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能枕,就算爬上了床強逼自己閉緊雙眼,苗翠滟依舊無法入睡。
"算了!"一聲無奈的輕嘆,她索性爬起身子,打算到隔壁書房找些書籍來打發(fā)時間,順便試試看這妙方是否能助她安眠。
穿著素凈的褻衣,她下床步向房門,門一拉,一股強勁的冷風直撲而來,她猛打哆嗦,寒毛豎起。
"天寒露凍,還是再披件衣服較妥。"一番泊言自語,苗翠滟隨即轉(zhuǎn)身走回屏風,拿起先前掛在上頭的外衣往身上隨意一披,仗著對翠竹樓環(huán)境的熟悉,她末帶任何燈籠,直接跨出房門。
順利進入書房之后,她隨手拿下一卷厚厚的書冊,身子一轉(zhuǎn)正想退出時,陡然傳來砰的一聲,總這聲音好像是什么東西掉落地。
莫名其妙的,東西竟然會自己落了地,這是怎么回事?
"誰在里頭?"是喜兒。樂子,還是宵小之徒?
想到宵小,苗翠滟不由得緊張屏息,她直覺的不想管它,卻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緩緩往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室欺近。
她屏氣凝神,保持眼看四方、耳聽八方的高度警覺,一步步的往聲音的出處邁近。
但這屋子實在太暗,凈是一片漆黑,怎么看得清楚到底是什么狀況?苗翠滟攢眉心忖,看樣子不燃火還是不行。
取出隨身攜帶的火石,她正欲燃起燭火之際,突然一股強大的壓力,從后頭狠狠地往她身子一撲。
強勁的力道再加上毫無防備的狀態(tài),使得纖細的她完全無法負荷,身子不由得往前傾斜,她脫口驚叫一聲:"啊!"
她雙手齊揮,就想遏止這不幸的事件發(fā)生。
無奈,心有余而力不足,到最后她依舊被逼俯趴于書房內(nèi)的案上,全身動彈不得。
"可惡!放開我。"不甘受人鉗制的她,怒極開口斥喝,更狂悍的揮手踢腳。但不管她如何使力掙扎,仍舊無法掙脫壓制她身上的人。
苗翠滟知曉背后的他是個男人,這點可從撲近她鼻翼的氣味以及兩人緊貼的身軀得到證實。
"你這只敢在女人背后裝神弄鬼的膿包到底是誰?"
可惡!從不曾吃過這種暗虧的她只有滿心的憤怒,根本無心細忖眼前這等情況,對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弱女子來說具有多大的威脅。
就因不曾細忖,苗翠滟依舊還是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破口大罵:"你若真是個男人就放開我,要不本小姐絕不輕饒。"嘖嘖,這威脅還真嚇人!
"敢問姑娘,以你目前的情況,欲拿我如何?"
這苗翠滟未免也太不識相,還搞不清楚狀況便胡亂開口威脅,當心到時吃虧的還是她自己!
"我……"對啊!她怎大意的忽略自己此時所面臨的窘境呢?這下該如何是好?
經(jīng)黑暗中的他提醒之后,苗翠滟總算清楚自己所面臨的情況。她不由得心慌意亂,不斷的胡思亂想。
記得前幾日上街閑逛時,她曾聽街上婦人提起最近杭州城出現(xiàn)了個采花大盜,專挑名門閨秀為目標,不只辱其清白還奪其財物。
想著想著,苗翠滟心更是惶恐,就怕背后的他真是那無恥下流的采花賊。倘若真是那人,那她的下場……不敢想!她簡直不敢想像那齷齪不堪的下場。
全身冰涼的她忍不住沁出一身的冷汗,還不斷打著哆嗦,"你、你到底是誰?究竟有何目的?"抖著聲音,她膽怯的問著。
不錯嘛!這女人還懂得怕,這下總算還有藥可救。"你說呢?"他故意曖昧的反問,更壞心的在她頸背上呼出一口又一口的熱氣。
頸背上的溫熱就如看不見的魑魅魍魎,極端可怕的念頭在她心里打轉(zhuǎn)著,終讓苗翠滟失了理智,此時的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開口尖叫:"啊──救命啊!喜兒、樂子、唐護衛(wèi),救我、救我……"
玩過頭了!聽她又急又慌又驚的刺耳呼救聲,黑暗中的男子方才頓悟自己這玩笑開得過火了。
毫不遲疑地爬起身子,將那哭得滿臉淚水的女人緊抱于懷中,還不斷溫柔哄勸著她說:"別慌、別怕,我是唐聿,別怕,翠滟,別怕。"
理智盡失的苗翠滟根本聽不到他的勸哄,她一心只想著──這采花賊就快要動手了,她的清白終將不保。
倘若當真落此下場,她不只對不起自已,更對不起死去的娘,這輩子她將完了,一切都要完了。
不!不要啊!猶如困獸做垂死的掙扎,苗翠滟不斷舞動四肢,使盡全身力氣,只想推開這齷齪骯臟的懷抱,還不斷發(fā)出尖銳的嘶吼:"放開我,饒了我,求求你,不要!不要……"
"翠滟,把眼睛張開看清楚,我是唐聿,別怕、別怕……"該死!他怎會把她嚇成這副模樣?
