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麗致的園景是熾焰堡另一項為外人贊不絕口的優越之處,媲美貴族公卿府上的爭妍白花,在暖日的照拂下,更顯艷彩奪目。
一名年輕男子從外跑進,俊逸的臉龐此時被狂熾的怒火燎燒,向來飛揚的眉宇此刻不悅的聚起,帶著狂怒的烈焰。
武承旸,十八歲的他,清瘦的臉上雖少了成熟的自信魅力,卻增添了少年輕狂的傲人光彩。
"可惡!"憶起方才父親跟他提的事,向來控制得宜的他就氣得直想大吼!武承旸低咒一聲,握緊的拳頭狠狠捶上一旁的柳樹。
打從昨天堡里忙碌的情景他就感覺不對勁了,以往就算熟客來訪,頂多也安排至獨立的客廂安頓,而昨日到訪的商世伯一家卻是堂而皇之地住進了主屋旁的廂房。他正想著呢,直至方才,爹已主動替他的疑惑解答--商世伯的女兒秋襲是個好女孩兒,爹希望你這段時間能多陪陪她,以后兩人成親,也會比較熟悉一點。
成親?!他怎么樣也沒想到這種該死的奉父命成親的事會落到他頭上!望著上頭湛藍的天,一口怒氣陡然升起。
旸,代表著天晴,世上的天地恁大,無邊無際,可為何他的雄心壯志還來不及實行,他的滿懷理想還來不及拓展,他晴朗的天就要讓一個不曾見面的女子給完全遮蔽?!
他甚至想過他和他的娘子給該是如何與眾不同地相遇的!握著柳樹枝干的手狠狠收緊,"啪"地一聲,枝干應聲折斷。武承旸一怔,看著手中的斷枝,眉頭略帶懊惱地擰起。破壞物品藉以泄憤的人向來是他所嗤之以鼻的,如今,他卻也做了這種舉動。
"不管你再如何生氣,都不該拿柳樹發泄的。"一道陌生的聲音自身后傳來,輕柔中帶著譴責,"它雖然只是株柳樹,也依然有著生命。"
武承旸回頭,迎上一雙清靈的眸,讓他微微一怔。她是誰?他雙眼微微瞇起,沉凝不語地打量著她。
她不是堡里的婢女,身著的淡色衣裙剪裁雖然簡單,他卻一眼即可看出那布料的價值不菲。靈動的水眸在對上他的打量時,不自在地錯開;輕顰的秀眉和微抿的檀口將她極欲隱藏的尷尬昭然若揭;脂粉未施的白皙粉頰染上了羞赧的酡紅,帶著誘人一親芳澤的嬌羞。她不象前些日子在百花樓看到的花魁那般艷麗,那般奪人魂魄,卻有著另一種勾人的清靈氣質。
她并不象她外表那般柔順呢!那水眸中所閃耀著對他行為的不滿光芒,讓武承旸有抹沖動,想要逗逗她。他挑眉一笑,朝她走近:"不然我的滿腔怨懟又該如何發泄呢?"看到她在他的逼近下驚慌地連退數步時,微彎的眼眸笑意更甚。
"這……這種事不該問我……"商秋襲聲若細蚊地問道,眼神飄移,找尋著退路。
糟了,她的個性又替她若來麻煩了。平素溫婉柔順的他,在看到有人欺凌弱小動物和破壞花草樹木時,總有股正義感油然而升。方才一開口,她就后悔了。她是來人家府上作客的,就算再怎么看不慣主人家的行徑,也不該失禮地出聲阻攔,可她真做不到坐視不管呀!
"要去哪兒?"武承旸身形微一挪移,立刻就阻下了她竄動的蠢動,"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我剛說過了,這問題不該問我的……"商秋襲低頭咕噥,雙手絞著。要是讓爹知道這事兒,八成又要叨念她不象個大家閨秀了,強出頭、不自量力,這類詞語她早就聽多了。
"好吧!那問你另一個該問的問題--你是誰,怎么會出現在熾焰堡里?"武承旸用手中的柳枝挑起她的下頜,笑睨了她一眼。
沒料到他會有此舉動,商秋襲被動地望進他噙著笑意的眼眸,卻被其中閃耀的光燦給鎖住了心,半晌才回過神來。
她怎能這樣直勾勾地盯著個陌生男子看?可……他那燦爛的笑顏卻又叫人瞇眩了目光……這樣的想法讓商秋襲羞紅了頰,既怪自己,又怨他做了這種惹人心亂的舉動。她一咬唇,嗔怒地撥開頜下的樹枝,轉身跑開。
"唉,被跑呀!"武承旸連忙追上,輕拉住她的袖子,"你還沒回答我呢!"
