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喜鎮的鎮口,立著一匹黑色駿馬,馬背上坐著一個器宇軒昂的男子。他 背對著夕陽,紅光將他映照得耀眼無比,一人一馬恍如天將神兵一樣,璀璨奪目。
歡喜鎮的鎮民像見到老朋友似地一擁而上,一群人興奮地圍著他噓寒問暖,真 誠歡迎他的到來。
「宇文谷主,你是來接語柔回去的?」素有熱心腸之稱的李大嫂笑開了臉。
「是,如果她還肯給我機會的話!褂钗呢S翻身下馬,以非常謙卑的語氣回答 著。
眾人驚呼一聲,怎地一陣子不見,霧谷谷主就像換了個人似的,以前他老是半 天迸不出一個字兒來,連表情也是冷得像冬天的冰原一樣,怎么現在卻轉性了?
「我就說嘛,夫妻吵架,床頭吵床尾合,咱們做丈夫的就要忍著點,頂多被訓 一頓就算了,對不對啊?」一個滿臉胡須的漢子爽快地笑道,他的話惹得鎮民們哄 堂大笑,宇文豐也揚起了嘴角。
「那你快點去找她吧!別讓咱們礙著你!估畲笊┮宦暳钕,人群立刻自動讓 出一條通道。
「還不是時候!褂钗呢S忽然開口,俊臉浮現出一絲窘態。
「怎么啦?小夫妻不是很久沒見了?怎地不去見她?語柔一定也很惦記著你。 」李大嫂問道。
熱情的鎮民們因為他的一句話,再度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我是個不擅長表達感情的人,現在去了,也說不出她想聽的話,還是等些日 子再說吧!」
鎮民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最后還是李大嫂開了口:「既然如此,你今晚可有 地方?」
宇文豐搖頭,他根本沒想到住的問題,現在經他們一提,才發現的確已到了傍 晚。
「如果谷主不嫌棄,就住我家吧!」鐵匠老林熱心地說道。
「謝謝你,那我就叨擾了!
宇文豐牽著「風」,跟著老林的身后走去,忽地又回頭對眾人道:「我到鎮上 之事,請各位暫時不要讓語柔知道,等我想清楚了,自然會去找她。」
眾人笑著齊點頭,開始重新打量這個迥然不同的谷主,雖然他看起來還是很酷 、很有距離感,但是他所說的每一句話,在在都顯示出他的改變。
他像是一個十多年不曾說話,忽然一開口就說個不停的人。他的冷漠像碎掉的 冰塊一樣迅速剝落,逐漸地露出了他真正的性情。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是每個鎮民都為他的改變感到歡喜不已。
※※※
小鎮的生活極為規律,在林伯伯家吃了晚膳后,林伯伯一家人也準備就寢了。
宇文豐卻是輾轉難眠,最后,他決定出去走一走。俐落地開啟窗戶,他施展輕 功竄出了林家。
在月明星稀的夜色中,他很自然地走向語柔的家。
屋內仍留有一盞燭火,他屏息地貼向窗口,尋找著她的影子。
在暈黃的燈光下,他看見莫語柔了。
她正坐在椅子上,溫柔地哼著小曲,雙手極為輕柔地拍著隆起的肚子。
宇文豐的呼吸一窒,眼眶不自覺地濕潤了。他到底是個怎么樣的男人?!他的 妻子懷有身孕,在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只能躲在窗外,近乎貪婪地用目光愛著她 。
他沒有踏進屋內的勇氣。
他的語柔,集熱情與美麗于一身的女子,一個全心全意地愛著他的妻子,他卻 傷透了她的心。
屋內的語柔渾然不覺有人在注視她,一只手仍然輕柔地放在肚子上,非常溫柔 地對她體內的孩子說話:「今天是第七天了,你的爹爹還是沒有來,不過你別傷心 ,他的頑固脾氣不是一、兩天就改得過來的,我相信他遲早會來的,我們要有耐心 一點,好嗎?」
宇文豐一凜。她一直在等他嗎?才想著,注意力又被她接下來的話語吸引住了 ——「你體內流著一半你那個頑固爹爹的血,為了預防你以后和他一樣糟糕,娘決 定每天陪你說話,不管是喜、是悲,娘都會一件一件地說給你聽!
