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慢慢駛出隧道,車內漸漸明亮起來,她自恍惚中回神,想起她的行李,忙低頭探視——
糟糕!行李只有一半懸在階梯邊,眼看就要隨著火車晃動掉下鐵軌。
“啊……”掩降小聲地驚呼,樂悠悠遲鈍到五秒鐘之后才彎身,急急搶救欲墜落的行李。
“嘿——小心!”小丫頭的動作太驚險,靳行云大喝一聲、伸手欲拉她。
一切動作與驚險的意外,都在三秒鐘之內發生。
第一秒——行李掉出車外,樂悠悠彎身搶救的動作過大,忽略了重心與安全,她雖勾住提袋把手,人也整個傾斜。
第二秒——眼看著危急,她另一手便反射地抓向欲救她的那個人。
她十分驚僵地拉住他繞于頸上的圍巾,隨著她的重量,圍巾被她死命勒緊了,靳行云臉色丕變、瞳眸大瞪!
“呃——呃——”他一口氣卡在胸腔,險些隔屁。
第三秒——他受她連累,被迫摔出火車,兩人一同墜向鐵軌外的小丘斜坡,然后隨著他勢直接滾向雜草叢生的草堆。
“啊——啊——啊——”這是樂悠悠連聲的尖叫,她簡直嚇死了。
荒野上,兩人慘叫連連。
“噢!”這是靳行云被尖銳的石片劃破小腿、停止翻滾后的一聲哀號!
痛楚驚嚇之余,樂悠悠發現那人讓她當肉墊,給壓在身下,忙從他身上爬離,跪坐一旁。
“火、火、火車……火車……”火車早遠離了,樂悠悠抖著聲音說不出成串的話,長這么大從沒想過會從火車上掉下來,她的眼神倉皇,臉色驚懼,短時間并未想到歉疚。
靳行云驚甫未定、不可思議地惱火惡瞪著她。
“你搞什么?!”他火大地厲喝,高漲的怒意取代了這意外驚嚇。
“我……我……”樂悠悠的雙眉糾結,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她癟嘴、激動地抽氣,除了要忍住哭意,還要平復這番意外所帶來的天大驚恐。
“你……”靳行云蠕動著嘴唇,本想再繼續狂團咒罵,但他瞪住她狼狽又害怕的臉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唉!”他十分惱怒地揉了揉前額,暴躁地別開視線、粗嘆一大口氣。
曲起膝蓋審視被劃破的褲子與那道滲血的傷甲,傷口雖長卻不深,他掏出口袋內的面紙,壓按傷口稍作止血,這疼痛地還可以忍受,倒是那闖禍害人的丫頭,不知道傷勢如何?
“有沒有怎么樣?有沒有摔傷摔痛了?”他的口吻很不耐,兇惡地對她問道。
“嗚……”被他這么一問,樂悠悠小聲地嗚咽起來,這么墜地怎可能不痛,她當然痛,痛死了!
她慢慢站起,委屈似的撫撫手肘、兩腿,與身上所有發疼的地方。
她知道自己應該沒有外傷,因為并未撞到尖銳物,而且厚厚的衣服都無破裂,她只是撞疼了,大概會有不少地方淤腫。
“見鬼天殺的。”靳行云嘀咕著白她一眼,看她還能自己站起身來,暗忖應無大礙,所以也不再問她。
他拋了占了血跡的面紙,拍拍衣服、抖落塵土,站起來環顧周圍。
“可惡!這是什么鬼地方?”他忿咒,嚴肅緊鎖著的眉宇掠過些微憂心。
不過,也還好不是掉到河中或海里,要不就死定了。
但是這兒……荒郊野外,連棟房子也沒有,這是山里面嗎?怎么如此荒涼?
稀疏的燈火在很遠的地方,而黑幕就要掩蓋大地。
止住哭意,壓了驚嚇,樂悠悠逼自己鎮定一些,看了看人跡杳然的環境,然后很失望、很無措又無辜地看向他。
眼前這個人,是她惟一的救星,他應該愿意帶她走出這片山野吧?只求老天保佑,希望……他是好人。
這會兒,靳行云的脾氣哪里還好得起來?
