣息濁重,心跳持續(xù)加速,胸膛仿佛漲滿了一股難以抒發(fā)的郁氣。
一回公司,耳畔不期然送進女職員細碎的談?wù)撀暲,話題女主角仍是紀碧落,不過這回男主角則易主了,且居然不只一個!
無法抑止心頭的焦躁,他步履倉促地來到她們提到的地點,果然看到一群男人包圍著一個女人,絞盡腦汁地極盡討好之能事。
目賭這個畫面,除了怒不可遏,心底不覺泛起某種類似嫉妒的冷澀感。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感覺?他不明白。
心海已經(jīng)很久不曾起波瀾了,久到他以為自己會這么平靜如水一輩子,永遠不再記得心跳的感覺;然而她的一個舉止,竟是如此牽動他的情緒,引發(fā)強烈的反應(yīng)。
她可以和其他男同事嘻嘻哈哈、有說有笑,和他卻不行。說不出原因地,他非常在意這一點,
碧落無聲接受他的辱罵,在場那些挑起紛爭的男人們,沒有一個敢開口坦白事實、為她辯解。
她不訝異他們明哲保身的自私態(tài)度,這樣的事總是反復(fù)發(fā)生,她早習(xí)以為常了。公司里,視她如洪水猛獸的眼神和期艾不明的諷語頻傳,三姑六婆間的小道消息足以逼死貓!
她不畏懼人言可畏,也不奢求物質(zhì)的保障,什么都不要,唯一要的是他的愛,雖然癡心的這個盼望,與她的距離一天天漸遠
“你們還在這里做什么?”霍少棠突然將矛頭指向一旁妄想一步登天的色鬼。
聽到了特赦,幾名男人先以立正站好之姿領(lǐng)旨,接著一刻也未多作停留,奔竄逃離。
“你愈來愈膽大妄為了!”走進空無一人的休息室,霍少棠知道她會跟上來。
他在沙發(fā)上坐下,她則站在離他面前不遠處——這是碧落一貫聆聽訓(xùn)話的安全距離。
“你以為不說話就沒事嗎?”
調(diào)勻了氣息,她緩緩啟口:“霍先生,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終于說了第一句話,“請你不要生氣……”
她作了澄清,即使心里明白誤解獲得冰釋的機率,相當(dāng)渺茫。
霍少棠猛然驚頓,瞪直眼睛瞧著她。
她看出他的情緒了?曾幾何時,他的喜怒哀樂變得那樣透明、容易掌握?
這個發(fā)現(xiàn)令他有些措手不及,甚至無法接受。
靜心回想這些日子以來亂了步調(diào)的心緒,驚察一切仿佛早已脫離常軌,在他不自覺間。
不行!
他不能放任如此狀況持續(xù)下去,他得想個法子解決自己日益詭異的心態(tài)!
他必須斷絕在乎她的心情,徹底遏止受她牽制情緒的可能,否則他將無法專注心思工作!
霍地沒有預(yù)警地站起身,在她詫異不解的目光注視下離開。
他誓言斷了那些妄想攀上風(fēng)凰成駙馬的男人們的奢想,他們想的倒天真,殊不知掌控一切的舵手是他,而他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他們,紀碧蔣的身邊永遠不會有駙馬出現(xiàn)。
因為紀碧落不是霍家人,不是霍家的公主,她和霍家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她在霍家,只因她是他的影子、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