她沈思了一會兒,而后唇邊漾出一朵笑靨!钙鋵嵨矣衷趺茨芄帜愕?我自 己的脾氣也不好。我知道他是愛我的,但我氣他什么都不說,寶寶,你以后可要記 得喔,將心情和所愛的人一起分享是一件最幸福的事了!不像你爹,他總是什么都 不說,連哄我開心也不會,你說,這是不是很糟糕?」
語柔伸手抹去眼淚,又繼續說道:「愛他真的好辛苦,他沈默時我總會胡思亂 想,想到最后就會鉆牛角尖,可是他還是像個蛤蚌,無論如何就是不肯多說一句話 !
宇文豐聽得癡了,動也不敢動一下。
屋內,語柔仍然繼續說道:「東風老爹,也就是你爹的伯父,他告訴過我,你 爹小時因為親眼目睹父母雙亡,所以決定封閉自己,不允許自己擁有太多的感情, 我聽到后就哭了,原來他并不是天生如此,而是害怕受傷。從那一刻起,我就更愛 你爹了。一直以來,我都試著想教他笑,教他有正常人的情緒,我要讓當年那個悲 傷的小男孩忘了過去,我真的試了。」
莫語柔靠回椅背,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肝乙恢币詾槲业膼劭梢愿淖兯 說娘是不是太天真了?我脾氣不好,明知道他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感情,卻老逼著他 說出我想聽的話!
她目光忽然移向窗外,有一剎那,宇文豐幾乎以為她看見他了,但是她卻又將 視線移回手上,再次開始自言自語。
「如果你出生時,爹沒有在你身邊,那都是娘的錯。他一定以為我恨他,因為 是我這個笨蛋親口告訴他的,我叫他走,說我永遠不要再見到他,說我再也不想聽 到他說的話……娘很傻,對不對?他是一個這么驕傲的人,我這么做一定讓他很難 過。他不會來的,因為我的話是那么傷人。
「如果他肯開口,無論他說什么我都會聽,我不會計較他不懂得甜言蜜語,也 不會計較他不懂得哄我開心,只要他肯來,我不介意他保持沈默,只要他肯摟著我 ,像以前一樣溫柔地看著我,那我就滿足了……」
說到這,她再也忍不住徘徊在眼眶的淚水,彎下腰,哭得肝腸寸斷。是她自己 不知足,才會傷害了宇文豐,毀了他們的愛,一切都來不及了……她哭得渾然忘我 ,絲毫沒有注意到有一道黑影走進了房內。
一雙溫暖的手輕輕地撫上她的肩頭,莫語柔一驚,猛一抬頭,淚眼中,她看到 一個不可能出現的身影。
宇文豐并沒有開口,只是不停地拭去她的淚滴,唇迸始終漾著一抹溫柔的笑。
他真的來了?
莫語柔猛眨眼,想確定這是否為幻覺。
「你……你為什么現在才來?」確定來人真是夫君后,她忍不住哭著枕他的胸 膛。
宇文豐任由她盡情發洩,只將她牢牢地摟住,苦澀地說道:「因為我以為妳恨 我。」
她聞言,哭得更大聲了,但仍是不住地用手捶他。宇文豐怕她傷了自己,便將 她雙手扣住,摟著她坐下。
他輕撫著她搐動的肩膀,靜靜地享受她偎在自己懷中的溫暖感覺。
「你為什么來了?」她躺在他懷里,還是有作夢的感覺。
「我來接妳回霧谷!顾恍!竵砹藚s不敢進來,怕妳還在生氣,怕妳 不肯和我走,所以只敢在窗外偷看妳!
「你剛才在窗外?!」她驚呼,那她剛才所說的一切,不是全被他聽見了嗎?
宇文豐點頭,一逕溫柔地拭去她臉上未干的淚痕。
「你都聽見了?」她的臉脹得好紅。
宇文豐并沒有回答,只是一直望著她,像是從來沒看過她似地,眼神專注而溫 柔。
「為什么這樣看著我?」她不自在地別過臉。
「來這里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妳到底想聽什么?映晨將我訓了一頓,四老也 將我訓了一頓,但我騎著『風』,風塵仆仆地趕到這里,還是想不出要對妳說什么 。妳那一天是那么地生氣,我不想再惹妳生氣了。」
宇文豐一頓,輕輕吻上她因為驚訝而微張的紅唇。
坐在她眼前這個自說自話的男人,真的是宇文豐嗎?她那個沈默寡言、冷得像 冰塊的丈夫?
