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聲纏綿有韻,那是個下看雪的早晨。
位于宮內(nèi)某姓,在一片空曠別無他物的御院里,雪地上靜靜,擱擺著一柄虹傘。放跟看去。潔白的雪中點(diǎn)壤了一抹嫣虹,看來是那么地醒目。在院旁,有座寂然無聲的殿宇。殿中無人走動。也無人音,唯有外頭漫天的雪花寂寥為伴。
站在境外等待的七曜,盯視著那柄突兀出現(xiàn)在院中的虹傘許久,隨著雪勢越下越大,他的氣息化為縷縷白煙,他趕在兩掌凍僵之握張量了一番,轉(zhuǎn)首遠(yuǎn)望在這處殿宇遠(yuǎn)處的國師住處,希望進(jìn)去里頭找國師皇甫遲商議事情的震相能快些出來。
難得他才目京一趟。代西北大將軍向圣上稟報(bào)完西北的軍情后,原本他是打算在雪勢下得更大前回到邊防去的,但久未于他見面的震相,卻在下朝時叫住了他,說是多年未曾再共進(jìn)一杯,希望他待會到府里聚聚,他才應(yīng)允下來,國師皇甫卻正挑在這時派人來找震相,說是有事得參詳,他只好與震相結(jié)來到這宮院深處,等他們在里頭談完了再說。
隨著時間一刻一刻地過去。等得老久的他,實(shí)是有些不耐,山漸漸受不了這等天候,于是他信步在一幢幢華美的宮履外走著,邊參觀這些精美華麗的殿景。邊活動身子以免凍著。
但就在他逛至這處與他處相較起來,無人守衛(wèi),也閑靜得迥異于他處的殿宇時,他停下了腳步,張目凝視著那似被遺落在雪地中的虹傘。
是誰把它掉在這的?
看丁那缸傘許久后,終究禁不住好奇心的驅(qū)使,七曜踩著軟綿綿的細(xì)雪走近它,彎下身想拾起它時。卻不意在傘下,見著了兩小尊以雪塊細(xì)心捏塑而成的雪偶。
一男一女的雪偶,緊密相依。捏雪偶者,將他們的摸樣捏塑得惟妙惟肖,看上去耽像是一對似有生命的小夫妻。
忽地有些明白這柄傘為何會在這的七曜,會心地露出一笑,看了看四下后,他取下頸間的絞巾,蹲在傘前為雪偶們圍起綾巾,似在替他們添件御寒的大衣,而后再將那柄斜放的虹傘再放妥些。井在傘處堆壓了些許雪塊,免得寒風(fēng)一來它就被吹走。
窗扇遭人推開的聲音,令蹲在雪地上的七曜忙站起身來,抬首看向音源,在推開的窗扇扇縫間,有只雪白的素手攀附在上頭,他微瞇著眼,窗內(nèi)殿中人的摸樣看得不是很清楚,隱約只看見了一具窈窕的纖影,以及一張有如新雪雪色的臉龐。
他趨步上前,想看得更仔細(xì),但就在他走至窗前可以與地面對面時,她卻在那時轉(zhuǎn)過身去,在長發(fā)因轉(zhuǎn)身而飛揚(yáng)起的瞬間,他見著了她白細(xì)頸項(xiàng)的側(cè)邊有顆鮮的紅痣。在她離開窗邊時。他定看著她發(fā)后髻上所簪的一只雪梅造形的玉簪。
那只是一閃而逝的身影,但那柄雪中的紅傘,卻擱放在他,的心中多年,那名幽居在深宮里捏雪偶的女子,也一直悄悄棲息在他的心底深處。
手中的雪梅玉簪,在陽光下看來溫潤玉白,淡淡閃爍著皎玉的色澤,看似與那柄他看過的玉簪十分相似,七曜邊瞧著它,邊試著把回憶里的女人自記憶之海喚出,好讓他與跟前的女人相較。
側(cè)躺在他腿上睡著的千夜,自昨晚倒下后就一直沒醒來過,他動作輕柔地?fù)荛_她披散的青絲,果然在那截白細(xì)的頸項(xiàng)上,找著了那顆記憶中的紅痣。
修長的指尖再次拂過她的睡容,七曜抬首看了快要升上天頂?shù)牧胰眨_始有些擔(dān)心久睡的她是怎么了,竟睡了這么久都沒醒過來,他小心地拉開她的衣領(lǐng),昨日她所受的刀傷,已像上一回般地愈合了,但她看上去不只像是睡著了,她過于輕淺的吐息,讓他的心弦不由得再次為她繃緊。
再次為她懸心了一陣后,他忍不住伸手輕輕去探她的鼻息,不意她卻在此時睜開跟。
“我還活著!备λ训那б灌晳(yīng)著,有些意外張開眼第一個看到的就是他,她再看了自己所躺的地方一會,發(fā)現(xiàn)他竟讓她躺在他的腿上。
他遲疑地問。“肩頭……”雖然他是見識過她傷口愈合的能力,但無豫那一刀,著實(shí)砍得不輕。
“還好!彼囍鴦恿藙邮軅哪且患纭6笪⒒挣酒鹆擞滦忝。
“你該進(jìn)食了!逼哧讓⑺鲎穑屗吭谧约旱男厍昂,慣性地拉來她的手。
她沒有阻止,只是仰起螓首看著額間布滿細(xì)汗的他。
在他松手后,她坐正身子抬起一手撫上他汗?jié)竦念~際,“又作惡夢了?”