唐聿眼看自己把這心高氣傲的女人嚇得一臉慘白不說,還不斷發(fā)出哎哎嘶吼,直覺以口吻住她的唇;好巧不巧,這時喜兒與樂子兩位婢女先后聞聲而至。
當她們親眼目睹唐聿正在做的丑事,再憶起小姐先前所發(fā)出的呼救聲,這么連貫一想,兩姊妹當即義憤填膺的跨上前去,一個抱著小姐,一個用力推開那無恥的惡徒。
"小姐,沒事了,樂子來救你了,沒事、沒事。"樂子邊溫柔安撫依舊嚶嚶啜泣的小姐,邊不忘狠瞪那無恥的惡男。
"唐護衛(wèi),你無恥!不要臉!竟敢對小姐如此無禮,我、我這就告訴老爺去。"忿忿不平的喜兒指著他罵完之后,當真身子一轉(zhuǎn)便想找老爺告狀。
"我……"唐聿心急的想喊住欲找苗得富告狀的喜兒。
哪知話都沒說完,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雙哭紅的眼眸,只見揚手一揮,跟著啪的一聲響起。
這聲音的震撼力還真是不可小覷,它不只遏止住喜兒的腳步,還把樂子嚇傻了眼;而唐聿則捂著刺痛灼熱的臉頰,呆呆的凝望已然恢復平靜的苗翠滟。
其實早在唐聿的嘴貼上她的櫻唇之時,苗翠滟便已找回失去的理智,也看清楚正在輕薄她的究竟是何人。
得知自己遭人戲弄的她,心火立即上揚,一心只想著報復,報復這使她丑態(tài)百出的可惡男子。
不曾,她不曾如此失態(tài);不曾,倔強倨傲的她從不曾對人懇求;不曾,她從不曾如剛剛那般聲嘶力竭的哀號。
這可惡的唐聿竟把她嚇得創(chuàng)下那么多從未有過的經(jīng)驗,這筆帳不算清楚,她就是死也不肯甘心。
就因為不肯甘心,她亟欲報復,虛假的配合他的探索,大開門戶就等著牙刃禍首的機會;倘若不是喜兒與樂子適時的出現(xiàn),此時的唐聿鐵定成為“無舌之人”。
報復不成的她,棲身于樂子的懷抱中嚶嚶啜泣,就為了那喪失的好時機。
當她聽到喜兒要找爹親告狀,她當即推開樂子,轉(zhuǎn)身面向唐聿,想都沒想直接揮掌而下,狠狠地先賞他一記耳光再說。
"喜兒,這件事不準你宣揚出去,就是老爺那兒,本小姐也不準你說。"苗翠滟冷著臉,語氣陰森的下達命令。
嘎?這是怎么回事?難道小姐甘心就只賞唐聿一巴掌了事嗎?喜兒、樂子兩姊妹同時奇怪的心忖著。
唐聿則明顯的松了口氣。今晚這事兒只要不傳到苗得富的耳朵,他的計畫便可延續(xù)。
看仇敵明顯露出一副輕松的模樣,苗翠滟冷然一笑,那笑讓人看來還真有幾分詭異。
"唐護衛(wèi),今晚這筆帳本小姐記下了。想我苗翠滟做事向來不假手他人,自然也就不會找我爹告狀;不過,哼!從今晚起,還請你多多保重自己,因為你是屬于我的,是生、是死,只有我苗翠滟能替你作主。"話落,她又甩了他一掌。
吃下了她兩掌的唐聿,眼看她竟猶未盡打算再來第三掌時,當即迅速抓住她的手不放,腳卻遭她狠狠地一踢。
她這一腳的腳勁可真是狠勁十足,不只順利奪回雙手的自由,還使得他不自主地擰眉忍痛。