"你這人好無禮!"扯不回自己的衣袖,商秋襲不禁惱怒低道。
"不會啊,沒人說過我無禮的。"面對她的指責,武承旸笑得更加燦爛,食指反駁地晃了晃,完全不以為仵。"好吧,既然你不說,就讓我猜猜。恩,廚娘的女兒?"
"對、對、對,我要回去幫我娘的忙了。"雖然有些不滿自己在他的眼中只象個廚娘的女兒,可心里躍動的那抹陌生的心慌,卻讓她敷衍著,一心只想逃開。
"不對,廚娘的女兒叫珠兒,我見過的。"想不到她文文靜靜的,也挺會說笑的嘛去!眸中閃過一絲促狹,武承旸再次扯住她的袖子,作思索狀,"恩……管采買的小張的妹妹?"
這人真可惡!商秋襲微慍地瞪著他。他明知道她不是廚娘的女兒,卻還這樣戲耍著她!"那你又是誰?柴房小廝?駕車仆役?"油然而升的沖動,讓她不禁脫口反擊。
但才一開口,心頭的懊惱就讓她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剛剛才犯過錯的,怎么又忘了?管他是什么人,若這件事傳進了爹的耳中,怕是連請先生回來教她讀書的應允都要給撤了。商秋襲抿緊唇,不敢再逗留,用力扯回自己的袖子轉身就走。
人家姑娘生氣嘍!武承旸低低一笑,又鍥而不舍地追了上去,"喂、喂,別走呀,我還沒回答你的問題耶!問你問題你不回答,反問我也不求個答案,這樣不對哦!"
"我什么也不想知道,放開我!"看著再次落入對方手中的袖子,商秋襲一怒之下用力扯回,卻聽到絲帛撕裂的聲音--不堪拉扯的袖子從肩線處整個裂開,滑落地面。
商秋襲慘白了臉,連忙用另一只袖子覆住光裸的肩膀。怎么辦?她竟然在一個陌生男子的面前裸露了肩膀!
慘了,玩過火了。武承旸原本笑鬧的神情一正,立即除下外炮,輕披在她身上。突然覆上衣物的感覺讓商秋襲一抬頭,發覺方才還穿在他身上的白衣長袍此時正套在她身上,不禁一怔。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拾起地上的袖子,誠懇道,"跟我來吧,我會負責將它修補得天衣無縫的。"
她以為……他該是輕佻無禮的……這體貼的舉止讓商秋襲心猛地一震,將袍子的襟口捉緊。她能跟著他走嗎?她甚至還不曉得他是誰呀……躊躇地看著他朝她伸出的手,再看向他斂了輕佻的沉穩表情,仿佛換了個人,帶著超齡的懾人魅力。她咬了咬下唇,沒去回復他伸出的手,只是開口低道:"你帶路。"
忘了人家是個姑娘家,哪能隨便讓他握著柔荑的?看著自己空懸的手,武承旸不以為意地笑笑,轉身帶頭先行:"來吧。"
一路上,商秋襲靜靜地跟著他走,打量著他的背影。他到底是誰?那渾然天成的氣勢不似尋常仆役,會是武家兄弟之一嗎?可他一開始的輕佻模樣根本就不象爹跟她形容的武承旸,爹說他是卓爾不凡、沉著冷靜的,又怎么可能會做出怒折柳枝的舉動?