作噩夢?看顧了她一都沒睡的他哪來的噩夢?這是天亮后抱著地在樹下坐久才給熱出來的,趟她是不是誤會了什么?
但七曜并沒有解釋,只是不語地瞧著她再次寫滿關(guān)心的眸子。
“只要把你的心結(jié)解開了,往后,你就不會再作噩夢了!边B著好幾次見他作噩夢醒來都是這個模樣,以為他又夢到了往事,或是那些擱在心頭上不快的事,千夜忍不住再對他說一說關(guān)于她的提議。
她還在想著那件事?
總算是弄清楚她在想些什么的七翟。還是沒出聲,只是任她替他拂開額際的發(fā),井掏出繡帕替他拭汗。
“你還有機(jī)會的!焙芘滤?yàn)樽蛉盏拇煺劬透淖冃囊獾乃,猶不斷向他進(jìn)諫。
他挑高了一邊的朗眉,“什么機(jī)會?‘”贖罪,道歉,解開你心結(jié)的機(jī)會!八_始滔滔不斷。”有機(jī)會,就別讓它錯過,再去試試吧,去求得他們的原諒和你的平靜!
七曜盯審著這張?jiān)谒媲耙粡堃缓系拇桨,恍然想起了雪中的那柄紅傘,也想起了她對那對雪偶的置傘憐惜之心,以及打從她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后,就時常不顧他的意愿面擅自給他的關(guān)懷。
她總是這么不死心的嗎?她也不看看她現(xiàn)下是什么情況,受了那樣的仿后,卻在醒來后頭一個又擔(dān)憂起他來。但在心頭默默數(shù)落著她之余,他不能否認(rèn),因她,他的心頭暖洋洋的。
這世上,還有誰會像她一樣,對他這個陌生人付出全副的關(guān)懷?即使她明知他的身分,也知他心中對她父皇懷有仇恨,她卻不吝于紿他那些,即使遭拒,她仍是一逕地想幫他。
“你聽進(jìn)去了嗎?”見他一逕呆看著她,她輕鉗著他的臉頰喚他回神,“你該不會因?yàn)橐稽c(diǎn)小挫折就——”
撫上他面頰的小手很快就遭捉握住,事前也不打一聲招呼的七曜,傾身上前,再次沒預(yù)兆地吻住她。封住了她接下來的所有話語。
貼合在她唇上的熱意,讓她的思緒在瞬間被抽空。她僵硬地繃緊了身子,但他的大掌卻繞到她的身后,徐徐地?fù)嶂谋臣挂潘上聛,她試了許久,但不大能集中神智照他的意思做,只因此時的她,全副注意力都那雙在她唇上輾吻的唇給勾了去。
當(dāng)他終于放開她的唇,并用某種謎樣的目光鎖住她直瞧時,她反復(fù)做了好幾次深探的吐息后,力持鎮(zhèn)定地問。
“我的話又大多了?”上一回的那記吻就算了,這一回,是因他一時興起,還是他又想抱怨她的絮絮叨叨?
他愉快地咧出一笑,“對。”
她疑惑地睨著他。話多他還這么開心?平常每次他抱怨她話多時,不都是皺著一雙眉的嗎?怎么今幾個他的心情改了?
“你知道嗎?”七曜伸指撫了撫她的唇,“我漸漸喜歡你的話多!