顯秋這報復對苗翠滟來說還是不夠,所以她狡猾的再狠狠補上一腳。"哼!咎由自取,活該。喜兒。樂子,我們走。"冷嗤曬笑之后,個性強悍的她當即拂袖離去,不管他的死活。
親眼目睹所有后續(xù)發(fā)展的樂子,忍不住搖頭輕嘆,"唉!"可憐的唐聿,這下日子可難熬了。一番欷歔后,她趕緊追上小姐。
"你真是笨!怎會傻得去輕薄我家小姐呢?"喜兒雖看不起他先前的舉止,不過說實在的,她還真有點同情這蠢笨至極的男子。"告訴你,你若想逃過這生死大劫,就趕緊向我家老爺請調(diào)。否則……唉!我看你是沒啥希望啦!"她邊搖頭邊跨出書房,還不忘邊忖:敢惹惱她家小姐的人,絕沒好下場;就算他真能逃,也逃不過她家小姐的手掌心。
唐護衛(wèi),我喜兒同情你,還希望下次相見之時,你的下場可別太慘才好。慘?真的會嗎?唐聿可不這么以為。
先前他之所以乖乖吃癟,為的只是想彌補心里的愧疚與不舍;若非如此,他怎能容忍苗翠滟的報復呢?
算算,這該算是一報還一報。
她請他喝瀉藥,他則捉弄她一頓;他把她嚇得形象盡失,她則賞他兩掌兩腳,接下來的可得公平競試。
苗翠滟若真有整他的功力,盡管放馬過來無妨,他保證絕對全力以赴。
這么一來,可就輸贏難料。
*****
夫君早已赴泉臺,妾身空等一十載;燕子失偶能同歸,人兒豈能獨徘徊?
琴音錚錚凄泠動人,可那低吟的嗓音,卻比琴音更加感人。
它不只訴說愛人的悲哀,同時也感嘆世間的無常。
什么上泉碧落下黃泉、什么春蟬到死絲力盡、蠟炬成灰淚始干……全都是騙人的謊話。
就如娘親對爹一般,生時倚門苦盼,為了爹,茶飯不思、擰心志忑;臨終之前,還見不到爹的最后一面,以至于連死也不肯瞑目,堅持等爹回來才垂下血淚安心踏上黃泉。
何苦來哉?
苗翠滟邊彈琴邊吟,邊回想過往的一切,不由得淚水沾襟卻渾然不知,直到一方巾帕出現(xiàn)在她眼前,她方才從痛苦的回憶里掙扎出來。
"不用。"不想接受那方帕的好意,可當她抬頭一瞬,看清楚遞方帕的對象是誰后,她立即寒著臉開口拒絕。 她寧愿掛著淚,也不愿接受唐聿的好意。
"何苦呢?"個性固執(zhí),折磨的只是自己?疵绱滗偃绱耍祈膊恢恍耐,更加無奈。
"哼!"倔傲的冷哼,她起身一站,遠眺翠竹樓的全景,心中不屑的忖著,苦不苦全是她自己的私事,與他何干?
"還在為那晚的事情生氣?"都已經(jīng)過了兩天兩夜,她怎么還有那么多的氣可生?唐聿還真是摸不透她的心思。
想起他在京城的風光歲月,與現(xiàn)在這遭白眼、貼冷屁股的待遇相比,唉!當真是天壤之別啊!
哼!生氣、發(fā)怒實不足以形容她的盛怒,以她現(xiàn)在的心情來說簡直是恨;若非時機難尋,他早已尸骨無存了。
看她不愿答,唐聿真有點自討無趣。"耶?喜兒與樂子這兩姊妹怎么不在你身邊服侍?"
她們一向不離苗翠滟三步之遙的不是嗎?怎看來瞧去,就是見不到那兩位姊妹在呢?