若是兩兄弟中的武承曄,又更不可能了,她所聽說的武承曄要比他差上百倍,他雖言行促狹,可還沒淪落到那種地步。∩糖镆u沒發現在她的評斷之中,她已將眼前的男子加以提升。
"奶娘!"武承旸走到一間廂房前,敲門進入。
"呦,大忙人,還想得到要來找奶娘!"里頭的老婦人笑道,言語雖是埋怨的,可眼角眉梢的笑意已將她的歡欣完全表露。
"有事要請您幫忙……"武承旸笑道,一回頭,身后無人的狀況讓他黑湛的眼眨了眨,"奶娘,您等會兒啊!"他朝婦人一笑,連忙走出房間,果在門口發現她窈窕的身影。"進來啊,里頭還有人在,我不會吃了你的。"
"我又不是擔心這個……"商秋襲被他話里的調侃染紅了頰,垂首低道。
她會頓了步伐是因為他對屋里人的稱呼,爹說過武承旸的生母于他尚在襁褓中就去世了,自小讓奶娘帶大,也因此武伯父才會再娶了武二伯母。
那他……就是武承旸了?悄悄看了他一眼,正好對上他含笑的眸光,心一慌,連忙又垂升下眼睫。她剛剛竟還連番在他面前逞口舌之快?!想到方才的情形,商秋襲挫敗得真有股想要呻吟的沖動。到熾焰堡前爹還對她千叮嚀萬交代的,卻全讓一時之快給毀了。
"進來!"武承旸走到門前,又朝她招招手。
算了,做都做了,只能順其自然了。商秋襲低嘆口氣,側身從他身旁走進。
"奶娘,她袖子掉了,幫她縫上吧!"武承旸隨后入內,將袖子遞給老婦人。
"袖子掉了?"老婦人驚嚷,沖到他面前,"你這小子對人家閨女做了什么事?"
商秋襲聞言羞紅了臉,尷尬地低下頭。早知道就不跟他來了,自己偷偷地躲回房間縫補,還省得這樣遭人誤會呢!要傳了出去,可難聽得緊了,即使……即使……他很可能是她未來的夫婿……一思及此,她的臉更紅了,不禁又偷偷覷了他一眼。
"奶娘,您從小教導出來的會是這種人嗎?"武承旸環住老婦人的肩低笑道,輕易地就將這尷尬的話題給化開了。
"還有財總管那老頭幫忙教著,誰曉得呀!"老婦人嘴上雖咕噥著,還是讓他暗捧的話給哄得眉開眼笑。"小姑娘來,讓大嬸幫你縫補。"她邊找出針線等物,邊對商秋襲招呼道。
"那我出去了。"武承旸一笑,轉身就要離開。
"你……你要去哪兒?"商秋襲急忙喊道,語音方落,他眼中的促狹笑意立刻讓她緋紅了臉。她怎么又做出這種沖動的事了?
"我奶娘技術沒那么好,你穿著衣服她接縫不了袖子的。"明知道她沖口而出的尷尬,武承旸依然不忘火上添油,狡黠笑道:"你若不介意在我的注視下寬衣,我倒挺愿意留下來陪你的。"
商秋襲一咬唇,不知該羞還是該惱時,身旁的老婦人就已搶先伸張正義。
"我可不記得我教過你這樣調侃人家姑娘!去、去、去,別妨礙我做事。"老婦人拉了商秋襲的手,直往內室走去,"小姑娘別理他,咱們縫袖子去。"
"恩。"可她還沒跟他說她是誰……商秋襲輕應了聲,腳步雖往內室前進,眼神卻身不由己地朝他看去。
從她那老繞著他打轉的視線就感覺得出她已得知他的身份。武承旸一直站在門口看她,也將她的躊躇收進眼底。她太純真了,連她都看出他是誰了,他又怎么可能想不透突然出現在府中的她是誰呢?他不由得低低一笑,眸中映了連自己也沒察覺的柔情。
她不象一般矯柔造作的大家閨秀,也不象一些高傲無禮的千金小姐,感覺就象股帶著股微熏的秋風,柔和沁涼,輕拂人心,要是真和她成了親,生活可能會變得有趣極了。
有趣?這個倏地閃過腦海的詞讓武承旸挑起了眉,眨了眨眼。怎么方才還讓他怒焰高漲的事兒,現在反倒成了件值得期待的事?