* * *
被拒絕過后,勇氣,就更加難尋。
推推托托、拉拉扯扯了一番,使出揮身解數(shù)的千夜,在與吃過一記閉門羹的七曜糾纏了半日后,到了暮色將至的時分,總算成功地把七曜給拉進(jìn)了村內(nèi)。
渾身緊張的七曜,此刻,像尊泥偶似地站在故人家門前,靜看著先行進(jìn)去里頭賠罪的千夜與小六的娘親見面。
在千夜表明來意后,門外的七難看見,原本還一臉防備的小六的娘親,目光頓時顯得凌厲無比,當(dāng)千夜進(jìn)一步向她說明會來此地的原委后,屋內(nèi)的老婦冷不防地狠狠用了千夜一記巴掌。
沒設(shè)防的千夜,因那狠勁,差點(diǎn)往一旁栽倒,勉強(qiáng)站直身子后,不顧她喝聲咒罵的千夜,兀自伏首朝她深深三拜,而后才起身走向外頭,換推看呆了眼的他進(jìn)屋來。
“你……”見他進(jìn)厘來,老婦的牙關(guān)無法克制地打顫,在那雙深積憤恨的眸子里,泛著水光。
千針萬縷般的刺痛,在他的心版上一下下地戳刺著,緊屏著氣息的七曜,深感歉疚地看著她那張因思念、痛喪親子、或是他的背信而顯得凄恨交加的臉龐。
那些每每在午夜夢回時,弟兄們在谷中奔向前來撲向他時的臉龐,在此刻,一一在他的眼前重現(xiàn),而他所虧欠的一切,也再次片片地撕裂他的心房。
“是你說過的……”小六的娘親一骨碌地沖至他的面前,兩手成拳奮力捶打著他的胸膛,聲嘶力竭地控訴,“是你說你會帶他們回來的!”
一言不發(fā)的七曜任她捶打著,他緊閉著眼默然承受。
“為什么他們都死了就獨(dú)你活?為什么你投有把他們帶回來?”
有苦說不出的七曜聽了,心更是狠狠一墜。
他也不想這般活著呀,不人不鬼的,他也不想哪,若是當(dāng)年能夠和他們一塊死去,或許今日他的罪能輕些,他的自責(zé)也不會這么重,但,世事卻不能如他所愿,他既然活了下來,他就得受,無論他愿意與否。
他啞聲低吐,“原諒我……”
站在門外等他的千夜,不忍看他如此,于是轉(zhuǎn)首看向別處。
裊裊不斷的啜泣聲自屋內(nèi)斷續(xù)傳來,里頭的兩人再無交淡,過了許久后,七曜輕輕扶起老婦,在她面前跪下朝她贖罪性地拜了拜,再拖著遲緩的步伐踱至屋外。
早在他走出門外,準(zhǔn)備出聲喚走遠(yuǎn)至一旁的千夜離開時,老婦卻匆匆跑出屋內(nèi)大聲叫住他。
他隨即轉(zhuǎn)過頭,納看著氣喘吁吁的她,手上多了一只小布包。
“鄉(xiāng)下地方,設(shè)什么像樣的東西能送你……”她吸了吸鼻子。忙不迭地將布包塞進(jìn)他的手里,“若不嫌棄。這些干糧你帶著,路上——”
七曜并沒有聽清楚她后來說了些什么,此刻在他的眼眶里打轉(zhuǎn)的淚花,也讓他瞧不清她的模樣。
將東西推給他后,有些手足無措的老婦,清了清沙啞不清的嗓子,好半天,才有法子說出口。
“小六……小六在家書里,常提到你的名!备沁掛著淚的她,勉強(qiáng)地對他擠出一笑!八f,他這輩子最尊敬的人就是你,在營中,你待他如兄如弟,他打心底感激你……”
兩手緊緊握著那份干糧的七曜,喉際哽咽得疼痛,他緊咬著顫抖的唇。
瘦小的婦人兩手攀在他的肩上,朝他深深鞠首,“這些年來,多謝你對小兒的照顧……”
像在無邊黑暗里行走過久的旅人,在這日,在這時,終于有人為他點(diǎn)了盞拯救他的明燈,指引他走出這段由心痛與自責(zé)鋪成的棘道,揚(yáng)手替他卸去負(fù)載在他身上多年的包袱,體諒他道不出口的苦衷之余,撫慰了他無力自拔的靈魂,七曜只覺苦無去路的自己,總算在這座心之煉獄的反復(fù)煎熬中,見著了一絲帶他離開夜魅的光明。
遲來的救贖,令濃濃的傷懷自他喉際暴發(fā)開來。
“對不起……”奪眶面出的淚,帶著他多年來的自責(zé)與歉疚一并滑下,他頹然跪倒在她面前,不住地朝她搖首,“對不起,我無法帶他們回來……”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錯……”
站在遠(yuǎn)處的千夜并沒有打擾他們,她只是插首望著向晚時刻紛影交織的霞空,微微輕笑。
存在她唇畔的笑意很快逝去,忽覺心血上涌的她一手緊掩著口鼻,當(dāng)不適感逐漸退去,她挪開手?jǐn)傞_掌心時,一小攤遠(yuǎn)比夕霞更凄艷的鮮血,沾濕了她的掌心。
“你還要去?”