“這樣看著我干嗎?”他沒好氣地惡呼。連累他,還想巴著他救命嗎?死丫頭,他真想掐死她。
“……”樂悠悠羞慚地垂下頭去,然后抿唇克制又將涌上的哭意。
她尋向行李掉落處,然后走去,彎身提起、拍了拍沙土,再背穩了背包,走回靳行云身畔。
縱然他的臉色很不好看,但她還是賴定他了。
不然怎么辦?現在處于幾近天黑的野外,可說是無依無靠、孤立無援,只要是活人,她都要·緊緊跟著,陌生人也當是菩薩。
她很識相,頭顱垂得低低的,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靳行云雖然生氣,但也不至于絕情棄她而去。他下一時間便冷靜理性,看了看方向,然后邁開步伐。
“走!彼麑λ盍寺。
火車不會為他們停留,杳無蹤影,四周安安靜靜,F在,他該試圖尋找有人煙的地方,問問車站地點,總不能就耗在這里。
“好!”樂悠悠吸了吸鼻水,乖乖地隨著陌生男人移動腳步。她走在他身后一側,偷偷抬頭覷著他!
他很高,夾克下的軀體看起來很壯碩!
走了段時間,樂悠悠才敢與他并肩而行,腳步趕上地之后,她偷偷打量著他的側臉!
這男人的鼻子很挺,睫毛很濃,側影煞是好看;他抿緊了薄唇看起來很嚴峻,理得稍短的平頭,讓他整個臉型看起來立體又剛毅。
他長得不錯,沒有一張兇惡或猙獰的面孔與神情,起碼,看起來不像壞人。這是十六歲的悠悠,單純的判斷方式。
她稍稍平靜地松了口氣,覺得可以放心跟隨他。
天色漸暗,黑幕終于覆蓋大地。
四周安靜得近乎死寂,只有他們踩在草林中窸窸窣窣的聲音;毫無交談,加上太過于安靜,這一刻,樂悠悠益發心慌。
她囁嚅出聲,希望他回應點聲音、說幾句話!按蟆笫濉
靳行云聞聲停頓腳步,回頭對她瞪眼后撒唇一笑,略帶譏誚地徐緩吐話: “什么大叔?我才二十四歲!
沒禮貌的黃毛丫頭,怎不干脆喚他阿伯!
“呃?”樂悠悠傻愣了下,隨后慢條斯理應了聲。“喔……”
靳行云睨著她,再度發出無奈的粗嘆。
他真拿這要命的丫頭沒辦法。責備她,又顯得年長的他太過于沒風度,只能將這無妄之災的滿腹怨氣吞下肚。
她倒是識相得很,表現得柔弱乖巧。靳行云仔細打量這丫頭——
她的面貌清秀、皮膚白皙,豐盈的唇瓣小小的,鼻尖很高,清靈的眼珠子看起來無辜而單純。她不高,未超過一米六,所以瞧她緊緊拎著厚重的行李,看起來更加纖細脆弱。
“小妹妹!彼戳斯聪掳蛦镜馈?此蓱z,幫她提行李好了。
樂悠悠抬頭望他,小嘴微張,嘴里吞吐了下、才出聲反駁!拔铱鞚M十七了,是少女,不是小妹妹!
吆!拿她當小孩嗎?她現在這年紀,最討厭被人家當孩子看。
她那堅決的眼神帶著分倔強,靳行云失笑。少女?反正就是個孩子,她還真計較。
“行李拿過來!彼f!昂苤匕?”終究還是心軟,表現出友善。
“你要幫我拿?”樂悠悠意外地眨眨眼,站在原地不動。
沒想到他這么好心,她害了他,他沒把她大卸八塊或孤零零的拋下就不錯了,還自愿幫她提行李?
“要不呢?泄恨丟了它?因為它讓你害我跟著摔下火車。”他扯斜了唇角,調侃問道,但手中已接過她的行李。
樂悠悠鍵言放手、由他幫忙。
“謝謝。”她咬唇淺笑,對這位阿兵哥有了好感。
靳行云接手之后,又繼續前移。
這里不只荒涼,還愈來愈冷。心中……有股隱憂,他沒有把握還要走多久,才能找到人、獲得協助。
他很清楚,不會有人來救他們。
即便同車旅客向列車長報備或報警,他們已經移動方位,就算有人營救,也不可能短時間內到達或輕易找到他們。
這里……到底是哪里?天色已暗,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暗夜荒野,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時候!
樂悠悠的心里很害怕,種種念頭在腦海中浮現。
嗚……愈來愈冷了,會不會死在這里哪?會不會根本走不出這地方?