"大嬸,等等,我有話要跟他說。"一咬唇,商秋襲收回自己的手,旋身走到他面前,可方才狂嚷著要表白身份的心意,如今在他的注視下,卻象雪融晴陽,消失無蹤,她只能緊張的攢著襟口,腦海中片段的詞,半晌串不成句。
"我會替你跟你爹說個理由,他并不會擔心你的去向的。"武承旸好笑地看著她,主動開口。
她爹?商秋襲杏眸圓睜,猛然抬頭,愕了半晌,才找到聲音:"你知道我是誰?"
"廚娘的女兒!"武承旸挑眉,促狹笑道,"奶娘,麻煩您嘍!"他揮揮手,轉身走出,房門輕巧合上。
他知道她是誰,他知道她……就是雙方長上要將之撮合的對象!商秋襲臉刷地紅了起來,然而在心頭泛開的,卻是絲絲的甜意。
那年,她,十六歲,遇上了十八歲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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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相公!你在哪里--"嬌媚的叫聲由遠而近,將睡夢中的武承旸喚醒。
斜倚著樹干的身子不曾或動,深邃的眼眨了眨,瞬間由迷離轉為清醒,不動聲色地看著一身艷麗的徐桃紅從歇息的樺樹下走過。
若不是她,他還可以多待在夢里一會兒的。手撐在枝干上施力躍站起身,枝干只輕微地晃動了下,輕巧得象是被風拂過。
夢中有個淡淡的人影,他聽不清,也看不真切,卻深刻地感受到心頭滿盈的甜蜜,才想認清那人是誰,就被他"親愛的娘子"給吵醒了。
真是煩啊,武承旸慵懶地微瞇了雙眼,伸了個懶腰。
從閑云野鶴的自由生活回到著拘綁的熾焰堡里,這些日子真夠他受了,真難以想象從前的他是怎么耐著性子熬過二十個年頭的。
白天,在財伯和曄弟、二娘的共同教導下,重新接觸經商事物;晚上,可有得香艷刺激了!軟玉溫香主動送入懷,直教人酥了骨頭的媚聲細語在耳邊回繞,這要說了出去,怕不羨煞所有人了?有權勢在握,又有佳人在抱,豈不樂哉?
可最不為外人所知的,卻是最最癥結之處--出了可愛又可敬的財伯之外,其他人--包括他所謂的娘子都各自懷有居心吶!光看二娘和曄弟那要讓權卻又萬般不舍的模樣就夠他笑上好一陣子了。
其實應付二娘和曄弟并不難,較難消受的卻是美人恩。可,只是難以消受罷了,他愿不愿消受,還是一個問題呢!他可是徜徉江湖的"夜",要這樣就被困了,一世英名豈不毀于一旦?
從回到熾焰堡的那個晚上起,這些日子以來他每晚都待在書房里"苦心研究"過去五年那些堆積如山的帳冊,又哪有時間回房歇息呢?想到徐桃紅每每用膳時見了他都是一臉深閨怨婦樣,武承旸忍不住輕笑出聲。
連夜闖國庫、盜取庫銀私下賑災這等縝密事兒,他都能計劃得不留任何蛛絲馬跡,更何況是熾焰堡這小小的流水帳?他只消看過一回就盡收于心,甚至連無心錯誤、有意作假之處都看得一清二楚,但一來為了降低二娘他們的戒心,二來為了避開徐桃紅的糾纏,他還是作百思不解狀,徹夜研究,夜不歸房。
守身如玉是為了誰呀--武承旸嘖聲連嘆,聳聳肩,拉直雙臂又伸了個懶腰。
"秋襲姐,這讓我來就好了,你回房歇著吧。"擔憂的喚聲自園子的另一端傳來。
從腳步聲聽出來者有二人。武承旸自嘲地輕揚嘴角。他可真是會挑,挑了個眾人必經要道休憩,都怪圓中只矗了這株白樺樹,勾起了他的思物情結,才會想都沒想就躍了上來,這下可好,瞧,現在他連走也走不得了,要是這樣當場跳了下去,怕不把這兩個小婢給嚇死了。
"奴婢沒有歇息的命,這是管事派給我的工作,怎能交給你?"被喚作秋襲的女子淡道:"你也有事得做,不是嗎?青環,別擔心我,我做得來的。"
武承旸原是笑著,卻讓那帶著淡然的溫婉語音觸動了心底的某一根心弦,笑容驀地僵在唇畔。他撥開擋在眼前的枝葉,想看清她的模樣,可她背對著他的角度,卻只在他的眼里映入了一抹玲瓏的纖細身子。
好熟悉,象是曾有人用著這樣的聲音,在他耳畔溫柔的呼喚,但為何記憶中總盈滿了輕憐蜜意的甜美,如今卻染上了淡愁,讓人心為之收緊……他劍眉微斂,凝聚心神嘗試著想捉住那一閃而過的模糊,卻又被兩人的對話給拉走了心神。
"可,這不一樣!"青環低嚷,"管事鐵定讓人收買了,凈派些粗重的活給你。瞧,天可冷著呢,井水也凍人,還把咱們的衣物都交給你洗,這不是擺明了整人嗎?不幫著你,怕洗到天黑都洗不到一半!"