打從暫時棲身的客棧走出來后,七曜便緊攢著兩眉,走在她的身旁一再地向她確定,深深希望她能打消念頭,今日別再陪著他去那些部屬的家中致敬。
“有始有終嘛!睆目蜅@镆宦繁凰钪量蜅M,被他念得有些煩的千夜吁了口氣。
他一手拉住她的纖臂,“你會再挨巴掌的。”這些天來,他們已去過二十多戶的部屬家中,而她,也被那些對她父皇憤恨至極的家屬打過無數(shù)回。
“不要緊!狈碱a還有些腫痛的千夜,無所謂地笑笑,“巴掌挨久了,也是會挨出心得的。”她已經(jīng)學(xué)會在挨打前要做好準(zhǔn)備動作,這樣就不會被打得站不住腳了。
他緊斂著眉心,“上回他們用木棍打你!蹦且换,去的是他手下副官的家,副官的老爹才聽完她的身分后,就不分青虹皂白地先給她一頓好打。
“那是個很難得的經(jīng)驗(yàn)!辈挥洺鸬乃_他的手,再次邁開了步子,準(zhǔn)備前往她預(yù)定計(jì)劃中最后一戶民家。
知道無論自個兒怎么說也無法改交她的心意,七曜也只能默然地跟上她,并在心里祈禱著,今日要去之地的部屬親人們,可別拿無辜的她出氣。
說來也奇怪,每回她拉著他登門道歉,他們倆的待遇總是截然不同。譬她父皇來表達(dá)歉意的她,不是被咒罵,就是挨打。而他呢?或許是因?yàn)樾×哪镌蚱渌苏f過了,因此只要他登門,那些部屬的親人們,雖是責(zé)怪他的失信,卻都愿意原諒他。
接連著好些天都讓千夜強(qiáng)拉著他,去找那些部屬的親人們致歉后,不知怎地,他的心,一日比一日更輕松,漸漸的,那些總是在夜深時分出現(xiàn)在他腦海里的噩夢,也不再作了。雖說那些因往事而造成的傷痛印子仍在他的心坎上,卻不會再時常隱隱作痛!
他不能否認(rèn),他是感激千夜的,若是無她的出現(xiàn),或許,他永遠(yuǎn)都找不著勇氣來面對這深藏在他心中的痛處,只會繼續(xù)讓它日日夜夜糾擾著他,可就是因她的關(guān)懷,因她的執(zhí)著不改,他才為自己找著了借口來面對它,并因此而得到了救贖的曙光。
但她呢?她得到了什么?
走在她的身側(cè),愈是看她那浮腫未消。還帶了點(diǎn)淤青的面頰,他就愈為她感到不平與不忍。做錯事的不是她啊,她這個被關(guān)在孤冷宮中的公主,雙手哪曾沾染過那場戰(zhàn)役的血腥?可是她要代為受過。
沒看過人世的她,只是一逕給予他人關(guān)懷,會陪他來此,也不過是希望讓那些部屬的家人們能跟他一樣,都能自陳年的暗影中走出來,這樣的她,根本就不該有此際遇,但她卻不曾有過只字片語的怨,即使是挨打受罵也甘之如飴,她總是在唇邊噙著笑,并在解開他人的心結(jié)后,轉(zhuǎn)身默默走開。
“千夜……”當(dāng)她走進(jìn)另一座村莊的小道時。他艱澀地啟口。
“這是你頭一回喚我的名!彼d高采烈地回過頭來,一雙黛眉朝他揚(yáng)了揚(yáng),“你又有進(jìn)步了!