她開始想念爸爸、媽媽,開始覺得牢獄般的宿舍生活其實不錯。
她開始暗暗在心中發誓,她會用功讀書;她以后一定要當個好人、做義工、幫助難民,甚至愿意慈悲為懷,從此不殺死蟑螂、螞蟻、蚊子,只要——能讓她走出活路。
但是她的兩條腿開始發酸,臉蛋快被凍僵,她覺得……她可能走不下去、也許一命嗚呼。
樂悠悠愈想愈絕望,雖仍驅策腳步不停,卻頓時害怕得大哭起來。
“嗚……哇——哇——”她由細聲啜泣轉為一陣洪亮嚎啕,行進的步履也開始搖晃蹣跚。
只能天真的期盼,下一刻就有人出現搭救,或是冀求著,下一秒鐘,會有車輛在他們眼前出現經過。但是他們分明與世隔絕了,漸漸不敢懷抱希望。
靳行云片刻錯愕,停下腳步望著她。
“你怎么了?”她害怕了,是吧?那也當然,連他都開始愈來愈心慌了,小小年紀的她,怎還能冷靜?
“我們……我們……會不會死在這里?沒有人會來救我們……對不對?”樂悠悠索性蹲下來大哭。
她的眼淚如打開的水龍頭一般,止也止不住,撲簌簌直掉,泛濫了滿臉,也開始沒頭沒腦地胡亂哭嚷。
“哇還有啊,遲了回學校宿舍,舍監會處罰啦!哇——嗚——舍監很兇很可怕啦……”
“你……”這時候還擔心舍監?能好好走出這里才是目前該想的吧?
靳行云有些暴躁慌亂地走近她,蹲在她身旁 一嘆,然后苦笑望著天。情況已經這么糟了,這小妹妹還要哭得這般凄慘、惹人心慌,真是!
他們已經徒步兩三個小時,靳行云發現,雖能仰望遠山,但這兒不是山區,而是一處低洼的地勢,所以,他們尋找的腳步也更加吃力,因為有不少小徑都是上坡。
也許,再走上一段,就能看到民宅或公路?
但是,也要鼓勵這丫頭繼續前進,他覺得她似乎已經開始失望?或者,她已經沒有體力?
“別哭了!彼囍参、搖晃她的手臂。
樂悠悠依然哭得狼狽又大聲,哭聲也自然不好聽。這一安慰,她的心情更激動了,抬起頭嚎啕得更悲慘。
“畦——”
“嘿!”靳行云好心煩,怎么勸不住她的眼淚呢?“你自己死就算了,還拉我作伴!我都沒怪罪你了,還哭?”
他恐怕未能赴上收假回營的報到時間,噴噴,搞不好會被嚴格懲處、還可能關禁閉哩,這罪魁禍首的笨丫頭還敢哭。
“嗚……”聞言,樂悠悠淚眼望著他,以手背胡亂抹著鼻涕、眼淚,哪管她可愛的少女形象。
“我們會死嗎?我……我不要死耶,我還不想死,我們不會死吧?”她急切、抽噎著問道。
真怕聽他說出“死”那字眼。他是男人,要是連他都沒把握,她根本就不用活了。
瞧她眉心皺成一堆,那么悲苦、那么依賴、那么戒懼不安地瞅著他,他豈能讓她失望?
深吸口氣,靳行云板起嚴肅而堅定的臉色,很誠摯溫柔地告訴她道:
“誰說我們會死在這里?從火車上掉下來沒死,卻死在荒郊野外?這會笑死人好嗎?放心,我看不用再走多久了,你看那邊的燈火本來很遠,現在愈來愈近了,我們走到那里,應該就有人有車了!
樂悠悠連啜泣都忘記,鼻涕淌下都忘了擦。
她只是抱著雙膝、睜著眼睛望著他,隨他堅定的音調而安心! 罢娴膯?走到那里就可以了?”她看往那方向。
“嗯!苯性剖惆盐盏攸c頭,并伸手幫她揩去眼邊淚水、抹去臉頰淚痕,再拍拍她發涼的臉蛋!
“乖!我們走吧,不要浪費時間了。”他一把將她拉起,將她的手包覆在他的大掌之中,拖著她繼續前進。
連串動作雖只是無心、善意,但在樂悠悠心里,卻已經如同擲了顆小石子,讓她心湖起了陣陣漣漪。
這年紀,正是對異性最好奇、最愛幻想的時候。
讓一名男子這般柔情對待,她自然害臉又竊喜。
伸起一手下意識地撫了撫自己讓他觸摸過的臉蛋,這會兒……那處冰冷好似已經燙熱蘭片。
而讓他握住的那只手,傳遞著他的溫度,好讓人溫暖而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