"青環,你聽不聽我的?"秋襲沒揚聲反駁,只是柔柔地回了句。
青環一頓,而后低嘆口氣:"聽--"
"這不成了?"秋襲輕笑道,"去吧,若你忙完手邊的事,還有空的話,再請你幫我。"
"好、好、好,沒一次說得過你。"青環低聲嘟囔,碎步離開,離去前還不忘再交代一聲:"洗慢點,等我來呦!"
直至腳步聲遠去,武承旸聽到竹籃拖過地上的聲音響起,許久才經過樹下,承重又緩慢。一瞬間,他發覺自己竟明白那名喚秋襲的女子的心思--她不愿在青環面前拖動竹籃,是因為怕青環見了心疼,又停下手來幫她。
眉宇不自覺地擰起,感覺胸口沉窒不堪。他怎么可能懂得?他只聽了她的聲音,甚至連她的模樣都見不真切,他又怎么可能懂得她在想些什么?
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竹籃拖過園子,到了通往后院的小門前,商秋襲已累得用手扶墻,不住喘息。
可不是,管事這失了偏頗的指派,除了二娘的威脅利誘外,還會有其他的可能嗎?二娘存心想把她逼走的,想逼得她受不了苦,連小婢也當不成,就這么放棄奔回娘家去。
兄長也是富甲一方的,嫁過門前她也是被捧在掌心上受人呵疼的,要是她現下這模樣讓兄長見了,怕就算是她再怎么激烈反抗,也會讓他軟硬兼施地架了回去。
看著那沉重不堪的竹籃,商秋襲一咬牙。不!就算再怎么吃苦,她也不會離開熾焰堡!深吸口氣,一鼓作氣將竹籃拖到了井邊,拖過靠井放置的大木盆,而后使勁拉扯井繩汲起井水,雖凍得雙手發顫,重得雙臂發酸,還是一桶接著一桶,裝滿了大木盆。
武承旸足下無息地踱至她的身后,看她忙碌地找出洗衣棒,蹲在井旁,拉起一件衣服浸入盆里開始用力地拍打。她瘦弱的身子象風吹了就跑,怎有力氣汲滿整盆的水?武承旸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啊!"一陣風起,帶起了竹籃里的一條手巾,商秋襲低呼一聲,起身去拾,可突然改變姿勢讓她眼前一黑,她連忙攀住井邊,再次蹲下了身子,等腦中的昏眩過去。
"要緊嗎?"武承旸想也不想地急忙上前,屈身看她。
這聲音她盼了五年的,怎么會認不出?商秋襲一怔,猛然抬頭,人還沒看清,尚未回復的暈眩又讓她失去平衡地向后倒去。
武承旸及時伸出的手化解了她后跌的危險,微微一托,立時將她扶起。"別老象個不倒翁似的搖搖晃晃的,摔疼了,痛地可是自己呢!"他低笑道,語里有著暖人的責備。
他的玩笑話全沒聽進耳里,商秋襲只貪婪地要將他的形貌攝入眼里。
從答應了老夫人那日開始,她一直強抑著內心的沖動不敢放松分毫,怕一松懈,就再也捉不住急欲朝他飛去的心,斂湖住想奔進他懷中的舉止。她強迫自己只要知道他好好地、平安地待在熾焰堡里,其他事就再也不去聽,如此才能說服自己不去見他。
咫尺相思,卻遠得叫人心疼!