「現在已經沒問題了!顾旖怯兄荒ǖ靡獾男θ荨
「什么沒問題了?」她傻呼呼地重復著。
「妳剛才說了,只要摟著妳、溫柔地看著妳,妳還是會愛我的,不是嗎?」
「宇、文、豐!」她忽地提高嗓門。
他捧起她的臉龐,迅速地吻住她的紅唇,止住她將要罵出口的詛咒。
直到她發出細小的呻吟,忘記剛才的紛爭時,宇文豐才依依不舍地退開。
他依然緊摟著語柔,矍鑠的黑眸泛起銷蝕人心的深情。
「因為妳想聽,所以我只說一次,我不習慣說這些話,但是為了怕妳又胡思亂 想,所以我只說一次,妳要注意聽好。」
莫語柔呆住了,他真的肯說了?
宇文豐清清喉嚨,俊臉有些無奈,更有些可疑的紅潮。
「我很在乎妳……」他不自在地開口。
莫語柔的眼眶再次泛紅,嘴角卻溢出一抹滿足的笑容。
「妳和『風』不一樣,牠是我的馬,所以我重視牠;但是妳是我的妻子,是我 ……最重要的人,以后不要再吃『風』的醋,好嗎?畢竟牠是馬,妳是妻子,這是 兩回事!
她含笑地點頭,拚命用手背抹去淚水,她要看著他,將他此刻的模樣記起來, 珍藏一輩子。
「我娶妳不是為了責任,而是因為我愿意。沒有人可以強迫我做我不愿意的事 ,妳明白嗎?」
宇文豐再度替她拭淚,淡笑道:「都快要做娘的人了,還這么愛哭!
「謝謝你!」她忽然主動地吻住他。
她知道要宇文豐說出這些話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但他還是說了。
只因為她想聽!
她又哭又笑,愛慘了這個大冰塊。
「別打斷我的話,我還沒說完呢!」他深吸一口氣,又繼續道:「映晨說女人 都愛聽甜言蜜語,妳是我的妻子,如果這句話可以讓妳快樂,我愿意說給妳聽!
宇文豐壓低了聲音,緩緩地說道:「我愛妳。」
莫語柔激動地摟住他,任由淚水滑落臉頰,她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緊緊地 抱住他。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我好抱歉我說過的那些氣話,我不是有心的……真的 不是。」她哭著道歉。
宇文豐淡淡一笑,將她橫腰抱起,隨即走向床邊。
「我知道,我都知道!顾嫠w好被子,柔聲道。
「別哭了,明天別人看到還以為是我又欺負妳了。」他替她擦淚,重復他一整 晚都在做的事。
「我愛你!」她躺在床上,鄭重地說道。
「我知道,睡吧!」他低下頭,輕吻她的眉心。
宇文豐隨即褪去了外衣,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心滿意足地將手放在她的肚子上 ,感受他末出世的孩子的動靜。
「我愛妳!顾俅屋p聲說道,練習著這句他一直認為很困難的三個字,即使 她睡著了,他還是一直說、一直說。
說了一遍又一遍后,他才發現要說出這三個字,其實并不是那么困難。
他滿足地閉上眼,決定以后每天都要對她說上幾遍。他要在孩子一出世時,就 讓他聽到這句話。
讓他的孩子一出生就被愛所包圍,讓他的孩子像母親一樣,可以毫無保留地釋 放出自己的愛意。
等到孩子夠大的時候,他相信自己應該可以坦然表現出內心的情感了,他會說 出這樣的一個故事——曾經,有一個孤僻的谷主,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很寂寞,直到 他遇見了一個女扮男裝的馬僮,她改變了谷主的生活,她教他如何展顏歡笑,如何 哭泣,如何生活在充滿愛的環境中。
最重要的是,她教會了他如何去愛一個人。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