一個負責打探近日向她爹提親男子的弱點,另一個則被她唆使去找些整人的藥物回來,為的就是對付你。苗翠滟逕自在心里暗自思量。
90看她依舊固執(zhí)的保持緘默,唐聿不得不鼻子一模,打算站回自己該站的位置,
哪知……
苗翠滟突然開口,提出一個令人怎也不可能料到的邀約。
"你若有空,不如陪我四處走走。"
他沒聽錯吧?這女人怎會突然開口邀他逛逛,這未免太令人匪夷所思了!有詐,一定有詐。
不過無妨。
"好啊!能陪小姐四處逛逛,可是唐某的福氣呢!"心有防備的唐聿不只大膽的接受她的邀約,甚且笑得特別從容無懼。
盡管笑無妨,待會兒你可就笑不出來了。"唐護衛(wèi),請。"
"小姐,請。"
各懷鬼胎的兩人,相互禮讓一番,苗翠滟在前,唐聿在后;兩人一起步下階梯,緩緩往翠竹樓的庭園而去。
"小姐方才吟的的那首詩,出自何處?"很凄美也動人,聽了令人不禁感到辛酸。
當真是浩瀚學涯,無邊無止,任你活到老學到老,也未必能盡覽天下古籍名冊。
"杭州、燕子樓。"苗翠滟本來不想回答,但為了松懈他的警戒,不得不給予最簡單的回答。
"聽了那首詩的意思,似乎是在表達女子對自己相公的忠貞,以及深刻的情感?"空等了十載,能等這么長久的時間,這女人還真令人感佩,也就難怪苗翠滟會因此而傷心落淚。
"哼!傻女人一個。"就如她娘一般。
聽那不屑的輕罵,他可真被她給搞胡涂了。"既罵她傻,為何又為她落淚?"這點,唐聿想不通。
"落淚之因,不是為她。"這般傻蠢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人同情,她苗翠滟一輩子最看不起的就是如她這般癡傻的女子。
"那又是為了什么?"這問題問得實在不妥,這點唐聿也知曉,但就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
他想徹底搞清楚苗翠滟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女子。
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她實在讓人太難以捉摸,只要有一絲絲的機會可多了解她,他使不放棄。
他又犯了她禁忌的戒條了!可惡!這男人為何總要惹她發(fā)怒呢?
怒火沖天的苗翠滟,身子一轉(zhuǎn),步步逼近他說:"你問夠了沒?要不要本小姐把自己所有的事情一一對你訴說?"他若敢開口說個“是”,她保證絕不會輕饒他。
當她逼近他時,唐聿還真有點暈眩,因她身上所帶著的清雅香味。"小姐若肯說,小的自當洗耳恭聽。"他實在愛極了她身上的味道,因此他不退反進,無形中更加縮短兩人距離。
"你……"可惡!他竟敢得寸進尺!一想到此,苗翠滟水眸一轉(zhuǎn),趁著他逼近之時,雙手用力往他胸膛一堆。
遭此一堆,唐聿眼看自己就要跌入身后的池塘。
好!既然如此,那不如就拉她一起。
撲通一聲,突如其來的意外讓苗翠滟凄厲的喊叫:"啊──"不諳水性的她直覺的伸手緊緊攀住身旁的人,"你……可惡。"被一并拖下水的她,怒火攻心的揚手便想再賞他一記巴掌。
不過這次唐聿可機伶許多,當下抓住她的柔荑不放。
"我都已經(jīng)承受你的兩掌兩腳……哦,不對!應該說是兩掌三腳,包括那日在市集上的那一腳,這樣也該夠了吧?"
目瞪口呆!他的話語教讓苗翠滟感到意外。
"你全知道了!告訴我,你是否早已看出本小姐便是那日的“他”?"倘若真是如此,他更是不可饒恕。
"容貌依舊,不過是換了身衣裳罷了!這樣的偽裝,任何人也看得出來,包括你自己的……"
"住口!"討厭!苗翠滟最討厭的就是看穿她所有偽裝的人,尤其是他,更令她憤恨。"我討厭你,討厭你讓我感到自己有多愚蠢、討厭你總是令我頻頻失態(tài),更討厭你把我看穿,我恨你、恨你、恨死你了!"一個討厭換來的就是一個拳頭,一個恨字亦然,被人看穿的狠狽使得她完全失控,大意的忘記戴上令所有人卻步的冷臉。
這才是最真實的苗翠滟。
外傳她是個笑不露齒、行不搖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那不是她。
身著男衫、四處閑逛的也不是她。
以惡作劇、捉弄人為樂的任性千金,同樣也不是她。
只有被他緊抱于懷中不斷嘶聲怒吼、不顧一切槌打著他的女子,才是真正的苗翠滟。
為了讓她發(fā)泄心里的苦與淚,唐聿靜靜的承受所有加諸在自己身上的狠拳,不還手也不制止,一切隨她;只要能讓她盡情發(fā)泄,一次哭得痛快,他相信自己便能找回那日在京城寺廟中曾遇上的機伶、慧黠、笑靨如花的聰慧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