“別再去了!彼钌钔鲁鲆豢跉猓瑢⑺撩媲芭ぷ∷募。“你不需去替你父皇受那些!卑萃兴筒灰俳┲莻誰都改不了的硬脾氣了,她就偶爾聽聽他的會如何?他邊是為她著想啊。
如他所料。她果然對他搖首。
“但總要有人告訴他們啊,我不去。還有誰會去?”一將功成萬骨枯,他不會以為她父皇會在意這些小事吧?他若是想指望她父皇會有半分悔意,那他可就大天真了。
“但你也不需——”
“到了,是這戶。”手中拿著字條找路的千夜打斷他的話,揚(yáng)手指著道旁的一間民宅,“我先進(jìn)去,等會就輪到你了,別臨陣脫進(jìn)喔!
“千夜……”他伸手想拉住她,但她卻快他一步地前去敲門,不久即進(jìn)了民宅內(nèi)。
拿她沒法子的七曜,頭疼地一手撫著額,站在門外等不過多久,果然又聽到了自屋內(nèi)傳來的大喝大嚷聲,緊接著民宅大門豁然開啟,千夜在被人推趕出來時,另一邊傷況比較好的面頰上,再添了一道五指印。
“我早說過了!睂⒈淮虻脻M跟金星的她扶起站穩(wěn)后,他緊斂著兩眉,伸指輕撫她頰上的新傷。
“別管我,快進(jìn)去吧。”一逕皺眉忍疼的她,勉強(qiáng)地扯了扯唇角,接著又照例把他住宅里推。
他不放心地回頭看她一眼,“到一旁樹下歇著,我會盡快出來!
千夜只是對他揮揮手示意他快去,而后撫著痛得有些發(fā)麻的面頰走至一旁的路樹下坐下。
坐穩(wěn)后的她,頭也不回地對身后的來者勾了勾指頭,“出啦吧。”
沒想到行蹤會被她察覺的申屠令,一手搔著發(fā),慢條斯理地自樹叢間現(xiàn)身,緩步走至她的身旁坐下。
“挨了那么多回的巴掌,值得嗎?”盯著她紅腫的面頰,他嘖嘖有聲地贊嘆。
笑意飛上千夜的唇角,“值!
他大感不解地?fù)嶂骂h,“真不懂你在想些什么……”分明就不關(guān)她的事,她偏要去攪和,弄得傷痕累累的不說,她還能笑得一臉心滿意足?
“這句話該是我說的!鼻б箶咳チ诵σ猓乜粗@個跟蹤她好一段時日的男人,“這陣子你跟著我做什么?”
“找樂子!闭f到這點(diǎn),申屠令就顯得眉飛色舞的。
她很遺憾地?fù)u首,“在我身上,你找不到樂子的。”倘若這只魔真如她大師兄所說是享饜人心、仰賴七情六欲為生,那么他恐怕得碰一回釘子了。
申屠令訝異地挑高眉,“你似乎很清楚我是誰?”
“當(dāng)然!彼龘岽捷p笑,“我是燕吹笛的師妹。”單憑他身上迥異于妖鬼的氣味,她就足以認(rèn)出他是誰,關(guān)于這只魔的來龍去脈,燕吹苗在離開掉門前便已對她說過。
“你是那小子的師妹?”被嚇得不輕的申屠令,聽了馬上彈跳而起,直擔(dān)心地左顧右看,就怕燕吹笛會在他一個不注意的當(dāng)頭又冒出來。
“現(xiàn)在應(yīng)該算是前任師妹!彼掏痰匮a(bǔ)述,伸出一手拍拍躁動不安的他,“別擔(dān)心,他不在這的。”
“壞了…。。!蓖断氲侥膫人不好找,竟會拽上燕吹笛的師妹?只覺頭頂烏云密布的申屠令,頭痛地皺緊了一張臉。
她笑看著他那擺起苦瓜臉時,跟燕吹笛有些神似的面容,“看在我?guī)熜值拿孀由,你不會吃我吧??br />
他心煩意亂地咬著手指頭,“我要是把你給啃下腹,我的麻煩就大了……”
“既是如此。你走吧。別再跟著我了!币豢桃膊幌攵嗪湍锒嗵幰粫那б梗诎言捳f完后,立即趕他走人。
白忙了一場的申屠令,懷著滿腹的不甘站起身來時,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忙不迭地自懷中掏出一面銅鏡。
他笑得賦兮兮的。“在走之前,讓你看一樣好東西!
“前孽鏡?”千夜只消一眼就知那面鏡的來歷!澳銖年幗绻聿钍稚蠐寔淼?”