可,當他這樣突然出現她面前,什么自我壓抑、什么自我說服全都沒了,五年了,她盼了五年了!如今他粲笑依然,安然無恙地站在他面前。他的身子是溫的,這不再是場夢境,他平安無事呵!商秋襲恍若未覺地緊緊攀住她的雙臂,微微哽咽。
武承旸輕扶住她的腰,那不盈一握的纖細讓他不由自主地微皺起眉。哪有人腰能細到這種程度的?想到這樣的身子居然還拖著著那沉重的竹籃走了那段路,一股沒來由的怒氣就油然而生。這反應讓他一驚。怎么了?向來善于控制情緒的他,怎這么容易就被挑起了火氣?瞧瞧,連他娘子也不曾碰得的扎實雙臂,此時卻讓她緊緊攀著,就連胸膛也讓她靠上了。
"嘿,頭還暈這嗎?再借你多靠會兒吧!"他低笑道,將懷中的她再環緊些。登徒子行徑啊、趁人之危啊,這些詞閃過腦海,但武承旸一挑眉,卻半點也不想將她推開。
沉沉的笑聲透過胸膛撞進她的耳里,就象他以前總是貼近她耳畔低語,那般的溫醉如絲,商秋襲心猛地一震,卻也捉回了放肆的心思。
她怎能接近他?明明就是因她克他才忍痛成了小婢,現下又和他接近,她的犧牲不全都白費了嗎?商秋襲連忙將他推開,收拾了心底翻涌的激動情緒,垂首斂目恭敬一福:"奴婢失禮了,請大少爺見諒。"
"唉、唉,你方才沒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武承旸手支著膝蓋,側首看她,拿起手巾在她眼前晃晃,"虧我還費勁替你拾了這條手巾回來呢!"他總算看到她的臉了,頂多只算中上之姿,甚至比不上徐桃紅的美艷,可她盈然的水眸深處,卻有著一股晶燦的光芒,那么的扣人神魂。
她就這么干脆把他推開,讓他好生失落,更何況,那態度,也轉變得太快了吧?有點欲蓋彌彰呢!這可勾起他一探究竟的欲望了。武承旸挑眉一笑,有股吹口哨的沖動。不行、不行,財伯老丈叮嚀過,不能吹口哨的。真是,竟連吹口哨的自由都沒了,他無聲地低嘆口氣。
"啊……"商秋襲掩口低呼,想伸手去接,但一抬頭接觸到他眼中的笑意,心又不由得亂了,沉淪了。曾經如此的愛過,教她怎能做到忘了過往?她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他,怕不夠自制捉回脫韁的心神。
"我長得真這么嚇人嗎?"武承旸聳聳肩,"不理我就算啦,算我多管閑事好了。"走到木盆旁扔下手巾,看到竹籃里的衣服不禁瞪眼:"怎么這么多?"
天!遠看還只覺得這堆衣服多而已,走近一看連他都要懷疑若不使上功力,可能連他都抬不起竹籃。這堆"衣山"居然只交個她一個弱女子?而她,還傻得自己攬下,死不讓那個叫青環的婢女幫忙?存心找苦頭吃嘛!武承旸翻了個白眼,回頭瞪她。
他看出什么了?他不是什么都記不得了嗎?在他的逼視下,商秋襲有些局促不安。隱約間,卻又懷著不該有的念頭,盼他記得她一些,憶起一些過往的事。不該啊這樣會讓自己更舍不下他的。她握緊拳,讓指甲刺進掌肉帶來痛楚,禁錮住跳離約束的冀盼。他記不得她的,他啊現在只是用主子的眼光看她而已,他不記得她的。
"奴婢馬上洗。"商秋襲低聲應道,就要從他身旁經過,卻別打橫伸出的手攫住了手臂,這突來的讓她一愕,怔怔地看著他將她的手執近眼前端詳著,忘了收回。
細致的手掌上布著大大小小的傷痕,凍傷、燙傷、擦傷,不該如此的,她的手不該受這種苦的……武承旸細細撫過那些傷痕,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竄過心頭。
"大少爺,你逾禮了!"他的觸撫讓她的心狠狠揪緊,商秋襲用力將手抽回,低斥道。
"是嗎?對不起!"心里有另一個盤算,武承旸挑眉,不以為意地笑了,"那就讓我幫你洗衣服來賠罪吧!"不給她任何反駁的機會,他抱起整個竹籃,將所有的衣服全傾進木盆里,然后脫了足靴,躍進木盆里賣力地踩著。
商秋襲訝然!以前的他不會這樣孩子氣的,他體貼細心,他憐她寵他,卻不曾做出這樣的舉動。
"大少爺,這是奴婢的工作,您這樣會害奴婢受罰的。"她走到木盆前輕道。
"誰會罰你?"武承旸停了動作,雙手環胸,挑眉含笑地看她,"這是我的決定,誰會有異議?找也該找我,而不是找你呀!"似脫口而出的傲詞其實是經過深思,她躲著他干什么?方才青環說管事讓人給收買了,卻又是收買了些什么?為了個奴婢,值得嗎?
商秋襲咬唇,沉默不語。才一近他身,她就給他惹了麻煩,能告訴他主使人是二娘嗎?為了她起沖突,不值呀!
"說啊,誰會罰你?"武承旸眼中閃過一抹犀銳,不讓她就此帶過。
"其他奴婢吃味,為排擠奴婢的。"情急之下,她胡亂想了個托詞。
他又有吹口哨的欲望了。武承旸看著她,俊薄的唇噙著抹淺笑,詭銳的眸子眨呀眨的。只兩句話就擋了他的追問,若他再堅持下去,反倒成了難為她。他還以為能套出一點端倪呢,沒想到看起來柔柔順順的她,竟也挺懂得推委的個中竅門。
"既然這樣,那就算了。"他兩手一攤,接連甩甩濕淋的腳,就要套入足靴中。
"等等,這里有手巾。"商秋襲見狀連忙掏出絹帕,遞了上去。
"謝了。"武承旸輕輕一笑,自然而然地按扶她的肩,將雙腳拭干,穿好了鞋子。
感覺覆在肩上的手溫,商秋襲輕輕地閉上眼,將這感覺熨燙于心,即使是秋風襲人,她的身子依然因之暖熱。雖是甘愿卸了名分不再相認,可心頭的渴望是騙不了人的,讓她存著點私心吧,他們之間名分已無,只這稍稍的碰觸,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傷害的,可卻能伴他度過這又疼又難熬的咫尺相思……
"相公,奴家找您找得好辛苦呢!"遺忘許久的嬌聲細氣插進了兩人之間。
早知道在進這后院時就順手將小門帶上了。沒讓無奈浮現臉上,武承旸揚起一抹笑,回身看她:"娘子。"
一聲娘子,象將她全身的血液全凍凝了。商秋襲輕閉上眼,深吸一口氣,不讓心頭的凄楚表現臉上,回身低頭跪下:"奴婢參見夫人。"
"相公,我們回去吧,這兒風大,凍得奴家發顫呢!"沒見過正主兒的少夫人長什么樣,眼中也不曾有奴婢這種低下人的存在,徐桃紅看也不看商秋襲,直接偎向武承旸,嬌聲說道。
"恩。"武承旸輕應一聲,眼神卻落在商秋襲身上。她依然跪著,纖纖弱弱的,這兒風大,她又何嘗不凍著呢?"你,去書房幫我把去年的帳簿拿去還給?偣。"沒讓徐桃紅的貼近得逞,他走到她面前,下了命令。
可惡!徐桃紅氣得牙癢癢的,卻是硬生生地忍了下來,掛上一臉嬌笑。她剛已吩咐?偣軐⑹种械膸匀樟耍此裢磉能有什么借口不回房!等今晚過后,她就是名正言順的少夫人了!
他明知道她有這些衣服要洗的……商秋襲微擰著眉,卻沒有發出疑問,低低應了聲是。一方面是趕著回來把衣服洗完,一方面是怕殘存的自持,不夠支撐她忍痛面對他們倆的親昵狀,她不敢再看他,低頭快步跑出了后院。
望著消失小門后的身影,武承旸沒去留意徐桃紅又在耳邊拉雜了些什么,他只是不動聲色地陷入了思忖之中,夢中那抹熟悉又模糊的身影又浮現眼前。
這堡里,真是充滿他多疑慮了,勾起他旺盛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