“哎呀,你別管那些拉拉雜雜的小事……”他無所謂地?fù)]揮手,挨靠到她的身邊蹲下,“我問你,你沒興知道鏡里的東西嗎?”人類都是有好奇心的,只要讓她看了鏡中的東西后,就算他不能把她吃下腹,他照樣可以品嘗她看過鏡后的心情。
“對于我的過往或是我曾犯下的罪,我投興趣回顧!鼻б拐J(rèn)真地思考了半響,撩不住好奇地嚏瞧了瞧那面銅幢,“但我對我死后的事倒是很有興趣!
“行!”他爽快地大大咧出一笑,“咱們就噍瞧。”
盛陽下,光滑如水的銅鏡鏡面,映盛著林間綠波與灑落的點(diǎn)點(diǎn)日光,執(zhí)鏡的千夜凄上鏡前,仔細(xì)端詳起變化后的鏡面,面無表情地看著在不久就將來臨的未來,許久,她將鋼鏡進(jìn)還給他。
“這個未來……”面色無改的她,拉長了音調(diào)有些遲疑地問,“一定會成真嗎?”
“當(dāng)然。”中屠令邊專心研究著她的表情邊應(yīng)著她。
她猶不死心,“即使我現(xiàn)下知道了。也無法扭轉(zhuǎn)乾坤?”
“抱歉,你還沒那個本事。”他不客氣地哼了哼,把她那微不足道的道行看得很扁。
得到了這等答案后,千夜輕吁了一口氣。
“好。我知道了,謝謝。”那不久的將來,果真一如她所想,此番看鏡,只不過是驗(yàn)證了她的假設(shè)罷了。
申屠令錯愕地偏抖著眉峰,“就這樣?”她的反應(yīng)該不會就只這么一點(diǎn)點(diǎn)吧?
“不然?”
他攤著兩掌試著舉例,“你總該有些喜怒哀樂等等的反應(yīng)吧?”看到那種未來后。她不傷心難過、不遺憾不平,反而還挺接受的?她的心湖連一點(diǎn)波動也沒有,這樣他是要吃什么?
她聳聳香肩,“沒有。”
“哼!白忙一插……”撫臉大嘆的申屠令,自顧自地在嘴邊咕咕噥噥了一陣后,也不打聲招呼,轉(zhuǎn)眼間就消失在她的面前。說走就走。
“在他走后”思百般錨雜的千夜,一壁回想著鏡中所顯現(xiàn)的未來,一壁瞧著自己的掌心,在那蒼白的掌心里,手紋一條比一條短,且手中的紋理,似乎又比上一回她看時顯得更模糊了些。她再想了想當(dāng)年皇甫遲為她預(yù)言的壽命,一抹無奈的笑意。棲停在她的唇畔。
已見慣的鮮血,順著她的嘴角緩緩溜下。
近來開始嘔直的她,凝神斂氣了一會,才把腹內(nèi)紊亂的氣血給壓下,她不懂不忙地掏出袖里的繡帕抹去嘴角的血絲。仔細(xì)將沾了血的繡帕收藏好后,疲累地往身后的樹身一靠。
“談完了?”當(dāng)七曜來到她的面前時,閉目休息的她,張開眼愉快地看著他臉上那釋然的模樣。
“唔!彼麘(yīng)了應(yīng),彎下身將她拉起,同時不悅地皺緊了劍眉,“臉色怎這么白?”
千夜摸摸自己的臉。蒙混地笑著,“大概是餓了吧!
“回到客棧后,我再讓你吃些生氣……”他強(qiáng)橫地伸手將地?cái)堖^來。邊說邊移動腳步時,她忽地欺身至他的懷里,伸出手緊緊環(huán)抱著他。
她突如其來舉動怔住的七曜,看了看四下,面色緋紅地想將身于軟綿綿的她拉開來。
“就這樣不要動……。將小臉貼在他胸前的千夜,閉著眼向他請求,”讓我依靠一下。“
不習(xí)慣她這般撒嬌的七曜,先是僵著身子,但在低首俯看了她的倦容一會后,他不禁放松了身子,嘗試用那鮮少在他身上便用過的溫柔來摟抱著她。
“怎么了?”
她搖搖頭,“只是突然覺很累。”
他擔(dān)心地環(huán)緊了看似站不住的她,過了一陣后,他低聲在她耳邊問!昂眯┝?”
“嗯。”千夜松開手,任他扶住她的臂膀,慢慢地往小道的;另一頭走去。
那張沾了血的繡帕,在行走間,自她的袖中掉了出來,靜靜落在他們身后的小道上。